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26
夜半,她依舊睡得不安穩,儘管身體疲累,大腦依舊被繁亂的思緒佔滿,眼睛閉上又睜開無數次,已經有疼痛的感覺。
她聽着耳後的男人發出沉穩清淺的鼾聲,聞到他發隙間散發出來的清香,只想讓這一刻成為永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她依舊面色疲憊,邵厲言有些心疼:“是我太心急了,該要等到天氣好轉,坐飛機去。”
雪詩抱住他,“我知道,你願意這樣的跋涉,願意欣賞沿途的一切,好看的不好看的,你都想看,我要陪你一起看。”
最初最深的感動,始於這句話,所以後來,他堅定的做了自己打算好的一切。
兩天之後,他們終於看到新疆青如眉黛的遠山俊林,寸草不生的蠻荒戈壁,墨藍冷寂的湖泊,星斗漫天的夜穹,還有維吾爾姑娘們寶石一般的明眸。
天氣預報里深沒膝蓋的皚皚白雪已被當地人剷除,在在烏魯木齊、阿勒泰、博斯騰湖看雪雕,邵厲言帶她滑雪,第一次,完全無法駕馭腳下的兩塊滑板,她只顧着摔跤,身後的男人一直笑她是個笨蛋。
她惱羞成怒的追他,卻是摔得更厲害,無論如何也追不上。
可他又怎麼捨得讓她摔疼,於是她最會佯裝疼痛,坐在地上哀痛呻吟,直到他滿臉慌張的衝過來,自己便抬起來使勁打他一巴掌。
這一招屢試不爽,每次他都會上當。
雪詩曾以為,新疆不過是個邊陲地區,荒灘戈壁比比皆是,最是蕭索無趣。
因為他說喜歡這座城市,她便覺得美好無比,也確實與想像中背道而馳,彼時在課本里認識的新疆,如今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與大都市相同的繁華和可以與西藏比擬的美麗。
她並沒有去過西藏,可在一切所能見到圖片的地方見到過那個地方的藍天白雲,如黛青山,浩瀚湖泊,燦爛千陽。
在烏魯木齊休息的夜晚,雪詩問邵厲言,“為什麼這樣喜歡新疆?”
邵厲言看着她,答非所問,“你覺得這裏怎麼樣?”
她笑起來,將自己最初的想法與現在的想法悉數講給他聽。
他聽完,並沒有如她預期的取笑她頭髮長見識短,而是一臉認真的對她說:“我也從沒到過新疆,我喜歡新疆,是因為,秋涼,是新疆人。”
在沒有比這更諷刺的事情,他緩緩的吐出的話,對她來說,猶如當頭一棒,將這些天的歡樂與甜蜜全部敲碎。
她不禁冷笑,“然後呢?”
邵厲言似是知道她會有這樣的反應,並不在意,接著說:“她雖然已經不在,但我少年時的願望還在,總想着實現,為了紀念她,也為了紀念那段歲月,更為了,能和我愛的人一起到達。”
俊朗的雙眼裏滿是深情,黑色的衝鋒衣將他襯得愈發英姿勃發,她想,這個男人一定是自己這輩子的劫,陷進去就出不來。
終是笑了出來,望着他的雙眼,清淺的說:“你不要老說這樣的甜言蜜語。”
“這不是甜言蜜語,是真話而已。”他表情認真。
她卻搖搖頭,“不管是什麼,都不要在講了。”
“為什麼?”
“我害怕,我害怕自己太過愛你,等到失去的時候,會痛不欲生。”她說。
他聽完,臉上的笑頓時消失,目光沉的如黑暗的湖泊,令人感到冰冷畏懼。
“你還是不信我?”
她並不畏懼他的目光,有些話,憋在心裏很長時間,這種煎熬令人難過,不管信與不信,有沒有耐心,一個人,若真的全心全意的愛着另一個人,怎能容忍他身邊有別人,怎能容忍自己身邊有不愛的人。
他們到底有多相愛,她不知道。
沒有安全感,是愛情硬傷,無論這個男人給予多強大的諾言,也不過讓人感覺蒼白無力。
“不,不是不信。”她否認。
邵厲言忽然覺得一陣煩躁,為何她要這樣,為何自己說什麼都無法使她安心,放棄工作,推掉會議與應酬,不顧可能會被父母發現,不顧夏彥,帶她出來旅遊。
她可曾想過,自己的用心良苦。
他並不知道,一個女人最需要的是什麼,當她愛你,金錢,名譽,面貌,都變的不重要,她只要你,要你在身邊,要安穩,要永遠。
他並不知道,他用心良苦的一次旅行,兩人的朝夕相處,對雪詩來說,不過是一種變相的折磨,因她時刻都想着,回去之後,這樣的甜蜜便會消失,一切恢復如常,自己的情人身份,他的光明正大的未婚妻。
他並不知道,他的長久打算對一個迫切想與他在一起的女人意味着多大的痛楚。
“那是什麼?”他耐着性子問。
雪詩聽出他言語間的不耐,心裏頓覺委屈,咬了咬嘴唇,說:“如果我們是之前的交易關係,那我絕不會有非分之想,我清楚自己的地位與斤兩,如今你說愛我。。。”
“是,我愛你。”邵厲言打斷她的話語。
“你愛我。。。我也愛你,我不願在繼續這樣的關係,我。。。我要我的愛情純粹,只屬於彼此,沒有任何別人,你有夏彥,我知道,開始的時候我就知道,所以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也許當初,我不該和你開始,如今便不會這樣難過。。。。”
“不該和我開始?所以你後悔了?”他冷笑。
他的咄咄逼人讓她有些煩躁,也有些無奈,語氣也變的冷漠起來:“我沒有後悔,只是,我不想再這樣繼續下去。”
“所以呢?”他問,定定的看着她。
她見他姿態這樣強硬,更是生氣,本來只是想好好談談,這樣的局面要持續到什麼時候,總要有個期限,有個答覆吧,他何以至於生這麼大的氣。
心一橫,便說:“所以我覺得我們還是分手吧。”
世界仿若靜止,賓館裏柔和的燈光打在面對面坐在窗前的男女身上,窗外刮著凜冽的西北風,路旁的松樹站在皚皚白雪中,隨着狂風不住搖擺。
這座城市顯然更寒冷一些,寒冷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它還陌生。
從沒有一個女人拒絕過他,她們姿態萬千,到他面前,卻不過都換做一副諂媚討好的神色,就算有不同尋常的,也不過是裝出樣子來。
他向來可以辨認她們的真面目,整個人一直個淡定的樣子,從不為女色所動,越是這樣的男人,越是招人喜愛。
所以樂義誠會說,他的性子那樣招女人,即便是他自己自詡花花公子,實力也根本是在他之下的,因為他完全可以不費吹灰之力,自有美女樂意送上門,而樂義誠,偏要自己非功夫才可以。
他很少會和一個女子發生關係,因為少年歲月留下的隱秘心事,和自視甚高的性格,讓他對女人懷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疏離與冷漠。
他不愛她們,不看她們,亦不迷戀。
他對這世界的男歡女愛不在感興趣,像是個旁觀者,在自己的世界裏,忙忙碌碌,偶爾瞥一眼紅男綠女的俗世生活,但從不為所動。
他並沒有想過,三十歲的時候,自己會愛上一個二十三歲的女子。
他們相差七年光景,七年,多少個日日夜夜,他出現在這世間,而她還不曾到來。
他將她禁錮在身邊的那一刻,的確只是為了那令他心動的氣質與容貌。
如今,是他一直在努力,她並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事情,並不知道這一切有多難,如果愛,又怎麼不能等待?
這樣輕易的說出分手,她確實真如她所說般的愛着自己?
他無法辨認她的真面目,像是個可以讀懂人心的吸血鬼,對自己心儀的那個女孩完全無法看透,越是看不透,越是着迷。
但她不該說分手,不該說。
邵厲言面無表情,頭點的重重的,卻沒有發一絲脾氣,“好,你說分手,就分手。”
她的心頓時四分五裂,忽然後悔起自己一時衝動,本來只是小小的爭執而已,為什麼要說出這樣重的話,現在連迴旋的餘地都沒有。
轉念一想,又覺得委屈,他到底是不夠愛自己,不然怎麼會輕易的就答應分手。
男人啊,都是這樣,甜言蜜語的哄着騙着,外面養着一位,家裏供着一位。
一想到他和夏彥登對的出現在世人面前的樣子,她又心痛的喘不過來氣。
她賭氣般火上澆油:“那好,明天我們就回去吧,我把我的東西從你的別墅搬出去,你也不用在讓陳姐照顧我們。”
他被她的絕情激怒,終於面露慍色,語氣不善:“搬出去?你記得我們的合約還沒到期?麻煩遵守約定吧。”
冷漠疏離的語氣像把尖刀,深深扎進她的心肺里,在沒有力氣說出半句話,眼淚不爭氣的就要往外涌,她狠狠的咬着嘴唇,不要哭,不要哭,不值得的。
“好。”她聲音顫抖的答應,話音落下,便倏地起身,拿起自己的大衣,開門走了出去。
夜晚的烏魯木齊真的是冷徹骨髓,明月照積雪,朔風勁且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