第178章 漸行漸遠
當顧維說出“程暮,你是在思考怎麼更好地氣死我”這句話時,我還沒說完的話,到了嘴邊,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我鎮定地端起已經放涼了的水,喝了一口,“都是錯位的,哪裏有那麼多機會給我一個小演員占影帝的便宜。”
我淡定地瞥了一眼顧先生,他不會不了解,業界裏的人都了解,有的親熱鏡頭是真的,而有的不過是錯位,就像剛才電影裏我飾演的角色,無非就是找准位置,找到合適的角度,就能營造出來的視覺錯覺。
難得地抓住顧維的失誤,我很想說一句“三十九歲的顧先生也有犯錯的時候啊”,這話才剛起了個頭,我就看到顧先生眼神複雜地看了我一眼。
他自己也意識到了他剛才的舉動欠穩妥。
一向都是思考之後才會進行下一步動作的男人捏了捏眉心,他抬起手,靠過來時輕聲說話,還能嗅到紅酒有點甜膩的味道。怎麼會這麼甜膩,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覺得他不止喝了那麼一個小杯底的,他眼底清明,就是下巴上又冒出了點胡茬……畢竟人無完人,連他自己都說,最近他覺得稍稍留點鬍子,更有味道。
他說那話的時候,我就覺得奇怪,多瞄了他兩眼,“誰告訴你的?”
我心裏盤算着,漂亮精明的女秘書兼助理,還是擅長勾心鬥角又年輕貌美的前台小姐。勿怪我多想,前者是日日見,後者,有句話說,那就是公司高層的情婦後備軍。
這話不是我說的,而是很久以前我的那位經紀人說的,他說,程暮,不信?回來你看看就知道了,我們公司的那幾個前台,哪個不是和上面的人有關係的。
當時我挺不信服的。畢竟守着大把的藝人,真的要潛,怎麼不比前台那幾個要好啊,要年輕的有年輕的,要漂亮的有漂亮的。
後來我就發現,還真的被他說對了。
顧維那時正在衛生間裏刮鬍子,他很少露出惋惜的神情來,這時卻有點惋惜,他一聽我的話,微微彎了彎眼睛。他是真的不年輕了,甚至會因為眯眼睛這個動作,牽動周圍的皮膚,形成一個挺讓我喜歡的紋路來。
“一個朋友說的。”他說著,朝我揚揚下巴,卻忘記他手裏還沒有關閉電源的剃鬚刀。
我已經閉上眼睛,不忍直視。
翌日,顧先生頂着下巴上的一個小口子去上班,遭到某位已經被調到總公司的朋友嘲弄。
“貓抓的?”這是路述先生看見顧維下巴上的小口子時,第一個升起的念頭,好友沒有什麼反應,他又試探性地問,“不是?”他故意靠近上下打量起來這個形狀詭異的傷口,伸手摩挲着下巴做沉思狀,半響后,他咧開嘴笑着,拍了拍陰沉着臉的男人的肩膀,“家中那位抓的吧?”
顧維抬頭淡淡地看了路述一眼,沒有否認,但也沒有認同。
等路述走了之後,他撥通了內線電話,轉到財務部。
當路述先生髮現自己本月獎金無緣無故被扣掉而找上顧維的時候,那就又是另一場戰爭了。
女人之間勾心鬥角,男人之間不一定就是和睦相處。
我揪了揪顧先生下巴上的鬍子,他捉住我的手,“生日快樂。”
我愁眉苦臉地說:“我三十五了,哪裏值得快樂?”
“我比你早很多步入四十。”顧先生涼涼地睨着我,“滿意了?”
我一想,也是。
我可真壞,喜歡踩着別人的痛處感到歡樂。
可是第二天,我們去幼兒園接顧瑜顧瑾時,有小朋友是這樣說的:“顧瑾,這個是你的媽媽,那個是你的哥哥嗎?”
顧先生雖然面色平靜,但是他剛剛抽動了下眉頭,別以為我沒有看到。
但這就是我必須面對的現實。儘管他比我大,但是別多想了,女人無論怎麼保養,三十五也不會像二十五那樣,儘管皮膚通過化妝品可以維持細膩,但是眼睛,手,很多地方都會告訴別人,我已經不再年輕。
幾年前我就知道,我已經不年輕了。
顧維說,不年輕就不年輕吧,做個俏老太太也沒什麼不好。
儘管我知道他也許是在安慰我……但是,“你才老太太,我才三十五。”
我特別執着他打領帶與刮乾淨的光滑下巴,女人總是有點小癖好的,比如我還可以時常盯着他修長好看的手指,一看就是好幾分鐘。
“我發現吧,你留鬍子也挺好看的。”我認真地眨巴眨巴眼睛,說著謊話。
他瞄了我一眼,就知道我在說假話。
“程暮,你有沒有發現,你說謊的時候,總是喜歡眨眼睛。”
他雖然這樣說,但是真的留了鬍子,他當然知道我心裏的那點小心思,可是我看着留了鬍子的顧維更帥之後……就默默地什麼也不說了。
顧家的基因可真是好。
好到讓我想掩面苦着告訴蔡明明,我最近發現留了鬍子的男人更好看了。
可是你們知道嗎,遺傳了顧家基因的兩個小傢伙,又一次要求我們一起去接他們。
又是上一次那個小姑娘,仰着臉,拉了拉顧瑾的小手,“咦,顧瑾,你有好幾個哥哥嗎?”
我:“……”
顧維這回乾脆一隻手握成拳擱在嘴邊掩飾他剛剛的那一抹笑。
“這可真是不公平。”我抱着靠枕趴在床上,顧維回家后就在看他們公司的年度財政報告,我忿忿地盯着他那張英俊的臉,學着下午那個小姑娘的腔調,“顧維哥哥哦?”
就算不愛笑,他還是笑了。
他擱下手中的報告,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趴在床上的我,我嘟着嘴模糊不清地說,“現在小姑娘太不講究了,怎麼年紀小小的就喜歡年紀大的呢,我像他們那個年紀的時候,還在……”我突然閉上了嘴。
“還在怎麼樣?”我看到他眯起眼睛時眼邊因為年齡變化而出現的紋路,低着頭揪着靠墊說,“還在喜歡幼兒園的男老師。”
顧維聽罷,沒有生氣,而是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還好意思說小孩子?”
我據理力爭,“幼兒園的男老師才二十多,你都三十多,快四十了。”
顧維淡定地重新翻起報告,“喜歡年紀大的,就是喜歡年紀大的。”
我將腦袋埋在身下已經暖熱的了靠墊里,一聲不吭。
終究我們有一天會老去,老到無論誰見到我們都會說,這是一對老夫老妻。
頭髮花白了,說不定牙齒也掉完了,甚至需要一人戴着一副老花鏡才能看清書上的字。
那時候我大概真的就是俏老太太了,我可以拉着小輩的手和他們說,以前啊,他們的爺爺,是個怎樣的人。
“你又在想什麼。”顧維抬手敲了我下。
“你老了以後,會不會也有老太太喜歡啊之類的。”
顧維還沒有表示,顧瑾已經推門進來,“爸爸,媽媽,有小朋友問我爸爸有沒有妻子啊,她想長大嫁給爸爸!”
我與顧維對視了一眼。
好吧,我收回前話,他老了的時候,也許沒有老太太會喜歡,但是一定還會繼續有小姑娘喜歡他。
無論怎樣,我已經三十五,而他已經三十九。
而我們的生活還要繼續。
我坐在車裏,靜靜地看着以前會來的經紀公司大樓。我並未刪掉Cora的聯繫方式,我習慣存儲很多人的聯繫方式,在除夕那個晚上一個個地發過祝福短訊。有些人還在使用這些號碼,而有的人早已經放棄了原有的號碼,換了一個新的號碼,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繼續生活着。
我知道Cora還在繼續用着這個號碼,因為每年除夕我發給他“春節快樂”的時候,他都回復“同樂”,但是僅此而已。
我很早就說過,我們是同一類人。為了自己的利益而自私着,但是我們誰也沒有做錯,在這個社會上努力的人,不是每一個人都有好運。
他告訴我,就算有人願意捧你,也要記住,站在那裏的,只有你一個人。
婚禮的時候,我曾經寄了請柬給他。
他沒有給我打電話,也沒有給我回短訊,而是通過電子郵件告訴我,他在帶一個新人,六月的時候,在K市的影視城。他郵件里寫到:真沒想到,你的好運都用在了遇到愛情上,如果你愛情上的好運稍稍分給演藝上,大概你現在也是家喻戶曉的演員了。
他在郵件最末尾寫到:無論如何,祝福。
有一些人是萍水相逢,擦肩而過。
而有一些人是從生命里經過,成為了夥伴,但是沒有成為朋友。
我靠在座位上,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還能見到Cora,他剛好走出大樓,穿着寬鬆的T恤,體型胖了不少,但是還是戴着一副誇張的墨鏡,走在他旁邊的大概就是他幾年前郵件里說過的新人,高挑的身材,同樣戴着一副誇張的墨鏡。
恍惚間我看到了曾經的自己,跟在Cora身後,硬着頭皮徘徊在一個又一個應酬場合,接到一個跑龍套的角色都會興奮不已。
擱在包里的手機突然響了。
“在哪兒呢。”
我看着他們走進一輛黑色的車。
“在外面呢。”
“我下午大概會提前回去。”
“提前下班,你的秘書會哭得。”
“顧瑜顧瑾的生日。”他淡淡地說道,“不回去,大概他們就哭了。”
我看到那輛黑色的車駛向與我相反的方向,就像逐漸背離我年輕時的那條軌跡,而後漸行漸遠。
我哦了一聲,搖上車窗,“那我先去超市了。”
他說:“好。”
我笑笑,“買蛋糕是你的事情。”
他也笑,“好,我親愛的孩子的敲詐犯媽媽。”
“定語太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