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這個女人不尋常
“楚團長呢,他在忙什麼?”張醉替楚香雪搬了張椅子,像是隨意問話。
“他跟我一路去辦公室,半途被李曼娥叫回去了。”楚香雪落座。
“這個李曼娥她是什麼身世?”張醉也坐了下來。
“她是我叔叔青梅竹馬的初戀情人。”
“他們為什麼不正式成家?”張醉滿腹疑問。
這個女人不尋常00張醉從老地方茶館回到李如有的住處,他沒有把蘇子童彙報的內容全部透露給手下,甚至連“蘇子童”這個名字都不曾提起。但是,他坦然地告訴李、丁二人,關於獨立師有共產黨他已經證實。具體是如何被證實的,暫時還不宜公開,更不要打草驚蛇。待時機成熟后再一網打盡……說到此處,張醉突然聽到窗後有異常的聲音,他立即停止說話,並用手指了指後面。李如有立即反應過來,輕輕地打開門,飛也似的繞過五十米車庫來到后牆——他看到的是狹長的巷子空無一人,連平時多如過江之鯽的老鼠都不見了蹤影……
“是什麼東西?”張醉隨後趕來問道。
“沒看見,什麼也沒有。”李如有回答。
“這就怪了,我明明聽到衣服與牆壁摩擦出來的聲音。”張醉說的有鼻子有眼。
“我沒聽到,我以為你是看到人影,才急着追過來。”李如有問丁一卒說,“你聽到聲音沒有?”
“聽到什麼聲音?我都不明白你們突然跑出來做什麼?”丁一卒感到莫名其妙。
“不可能,我的聽覺從來就不會出錯。”張醉鑽進了窄巷,要探個明白。
下面的水圳長着青苔,隱隱約約還可以看到有人從這裏踩過,張醉指着這些腳印,李如有不得不折服上級的非凡。在住處的後窗,他們清楚地看到兩邊牆上自下至上印着兩串剛剛踩出來的鞋印……
“這個竊聽賊是踩着兩面牆逃到圍牆那邊去的。”李如有手指着鞋印說。
“他是誰呢?膽子如此之大!”張醉自問道。
“一定是李曼娥!”李如有說,“今天你出門的時候她就盯上了你,被我發現了。”
“不,我奇怪的是,她怎麼會有這手段。”張醉縱身一跨,一雙腳跨在了兩堵牆上,然後雙手支撐,兩腳再向上移,四肢並用,爬上了牆頭。圍牆那邊是營區的菜地,牆下是兩個深深的腳印……
“組長,能看到人嗎?”李如有在下面問道。
“他不是死的,怎麼能看到?”張醉縱身跳下,“我看清楚了,是女人的腳印。”
“那就更加證明是她了!那邊是菜地,繞一段路才能回去,我們馬上去她屋裏攔截!”李如有提議說。
“不必了,權當沒有發生這樁事。”張醉拍打着手上的泥土。
兩個人走出了窄巷。一直守在外面的丁一卒問道,“張組長,你們發現什麼了?”
“一隻野貓,已經逃到菜地那邊去了。”張醉隨意敷衍道。
“營區里老鼠多,有野貓沒啥奇怪。”丁一卒失望地走開了。
三個人回到修理房,張醉把李如有叫到身邊。
“你幫我把楚秘書叫來,如果楚立言在場那就算了。”
“這個時候楚團長可能正在聽李曼娥彙報呢,他肯定晚一些去辦公室。”李如有說完就走了。
張醉在屋裏與丁一卒說了一陣閑話,楚香雪就過來了。丁一卒看看楚香雪,又看了一眼張醉,然後知趣地離開。
“楚團長呢,他在忙什麼?”張醉替楚香雪搬了把椅子,像是隨意問話。
“他跟我一路去辦公室,半途被李曼娥叫回去了。”楚香雪落座。
“這個李曼娥她是什麼身世?”張醉也坐了下來。
“她是我叔叔青梅竹馬的初戀情人。”
“他們為什麼不正式成家?”張醉滿腹疑問。
“李曼娥出身貧寒,我爺爺不同意,我叔叔迫於壓力與一位門當戶對的富家千金成親,婚後沒有感情,他就出來做事了。多年後,我叔叔知道李曼娥一直為他獨身,很感動,就帶在身邊。我叔叔懼怕嬸娘,對外稱是保姆,她也不爭什麼名分。”
“原來是這樣,這個李曼娥還真不尋常。”張醉輕輕舒了口氣。
“組長,你問這些幹什麼?”
“她最近老是盯着我。”
“她也盯着我啊,盯得蠻狠的。”
“一個家庭婦女,養成這樣的習慣有點——這話怎麼說呢。”
“其實也不奇怪,她是個閑不住的人,怕我叔叔吃虧,總是想幫他做點兒什麼。”
“看來你叔叔還真是個有福氣的男人。”張醉含情脈脈地望着楚香雪,“不知道我有沒有楚團長那樣的福氣。”
“組長,你叫我來就是為了問李曼娥的身世?”楚香雪有意把話避開。
“當然這只是其中之一,”張醉收斂心情,嘆口氣,“另外還想請你幫個忙。”
“你和我還用這樣客氣嗎?”楚香雪粲然一笑。
“眼下我在辦一件事——”張醉停頓下來,不再往下說。
“看你神秘兮兮的樣子,真那麼重要嗎?”楚香雪道。
“暫時保密,到時候你自然會知道。”張醉故作高深說。
“你不告訴我,我懶得幫你的忙!”楚香雪使起了小性子。
“香雪,你聽我說。這件事就目前來講很難說是成還是敗,不知你相信不相信,我有一種預感,凡屬事前露了風的事都難成功……真的,這不是迷信,冥冥之中的好多事情都是無法解釋清楚的。”
“看你這個樣子,你以為我真的很想知道啊。”楚香雪嗔道,“說呀,需要我幫什麼?”
“李曼娥盯我盯得很緊,我想請你幫我解解圍,只要你把她拖住了,我就可以放開手腳辦這件事了。”
“她是個閑人,我有工作,我怎麼能拖住她呢。除非我也不做事,這樣別人會懷疑。”
“我說的是空閑時間或是節假日——我也不可能都是青天白日去辦事嘛!”張醉衝著楚香雪痴笑。
再說李曼娥從菜地繞道回到住處的時候,楚立言夾着文件袋已經走在上班的路上,他的前面走着楚香雪。
“立言,你穿的這套軍裝還沒洗呢,快回去換一套。”李曼娥把楚立言叫住了。
楚立言明白李曼娥的意思,他向楚香雪打了個招呼,就跟着李曼娥返回屋裏。
“看你這個樣子,一定是有了好消息。”楚立言掩上門,望着李曼娥。
“還好消息呢,差點兒沒把魂嚇丟了。那個張醉簡直是神話中的順風耳,我躲在窗后,身子擦了一下牆他都知道。”
“你都聽到什麼了?”楚立言急切地問。
“喂,你不問我嚇壞了沒有,反倒關心起別人的事來,是我重要還是事情重要?”
“當然是你重要,可是你已經好好的在這裏了,多問一句就是廢話了。”
“你就知道狡辯,我已經被你騙了一輩子了。”
“你願意被我騙嘛,快說,聽到什麼了?”
李曼娥認真起來,說:“張醉果然已經在獨立師找到了共產黨。”
“是誰,他叫什麼名字?”
“他沒說名字。”
“這不是廢話嗎,獨立師那麼多人,傻瓜都能猜到那裏隱藏了共產黨。沒有名字,怎麼找?大海撈針嗎?”
“我想既然張醉知道,我們就會有辦法。”李曼娥很有把握地說。
“你盯着張醉?”
“不,他們已經懷疑我了,肯定也要派人盯我,我說的辦法是另找他人。”
“找誰呢,可靠嗎?”楚立言不放心地說。
“這事你不用管,我都想好了。你馬上回辦公室去,如果香雪問起,就說我買菜去了。”
楚立言回到辦公室卻不見楚香雪,向副官陽立功打聽,才知道她來到辦公室沒多久就被李如有叫去了。
一條幽深的老街。街口的牌樓上大書三個古體字——硯池塘。李曼娥打扮成一位富家太太走入街口,她向一位出來倒垃圾的老頭打聽:“老伯,劉少熊住在幾條街?”
“裏面走,再進去二十來丈就到了。”老頭指了指街道深處。
李曼娥估計已經走了二十來丈遠,她停下來等了一陣,正好一位老太婆出來往陰溝里倒髒水。
“嬸娘,劉少熊住這裏嗎?”李曼娥客氣地問道。
“就住這裏,”老太婆指一下隔壁,“這個時候他還在睡覺呢。”
“都下午幾點了,還睡覺?”李曼娥吃驚地問。
“他在一家什麼油廠做事,是上夜班的,這幾年都是這樣,不過也可能起床了,我幫你叫一下。”老太婆邁着三寸金蓮,走到隔壁屋敲門,“少熊,你家來客人了,快開門。”
老太婆敲了老半天門,裏面才有人答話,又過了一陣,劉少熊衣冠不整地走出來,他盯着李曼娥,搔着頭說:“我覺得你有點面熟,一下子又記不起在哪裏見過。你找我有事嗎?”
“人家上門找你肯定是有事,還不快點請客人進屋裏去!”老太婆熱情地說,“你是來給少熊說媒的吧?”
“是啊,我是來說媒的。”李曼娥順水推舟,不等劉少熊開口就主動進了屋。
這是一間很舊的老房子,裏面亂糟糟的堆滿了家細,李曼娥想着該在哪裏談話,這時老太婆領着一大群街坊擠進來看熱鬧。
李曼娥皺了皺眉頭,說:“少熊,我們還是找個地方談吧。”
“對對對,這裏哪像個說話的地方,去街上找一家茶館。還不快點去換件新衣服,這個樣子哪像個娶老婆的人。啊呀,你可是做了大好事了,這屋裏亂七八糟,是該有個女人收拾收拾了。”老太婆拉着李曼娥的手說。
劉少熊很快換上了一件竹布長衫,不聲不響地領着李曼娥走後門,抄近路來到大街上。
兩人在大街上找了一家清靜的茶館,坐定后,劉少熊忍不住問道:“你到底是誰?我真的想不起來了。”
茶博士沏完茶走出了包廂,李曼娥才說:“我是誰?等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劉少熊仔細打量李曼娥,終於猛省,說:“我記起來了,我在憲兵團……你們不要再找我了,自從那次之後,我就金盆洗手,不再干偷郵的事了。”
“你不用怕,我絕對不是來找你麻煩的。”李曼娥安慰說。
“那、那你來找我幹什麼?”劉少熊緊張萬分。
李曼娥不答。半晌,把一包東西放在茶几上推到劉少熊身前,說:“我不是媒婆,是特意給你送錢娶老婆的。”
劉少熊看到紙包里至少有幾十塊大洋,頓時眼睛發綠,伸出手緊張地撫摸着,然後又戀戀不捨地鬆開手,說:“無功不受祿,這錢我不知道能不能拿。”
“你可以放心拿走,我要你做的事,對你來說一點都不難。”李曼娥鼓勵道。
“你讓我幹什麼?”
“幫我盯一個人。”
“他是誰?”
“你認識的,他叫張醉。”
“他可是個大瘟神!”劉少熊警惕起來,“你是什麼人,盯他幹啥?”
“我是他的敵人,盯他就是不讓他繼續在江南市作惡。”
“你是老共?”劉少熊狡黠地轉動着眼睛,把紙包推回,“我一個人幹不了,張醉他認識我,那可是掉腦袋的事。”
“我知道你有這個能力,”李曼娥把紙包又推過去,“這是定金,事成后的酬金可以讓你一輩子不用當郵老鼠。”
“好吧,我可以試試。”劉少熊咧嘴一笑,露出滿嘴黃牙。
“我還有個要求,你的那些徒弟都不能用,張醉的記性比照相機還厲害,見一次面就能記住。”李曼娥囑咐說。
“你放心,我要用的人張醉絕對沒見過——最近我又帶了新徒弟。”劉少熊得意地說。
“不是才說你已經金盆洗手了嗎?”
“那是不可能的,就像婊子,如果沒有從良,有誰見過不掛牌的?”劉少熊把紙包收起來,說,“盯別人或許還有困難,盯張醉我有絕對把握!”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先不告訴你。”劉少熊狡黠地眨着眼睛,“你還有什麼具體要求?”
“你會照相嗎?”
“目前還沒有試過。不過,我有位徒弟他會照。”劉少熊說。
“很好。其實你也可以學會,挺簡單的,”李曼娥從包里拿出一台照相機,“裏面已經裝好了膠捲,對準目標往下摁這個按鈕就可以了,第二張仍然像第一次那樣摁,餘下的事你可以不管。”
“沒想到照相這麼簡單,我記住了。”劉少熊自己試了一遍,然後把相機放置一旁,望着李曼娥,“接下來呢?”
“接下來你盯緊張醉,看他跟什麼人接觸,你要照的就是與張醉接觸的那個人。還有一點要特別注意,如果是生手照相,千萬不要亂動亂拆相機,一拆裏面的東西就全報廢了。”
“知道,裏面的東西報廢,我們也等於白忙了。”
“對,你很聰明。”
“如果我不聰明的話,你就不會來找我了。”劉少熊得意地說。
“今後我們見面還在這個地方,能記住嗎?”
“這裏叫老地方茶館,我熟得很,我還擔心你記不住呢。”劉少熊說,“這包房叫‘一家親’。”
“那就太好了。如果你不在家,我讓你的鄰居轉告,你得到信后就快點來這裏和我碰頭。”
“不可以,我的街坊人多嘴雜,喜歡飛短流長,無風都要起三尺浪,一點小事恨不得讓滿世界的人都知道。”
“這些人還真有點煩。”李曼娥輕嘆道。
“我倒是有個穩妥的辦法,你們憲兵團大門斜對面有家便利店你知道嗎?”
“知道,老闆是個老頭,姓葉,我們都叫他葉老爹——你們不是在一起關過嗎?”
“正是呢,我和他是難友,你只要告訴他有人給我說媒,他就會轉告我的。”
“我太高興了,看來選你真是沒選錯人!”李曼娥掏出懷錶看了一眼,“今天就這樣了,你先走,我們不能一起離開。”
“干我這一行的早就養成習慣了,不用你提醒的。”劉少熊起身沖李曼娥笑了笑,變戲法似的從懷裏抖出一個黃色布袋,把紙包和相機裝了進去,袋口一鎖,頭也不回地走了……
劉少熊走後,李曼娥就聽到茶館老闆在罵人,一會兒茶博士紅着臉走了進來。
“可以結賬了嗎,太太?”茶博士擠出笑容說。
“是這樣的,以後這‘一家親’包房我長期租下了。”李曼娥拿出幾個大洋放在桌上。
“不好意思,‘一家親’已經有人租下了,為這事我才挨老闆的罵呢。要不隔壁也挺好的。”茶博士為難地說。
李曼娥想了想說:“那就隔壁吧,叫什麼名?”
“叫‘同路人’,我這就去幫您收拾。”茶博士如釋重負地說。
“慢着,剛才那個人你認識吧?他姓劉。”
“認識——不不,是剛剛才認識的。”
“以後他過來,你就帶他去‘同路人’。”李曼娥把錢遞上。
“謝謝。”茶博士鞠了一躬離去。
李曼娥到隔壁看了看,發現隔音還好,然後租乘一輛黃包車離開書院街。
李曼娥在離憲兵團大門不遠處下了車,準備步行回去。突然她感覺到後面有人跟蹤。
憑感覺,她猜測跟蹤她的人也是一個女人,莫非是楚香雪?
李曼娥原打算去便利店買幾包糖果、瓜子,借故與葉老爹拉上關係,現在她打消了這個念頭。
走進大門,站崗的還是她出門時的那個衛兵,她笑嘻嘻地走上去親熱地打招呼:“小兄弟,站這麼長時間的崗很累吧?”
“報告夫人,不累。”
“聽口音你是本地人吧?”
“是的,我家住北郊高沙鎮,和楚團長是老鄉。”
“高沙鎮?我們是正宗的老鄉呢,叫什麼名?改天我在老楚面前幫你說幾句,讓你進點步。”
“真的嗎?那太好了。謝謝夫人。我叫朱永大。”衛兵喜出望外。
“我記住了,朱永大,你見過楚秘書嗎?”
“你說香雪小姐吧?見過,你出去沒多久她也出去了。”朱永大說。
李曼娥心裏一沉,意識到自己真的被跟蹤了。她不再與朱永大多說,徑直走到便利店買了東西,末了又對老闆說:“葉老爹,我是劉少熊的親戚,麻煩你轉告他,我的一位熟人剛剛死了丈夫,我想給他們說合說合。”
“給劉少熊做媒?好的,我一定儘快轉告他。你是劉少熊的哪門子親戚?”
“他是我堂姨媽的兒子。”李曼娥說完提着東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