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在河之洲
這會子功夫，天色即將放亮，楚漢不敢跟小丫頭繼續瞎扯，早市上賣來的銀錢得趕緊交給德叔，不然這老傢伙又要嘰嘰歪歪半天。更何況今天這事兒夜長夢多，小小的青江城，自己認得一半，還有一半人認得自己，趁早一走了之方為上策，好不容易到手的橫財須得珍惜，等她家大人知道的時候，老子早都跑沒影兒了！
“小妹妹，我要走啦！科學的事咱們改天再說！”
段星兒今年剛滿十歲，是個十足的人精。雖是不諳世事，可她至少知道一隻燒雞大略值多少銀子，楚漢的花樣並未完全將她糊弄住，之所以先前換雞的時候很配合，那是因為她身份比較特殊，金銀之物向來不缺的緣故。她自小便沒有玩伴，今趟偷跑出來終於見着個能隨意說話的對象，這人腦子裏儘是稀奇古怪的念頭，有趣的緊，怎肯輕易讓他離去？
她大眼睛一眨，險險掉下淚來：“超高哥哥不要走！星兒喜歡和你一起玩，你就帶星兒玩一天嘛，最多我讓烏大叔再給你些銀兩好啦！”
這樣也能掙錢？楚漢嘴角抽搐起來，有些動心。天人交戰一番，臨了總算記起他爹常說的話：事出非常必有妖！
嗯，還是見好就收為妙！拿定主意，楚漢奸笑道：“嘿嘿，我要辦的事情要緊的很，不能耽誤。小妹妹你自己回家玩吧！”
場面話交代完畢，楚大俠腳底板抹足了油，轉身便出了山神廟。
“哎！大哥哥等等我！”段星兒哪裏肯放，一溜小跑跟在屁股後頭。
天已微明，古老的青江城從沉睡中蘇醒過來，山神廟東邊賣烙餅的鋪子已經開張了，街道上也有了三三兩兩的路人，微甜的山茶花香瀰漫在城中，勾勒出一個心曠神怡的早晨。
楚漢心下焦急，要是這會兒遇見小東西的家人，早上的功夫豈不白費了？他有心快跑，又怕更加引人注意，只好低着頭暗中使勁，甩開腳丫子一陣疾走。
青江城不大，二人一追一逃，一炷香功夫便到了北門。
看見城門樓子，楚漢輕輕呼了口氣，覺得穩當了許多，甩掉這拖油瓶乃是小菜一碟！
如果讓楚漢順利甩掉段星兒，興許兩個人從此都不會再相遇，後面的一大堆麻煩事兒就沒有了，訛來的金鐲子和腳鏈也會入袋為安，只可惜，天下原本便沒有如此便宜的事情……
段星兒畢竟人小，身子骨又有病根兒，楚漢走得賊快，她能跟到北門已是殊為不易，小臉發紅，氣喘吁吁。冷不丁腳下一個不留神，噗通一聲，便摔倒在地！
“嗚哇！哥哥等等我……”小姑娘趁勢癟着嘴哭喊起來。
城樓底下，當值的士卒哈欠連天，一個個站得歪歪斜斜，只等着交接。帶隊的祖懷德遁聲望去，將剛才發生的一幕看得分明，笑道：“楚哥兒慢些！今日怎的欺負起小姑娘來啦？”
楚漢生性跳脫不羈，好打抱不平，又被他那病癆鬼老爹教唆得特立獨行，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冒充知識青年，再不然就是欺負青江城中善良本分的地痞混混們，近年來在青江城小小有名，祖懷德自然識得。
楚漢心頭哀嘆一聲，暗地裏大罵祖懷德，你說你沒事兒眼力架這麼好乾嘛？
罵歸罵，但此事既已落在相熟之人眼中，一走了之是決計不能了，他只得折回去從地上拉起段星兒。低頭望時，小姑娘眼睛裏哪有半點淚水！
楚漢大呼上當，不理會一眾守卒的打趣，偏過頭送給祖懷德一個免費的白眼，牽着段星兒往城外走。
人多嘴雜的地方不好計較，出了城再做打算。
這麼一耽擱，剛進城門洞子，迎面便碰上一小隊車馬。
為首那人二十五六歲模樣，劍眉星目，長發隨意挽在腦後，月白色的武士服大方得體，顧盼之間神色剛健冷厲，腰間掛着一柄寶劍，黃銅的吞口樣式古樸，一望便知絕非凡品。
其餘十數人盡皆收拾得幹練矯健，胯下馬兒又高又大，本地的矮腳馬根本就沒法兒比。中間一輛造型別緻的馬車，車轅和壁板竟是上好的檀木製成，車窗邊上雕着兩頭雲生獸，雕工繁複，惟妙惟肖，拉車的兩匹青蔥馬更是神駿異常。
莫非是為了青江雪刀魚而來的外地羊牯？楚漢正自揣測，那馬車中忽然響起一把幽幽的女聲：“慕楓，到青江城了么？”
為首的年輕人勒住韁繩，對着馬車抱拳施禮，低頭畢恭畢敬地應道：“是！我們已經到了青江城啦！”
光說這慕楓的氣度，能有此等僕從的人就不簡單，再看他的表情，車中人的身份自是尊貴無比。楚漢大感有趣，眼珠子又開始骨碌碌亂轉，不知在動什麼鬼點子。
“嗯，總算是到了。”隨着清越動聽的女聲，馬車上深藍色的帘子開了一道縫兒，露出一張吹彈得破的俏臉來。
這臉的主人年方不過二八，此刻正輕蹙着眉頭，新月般的眉細細長長，膚如凝脂，領如蝤蠐，螓首瑤鼻，齒若瓠犀，直似一株空谷中的幽蘭。
楚漢如中雷擊，全身上下的血液瞬時涌到了臉上，心頭突突亂跳，猛然間只覺唇乾舌燥，腦子裏就剩下一個聲音：老子不活了！這小娘皮如何生得這般美法？老子不活了！這小娘皮如何生得這般美法……
女孩子對上楚大俠直勾勾的眼神，低低地驚叫了一聲，黑如點漆的眸子一閃，便放下了鑲玉嵌金的窗帘。
每次只要她一露面，這種事兒便斷斷少不了的。慕楓見怪不怪，暗中嘆了口氣，向那個陷入魔障的少年人掃了兩眼。
眼前這人一身獵戶裝束，滿臉淳樸，慕楓倒也不欲為難，馬車很快過了城樓，向城中駛去。
楚漢失魂落魄地站在城門洞子裏，還沒能從先前的驚鴻一瞥中緩過神來，所有十七年來從他爹和德叔那兒聽到的一切和美有關的詞語一一從眼前掠過：美麗；美好；美不勝收；美國鬼子；每周一歌……
今日總算見識了什麼才叫美女！媽媽的！麗春院裏的頭牌女人給人家倒洗腳水恐怕都不夠資格！丟人哪，幾日前居然被海棠那娘們兒給迷得七葷八素，不曾想十七年來都活在狗身上了！
“好漂亮的姐姐！”段星兒嘟囔一句，小心地扯了扯他衣衫的下擺：“超高哥哥，我們去哪兒玩？”
楚漢回過味兒來，砸吧砸吧有些發乾的嘴唇，心神不定地出了城，一直往青江邊上走。誰知這剛一出城，便出了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