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俠之大者

第【001】章 俠之大者

從帝都出發,翻過渡馬山便是北川行省。行省與蒙度公國接壤的地方叫飛雲嶺,每年這個時節,飛雲嶺漫山遍野都會開滿漂亮的山茶花。

啟盛二十三年六月初六,飛雲嶺主峰下的青江城出了一件小事。這件事說小也真小,任意抓條蚯蚓,隨便從它嘴裏敲顆蛀牙下來都得比這事兒大,正經八百的人根本不會拿它當回事;不過也正是因了這件小事,數年之後,華雲帝國的歷史改變了方向……

戚家的小姐丟了!

青江城攏共四千來戶人家,人口不過三萬多點,有甚麼八卦傳得跟風一樣。中午時分,全城老少都知曉了這一消息。真是激動人心哪!專業嚼舌根子的人興奮得夜不成寐,這回足夠侃他個三天三夜不帶消停的!

戚家是城中的大戶,很多年前,出過一個京府通判,在小小的青江縣,算得上是相當有頭有臉的人家。對於城中的普通百姓來說,京府通判,那是神仙般的存在,正經八百的從六品大官呢!

戚家是丟過一次小姐的。十年前,堪稱青江城一朵花的戚柔柔莫名其妙失了蹤,此後戚家便深居簡出,如同冬眠的蛇。半個多月前,戚柔柔夫家冷不丁來了幾十號人,帶着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說是戚柔柔的千金,回青江治病的。來人清一色身強力壯,舉止粗豪,一望便知不是什麼善茬。

戚家女婿到底是做啥營生的?為何這次戚柔柔沒回來?難不成戚家有丟小姐的傳統?一時間,無數種揣測插着八卦的翅膀騰空而起,遠遠望去,青江城上空黑壓壓一片……

不得不承認,有些時候,一個看似小小的意外足以改變很多人一生的命運。

六月的蟬鳴就像女人的**聲一樣,讓站在台階上的烏元心煩意亂。星兒走丟兩個時辰了,幾十號人把青江城翻了個個兒,可人還是沒找着。當家的要是在這兒,那如何了得?依了他的性子,整個北川行省恐怕都不得安生!

大當家的就這一個寶貝疙瘩,生得粉雕玉琢,乖巧可人,烏元一向視同己出,緊張得不得了:“你娘!你們這幫小驢蛋子還愣着幹嘛?趕緊再去找啊!下午還找不着,老子砍了你們的腳桿當材燒!”

烏元心中彷彿有一萬條菜青蟲不歇氣地爬來爬去,滿臉憤怒的大麻子在胖臉上隱隱組合成一個極具震懾力的“王”字。出了事情,烏元心情大壞,逮誰罵誰,逮板凳罵板凳,唾沫星子遮天蔽日。

拚命三郎烏元的名號不是白給的,搞不好真的會砍人!底下人不敢觸他的霉頭,盡皆默不做聲,各自戰戰兢兢低頭出了院門,腳底生風尋人去了。

青江城再一次陷入雞飛狗跳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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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家的孫小姐還真就出事了……

段星兒很快活,一路踢着街面上的小石頭子兒,猶如一隻自由自在的雲雀。來了二十多天,全在外公家裏悶着,都快把她憋瘋啦!今日運氣好極,看門的老蒼頭昨兒夜裏喝高了,買菜的下人出去后,他連門也忘了關。天色剛開始放亮,烏大叔他們都還在睡覺,段星兒趁機偷偷溜了出來。

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唯有路邊牆根兒處幾隻不修邊幅的耗子,圓睜着綠油油的眼睛不懷好意地看她,想必是公的。

好不容易溜出來的段星兒漫無目的,到處溜達,不知不覺到了城北山神廟附近。

一陣清幽的哨聲從廟裏傳出來,期期艾艾的,聽了有種說不出的味道,很是引人。段星兒忍不住好奇,不由自主地邁進了山神廟。

大殿前生了堆火,跳動的火苗給人暖暖的感覺。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坐在台階上,淺灰色的粗麻布衣裳,上身斜斜圍着塊獸皮,唇邊一隻古怪的哨子,長不過兩寸,聲音便是從那裏頭出來的。小孩兒心性中也沒那麼多顧忌,段星兒輕手輕腳進去,尋了個乾淨的所在,托起小下巴聽得津津有味。

這人的側臉很好看,刀削一般,眼睛說大不大,但很有神采,瞧着可比烏大叔他們順眼多了啦!

台階上的楚漢很生氣。他之所以生氣,全是因為家中那個獃滯刻板的德叔。前天晚上,床板夾縫中辛辛苦苦攢了兩年多的小金庫被他徹底查抄,真不知道上輩子作了什麼孽!娘的!如此隱秘的地方都能被他發現,比啄木鳥都變態!活見鬼了!

整整二兩多銀子,兩貫錢哪!兩千多枚銅錢就意味着兩千多個熱騰騰的肉包子!兩千多啊兩千多,慢說吃,即便是數數也得花老鼻子時間!楚漢身上每條毛髮都在哭泣,太殘忍了,一個銅子兒都沒給老子留下,這是人做的事情么?

德叔是楚家的老管家,其貌不揚,雞毛蒜皮的事情也要扯到原則上去,成天價擺着一張臭臉,然則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做得一手好菜,深得楚漢那個病癆鬼爹的信任。自從前年楚父翹辮子以後,不知怎的,楚漢愈發覺得他不招人見待了。

楚漢對德叔的感覺,用兩個詞就能說清楚,一是氣恨,二是敬畏。

楚父臨死前留有一封書信,楚漢一直相當好奇,整整惦記了兩年。德叔堅決不給,借口主人有命,須得等到楚漢十八歲時才能讓他看。俗話說,好奇心能把貓給滅了,楚漢對德叔的氣恨多是為了這個緣故。

說到敬畏,話就稍微長了點。德叔看起來三十歲上下,年紀並不算大,在楚漢記憶中似乎一直都是那個冷漠呆板的樣子,十幾年都未曾變過。他不愛說話,極少出門,每日只在家中做飯,對外的事情總讓楚漢去辦,遠近山裏的鄉親只知德叔其人,見過面的倒是屈指可數。每每遇見好天氣,德叔就會上房頂去曬太陽,曬完之後精神大好;陰天的時候,他便萎靡不振,懶洋洋的不想動彈,實在是古怪之極。德叔古怪之處罄竹難書,一個人但凡對自己無法了解的事物都是充滿敬畏的,楚漢對德叔的感覺便是如此。

且說這段星兒一走進山神廟,楚漢就看見她了。小女孩生的白白凈凈的,穿了一身湖綠色的短襟小褂,走起路來一盪一盪的。楚漢幾乎敢打賭,那料子不是綢緞就是絲!她手上還戴了個鐲子,嗯哪,鐵定是個有錢人家的小姐!

善於合理利用身邊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老楚的教導言猶在耳,幾乎同一時間,一個邪惡的念頭便出現在他心中,並且開始高速膨脹。管她是誰家的倒霉孩子,必要的關心和愛護還是要的!與其等她長大了被別人騙,不如讓本大俠先給她來個啟蒙教育。

一曲既終,楚漢沒理會身旁的小女孩,收起哨子,自顧拿根樹枝翻動着火堆。不多時,便從火中起出一大塊黑糊糊的泥團。

拍去上面沾着的柴灰,砸開泥團,撕去包在外層的荷葉,一股撲鼻的清香立時飄散在破敗的山神廟內。那物事原來卻是一隻叫花雞!

楚漢似乎完全沒注意到段星兒的存在,一邊吹氣,一邊撕開噴香的燒雞往嘴裏送,上下嘴皮“吧嗒”作響。

香氣勾起了段星兒的食慾。她猶豫半晌,舔了舔嘴唇,怯怯地開口道:“嗯!那個誰……能不能分點給我吃呀?”

楚漢眼珠子一骨碌,回頭一笑,牙齒還挺白:“分點給你?沒問題!不過呢,嗯……小妹妹,這世上每樣東西都是有代價的,你可有什麼交換之物?”

段星兒一愣,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她不需要帶銀子,平日裏只要說一聲,烏大叔馬上就會把她想要的東西送上來,哪裏須得什麼代價?

楚漢埋頭苦吃,含混不清地問道:“泥鰍什麼名支?”

“我叫段星兒。”

抹一抹油光光的嘴角,楚漢開始循循善誘,語氣特和藹:“唔,段星兒是吧?這叫花雞要做成這樣,花的功夫可不少!且不說燒制的時候費時費力,只是這作料就使了我三十枚大錢,還有這上山捕獵野雞的辛苦……哦,對了,還有還有!燒雞是門技術活,火候一過就焦了,火候不到呢,雞又燒不熟,難煞人咧!誒,就像你手上戴的那個手鐲一樣,匠人們打制的時候也……”

說話聽聲,鑼鼓聽音,段星兒冰雪聰明,豈能不知?她捋下左手上的鐲子,往前一遞:“給你!不就是一個鐲子么?!”

楚漢大喜,飛快地伸手接過鐲子,隨手扯下一條雞腿給她:“這買賣成了,趁熱吃!”

嗯?!入手還挺沉,難不成是金的?沒錯!銀鐲子哪有這分量?!這下發達了!勤勞樸素的小夥子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錢,攢了兩年多才湊了兩千多文,合銀子三兩不到,懷裏沉甸甸的鐲子至少也有三兩,那可是三十兩雪花花的銀子啊!去麗春院瀟洒個幾十回都夠了!

自從上月被瞿三伢子拉着去了趟麗春院,楚漢裝銀子的褡褳沒隔多久便壯烈犧牲了。二十幾天功夫,他居然去了三回,作為一個普通獵戶人家的孩子,不容易啊!

令人遺憾的是,時至今日,這可憐的孩子仍舊是個童男子!原因無他,依楚漢的智慧,以為只要在麗春院中喝過花酒,便算得上是真正的男人了。他爹在世的時候,該教的全都教過了,唯獨剩下這男女之事,老楚認為應當讓小楚自學成才。

“大哥哥,我還要!”稚嫩的童音把憨厚老實的楚少俠從風光旖旎的麗春院拉了回來。

吔,沒看出來,敢情還是一個能長期往來的大客戶!楚漢寧靜的心湖泛起了小小的浪花,他努力地控制着面部的肌肉,嚴肅地說道:“咳咳,剛才那個鐲子只能……”

小姑娘很上道,二話不說,將右腳上的腳鏈解下來,交到他手中。這回,淳樸的山裏人給了她一整隻雞翅。

天上掉下個段妹妹,不是做夢吧?又是金子!任是楚棒槌的神經如何大隻,此刻也禁不住有點小暈。

看她吃得差不多了,楚漢惦記着另一條腿,適時開口道:“小妹妹,再來點兒?”

段星兒撫着小肚子說:“不了,我吃飽啦!”

“再吃點吧?”

“不要了,吃不下。”

“你這是什麼話?正是長身體的時節,多吃點!我這兒還有呢!”

“大哥哥,我真的吃飽啦!”

“…………”

“…………”

明搶?這可不行,沒有絲毫技術含量不說,一個有素質的大俠絕對不會選擇如此下作的方式。楚漢一計不成,便生二計:“小妹妹,我給你講個故事。”

段星兒兩眼放光,拍手道:“好啊好啊!”

楚漢一本正經道:“我有個朋友,叫司馬光,和你一般大。有一次,他和幾個小朋友在外邊玩兒,其中一個小朋友掉進了裝滿水的大瓦缸。這下可壞了,周圍沒有其他人,大家都夠不上水缸的高度,眼看那個小朋友就要被淹死了,你猜猜,司馬光是怎麼把他救出來的?”

小姑娘低頭沉思,楚漢接道:“你看,這是個保命的絕招,能救人的!以我的智慧,當年也足足想了半個時……”

哪知話音未落,段星兒撇撇嘴道:“這有什麼難的,拿個石頭把缸砸破不就好了么!”

楚漢一驚,這小丫頭片子腦袋瓜蠻好使,不好糊弄!為了左腿上那條鏈子,老子與你拼了!

“我還有個朋友,叫曹沖,家裏養了一頭象。大象養肥了,大伙兒都不知道這象到底有多重,曹沖就想了個辦法,把象的重量給稱出來了,這本事夠厲害吧?”

段星兒疑道:“大象我是見過的,有那麼大的稱去稱它么?”

楚漢臉上現出不屑的神色:“要不怎麼叫本事呢?知識就是力量,這是科學!科學,你懂不懂?那是救命的絕招,換個人我都懶得跟他說!”

段星兒苦思片刻無果,來了興趣,順利上當:“大哥哥,你知道的事兒好多啊!能不能把這個科學教給我?”

楚漢正義凜然道:“當然可以。不過嘛,因為科學花的代價很大,所以……”

段星兒聞弦歌而知雅意,摘了左腳的腳鏈雙手奉上:“這個也給你好啦!”

楚漢劈手奪過,苦着臉道:“這回虧大了,如此值錢的知識賤賣給你!誒,罷了罷了,說來也是緣分,我青江大俠生平最是急公好義,就勉為其難吃點小虧吧!”

“我那朋友先將大象牽到船上,在船身水面到達的位置做好記號,然後讓人用沙包換了大象,當水面上升至船身做好的記號之時,船中沙包的重量便是大象的重量了。這法子叫等量代換,你且記住了。”

段星兒拍手道:“好辦法!那曹哥哥真是聰明,這樣的法子都能想出來!浮力的原理和等量代換,漢先生的《自然之道》中曾經說過的,卻不曉得有這樣的用法!”

飛天龍王漢天棟,是華雲帝國神一般的傳說。所著《自然之道》中,對世間的一些基本現象作了非常精闢的描述。

此人文武雙全,十八年前力挽狂瀾,憑藉神鬼莫測的謀略以及完美無暇的部隊運作,率部擊退了北齊、大魏、建潘和蒙度的四國聯軍,方有今日之國泰民安。戰事結束,漢天棟功名赫赫,官拜太傅,一力興辦拳術館,並創立自然之學。誰知僅僅幾個月後,漢天棟便辭官歸隱,至今下落不明。

這樣的人傑,楚漢也是極其敬佩的。不過,漢先生的書,絕不是一個普通獵戶人家的孩子有機會見識得到的,他充其量也只是聽說過而已。

段星兒接道:“對了!大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啊?”

楚漢可不傻,騙了她這許多銀子,要是真讓她知曉了自家的名字,日後她家大人追究起來,不是白乾了么!當下乾咳一聲,胡謅到:“我么?本人姓超名高,承蒙道上朋友抬愛,管我叫一聲青江大俠!”

“大俠哥哥……”

“不好意思!”楚漢將手負於身後,兩眼呈四十五度角憂鬱地望向前方,臉上一派寧靜肅穆:“請叫我超高!”

風雲飛速變幻的楚大俠的不要了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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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氏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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