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羊圈裏的“替罪羊”
“你沒結過婚自然不知道獨居的苦處，人是情感動物，是需要異性慰藉的，尤其是近在咫尺卻不能和自己的女人在一起，這不屬於難熬的範疇，而是殘忍——不不不，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蘇子童一連三次爽約，簡直是視我們如無物，組長，如果就這樣放任他，也顯得我們的組織太軟弱無能了。”李如有搖頭不迭地說。
“你有什麼高見？”張醉問道。
“不如就命令‘老家來的’把他制裁了！”李如有望着張醉。
“制裁他很容易，可是這樣案子就真相大白了嗎？”
“我認為這案子就是蘇子童所為，他不敢應約就已經證明了這一點。”李如有說。
“那麼小魚販恰好在那段時間現身憲兵團大門口又作何解釋？”張醉直視着李如有問道。
“我認為可以用巧合作解釋，共產黨想探聽憲兵團的情報，派人來門口甚至進入營房都很正常。我們覺得不正常的正好是那段時間，我要提醒的是，我們正好是那個時間段實行戒嚴，如果不戒嚴就不會出現小魚販。”
“你說的也有一定道理，但是我們寧願抓錯一千，也不能放走一個共產黨。所以，蘇子童我們肯定不會放過，而且一定要活口。除非他親口交代他向共產黨透了風，否則這案子還不能算最後結論。”
“要活口當然好，可是那裏畢竟不是憲兵團，我們將會受到很多的牽制。”李如有擔心地說。
“要活口當然不會是輕而易舉的事，必須得想點辦法。”張醉說著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藥瓶，“這東西你設法在今天之內交到‘老家來的’手裏。”
“這是什麼東西？”李如有拿着小藥瓶，“不是說要活口么，為何又要把他毒死？”李如有疑惑地問道。
“這是組織從國外進口回來的麻醉藥，人吃了后就會出現食物中毒癥狀，六個小時后自然會蘇醒，對人體不會有太大的妨害。”
“可是‘老家來的’有什麼辦法把這些葯投到蘇子童食物里呢？”李如有擔心地問道。
“這個你不必多問，‘老家來的’公開身份是警衛連文書，天天和蘇子童在一起，他有的是機會投藥，一旦蘇子童被送往醫院，文書也肯定守在身邊，那時候我再下手就方便了。”
“我們的人原來是警衛連文書，那當然好辦事。組長，我這就去了。”李如有藏好藥瓶站起了身。
“你去吧，我在家裏等着你的好消息。”張醉拍了拍李如有的肩說。
李如有從中午出門直到天黑了一陣才回來，他情緒沮喪地報告張醉說：“組長，我沒有見到‘老家來的’，我發出了三四次聯絡暗號，都沒有任何反應。”
張醉一驚，說：“怎麼可能呢？你應該去他連隊問一問。”
“我去到獨立師大門口問了衛兵，我說我是高文書的親戚，有急事找他，衛兵說，高文書一早就出去了，是代替蘇連長赴老鄉的約會。我又問蘇連長哪裏去了，衛兵說連長一直呆在連隊。”
“高文書去什麼地方你問了嗎？”
“問了，是醉春風酒樓。”
“又是醉春風酒樓，這地方是共產黨的窩點……”張醉突然一拍桌子，“不好，‘老家來的’可能遇害了！走，馬上去醉春風！”
張醉給楚立言打了個電話，楚立言馬上把兩台車、兩個班的兵力交給張醉調度。
張醉迅速包圍了銅寶路的“醉春風”酒樓，然而這裏已經是人去樓空……張醉率李如有、丁一卒來到二樓的“好兄弟”門口，憑着職業的敏感，一股常人不易聞到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張醉做了個手勢，李如有、丁一卒閃在門的兩邊，張醉拉亮電燈，包房裏空空如也，但血腥味更濃……他四處搜尋了一遍，發現了蘇子童向他說起過的那個壁櫃。壁柜上了鎖，張醉抽出匕首把鎖撬開，一具死屍赫然蜷縮在壁櫃裏……
姜方祥回到蔣記雜貨店，羅肅趕忙關門打烊。
“還順利嗎？”羅肅關上門引着姜方祥往裏走。
“算是順利吧。那小子已經被我按計劃解決了。”姜方祥說。
走到後院，鍾化來也迎了上來，說：“看樣子事情辦妥了，胖老闆他們呢？”
“我讓他們歇業，去外面躲躲再說，不然張醉這條瘋狗定會累及無辜。”姜方祥說。
“這樣做是對的，還得給人家一點補償。這年頭開店做生意的都不容易。”羅肅說。
“補償的事我跟他說了，他屬於進步群眾，能夠理解我們的工作。”姜方祥把目光投到鍾化來身上，“那個小子姓高，是個文書，代號‘老家來的’，他的任務是做蘇子童的聯絡員，可以直接給張醉打電話。我把他結果后，屍體藏在壁櫃裏，我擔心萬一張醉找不到怎麼辦？”
“張醉不可能找不到。”鍾化來說，“高文書出門時肯定登記了去向，那個地方蘇子童向張醉提起過，他只要聯繫不上高文書，一查訪就會知道那裏。”
“張醉肯定能找到那裏，不然他就不是張醉了。”羅肅鬆了口氣說，“接下來我們的報春鳥同志也該喘口氣了。”
楚立言剛剛進入夢鄉就被急促的電話鈴聲驚醒。他極不情願地抓起聽筒，以不耐煩的口氣叫道：“誰呀？這麼晚了找我幹啥！”
“楚團長，是我——張醉。”電話那頭說。
“是張組長啊，有什麼吩咐？”楚立言的口氣立即軟了。
“我們發現重大案情，想請楚團長過來商量一下——我們在值班室。”張醉說。
“你們抓到共產黨了？”楚立言興奮地問道。
“電話里不好說，你過來就知道。”張醉掛了電話。
楚立言很快穿好衣服，徑直奔向值班室。在門口，張醉攔住了他，說：“我帶你先看一樣東西。”
楚立言被張醉領進一間舊房裏，裏面赫然擺着一具屍體。楚立言吃驚地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這個人是我們安插在獨立師的同志，代號叫‘老家來的’，今天他在醉春風被人殺害……”張醉於是把蘇子童一連三次爽約及決定派“老家來的”麻醉蘇子童的過程詳詳細細講述了一遍。
聽完后，楚立言也明白了一切，他望着張醉說：“張組長，這個人你認為是蘇子童所殺嗎？”
“蘇子童一直沒離開過警衛連，是他聯合共產黨殺害的。”張醉說。
“這就夠了！組長，我認為現在不必懷疑這個是共產黨，那個是共產黨，搞得全團官兵人心惶惶，搞得自己精疲力竭。案子我都可以下結論——蘇子童在向我們報告雲霓綢庄后，又害怕共產黨屆時找他算賬，於是又通知了共產黨！當你對他產生懷疑的時候，他為了保命又向共產黨求救。共產黨還真領他的情，先是轉移了他的家人，再又是把你安插在他身邊的高文書找到，然後騙到醉春風殺害。張組長，你說我的分析對嗎？”楚立言與張醉的目光對視。
“分析應該是對的。”張醉避開了楚立言的目光，“楚團長，你說下一步該怎麼辦呢？”
“組長，深夜叫我過來，組長肯定是想好了的，你就直說吧，需要我幫你做些啥？”楚立言走近張醉說。
“楚團長對不起，也許我真是誤會了很多無辜者，也包括李曼娥，但是干這一項工作真是沒有辦法，必須只能這樣做，否則一旦漏掉了共產黨，責任誰也擔當不起。”張醉帶着一點點自責的口氣說道。
“組長，剛才是我說得過頭了，你做得對，大家也應該理解你，我更應該理解，說吧，我可以做什麼？”
“蘇子童躲在獨立師死活不肯出來，我拿他已經是毫無辦法了，我想請楚團長以憲兵團的名義向李自重要人。”張醉說。
對張醉提出的要求，楚立言早就猜到了，但他沒有立即做出回答，很久才說：“張組長，死人房裏不談這事吧？”
“對對對，走，我們回值班室。”張醉也醒悟過來。
兩個人在值班室坐定，李如有、丁一卒倒上茶退到門外。楚立言喝了一口茶，說：“張組長沒結過婚吧？”
張醉被楚立言這句沒頭沒腦的話搞得雲裏霧裏，但很快他就明白了，於是單刀直入道：“想曼娥了吧？我也是男人，這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我不好意思了嗎？”楚立言此刻確實有點臉紅，但他打算豁出去了，“你沒結過婚自然不知道獨居的苦處，人是情感動物，是需要異性慰藉的，尤其是近在咫尺卻不能和自己的女人在一起，這不屬於難熬的範疇，而是殘忍——不不不，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楚團長，你的意思我都聽明白了，你放心，只要李自重交出了蘇子童，我一定把曼娥放了。”
“張組長，話不能這樣說，因為我不是李自重，他交不交人那是他的事，如果他一輩子不交人，那我家曼娥也得一輩子關下去？”楚立言毫不含糊地向張醉交底——不放李曼娥他就不會出面向李自重要人。
張醉想了很久，最後不得不妥協，望着楚立言說：“可以放曼娥出來，但是在案子沒有徹底破獲之前，她不可以離開營區——也就是說包括不能去便利店買東西！”
楚立言想了片刻，也做出讓步，說：“那就這樣吧。”
獨立師師長辦公室。
早幾步先到的梁天舒剛剛整理好文件，李自重就夾着一個公文包進來了。李自重身材魁梧，約50歲年紀，胸脯筆挺，很注意儀錶。
他走進辦公室，放下公文包，用手按摩着面部。梁天舒把一杯新沏的茶放在他的面前。
“有什麼急需處理的重要文件嗎？”李自重停止按摩，像是隨意問起。
“沒有，都是一些不疼不癢的官樣文章。”梁天舒說。
“知道了，你下去吧。”李自重感覺到自己已經進入工作狀態。
“師長，剛才憲兵團的楚立言來電話找你。”梁天舒彙報說。
“他找我什麼事？”李自重打開文件，漫不經心地問道。
“他說我們蘇連長有通共嫌疑，想請你先把人看管起來。”
“蘇子童有通共嫌疑？！”李自重吃了一驚，問道，“真有這回事嗎？”
“可能他們手上有證據吧，要不也不敢直接向你要人。”
李自重離開辦公室，在室內踱步，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蘇子童膽子很小的，他怎麼敢跟共產黨來往呢？”他停止踱步望着梁天舒，“梁副官，你多少知道點情況嗎？”
“他這個人喝了酒有點關不住嘴，說了不少赤化的言論，這讓軍統的人知道了，把他抓去秘密關了一段時間。”
“這是幾時的事？我怎麼沒聽說過？”李自重叉着腰問道。
“就是今年早春的事，說是喝醉酒迷路走丟了，實際上就是被軍統的張醉抓去受刑，他出來后張醉警告他不許說出真相。”
“原來是這麼回事，張醉既然放了他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那現在怎麼還找他呢？”
“這就說來話長了，蘇子童出來后，共產黨又看上了他，讓他在獨立師發行《春聲報》，張醉知道后，就發展他為軍統的人。”
“事情還真有點複雜，這樣一來共產黨豈不要吃大虧了？”
“正是呢，就因為錯用蘇子童，共產黨的損失慘重，最後連老巢都被發現了。”
“前段時間報紙上說放生街什麼綢庄有共產黨，說的就是這件事？”
“對，就這回事。”
“可是蘇子童應該有功啊，張醉為什麼還找他麻煩？”
“師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蘇連長才不傻呢，他懂得吃兩邊食。他告訴張醉后，馬上又通知共產黨逃跑。”
“我知道了，這叫‘捉放曹’，蘇子童想不到這段時間還經歷了這麼多事情。”李自重長長地嘆了口氣，問梁天舒，“楚立言向我要人，你說這事該如何處理？”
“師長英明偉大，我們做下級的目光短淺，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梁天舒說。
“唉，這小子也真夠倒霉的，你下去吧。”
梁天舒離開不久，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李自重稍作猶豫，就抓起了聽筒——
“我是憲兵團楚立言，我找李師長。”
“我就是李自重，有什麼事你說，不會是蘇子童的事吧？”
“我就知道梁副官已經跟你說了，請問師長考慮好了嗎？”
“這類事沒有考慮的餘地，如果情況屬實，他真有通共嫌疑，毫無疑問要把他交給你們。”
“謝謝李師長的支持。至於情況是否屬實，可去大門口警衛室查查昨天的記錄——蘇子童昨天上午騙該連高文書去醉春風吃酒，現在高文書已經變成屍體在我們手上……總之，證據還有很多很多，不一而足……”楚立言滔滔不絕地說道。
“我知道了，我會儘快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答覆。”李自重掛了電話。
梁天舒離開李自重來到警衛連。此時，蘇子童正在對全連進行早點評。他看到了梁天舒，於是匆匆解散了各班排官兵，領着梁天舒回到自己房裏。蘇子童習慣性的去掩門，梁天舒制止說：“不必了，警衛連已經沒有人監視你了，掩上門別人還會產生懷疑。”
“你來找我是有什麼消息嗎？”蘇子童搬過一把椅子，自己卻坐在床上。
“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楚立言打電話來了，他向李師長要你。”
“這、這如何是好……”蘇子童站起來搓着雙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李師長他是什麼態度？”
“不知道，不過據我估計情況不會樂觀。因為他沒有必要為一個連長和軍統組織翻臉。”梁天舒看着蘇子童說。
“我也估計到了……”蘇子童泄氣地垂下了頭。然後又把頭慢慢抬起，“梁副官，你有什麼辦法救我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梁副官，你一定要救我。我家裏上有老，下有小，他們都靠我，我不能死……”
“蘇連長，這個世界誰都不能死，也不想死，可是這管用嗎？還得聽天由命，由老天來定生死。不過你的情況不同，應該還是有一線希望的，你可以去爭取。”
“我怎麼去爭取，請你指點迷津。我真的快崩潰了！”蘇子童痛苦地抱着自己的頭。
“這事說起來還是你自己種下的福田……”
“福田？我種下什麼福田？”
“想一想，你給共產黨做了什麼事？”
“送了《春聲報》啊，這跟‘福田’有什麼關係？”
“《春聲報》正是你種下的福田，你每期發下去的那二十五份報紙中，就有一份是送給李師長的。”
“那份名單我見過，上面沒有李師長的名字……”蘇子童訥訥說。
“李師長用的是代名，這一點我比你清楚。”梁天舒看着蘇子童笑了笑，“接下來知道該怎麼去做了嗎？”
“你是說李師長親共，可是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如果你告訴他，雲霓綢庄是你向共產黨通風報信，他就會明白你的意思。”
蘇子童想了想，然後搖頭說：“我還是沒有把握，如果李師長不是親共人士，會加快把我交給張醉。”
“但是這樣做你至少還有一線希望，對不對？”梁天舒引誘道。
蘇子童望着梁天舒，半晌終於點了點頭，說：“好吧，我去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