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黃雀在後
“報紙我都拿來了,”蘇子童從懷裏拿出一張《春聲報》,“裏面的內容相當厲害,可以腐蝕黨國軍人的靈魂,依我之見應該毀掉。”
“不,”張醉搖頭,“在這張報紙的長期腐蝕下,我們獨立師的各級軍官早已深度中毒,這樣做只能說是停止毒火攻身,起不到治本之目的。他們既然是病入膏肓,我們就要下猛葯,不下猛葯救不了獨立師。”
蘇子童走後,張醉又呆了一陣才離開老地方茶館。
今晚的收穫很大,張醉的心情很好,他趕回憲兵團路過楚香雪的房間時,發現裏面還亮着燈。
香雪還沒睡,她在幹什麼?張醉情不自禁地來到楚香雪的房門外,正準備敲門,猛然聽到房裏還有另一個女人。這麼晚了,是誰還在香雪屋裏?他屏聲細聽,是李曼娥的聲音——
“香雪,張組長今晚上到什麼地方去了?”
“不知道,他沒說今晚上到外面去。”
“你又瞞我,說不定他現在還沒回來呢。”
“我都不清楚,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叔叔有事兒找他,沒見着他人。”
張醉心裏一驚:這個女人,打聽起我來了!
張醉沒敢再停留,悄悄離開,來到李如有的住處——李如有、丁一卒還在等他。
“張組長,情況如何?”李如有忙着給張醉讓座。
“比估計的還要樂觀。耐心等待,會有好消息的。”張醉坐了下來。
“獨立師內部真有共產黨?”丁一卒給張醉遞上一杯熱茶。
“有這種可能。”張醉接過茶喝了一口。
“希望這一回不要像前幾次一樣。”丁一卒不無顧慮地說。
“依我看能否成功關鍵是保密工作到不到位。”李如有說。
“如有同志說得很對,我們這一次的行動絕對不能走漏風聲。”張醉嚴肅地說,“誰走漏風聲一定嚴加制裁!”
“組長,我有個建議——”李如有望着張醉,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你說,沒關係。”張醉鼓勵說。
“這一次行動最好只有我們三個人知道。”李如有大着膽子把話說了出來。
張醉略作思考,終於點頭:“好吧,這是個很好的建議。”
“還有,楚團長似乎察覺到了我們背着他在私下裏搞什麼,多次有意無意向我打聽。但我沒有向他透露半句。”李如有彙報說。
“李曼娥也向我打聽呢,我也沒說。”丁一卒望着張醉,“她從我這裏得不到什麼,所以才想方設法從楚秘書那裏打主意。這個女人,真不知道她安的什麼心!”
張醉對兩位手下提的事似乎沒多大興趣,抬抬手腕說:“時間不早了,早點休息吧。從明天開始,凡屬我的電話都打到這邊來,你們注意登記清楚,如果是‘老家來的’打電話,就立即轉告我。”
張醉從李如有屋裏出來,繞道去了楚香雪的門外,見裏面的燈還亮着,李曼娥還沒走,就故意乾咳幾聲。
張醉回到屋裏洗了個澡,從澡房出來,看到卧室的窗外閃過一條黑影……他禁不住冷笑,然後把燈拉熄……
次日上班時間,張醉回到原來的辦公室,多日不來,這裏仍然是窗明几淨——他知道,這都是楚香雪乾的。自從警戒解除后,楚立言和楚香雪就搬回去了,這裏就剩下他一個人,偶爾李如有、丁一卒也會過來。按說,楚香雪是該常來的,但最近她被李曼娥盯得特別緊。
室內陳設很簡單,只有幾張老式辦公桌和幾把藤椅。惟一顯出點兒時代氣息的是辦公桌上的一部電話機。這是一部嶄新的電話機,顯然是剛剛換上的。以前是一部很老舊的機子,聲音經常聽不清,楚立言多次說過要換,但拖了很久,現在總算換上了。
看到電話機,心裏記起了一件事,於是抓起了話筒。
電話通了,聲音果然很清晰,正是楚立言接的電話。
“喂,我是憲兵團,你找誰?”
“楚團長,是我。”
“哦,張組長啊,你好。這麼晚了在忙什麼?”
“無所事事,等着上級處理,然後灰溜溜離開江南市。楚團長,聽說你昨天有事找我,什麼事啊?”
“沒有事,我昨天什麼時候找你了?你聽誰說的?”楚立言在電話那頭顯得很吃驚。
“沒聽誰說,昨天我到外面散心去了,以為你會找我,沒有別的事,看到新電話機,就想起給你打個電話。”張醉的口氣顯得很隨意。
“怎麼樣,還好使嗎?”楚立言討好地問道。
“聲音很大,很清楚,像在身邊說話一樣,楚團長,謝謝你!”
“不客氣,早就該換了。”
張醉掛了電話,認真琢磨楚立言的話,覺得他沒有撒謊的必要,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李曼娥在監視他,知道他去了外面,然後向楚香雪打聽虛實,當楚香雪反問她為何那麼知情時,她臨場找了這麼一個借口。
坐在這裏除了喝茶抽煙,確實無事可做,他準備離開,突然電話鈴聲響了,他潛意識裏估計是楚立言打來的。他抓起話筒,卻是李如有的聲音——
“張組長,有電話,老家來的。”
“知道了,我馬上過來。”張醉放下話筒,匆匆趕到李如有的住處。一見面,李如有就告訴他,“老家來的,剛剛打來電話,他說你的朋友在門上貼了留言條。”
“知道了,不要外傳,權當無事。”張醉扔下一句話,一陣風似的走了。
張醉趕到的時候,蘇子童已經坐在“一家親”包廂里了。
“張組長,你來得真快,我也才上來。”蘇子童欠起身說。
張醉落了座,因為太急,還有點喘粗氣:“不急,慢慢說。”
“那個姜參謀果然是共產黨。”
“他今晚又找你了吧?”
“是的,事關重大,我才這麼急着要見你。他要我利用工作之便發行《春聲報》。他知道,整個師機關各處崗哨都是我佈置的,哨兵都是我的手下,口令也是我定的,任何時間只有我可以在師機關自由走動。他要我趁夜深人靜的時候把報紙塞進軍官們的門縫裏,這樣就萬無一失。”
“虧他們想得出來。這世上確實沒有誰比你更適合做這項工作。那你自己怎麼打算呢?”
“我沒有打算,聽你的。”
“這就不對了,你應該有主見,說說你的主見。”
“報紙我都拿來了,”蘇子童從懷裏拿出一張《春聲報》,“裏面的內容相當厲害,可以腐蝕黨國軍人的靈魂,依我之見應該毀掉。”
“不,”張醉搖頭,“在這張報紙的長期腐蝕下,我們獨立師的各級軍官早已深度中毒,這樣做只能說是停止毒火攻身,起不到治本之目的。他們既然是病入膏肓,我們就要下猛葯,不下猛葯救不了獨立師。”
“下猛葯?”蘇子童不解地望着張醉。
“是的,這是一個最好的機會,我們正好將計就計,你接受這項任務,並且要干好,取得他們的信任,進而打入到他們的內部去……那時候,嘿嘿……”張醉一陣獰笑。
“張組長真是了不起!”蘇子童終於聽明白了,伸出了大拇指。
“你幹得不錯,這功勞組長我會記在賬上的。還有什麼事嗎?”
“我出來的時候說是買葯,不能在外面呆得太久。”蘇子童說。
“很不錯,你已經知道怎麼保護自己了。你先走吧。”張醉微笑着把手伸過茶几與蘇子童握別,“注意不要走原路,多繞幾個圈,當心被人盯上。”
正是午休時間。李曼娥像幽靈一樣出現在張醉門口,她看到房門緊閉,門上掛着一把大銅鎖。
她在門口站了半分鐘,然後離開。
回到家,楚立言已經在餐廳吃飯。他看了李曼娥一眼,用不滿的口吻說,“飯都做好了,又去了哪裏?”
“我以為你還要一陣才會回來,隨便轉了轉。”李曼娥坐下來端着碗,“喂,我還沒說你呢,今天怎麼沒趕上吃飯?”
“當團長嘛,事兒多。”楚立言敷衍說。
“你還當自己是團長,在人家眼裏。你連狗屁都不是!”
“別那麼大聲好不好,給人家聽去。”楚立言緊張地望着窗外。
“看你像老鼠似的,貓出去了,現在還沒回來呢。”
“張組長出去了?不會吧,今天上午在辦公室里他還給我打過電話。”楚立言停止扒飯說。
“你不光不知道人家去了哪裏,沒準哪天人家把你賣了,你還得幫着數錢呢。”李曼娥冷笑道,“自從人家來了,你好像被閹了似的。”
“你這是什麼話!”楚立言生氣了,把碗重重地頓在桌上,“你以為我好受嗎?過去我是個什麼樣子你不是沒見過,自從來了個太上皇……唉,不吃了!”
“立言,人是鐵飯是鋼,你不吃飽怎麼行呢。”李曼娥把飯端起來,遞到楚立言手裏,語氣溫柔起來,“我知道你心裏難受,我都是為你着想。”
“我知道,”楚立言接過碗說,“原來只想快點破了案,送走這個瘟神。可是折騰了幾番,連共產黨的影子都沒見着,反過來還把我當賊防。組織上對我本來就不滿,這樣一來我還有好日子過嗎?”
“那你打算怎麼辦?”李曼娥望着楚立言。
“他不讓我好過,他也別想好過!”楚立言咬牙切齒。
“對,就要這樣子!”李曼娥附和說。
“他現在瞞着我偷偷干,不知道他們進展如何。”楚立言又愁眉苦臉起來。
“有一次我聽香雪說,他們已經把工作重點轉移到獨立師那邊去了。張醉這幾天又忙上忙下的,看樣子是有了眉目。老楚,你剛才說張醉今天給你打了電話,他在電話里說什麼?”
“他問我昨天找他有什麼事,真是莫名其妙,昨天我根本沒找他。看來他是做賊心虛,怕我注意他。你說的沒錯,他應該是有點眉目了。”
“他打電話是什麼時候?”
“大約九點不到的樣子。”
“這就對了。他是9點多鐘離開辦公室的,先去了李如有那裏,然後像被鬼追了似的出了門。我正準備盯上去,結果被李如有叫住了。”
“原來是這樣。”楚立言站起來就要出門。
“你去哪裏,飯還沒吃完呢。喂,喂……”李曼娥招手叫道。
“吃飽了,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楚立言扔下一句話就走了。
楚立言出去不到10分鐘就回來了,喘着粗氣,說:“沒錯,他們果然瞞着我在幹什麼勾當。”
“你怎麼知道?”李曼娥已經收拾完碗筷解開圍巾擦着手上的水漬。
“我在電話機里安裝了錄音器,張醉給我打電話沒多久李如有也打來電話要張醉趕快過去,說有人找他,和你看到的情形正好吻合。”楚立言緩過氣來說。
“難怪他經常不在辦公室,他把李如有那裏當成議事的地方了。”李曼娥恍然大悟,“他們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只有一種可能,”楚立言語氣肯定地說,“他們已經從獨立師那邊找到了共產黨的線索。”
“如果是這樣,那你該怎麼辦?”李曼娥問道。
“我們來一個‘螳螂撲蟬,黃雀在後’。”楚立言咬着牙說。
“什麼意思?”
“他們盯住共產黨,我們就盯住他們。當他們發現共產黨窩點的時候,我們也會發現,然後來一個先下手為強,搶了這一功!”楚立言得意地說。
“這個辦法好。老楚,我能幫你幹些什麼呢?”
“你幫我盯牢張醉。”
“不盯香雪了?”
“盯她沒用。這正是張醉的調虎離山之計,他讓香雪牽制你,他就可以放手干。”
“立言,我得走了。”李曼娥突然站起身。
“去哪裏?”楚立言不解地望着李曼娥。
“張醉很有可能就要回來了,我得去外面等他——他肯定有重要消息帶回來。”
“真有你的。看樣子你是個干特務的天才,可以無師自通。”楚立言贊道。
在憲兵團大門外,有一處臨時菜市。李曼娥提着菜籃走進市場,買了幾把蔥放在籃子裏,然後用頭巾把頭一包,打扮成菜販子坐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在這裏,她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大門口的一舉一動。有人過來買蔥,她有意把價喊得很高,很快就把人打發走了。她就可以一心一意注視憲兵團大門口的動靜。
坐了不到一個小時,張醉果然出現在大門口,她連忙卸下頭巾,保持一定距離跟在張醉的身後。
張醉進入憲兵團后,沒有回住處,而是徑直去到李如有那裏——這一點李曼娥早就料到了。
李如有的住處在車庫旁邊,原來是準備做修理房的,張醉選中了這裏的僻靜,讓李如有、丁一卒住了進去,還裝了電話。
張醉來到李如有的門外沒有急着進去,裝做若無其事的站了一陣,確認沒有人注意了,才輕輕敲門。
李曼娥等張醉進去后,也從暗處出來,裝成閑逛,繞到車庫後面。車庫的後背是一堵兩米多高的圍牆,在車庫與圍牆之間有一條不足兩尺寬的狹長排水圳,這裏平時很少有人光顧,因而成了老鼠們的天下,即使大白天,老鼠們也在這裏大搖大擺出入。水圳的盡頭正是修理房的后牆——李如有他們就住在那裏。
李曼娥經過一番觀察,張醉他們即使發現後窗有人竊聽,還得繞過長長的一溜車庫才能來到后牆,這段過程足夠從容逃逸。想到這一點,她毫不猶豫地鑽入了狹窄的長巷……
在這老鼠一統天下的陰暗潮濕地,突然有人闖入,老鼠們驚慌異常,紛紛鑽入洞中,當人遠去后才探出頭來看個究竟……
李曼娥終於來到了修理房的後窗,她聽到張醉正和手下秘密交談……楚立言的判斷沒有錯,他們果然在獨立師那邊找到了共產黨!
也許是過於興奮,她竟忘記了自己正在竊聽,她在調整位置的時候,身體和牆壁發生了較大的摩擦,這聲音本來很小,常人幾乎感覺不到。但聚集在屋裏的都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特務,摩擦聲響過的一剎那,屋裏的談話聲戛然而止,接着便是輕微的開門聲……李曼娥一驚:我被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