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27
雪詩將自己緊緊裹在大衣里,依然無法抵擋嚴寒,整個人瑟縮着,微微顫抖,呼出來的氣體居然飛速在自己的鼻頭上凝結成霜,呢大衣的厚度是完全無法抵禦這樣的嚴寒的。
路上行人稀少,連車都沒有幾輛,若是不想被凍死,只能一直走下去,不讓自己停下來,讓血液流動起來,才能給身體提供熱度。
白天出來的時候,並沒有這樣冷啊,她不禁心裏叫苦,早知道這樣,就不要賭氣出來了,最多不過與他耗上一夜,不痛快的事情明天再說好了。
邵厲言坐在賓館的椅子上,扭頭像窗外望,開始的時候,還能見到她的身影,由於樓層太高,向下望去的時候,她的身影已經很小,穿着米黃色的昵大衣,長發被風揚起來,瘦弱的肩膀瑟縮,看得出來,很冷。
心裏的氣還沒消,看她凍成這個樣子,本來應該覺得解氣才對。
卻不知怎地,覺得更生氣,她是白痴不成,外面現在零下十幾度,她穿的那些衣服,又怎麼受得住,明明已經凍得不行,卻還不回來,繼續往前走,直到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心裏不由咒罵,沒見過這麼傻的女人。
抄起自己的大衣,也開門沖了出去。
雪詩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終是走不動了,明明一直在活動,兩隻腳卻還是凍得發木,像是沒了知覺般,喘着氣環顧四周,陌生的城市街景,昏黃的路燈打在青灰色的路面上,偶爾路過擁有深邃眉眼高高鼻樑的本地人,帶着好奇的目光打量她。
路兩旁霓虹閃爍,她想要打個出租車,回去吧,不然一定會凍死在街頭的。
可偏偏出來的時候連錢都沒有帶,沮喪的嘆口氣,站在路邊,伸着脖子張望,不知出租車都死到哪裏去了,一輛都沒有。
她等的焦急,從小最是畏寒,這樣寒冷的天氣,不如要了她的命。
站在原地跺着雙腳,雙手捧在嘴邊,不時往手心裏哈着熱氣,心裏回想剛才吵架的全部經過,不禁有覺得難過。
他怎麼可以這樣,即便自己是一時衝動說了重話,他至少也該攔住往外沖的她吧,明知道外面這樣冷的天氣,他卻無動於衷。
就算開始的時候無動於衷,現在這麼長時間,至少也該出來找自己吧,明知自己人生地不熟,走丟了怎麼辦。
想着想着,便全是邵厲言的不是,眼淚嘩啦啦的冒出來,站在街邊一臉沮喪的流着眼淚,寒風打在臉上,將淚水變作鋒利的刀子,殘酷的劃過嬌嫩的肌膚,但她已全然顧不上,只想將心中所有的委屈憤懣全都發泄出來,是的,哭吧,反正他鄉異地,誰都不認識,也不會覺得丟人。
終是哭累了,蹲在地上,瑟瑟發抖,黑色髮絲垂下來,將整張臉遮住,像只無助的小獸,蜷縮在陌生的街頭。
過路的人都是一臉冷漠與詫異,沒有人會上前去問這個陌生的女子發生了什麼事情。
雪詩覺得體溫在一點點消逝,連顫抖都沒有了,身體已經發僵,腦袋裏卻想着很多事情,都是那些不幸的,悲哀的,眼淚一直在流,怎樣都止不住,父母的死,自己淪為坐,台小姐的經歷,後來發生的一切。。。。。。。
太快了,不過短短兩年多光景,生活就變的面目全非,原諒她,即便後來和邵厲言相愛,還會時常懷念自己讀大學的時光,那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太過美好。
起初,覺得和邵厲言在一起,是那麼幸福的事情,她也不過是個凡人,有七情六慾,有虛榮心。
他是優秀的,她知道。面對鄰居與路人的艷羨表情,她感覺到的,是前所未有的滿足。
但他那樣高高在上,所以以前從未妄想過他會愛上自己,儘管他是自己第一個男人,有時會情不自禁的被他所左右,所吸引,不知是因為肉體關係,還是真的對他有感覺,但仍是強迫自己將心收的好好的,不要任何人進入。
在那天午後,下着雨的街道上見到艾倫與別的女人在一起時,心裏的感覺是疼痛嗎?有難過嗎?已經記不清楚了。
早就在書上看到過,愛情是最不可靠的東西,自古至今,有多少人,愛而不能在一起?
自己的樣子,會不會太像個被人拋棄的怨婦。也許一切,本不該開始,與他在一起,不過是一場錯誤。
是的,是錯誤。
她沉浸在莫名其妙的胡思亂想中,依舊蹲在路邊,環抱雙膝,將頭埋在膝蓋里,見不到外面一絲光亮,瘦弱的軀體迎接着凜冽的寒風,已經感覺不出寒冷。
直到一雙大手,帶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將她一把拎起。
簡直像是有人把關節掰開了一樣,凍得發僵的四肢被這樣強行舒展開,居然發出啪地一聲響,她吃痛的驚呼一聲,以為遇到歹人,抬起手來遂欲掙扎,兵荒馬亂中,便看到了他的臉,站在車前,逆着光,像是從天而降的神邸,滿面焦急與心痛。
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快要窒息,心臟都忘了該要跳動。
他不理會她驚慌失措的表情與疼痛不已的身體,自顧着咆哮起來:“你知道外面這麼冷!為什麼不回去?一定要我出來找?”
“你到底有沒有腦子?蹲在這裏做什麼?”
他像只兇猛的獸,眼睛發紅的瞪着她。
她嚇住,臉上淚痕未乾,眼裏滿是驚惶,愣愣的看着他。
他拖着她上了車,車裏的暖氣開得十足,連座椅都是熱乎乎的,她感到全身的骨骼正在漸漸軟化,方才的僵硬正慢慢散去,良久,滿足的呼出一口氣。
邵厲言默不作聲的開着車,在無人的街道上緩緩行駛。
雪詩扭頭看他,開口想打破沉默,見到他陰沉的側臉,稜角分明,冷漠疏離。
又不知該說些什麼,怕碰釘子,索性也就閉着嘴,任由他載着她橫衝直撞。
風還在刮,天上的雲層疏朗,簇擁明亮的圓月,她可以看到,她想,只有這樣的地方,才能見到這麼美的月亮吧。
路上還有殘留下的雪,未曾被剷除,已經被無數車輪碾過,混合著骯髒的泥土,變作深灰色的一片,在路燈下發出油亮亮的光澤,看上去很危險。
邵厲言車開的很快,雪詩眼見着那大片大片的冰路面越來越近,終於開口:“你開慢點兒,前面路太滑。”
開車的人卻理都不理她,嗖一下就從冰上壓過去,她愣愣的看他,氣不打一處來,“你不打算和我說話了?”
“沒有。”邵厲言悶悶的回了一句。
雪詩見他依舊是不陰不陽的樣子,嘆口氣,不知在說什麼。
她不說話,他反倒說了起來,語氣不似剛才那樣尖銳,溫和了許多,“你知道我找了你多長時間,你這樣跑出來,錢也不帶,手機也不帶,你誰也不認識,哪兒也不認識,走丟了怎麼辦,這麼晚,遇到壞人怎麼辦。。。。。。。”
他絮絮叨叨的沒完沒了說著,像個失去孩子的家長,那種焦急與無措,將她心裏的一切不滿與委屈都衝散了,沖沒了,她眼淚又流了出來,不說話。
“你說話啊,你說你這樣好嗎?”他瞪她一眼。
“不好。”她悶聲回答。
“好吧,隨便出來是我不對。”她接着認錯。
邵厲言詫異她態度居然如此誠懇,臉上的怒意也消失了,無奈的遞給她紙巾。
“但是,我不覺得我今天有錯,我只是想跟你談談而已,沒想到你會發脾氣。”她說的風輕雲淡。
“可我覺得沒有什麼好談的,你該相信我,我說過的,就一定會做到。”他說。
“我不是不信,只是覺得難過,一想到你身邊有別人我就會難過。”她說。
邵厲言聽她說完,心裏也覺得有些不自在,是啊,她會難過,她一定會難過,她應該難過,如果她想自己愛她一樣愛着自己的話,看到她和樂義誠說兩句悄悄話,他就會失控,如果她身邊有別人,他不知會是怎樣的反應,一定比她還要煩躁,還要不安,還要憤怒,還要委屈。
或許他一早就該將心比心,他生活的一直太自我,所以不會太多顧慮旁人的感受,連她的感受,也一併忽略了很多,以為自己做的夠多,其實對於她來說,最想要的卻不過是他沒做的那一點。
“我知道,我知道。”他有些無奈的重複着。
卻又不敢隨意許下承諾,哪一天,他會變得自由,與相愛的人在一起,與之結婚,廝守到老,他不知道,他甚至連這樣的權利都沒有。
不是沒有想過,他們的未來,會是怎樣的結局,他是堅定的,可有些事情,不是他自己可以左右的。
這一生,除去愛過秋涼之外,便是家人與雪詩。
往日的歲月並不是快樂的,童年的寂寥,少年時候秋涼的死,青年時候與不愛的人在一起。
原來他,也並不比她過得好。
但他不想說,不想對任何人說,只想繼續偽裝自己的強大,疏離,冷漠。
讓世人敬仰並畏懼,他就是要這樣,活在面具後面,不要將自己的軟弱暴露出來。
他們在深夜的陌生城市裏輾轉多時,終於折回酒店去。
兩人都疲累的不行,談話最終無果,誰也不知道明天該怎麼辦,像是隱匿在軀體中已經腐爛的創傷被人扯開衣服暴露出來,無論怎樣,它都是暴露了,是無法忽視的,沒有人再回認為它像之前那樣完好無缺。
一夜無話,他們躺在床上,背對着背,各自入眠。
冬季的麗江,氣溫居然可以達到17度,朵馨穿着經典款的米色風衣,走在小鎮裏,街道兩旁古樸的店面外琳琅滿目的掛着精緻的手工藝品,少數民族的美麗少女在日光中來回穿行,步伐緩慢,水車發出潺潺的流水聲,空氣里滿是新鮮的氣息,湛藍的天空點綴輕柔的白色雲朵。
大概由於氣候的原因,現在並沒有太多的遊人來此,沒有那種陌生人群遍佈整個麗江,將街道沾滿,將空氣變得渾濁厚重,將陽光變得刺眼灼熱,這樣的地方,總要在幽靜的時候,才能體會她的美好。
她終於還是來了,褪盡鉛華,不施粉黛,就這樣緩慢的邁着步子,漫無目的的走,不知該去哪裏,哪裏都不想去。
就這樣行走一天,餓的時候,在路邊吃一碗熱氣騰騰的肉絲麵,夜晚到來的時候,回到自己住的小旅館去,條件是絕比不上都市裏的酒店的,好在還算乾淨,她去的時候,床單枕套都是新換的,有消毒水與洗衣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有些清香,又很刺鼻。
有熱水可以洗澡,麗江的溫差很大,白天十幾度,到了夜裏就會變成零下幾度,要蓋上厚重的被子,才能抵擋低溫寒冷。
從一上飛機,她就將手機關了機,直到現在,也沒有開,她不知道是否會有人找她,她走的時候,並沒有知會任何人,當然,除了雪詩的弟弟小南以外,但她知道,沒有人會去問小南自己去了哪裏。
到達麗江已經三天,身處寧靜悠然的環境中,軀殼像是放空一般,金錢,慾望,愛情,那些曾經困擾自己的一切,都被摒棄在了那座城市中,她走的時候,沒有帶着它們。
像是看破了紅塵,找到遠離塵世煩擾的地方,獨自修行祈禱,心中不再有慾念,只想隨遇而安。
但轉念又回過神來,知道這裏並不遠離塵世,這裏每天湧入太多遊人,他們都是來自繁華之中,帶着深重的塵世味道,就連她自己,在本地人眼裏,亦如普通旅客一樣,是不同的,是代表繁華的。
也許該到更遠的地方去,去人跡罕至的地方,開始自己的旅行,這要從長計議,行囊,裝備,等等。。。。。。。她躺在床上想着,終於漸漸閉上雙眼,伴隨多彩的麗江,沉睡過去。
翌日清晨,烏魯木齊下起來大霧,整個城市在一片朦朧中,令人沒有方向感。
雪詩先醒過來,起床的時候,驚動了邵厲言,於是兩人便都起了床。
她有些心灰意冷的洗漱,換衣服,然後便不知該做些什麼,肚子很餓,但又不想吃東西。
拉開窗帘,見到一片霧蒙蒙的世界,不由吃了一驚,這樣的天氣,光是用眼看,就知道冷的不行。
邵厲言也走到窗邊,與她並肩而立,身上穿着白色棉布襯衫,與灰色粗麻褲子,整個慵懶俊逸。她感覺到他身上傳來的沐浴露與剃鬚水的清香,聽到他開口說:“你還生氣呢?”
她心裏一震,沒想到他會開口服軟,心裏悶悶的,不知該怎樣回答,卻又不得不開口說:“沒有。”
他臉上頓時有了一絲笑意,抬起胳膊,輕輕攬住她的腰,說:“雪詩,我一夜都沒有睡好。”
雪詩不禁翻了白眼,“我聽到你打呼嚕的聲音了,你每次睡不好的時候都會打呼嚕嗎?”
邵厲言被她噎的一怔,遂又一臉無奈的笑,攬着她腰的手臂一用力,她便失去了平衡,綿軟無力的靠近他懷中,他眼神里滿是溫柔,看着她說:“以前怎麼沒有發現你這樣脾氣大,我太累了,所以睡著了,但是一直在做夢,睡得並不安穩。”
“夢到了什麼?”她仰起頭問他。
他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她並沒有捕捉到,只看到他依舊滿眼深情的望着她,聲音似帶着蠱惑人心的魔力,緩緩開口道:“我夢到我們都老了,有孩子在身邊,養了狗,住在滿是陽光的別墅里,過得很幸福。”
雪詩看着他嘴角深深的笑意,也隨着笑了起來,伸手擁抱邵厲言,這一刻,她又覺得很幸福,他心裏,是這樣想着她,想要和她永久,想要白頭到老的。
也許事情,是沒有自己想的那樣複雜的。
“雪詩,給我些時間,好嗎?”他輕聲問。
“嗯。”她終究還是點了頭。
在新疆的這些天,他們大概已經吃遍了所有著名美食,也看夠了風景,有些事情,終究是要面對的,逃避不了。
雪詩沒有心思在玩兒下去,邵厲言看的出來,他同樣也不在有心思,這次旅途,與事先設定好的相去甚遠,本以為兩個人都會很高興,卻忽略了她的感受。
兩人在賓館裏呆了一天,哪兒都沒去,大霧一整天也沒有散去,從窗邊向下望,只能看到昭昭霧氣,一片空白。
有時候,晴欲其實是最好的宣洩方式,對於兩個相愛的人,彼此心裏都知道可能無法在一起,現實終有一天會將他們生生分離,唯有將每一天當做末日來過,將每次愛當做最後一次來做。
他們在屋裏纏綿一天,從窗檯到床上,從床上到洗手間,從洗手間到電視機前,從電視機前到地毯上。
而邵厲言卻未見有多疲憊,依舊可以雲淡風輕的談笑,摟着她看無聊的八點檔肥皂劇,吃着服務生送過來的午餐與晚餐。
雪詩穿着長而厚的家居襪子,身上罩着他的白色襯衫,無力的躺在地毯上,四仰八叉,微微喘着氣。
罪魁禍首從洗手間裏出來,見她還躺在地上,便笑着上去哄她:“快起來,去床上躺着,地毯很臟。”
“原來你也知道地毯臟。。。。。。”雪詩有氣無力的沖他說,臉上全是怨懟。
邵厲言但笑不語,一把將她打橫抱起來,走進了浴室,雪詩見他已經將浴缸里放好了水,居然將她輕柔的放進去,默不作聲的幫她清洗起來。
開車從新疆返回的路途,比來時要順利很多,對路況都比較熟悉,大雪已經變作塵土,融入灰色路面里。
高速路兩旁的風景依舊蕭索,越是接近目的地的時候,雪詩越是感到心裏不適。
說不出來的感覺,只是心裏像忽然出現一個大洞,深不見底,用任何東西都無法填補,渾身無力,空虛。
她將邵厲言的一隻手牽過來,卧在自己手中,想要尋求一些慰藉,卻並沒有感覺好一些。
“怎麼了?”邵厲言扭頭,在昏暗的車廂中問她。
她看不到他的眼睛,他同樣也看不到她的,他已經開車開了很長時間,旅途勞累,周身疲憊,感官與視線都不似平常那樣敏銳,他察覺不到她的細微變化,更不會知道她心裏在想些什麼。
雪詩只是搖頭,“沒什麼,快要到家了,要和你分開了,很捨不得。”她說的是實話。
邵厲言將手從她手心裏抽出來,反過來握住她的手,柔聲說:“不會分開的,別瞎想了。”
夜色蒼茫,星辰如畫,她終究要讓自己的心安定下來,恍惚間,她會想到很多人,朵馨,尹修,樂義誠,夏彥,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臉,像是過了一個世紀般,有些人,她甚至記不起來和他們到底交集與哪裏。
下了高速路,終於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城市,這座龐大的現代機器,每天需要無數人使它運轉起來,人潮,車輛,霓虹燈,紙醉金迷的一切。
她又回來了,在經歷惶恐與難過,快樂與纏綿之後,一切又回到了原點,從沒有一刻,她如此討厭這座城市,她不願回來,不願面對,她希望遠離它,到異國他鄉,到無人認識她的地方去,開始新的生活,隱藏所有的歷史和過往,不需要對誰說明,不需要承受誰的眼光,一切都不需要。
愛情,生活,家,這一切,都要重新組建。
可那不過是個夢想,現實會將她拖拽到最熟悉最厭惡的那一隅里,令她無處藏身,能做的唯有面對。
也許他們將面對的,遠比想像中的更殘酷。
夏彥找不到邵厲言,邵厲言的父母同樣不知他去哪裏,若他們真的費一點精力去查,肯定是會查到他去了哪裏。
但謹慎如他們,又怎麼會動用不該動的力量去查自己兒子的行蹤。
邵厲言的電話一直是關機狀態,雪詩每天會給家裏打電話,接電話的是陳姐,總告訴她一切安好,她是放心的,有陳姐在,更有邵厲言安排的人在保護她的小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