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找准替罪羊
這世界上看來看去最可怕的不是虎狼、蛇蠍，而是人，虎狼、蛇蠍一眼就能認出來，可以防備，而人則不然，他的心腸可能比虎狼、蛇蠍更狠毒，卻披着一層人皮做偽裝，令人防不勝防……
蘇子童緩緩走進辦公室，梁天舒正在辦公室整理文件。他見蘇子童心事重重的樣子，於是停了手頭的工作，以關心的口吻問道：“你找我有事？”
“我……”蘇子童欲言又止。
梁天舒趕忙把門掩上，給蘇子童倒上一杯茶，自己先坐下來，說：“坐着說。”
“梁副官，我當初沒聽你的話，現在我真的惹禍上身了。”
“蘇連長，沒關係，以我倆的關係，無論天大的事說出來，只要我能幫你的，就一定會幫。”
“我知道。我沒有什麼朋友，你一直是最關心我的，包括上次在醉春風的事，你也是為了我好。現在我真的是沒有能幫我的朋友了。如果你能幫我，我會一輩子記得你。”
“先別說這些話，快說說你遇上什麼麻煩了。”
蘇子童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紙條遞給梁天舒，上面寫道：蘇連長，今天上午八點半老地方茶樓“同路人”有人找你。
“這是什麼意思？”梁天舒不解地望着蘇子童。
蘇子童抹去眼淚，把他從“醉春風”酒樓出來，被張醉帶走直到現在的遭遇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梁天舒聽完后長長地嘆了口氣，無限同情地說：“蘇連長，想不到我們一段時間沒在一起，你竟惹上了一身這麼大的麻煩！”
“梁副官，我已經是沒有半點主見了，你說我該怎麼辦？”蘇子童企盼地望着梁天舒。
“今天你無論如何不能去赴約，一去絕無生還之道。”
“劉奇葉也是這麼說的，看來我只能這麼做了。”蘇子童點着頭說。
“劉奇葉是誰？”梁天舒皺了皺眉頭。
“他……他是我的一位朋友。”蘇子童自知說漏了嘴，但已不能收回。
“他見過這張紙條嗎？”
“他沒見過，他是地方上的人，他早幾天就已經猜到張醉會約我，叮囑我千萬不要去送死。”
“原來是這麼回事。”梁天舒放心了，不再追問下去。
“他還說如果張醉不肯放過我，就要我去求師長救我。你是師長最信賴的人，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
“我會幫你向師長說的，”梁天舒想了想，“紙條是什麼人交給你的？”
“今天一早我從床上起來就看到這張紙條在屋裏，是從門縫裏塞進來的。”
“如此說來，在你的身邊就有張醉的特務？”
“是的，如果我有事要見張醉，只要在門上貼一張‘有事外出’的條子，張醉很快就會知道。”
“蘇連長，現在看來情況比預計的還要複雜。即使李師長願意救你也沒有用。因為張醉時刻會派人暗殺你！”
“我知道，所以很害怕。過去白啟明和一位士兵也是這樣死的。”蘇子童才止住的淚水又開始往外流。
“你別急，讓我幫你想個辦法。”梁天舒苦想了一會兒，說：“現在關鍵是要找到監視你的這個人！”
“我們連有一百多個人，我不知道誰是張醉的特務。”
“沒關係，我有辦法找到他！你現在什麼都不要想，還像平時一樣，也不要理這張紙條，張醉今天見不到你，今晚上那個人還會往你屋裏塞紙條的。”梁天舒說。
“梁副官，還是你有辦法。”蘇子童感激地說。
“今晚上還需要我幫你的忙嗎？”梁天舒問道。
“不必了，你是副官晚上出來不方便，今晚上我安排幾個可靠的崗哨就可以了。”
“這個辦法很好。找到這個人先不要驚動他，我自會有安排。”梁天舒叮囑說。
張醉坐在“同路人”包房從上午八點半一直等到下午都不見蘇子童前來赴約。這時候大家餓得肚子咕咕叫，李如有說：“組長，吃了飯再來吧。”
“他不會來了，我們回去吧。”張醉站起身。
“會不會他沒接到通知？”丁一卒猜測道。
“不可能，‘老家來的’就在他的身邊，沒有理由通知送不到。”張醉想了想，“只有一種可能——他警覺了，不敢來這裏。”
“那怎麼辦呢？”丁一卒焦急地問道。
“回去后馬上通知‘老家來的’再給他下份通知，如果明天上午八點半他還不來，就要對他的家人下手了！”張醉咬牙切齒地說。
“組長，有必要通知廣西方面嗎？”李如有問道。
“可以通知他們儘快把蘇子童的家人全部控制起來。”
三個人離開老地方回到憲兵團吃罷飯，張醉一邊擬好電文發往保密局廣西站，一邊派李如有與“老家來的”接頭……
傍晚，李如有從接頭地點回來向張醉報告：“蘇子童的表現有點反常，‘老家來的’說，他平時膽子很小，只要接到通知，惟恐去得不快，這一次不僅無動於衷，而且也沒什麼畏懼的表現。我認為他是有恃無恐。”
“他真會投靠共產黨？”張醉問道。
“現在還不敢斷定，‘老家來的’說，今晚他會把通知寫得嚴厲些，如果他再無動靜，就不要對他抱幻想了。”李如有說。
“好吧，那就等明天再說。”張醉點了點頭。
尚未到上班時間，梁天舒早早來到辦公室準備打掃衛生，剛拿了掃把，蘇子童就進來了，他遞給梁天舒一張紙，這一次紙條上寫道：蘇連長，昨日為何爽約？你的那位朋友很不高興，如果今日上午八點半不準時赴約，那位朋友可能就不會再關照你的家人了。
梁天舒看完后把紙條還給蘇子童，說：“他在威脅你。不過他們會真做得出來的，你的家人得小心提防才是。”
“我知道。”蘇子童把紙條扯碎。
“監視你的人找到了嗎？”這是梁天舒最關心的。
“找到了，原來是我們連里的文書小高。我真是不敢想像，平常對我那麼尊敬的一個人，竟然是特務！”蘇子童搖頭嘆喟。
“這個世界沒有人會將就你，除非他有目的，就算是丞相對待皇帝，他的目的也是為了保住官位，讓更多的人將就他。”
“梁副官，接下來我該怎麼辦？”
“不理他，明天他還會遞威脅信的，到時候聽我的安排。”梁天舒說。
蘇子童回到警衛連，全連官兵已經開始在操場上訓練，按慣例，他該到各班排去巡視、檢查，但此刻他沒有半點心情。他來到連部，沒有發現高文書。這小子到哪裏去了呢？正想着，高文書提着兩個熱水瓶回來了。
“連長好，我下炊事班打開水去了。”高文書說著動作麻利地給蘇子童倒了杯水：“連長喝水。”
“不急。”蘇子童嘴裏說著，心下卻在想：這世界上看來看去最可怕的不是虎狼、蛇蠍，而是人，虎狼、蛇蠍一眼就能認出來，可以防備，而人則不然，他的心腸可能比虎狼、蛇蠍更狠毒，卻披着一層人皮做偽裝，令人防不勝防……
“連長，還有什麼吩咐嗎？”高文書問道。
“噢，沒有，你休息去吧。”蘇子童儘管心裏恨得咬牙，臉上卻帶着笑容，看來人是可以變化的，壞人碰得多了，好人也會變壞。
小馬坐在“蔣記雜貨店”門面上一邊招攬生意，一邊注意左右兩街的行人。後院屋裏，羅肅正在與剛剛從“聚緣舞廳”回來的鐘化來說話。
“今天我見着‘江南雲雀’了，這幾天他每天早晨起床都特別留心，還是沒有報春鳥的情報。老羅，‘江南雲雀’不知道報春鳥是誰，如果告訴他，他就會知道報春鳥的下落。”
“不行，不是說我們不相信江南雲雀同志，這是組織上定下來的制度，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讓‘雲雀’同志認識他。”羅肅說。
“現在難道還不算‘萬不得已’？雲雀同志說，為雲霓綢庄的事，張醉在憲兵團抓了九個人，這九個人當中肯定就有報春鳥！還有一件事，直屬連的舒祥林因為妨礙張醉破案，他和他的六個手下都被張醉秘密處死了。我擔心，張醉破不了案，沒準哪天也會把包括報春鳥在內的九個懷疑對象全部秘密殺害。”鍾化來擔心地說。
“張醉是個生性殘暴的特務，我相信他會這麼做，不過暫時還不會。我們再忍耐幾天，幾天過後如果還是沒有報春鳥的消息，我們再告訴雲雀同志報春鳥是誰，然後設法營救。”
兩個人在內屋說著話，守在門外的小馬朝着裏面喊道：“老闆，有客人來了。”
這是地下黨的內部暗號，有客人來了就是自己人回來了。
“是姜方祥同志回來了吧？”鍾化來問。
“不是他，店裏要進貨他才出去一會兒。”羅肅說。
“那是誰呢？會不會是有人帶回有關報春鳥的消息了？”
鍾化來正在猜測，“客人”已經走了進來，羅肅連忙起身相迎：“梁天舒同志，好久沒見你回來了。坐，坐。”
“天舒同志難得回來，肯定是有重要情報。”鍾化來說。
“看你們倆愁眉苦臉的，為什麼事發愁？”梁天舒坐下后問道。
“報春鳥同志自從通知我們雲霓綢庄被發現的情況后，到現在幾乎與組織脫線了，我們啟用了第二套聯絡方案，也仍然沒有消息。”羅肅心情沉重地說。
“這幾天張醉抓了不少人，都是憲兵團內部的，我估計報春鳥也會在其中，這樣肯定就不能與組織聯絡。”梁天舒說。
“天舒同志和我們想到一塊去了。”鍾化來說。
“我擔心時間久了張醉失去耐心會把包括報春鳥在內的所有懷疑對象一起殺害。”羅肅說。
“我也是這麼擔心，所以我想出了一個轉移張醉注意力的辦法。今天特意回來向組織彙報，看可不可行。”
“你說，為了營救報春鳥，我們正在集思廣益。”羅肅望着梁天舒。
“除了被關的九個人，張醉現在又懷疑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向他出賣我們雲霓綢庄的。”
“他叫什麼名字？”羅肅、鍾化來齊聲問。
“蘇子童，獨立師警衛連長。這兩天張醉懷疑他演了一曲‘捉放曹’的戲，所以正心急如焚地要見他，被我阻住了。只有這樣才會加重張醉的疑心。”
“如果把所有的疑點都集中在蘇子童身上，確實對報春鳥十分有利。”羅肅點頭說。
“光有利還不夠，要讓張醉徹底打消對報春鳥的懷疑！這樣他才能夠在敵人內部繼續開展工作，發揮他的巨大作用！”梁天舒很認真地說。
“看得出來，天舒同志已經是成竹在胸了，什麼妙計，說出來讓大家分享。”羅肅緊繃的心弦開始鬆弛。
“妙計談不上，不過如果不出意外，要達到我說的目標應該問題不大。”梁天舒把目光從羅肅身上移到鍾化來身上。
張醉心急如焚地坐在修理房，一會兒又站起來回踱步，然後掀起帘子進入內室問正在電報機上的李如有：“有信號嗎？他們應該有消息給我們了。”
“沒有信號，估計那地方交通不便，一下子難以把事情辦好。”李如有取下頭上的耳機說。
“戴上戴上，別漏掉信號。”張醉焦急地說。
“漏不了，我戴大半天了，就松一會兒。”
“他媽的，廣西站的人辦事真是太拖拉了！”
張醉發著牢騷，這時外面傳來敲門聲。
“是丁一卒回來了，組長，他一定是帶好消息回來了。”李如有說。
張醉趕緊退出電報室，外面果然是丁一卒回來。
“怎麼樣，蘇子童來了嗎？”張醉急切地問道。
“沒有，我看他是心虛了，當然不敢來送死。”丁一卒說。
張醉攥緊拳頭，然後又慢慢鬆開，說：“通知‘老家來的’再給他送一份通知，告訴他他的家人已經控制在我們手裏，再敢違抗組織命令就滅他的門！”
“如果滅他的門還不來呢？”丁一卒擔心地說。
“這不可能，我相信他沒有這個膽！他的軟肋就是怕家裏人出事。”張醉很自信地說。
“組長，廣西回電了！”電報室里的李如有興奮地叫道。
“把它抄譯出來！”張醉此刻的心弦緊繃，害怕是他不願意聽到的消息。
不一會兒，李如有手裏拿着一張譯好的電文出來，心情沮喪地說：“組長，我已經譯出來了……”
張醉一見到李如有的表情就涼了半截，連看電文的情緒都沒有了，有氣無力地說：“念吧。”
“廣西站回復江南市七月蜂，你們要的貨已於多日前被人提走，至今下落不明，無從查找。”李如有念完后，就看着張醉，“組長，這事該怎麼辦？”
室內鴉雀無聲。很久，張醉才吃力地站了起來，說：“原來他是早有防備的，蘇子童，我絕不會放過你！”
蘇子童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此時天剛亮。他條件反射似的第一眼就看門那邊，果然那張鬼符一般的白紙早就躺在那裏。
他沒有急着要看，他已經麻木了，哪怕連最膽小的麻雀到了洞庭湖邊，都能變得不怕風浪，跟張醉打了這麼長時間的交道，他的膽子也跟着嚇大了。
他穿好衣服，繫上武裝帶，去到洗漱室簡單地搞完了個人衛生，這才回到房門邊拾起那張紙條。
“你的家人已經落在別人手中，你的朋友很想幫你。老時間、老地點，如再爽約就不要怪朋友見死不救。”蘇子童念完后，把紙條塞入口袋。此刻，在他心目中一向兇惡強悍的張醉終於露出了軟弱的一面，他在心裏想道：原來惡魔也有靠虛張聲勢唬人的時候！
此時，起床號正好吹響，他提早去到操場，很快，營房四處傳來此起彼伏的口號聲。早晨起來喊口號對一個人的健康十分重要，通過大聲叫喊，可以吐故納新，激活機體。喊口號以班為單位，班長領頭喊一句，全班人跟着喊一句，聲音十分洪亮，響遏雲天。哪一個班行動迅速，一聽口號就會知道，所以全連各班爭先恐後。第一個集合喊號，在早點評會得到連長的表揚。
“立正！”“向右看齊！”“向前看！”“齊步走！”“左轉彎走！”“右轉彎走！”……蘇子童也希望全連官兵的喊聲越大越好，讓首長們都聽到，因為它代表軍隊的素質和士氣。
喊完口號，班歸入排，再以排為單位跑步進入操場，列隊。接受值班排長的指揮點檢。
當兵雖然單調枯燥，其實只要認真去體會，還是能找到樂趣的。蘇子童對全連點評后，他一天的工作就算是完成一半了，各種事務性工作將由值班排長代理他行使權力。
吃完早飯，蘇子童在餐桌前對高文書說：“吃完飯不要走遠了，最好在連部等我，我有點事找你。”
蘇子童扔下這句話就離開食堂，徑直朝師部走去。
在約定的地點，梁天舒已經等在那裏。一見面，蘇子童也不多說，直接把紙條遞給了梁天舒。
“他們控制了你的家人？”梁天舒吃驚地問道。
“沒有，我的家人早幾天就搬走了。”蘇子童冷笑道。
“那就好，我們就按原計劃進行好了。”梁天舒鬆了口氣說。
蘇子童與梁天舒接完頭仍回到警衛連，高文書果然還在等他。他疑惑地看着蘇子童，問道：“連長，你找我什麼事啊？”
“是這樣的，有個朋友約我幾次了，我太忙一直拖着，所以今天非去不可，不然那位朋友真會生氣了。”蘇子童盡量以輕鬆的口吻說這番話。
“連長，是不是要我陪你去？”高文書問道。
“不需要你陪，我一個人去就行了。是這麼回事，今天我有個老鄉約了我中午在‘醉春風’酒樓吃飯，我去不了，你代我去一下，向他作一番解釋。”
“連長，你的朋友請吃飯我怎麼好意思去吃……”高文書裝出為難的樣子。
“你實在不願代我去那就算了，我自己去，另外那個朋友改天再約。”蘇子童以退為進說。
“那怎麼行，你已經幾次爽約了。連長，我看你不如先去赴約，回來再吃老鄉的飯。”高文書提議說。
“我那位朋友很久不見，萬一他非要留我吃飯怎麼辦呢？”
“那還是我代你去吧。”高文書心懷鬼胎地說，“你放心赴朋友的約好了。”
“我的老鄉姓孫，你去到醉春風跟胖老闆說你是找孫老闆的，他會給你做安排。小高，謝謝你啊！”蘇子童拍着高文書的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