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撕開迷霧見冰山
“柳城縣有一個小地方，名叫龍船山，那可是一塊很有靈氣的風水寶地。一座石頭山平地拔起，看上去酷似一條競渡的龍舟。山下有一個小村莊……”
“張組長，你、你了解這些……”蘇子童終於聽明白了，額上急得冷汗直冒。
“不要怕，這是我們軍統發展新人的正常程序，組織不會隨便發展一個無根無底的人。蘇連長，你的兩個寶寶很可愛啊，長得酷似你。”張醉居心叵測地笑了笑。
夜已深，街市上五花八門的店鋪都陸陸續續打了烊，滷菜攤正悄然擺上夜市。滷菜是江南市有着300多年歷史的特色小吃，曾是進貢皇宮的貢品，一直深受“夜貓子”的青睞。
“爛銅、爛鐵、廢紙、舊書報……”
萬籟俱寂的夜空突然被吆喝聲劃破，一位矮個漢子挑着一擔籮筐像幽靈一樣掠過街市……矮個漢子走街串巷，最後停留在“雲霓綢庄”的門口，接着又吆喝了一遍。
綢庄已經關門，但樓上還亮着燈，聽到吆喝聲，從窗口探出半個腦袋，“今天不早了，明天再來吧。”
“明天我來不了，今晚正是時候，白天你們忙生意，我是特意選准這個時候過來的。”漢子說道。
門開了，小馬把漢子讓進屋裏，四下里張望，確認外面沒有情況，才把門關緊。
矮個漢子放下籮筐，徑直走到後院卧室，羅肅此時正在等他。
“鍾化來同志，辛苦你了！”羅肅緊握着漢子的雙手說。
“甭客氣，大家都辛苦。”鍾化來從懷裏取出一摞《春聲報》放在桌上，說，“老羅，這是新出版的報紙，上級希望能儘快發送出去。”
“請組織放心，我們一定儘快想辦法。”
鍾化來又說：“關於蘇子童，報春鳥同志說，這個人意志不是很堅強，被張醉用了幾輪酷刑，就招出他是受《春聲報》的影響，這樣我們的郵寄渠道才被敵人發現的。”
“這點可以理解，他不是共產黨員，我們不能用過高的標準要求他。”羅肅說著給鍾化來倒了一杯茶。
“我也這麼認為。我覺得發行《春聲報》他是最合適的人選。”鍾化來喝了幾口茶說。
“為這點事他被嚴刑拷打，從感情上來說，他應該更恨特務們。就這麼定了，我馬上通知姜方祥對蘇子童進行試用。”羅肅拍板道。
這段時間，蘇子童不知道自己撞上了什麼霉運，先是平白無故被吊打，接着招惹了張醉這個活鬼纏身，現在又被姜方祥看上了。
回想起姜方祥的一言一行，不像是被張醉派遣來有意試探他的特務，更不像是開玩笑。他真會是共產黨嗎？蘇子童在心裏打了一串問號。
曾經，他是多麼渴望見到共產黨。現在當共產黨真正出現在身邊的時候，他又猶豫了，甚至害怕起來了……他覺得自己正在重演一曲《葉公好龍》的鬧劇，而讓他變成葉公的，正是活鬼張醉！
一想到張醉，他除了害怕，還是害怕。他的可怕之處除了兇惡、狠毒，還像鬼魂一樣無時不有、無處不在，對他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讓他無處可躲，無處可藏……他預感到，一旦他跟共產黨接觸，張醉肯定會知道。想來想去，他真的希望姜方祥不要再來找他。
蘇子童在床上翻來覆去直到半夜過後，才慢慢睡去……
起床號吹響的時候，蘇子童發現自己很累，想繼續睡覺。作為連長，每天的早訓是少不了的，全連官兵已經在操場上集合好了，等着他作指示。
蘇子童咬咬牙爬起來，穿好軍裝系好武裝帶，打開門，一張紙條掉在地上——他來不及多想，拾起紙條便裝入口袋，然後直奔操場，開始了他一天的軍人生活……
到了晚上，蘇子童回到房間，想早點休息，猛然間記起口袋裏的紙條，掏出來打開一看，他驚呆了——
“蘇連長，今晚老地方茶樓見。七月蜂。”
他打了一個冷顫，感到一股寒流從腳底升起，直衝腦門……他在心底嘆道：這個惡鬼，他又記起我了……
張醉約見，蘇子童不敢違拗，他向白啟明打了個招呼就匆匆趕往書院路的老地方茶樓。儘管他一再催車夫加速，但還是去晚了。他忐忑不安地推開“一家親”包房的門，張醉已經坐在裏面，一臉的不高興。
“這麼晚才來，你到哪裏去了？”張醉責備道。
“我很晚才看到紙條……”蘇子童怯怯地說。
“我的紙條你只要把門打開就能看到，難道你整個白天都在睡覺？”張醉皺着眉頭問道。
“不、不是的，條子我一早就拾到了，忙着去趕早訓，順手放進口袋裏給、給……忘了。”蘇子童說話的聲音有點打顫。
“看把你緊張的，放鬆一點，這個樣子怎麼能幹秘密工作！”張醉盡量擠出笑容，想讓氣氛變得輕鬆一些，“蘇連長，我跟你說的事考慮得怎麼樣了？”
“張組長，我……可能幹不了這項工作。”蘇子童又開始緊張起來。才坐下去的屁股又抬了起來。
“說出理由看看。”張醉盯着蘇子童。
“我膽子小，意志不堅定，怕挨打……”
“就這些理由嗎？還有沒有？”
“沒有了。”蘇子童又坐了下去。
“這些並不重要嘛，我讓你乾的工作就是監視身邊的人，一點兒也不危險，沒有人會抓你去用刑。”張醉乾咳一下，“我不需要聽太多的話，只要你給一個明確的態度，干或不幹，兩個字就可以了。”
“不幹。”蘇子童壯着膽子終於把心裏話說了出來。
“想清楚了沒有？”張醉又加問一句。
“想清楚了。”蘇子童很乾脆地回答。
“不會後悔？”張醉再一次追問。
“不會後悔。”蘇子童回答得毫不猶豫。
“很好。”張醉舒了口氣，笑眯眯地望着蘇子童，半晌才說，“蘇連長知道廣西柳城吧？”
“我知道。”
“那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地方，盛產柑橘，桉樹很高一棵，長得遍地都是。”
“組長，你去過柳城？”蘇子童嘴上這麼問，心裏卻在猜度張醉說這些話的意圖。
“柳城縣有一個小地方，名叫龍船山，那可是一塊很有靈氣的風水寶地。一座石頭山平地拔起，看上去酷似一條競渡的龍舟。山下有一個小村莊，村莊裏有一對夫婦，他們勤勞耕作幾十畝土地，日子過得相當滋潤，還送兒子讀書，兒子也很爭氣，考上了軍事學校……他們還為兒子娶了一個漂亮的媳婦，有一個可愛的孫子，現在他們老了，正享受着含飴弄孫的天倫之樂……”
“張組長，你、你了解這些……”蘇子童終於聽明白了，額上急得冷汗直冒。
“不要怕，這是我們軍統發展新人的正常程序，組織不會隨便發展一個無根無底的人。蘇連長，你的兩個寶寶很可愛啊，長得酷似你。”張醉居心叵測地笑了笑。
“你、你們不要對我的家人……”蘇子童心跳加劇。
“我們不會對你的家人怎麼樣，如果你參加了軍統組織，你的親人就是組織的親人，我們還會保護他們。當然，如果有人膽大妄為不聽組織的話，或者不識抬舉，對組織的器重不領情，那又另當別論！”張醉目露凶光直視着蘇子童。
“我……我願意加入……”蘇子童終於屈服在張醉的淫威之下。
“這就對了。”張醉又恢復了和顏悅色的表情，“按照組織規定，新人都有一個考察過程。蘇子童同志，祝賀你已經成為了軍統組織的預備成員，希望你努力工作，做出成績爭取早日轉正。如果你有什麼要求可以向組織提出來。”
張醉的一隻手越過茶几，伸到蘇子童的身前，蘇子童機械地握住張醉的手，半天才生硬地回答：“我對組織沒有要求。”
“很好，組織正需要像你這樣只講奉獻、不圖回報的好同志，”張醉頓了頓，說，“不過組織對你還是有所要求的，簡單地說有如下幾點：一、忠於組織，永不叛變；二、嚴守秘密，不該說的話不能對外透露隻言片語；三、對組織不能有任何隱瞞，包括你的私隱。這幾點都記住了嗎？”
“記住了。”蘇子童點頭說。
“這幾點中，‘嚴守秘密’尤為重要，因為我們所從事的就是秘密工作。今後你我進行單線聯繫，有情況你只能告訴我。也就是說，在整個江南市，就我一個人知道你是組織的成員，除了我還有南京方面知道。這既是為了保守秘密，同時也是為了保證你的安全。”
“如果有事情，我怎麼找你？”蘇子童終於主動問話。
“正常情況下你不要來找我，我會找你的。如果你有突發性的重要情報，我給你一個聯絡方法，你照着去做，我就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約會地點——記住，這個地方就是我們約會的固定地點。”張醉說著遞上一個紙團，叮囑道，“到最安全的地方才能打開。最近你的周圍有什麼異常情況嗎？”
“沒有。”蘇子童搖頭。
“聽說昨晚有人找過你？”
“是，是的。我忘了彙報。昨晚上有一個名叫姜方祥的參謀找過我，他說他知道真正的共產黨在哪裏。”
張醉眼前一亮，說：“來說是非者，就是是非人。我看很有可能他就是共產黨。”
“我也這樣認為，看樣子他還想發展我。”
“太好了！”張醉露出驚喜之色，“如果你能打入到中共地下黨組織里去，你可就立大功了！好，很好，他還會找你的，你一定要表現得赤化一點。”張醉提醒說。
“我以前就是因為言談赤化，他才注意我的。”
“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千萬不能錯過，我等着聽你的好消息。很好，今天大有收穫！”張醉抬手看了一眼手錶，“時間不早了，就談到這裏，你先走——今後我們除了碰頭，任何場所都不能出現在一起。”
蘇子童走出茶樓，回頭看了一眼燈光下的招牌，“老地方茶館”五個字十分醒目。
回到營區，官兵們已經就寢，營房四處寂靜無聲。他先去各個哨點檢查了一遍，然後才回房休息。
打開燈，關嚴門窗，從口袋裏摸出張醉給他的紙團，打開後上面寫着：有急事約見，請在房門上貼紙條“有事外出。童連長。”
蘇子童燒毀了紙條，暗忖：只要我在門上貼出紙條，張醉很快就會知道，由此可見在我的身邊就有軍統特務，難怪昨晚上姜參謀來過這裏張醉都知道，如果不加入他們的組織，真是太可怕了！想着這些，蘇子童不寒而慄。
突然，外面有人叫門。蘇子童細辨，原來是姜方祥的聲音。
“是蘇連長回來了嗎？”
“是我，姜參謀有事嗎？”蘇子童把剛脫下的衣服又穿上，打開門。
“蘇連長又外出了？”姜方祥進屋時隨手把門帶上。
“喉嚨不舒服，去健康堂買了點葯，白副連長沒向你彙報？”
“他跟我說了。沒什麼，路過這裏見你房裏亮着燈過來看看，喉嚨好點兒了嗎？”姜方祥關心地問道。
“吃了幾片葯，好多了。姜參謀，你坐。”蘇子童搬了把椅子，自己坐在床沿上。
“我跟你說的事你考慮好沒有？”姜方祥問道。
“噓——”蘇子童做不許聲張狀，打開門在外面張望一陣，再輕輕把門閂上，“姜參謀，實不相瞞，如今這個局勢，有誰不考慮自己的退路呢？可是別忘了，越是接近黎明，越是暗無天日——不是我不相信你，我敢嗎？”
“你的顧慮我完全理解，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會相信一樣東西。”姜方祥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包東西。
“這是什麼？”蘇子童心跳加劇。
“《春聲報》，江南地下黨剛剛出刊的。”姜方祥望着蘇子童，臉上顯出幾分得意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