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一着高棋如期實施
“我總算明白了，這世界如果沒有女人，你們男人肯定沒辦法過日子。”李曼娥這次沒有拒絕楚立言。
“人來到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受苦受難的，上帝可憐他就造了男人的那個東西，讓他活着有那麼一點點樂趣。男人如果沒有了這一點點樂趣，活着還有啥意義？”
過道上傳來腳步聲，李曼娥看了一眼手錶，還沒到開飯時間，於是懶懶地面壁而坐。
“咔嚓”一聲，鐵門打開了，衛兵喊道：“李曼娥，你可以出去了！”
李曼娥緩緩地回過頭，門是打開的，衛兵正在離開，她有點兒不敢相信，難道沒有任何徵兆就獲得了自由？
“衛兵，衛兵！”李曼娥叫了兩聲卻沒有人答應。
門是敞開的，也沒衛兵把守，不知是習慣了還是別的原因，一直盼望自由的李曼娥卻不急於離開。
“走吧，你自由了。”隔壁的楚香雪也提醒了一句。
“我自由了，你難道就不自由嗎？”李曼娥冷笑着回敬說。
“你對我的成見很深。”楚香雪說。
“道不同，不足為謀。楚小姐，希望你今後離我遠一點。”
“在生活當中我一直把你當嬸娘，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希望你能理解我。”楚香雪說。
“我當然理解你，若不理解我早就把你撕了！”李曼娥咬牙切齒地說。
門外又傳來了腳步聲，李曼娥又叫了兩聲，想問問自己為什麼被釋放。腳步聲近了，出現在門口的竟然是楚立言。
“曼娥，快出來吧。從現在開始我們又可以在一起了！”楚立言走進屋裏幫李曼娥收拾東西。
“立言，是你求了張醉嗎？”李曼娥問道。
“如果沒有充足的理由，求他一百次都沒有用。曼娥，我知道你是冤枉的，你的冤屈很快就要真相大白了！”楚立言說。
“憲兵團的地下黨找到了？他是誰？”李曼娥急問道。
“什麼地下黨，是蘇子童玩兩邊討好的把戲，被張醉識破了，我正在與李自重交涉，要他儘快把蘇子童交出來。”楚立言把收拾好的日用品用左手提起來，伸出右手就要拉李曼娥離開這裏。
“你說什麼，是蘇子童害得我關了這麼多天？”李曼娥望着楚立言。
“走吧，別問這麼多了。”楚立言急着要把李曼娥帶回去。
“不，這不是蘇子童的原因，是張醉的過錯。立言，我不能走，平白無故被關，我得向張醉討個說法！”李曼娥說著就回到床上坐着不動了。
“你、你、你，你這是哪根筋出問題了！”楚立言急得連連跺腳。
“立言，你要張醉過來，你告訴他，關也由他，放也由他，沒這麼簡單的事！”
“曼娥，你太不像話了，你以為你是誰，為了讓你出來，我說了多少好話，還答應給人家辦事，你怎麼就不理解我呢？”
“那我就更不能出去了。老楚，你走吧。你一個堂堂男子漢，沒必要為這點事向人家低三下四！”李曼娥任憑楚立言怎麼勸，就是不動。
“我，我真是服了你了！”
兩人在這裏糾纏着，恰好李如有路過，他招呼道：“楚團長，親自來接人了？”
“李如有，你來得正好，你讓張醉過來向我道歉，否則我是不會出去的！”李曼娥大聲說。
李如有終於聽明白了，心裏一陣冷笑，嘴上卻說：“我不好講，還是讓楚團長跟組長去說吧。楚團長，李曼娥可能覺得住在這裏舒服，你就讓她住吧。你們忙，我有事去了。”
李曼娥被李如有的話噎得半死，現在她就是想跟楚立言走也沒有面子了，她硬着頭皮把楚立言推出禁閉室。
“如果不出意外，最近這幾天報春鳥同志會有消息回來。化來，你要抓緊時間與雲雀同志聯繫。”羅肅一邊吃着飯一邊叮囑。
“我每天都去聚緣，只要報春鳥同志一有消息，我會在第一時間取到情報的。”鍾化來喝下一口湯說。
“這一回夜鶯同志算是立了大功，既能救下報春鳥，又可以對李自重做出實質性試探。”姜方祥撂下飯碗說。
“就不吃了？”鍾化來關心地說，“年輕人應該多吃些。”
“早餐要吃好，晚餐要吃少，這是養生保健之道。我已經吃好了，晚上吃得多睡覺不舒服。”姜方祥說。
“夜鶯同志這一回走的確實是一着高棋，可以起到一舉兩得的神奇效果。就像方祥說的，既能救出報春鳥，又可以試探李自重。說到底，我們江南市地下黨的中心任務就是要做好李自重的工作。這個人是我黨早期的叛徒，好色、患得患失和多疑是他的特性。國民黨顯出頹勢以後，從利益上考慮，他應該有自己的打算。再加之，我們的《春聲報》每期不拉的送給他，他就是鋼鐵心腸都應該軟化。”羅肅也撂下碗筷望着眾人說。
“我在他手下當過多年參謀，他給我的印象是城府太深，而且是深不可測。無論什麼大事，都是不動聲色。”姜方祥說，“當然，還是夜鶯更了解他。他畢竟在他身邊做事嘛。”
“夜鶯過去向我反映過，他和方祥同志的看法一樣，覺得李自重這個人的城府太深，很難摸清他的底細。他用語言試探過幾次，都沒有收穫。”羅肅掏出手絹抹着嘴說，“我告訴他，李自重是叛逃人員，蔣介石對他肯定不是很信任的，這種人必定會小心、多疑，你用語言試探，他說不準還會懷疑你是受特務的委派套他呢。為這事，夜鶯可謂是焦頭爛額，老是想有一個辦法試探出李自重的真實想法。可不，辦法還真被他想出來了！”
“這就叫做功夫不負苦心人。”鍾化來最後一個放下碗筷。
“大家都吃好了，我來洗碗。”姜方祥捋起衣袖收拾，“希望這一舉兩得的事都成功！”
李自重坐在電燈下看文件，突然躥進一個人來，定睛一看，卻是蘇子童。蘇子童一進來，就涕淚俱下地跪在他的身前。
“師長，你一定要救我，我冤啊！”蘇子童磕頭如搗蒜。
“蘇連長，你這是幹什麼？快起來！”李自重喝叫。
“不，你不答應我我就不起來。”
“放肆！什麼事還不快講！”
“師長，你要為我做主，我們江南市來了一個軍統特務，名字叫張醉，此人生性兇殘，嗜血如狂，殺人如麻。他一來到這裏就無端懷疑這個通共，那個是地下黨。為這，已經有無數無辜者成了冤魂，死在他的槍下。最近，他又把魔手伸到了獨立師，意在製造白色恐怖，實行血腥大屠殺。我部的仇雪海、舒祥林、白啟明和他的手下，都已經死在了他的手裏，緊接着就輪到了我……師長，如果您再坐視不管，聽任他為所欲為，我敢肯定，您的部下會一個接着一個死於非命，到最後也一定會輪到您！”
李自重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但聽了蘇子童這番話后還是吃驚不小，他鎮定下來，以居高臨下的口氣叫道：“蘇子童，你休得危言聳聽，憲兵團已經給我打來電話，說掌握了你通共的真憑實據！”
“師長，難道你沒聽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句話嗎？他說掌握了我通共的真憑實據，您見過沒有？”
“你這是狡辯，楚團長今天上午打來電話，要我把你交給他，如果他拿證據過來，今晚上你還能在這裏嗎？”
蘇子童細細品味着李自重這句話，覺得他沒有很快把自己交給張醉，就必定有他個人的想法，莫非梁天舒所言屬實？
“謝謝師長的救命之恩，子童今生銜環結草一定報效！”
“誰救你？我說過要救你嗎？不明不白的，我就會救你？真是笑話！我問你，楚團長說你放跑了雲霓綢庄的共產黨，可有這事？！”李自重目光炯炯地瞪望着蘇子童。
“這……”蘇子童此刻很矛盾，雖然梁天舒交代要他承認下來，但是一旦李自重不親共，自己豈不死得更快？
“你不說，等於就是默認了。蘇連長啊，你真是糊塗到家了。雲霓綢庄那是共產黨的老巢，你知道這情報對黨國來說有多麼重要嗎？你膽大包天，就算我想放你，我敢放你嗎？張醉他能容忍我放你嗎？告訴我，你是不是地下黨？”
“這……”蘇子童更矛盾了，不知道是認了好還是不承認為好。
“你不肯說，說明你還是不相信我這個師長，你走吧，想清楚了再來找我。”
蘇子童心懷忐忑地離開了李自重家裏。這時客廳的電話鈴響了，妻子費玉婷拿起話筒。一會兒，她來到書房說：“自重，憲兵團一位姓楚的來電話。”
李自重站起來走進客廳抓起話筒，電話那邊果然是楚立言的聲音。
“李師長，什麼時候可以把人交給我們？”
“楚團長放心，人我已經看管好了。”李自重盡量把話說得簡單一些。
“我們想明天一早過來要人，李師長可以通融嗎？”
“明天一早？太急了吧，我們還有些事務需要他交接，人在這裏反正他跑不了。”
“李師長可不要大意，獨立師的共產黨十分猖獗，當心蘇連長不要被他們劫持了。”楚立言掛掉了電話。
“憲兵團跟你說什麼了？”費玉婷坐在紅木沙發上問道。
“要我交出蘇子童，說雲霓綢庄的共產黨是他放跑的。”
“蘇連長他是共產黨？”費玉婷吃驚地望着李自重。
“現在還不能確定。”李自重嘆了口氣，在費玉婷旁邊坐下。
“我看這位蘇連長不能交給他們。”
“為什麼？”李自重望着妻子。
“我看他即使不是共產黨，也會是與共產黨有關係的人，要不他怎麼會替共產黨報信呢？”
“我也是這麼想，所以剛才談話的時候我暗示了他，如果他能聽懂，他會說出真實身份的。”
“自重，你太累了，應該有一個能替你分擔的人。”費玉婷說。
“這年頭人心不古，沒有誰值得我信賴，能替我分擔的就只有你。”
“我是一個女流之輩，也不是你們部隊上的人。我看梁副官不錯，能不能……”費玉婷望着李自重。
“我原來也覺得他可靠，可是有幾次他竟然在我面前發表親共言論……老費，我怕啊，不是我怕死，是怕你們母子失去依靠！”李自重搖頭不迭。
蘇子童離開李自重的家沒有回警衛連，而是去到了梁天舒家裏。梁天舒聽了他的講述，心裏就明白了，拍着蘇子童的肩說：“你可以放心了，師長願意救你。”
“可是他沒說要救我。我走出門的時候，正好來了電話，我站在外面聽了一陣，是楚立言打給他的。他在電話里答應了楚立言，還說已經把我給看管起來了。”
“你被看管起來了嗎？你被看管了還能去他家又來我這裏？蘇連長，你清楚一點吧，好好琢磨一下，他後面說的那句話，‘你走吧，想清楚了再來找我’——這句話你明白他是什麼意思嗎？”梁天舒提示蘇子童。
“不是很明白。”蘇子童搖搖頭，“你告訴我算了。”
“他的意思就是說，如果你是共產黨，他就會保護你，如果不是，隨時會把你交出去！”
“這、這真是李師長的想法嗎？”蘇子童還是感到吃驚。
“你不要問別人是不是這種想法，在‘醉春風’事件之前你又是什麼想法呢？更何況李師長本來就是投誠人員，一直受到蔣系正統的懷疑和排擠，眼下大局已定，他有什麼理由願意給國民黨陪葬呢？”梁天舒耐心誘導說。
“經你一說還真有點兒道理。”蘇子童點着頭。
“你現在不必多想了，明天一早去找師長，向他承認你是共產黨，雲霓綢庄是你報的信。我敢打包票，只要你這麼承認，師長就會把你保護起來。否則的話，把你交給張醉！你知道到了張醉的手中你會是什麼下場嗎？”
“我知道。”蘇子童終於下了決心。
“香雪，這幾天委屈你了。”張醉深沉地望着楚香雪說。
“沒什麼，我這是自作自受。”楚香雪避開張醉火一樣的目光。窗外的太陽升高了，她望着別處說，“組長，還有什麼吩咐嗎？我要回家洗衣服洗被褥。”
“你的工作跟過去一樣不變——即使這案子結了，李曼娥的疑點還有很多。”
“你知道，我一定會嚴密監視她。”楚香雪站起身。
張醉眼睛一眨不眨地目送楚香雪，直至她消失在門外的陽光里。這時，張醉突然想起了什麼。
“李如有，你去把楚團長請來。”
“好的，我這就去。”一直守在門外的李如有說，“不過他這個時候可能不在辦公室。”
“都上午了，他不在辦公室還能在哪裏？”張醉不解。
“在家裏啦，昨天李曼娥擺譜不肯出來，還要你出面向她賠不是呢。”
“我不知道啊？”張醉吃驚道。
“是我不願告訴你，她簡直是無理取鬧嘛。給她半分面子她還以為自己真是女皇呢。”
“昨天她沒出來嗎？”
“是的，還在禁閉室住了一個晚上，也不理楚立言，楚立言好說歹說，剛剛才把她勸回家，說不定這個時候正在親熱呢。”
“久別勝新婚，有情可原嘛，不過也不能耽誤正事，你去吧，要藝術一點。”張醉叮囑道。
過了好一陣，楚立言才來到修理房，他一進門就說：“組長，我正要找你呢。”
“李自重不是說今天交人么，怎麼還沒有動靜？”張醉問道。
“組長出事了，李自重一早打來電話，說蘇子童從禁閉室跑了，我早就料到這一步，昨晚還提醒了他，沒想到還是應驗了我的估計。”楚立言沮喪地在椅子上坐下。
“跑了就可以了嗎？李自重把話說得太輕鬆了吧？”張醉盡量壓抑內心的惱怒。
“他也知道責任重大，正派人四處尋找呢，保證三天之內給我們答覆。”楚立言用手絹揩着額頭說。
修理房裏頓時陷入沉默，能聽得到彼此的呼吸聲。
“楚團長，李自重這個人你覺得可靠嗎？”張醉終於開口。
“這個世界沒有絕對的可靠，人是自私的，都為自己着想。”
“你說得太對了，這個李自重原來參加過武昌起義，在共產党進入低谷的時候，他投靠了蔣委員長。現在，蔣委員長失勢了，他同樣也會投靠共產黨。”
“這是肯定的，在江南市連市井中人都知道李自重是倒戈將軍，如果他不倒戈，那才不正常哩。”楚立言說。
“另外還有一件事，今天我不得不告訴你——組織上派我來這，中心任務就是提防共產黨與李自重接洽。”張醉站起來踱步，“自從我來到這裏與共產黨展開了一場場較量，為的就是把江南市的地下黨一網打盡，讓李自重有謀反的念頭卻沒有謀反的機會！”
“張組長辦事果然是大手筆，真讓楚某自愧不如。如果這目的達到后，李自重就只能乖乖地跟着黨國走一條路了。”
“原以為要到最後才會把工作重心放到李自重頭上，現在看來不行了，我們必須提前注意他！”張醉心情沉重地說，“情況可能比預料的更嚴峻，很多壞跡象已經出現了……”
“經你一說，我也真感覺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說不定共產黨已經搶在我們前面對李自重展開工作了。”楚立言深有同感地說。
“不是‘說不定’，而是非常肯定了，如果共產黨沒做李自重的工作，他為什麼不願意把蘇子童交出來？”
“組長是說李自重把蘇子童藏起來了？”楚立言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我知，你知，天知，地知。此事關係重大，不要對外張揚。”張醉叮囑道，“好吧，暫時說到這裏，李自重那裏我會儘快想出對策的。”
楚立言回到辦公室，枯坐了一陣又覺得不是滋味，於是對陽立功說：“陽副官，我回去一下，有電話別忘了記錄。”
楚立言走到家屬區，楚香雪正在門口的曬場上晾曬被褥，李曼娥倚着門望着他：“不去辦公室，回來幹什麼？”
楚立言偷偷看了一眼楚香雪，把李曼娥拉進屋裏摟住她親嘴，說：“想你嘛，久別勝新婚……”
“正經點好不好，讓你侄女看見了。”李曼娥推開楚立言。
楚立言把頭探出門外，見楚香雪沒有注意這邊，於是關上門，又一次摟住李曼娥。
“我總算明白了，這世界如果沒有女人，你們男人肯定沒辦法過日子。”李曼娥這次沒有拒絕楚立言。
“人來到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受苦受難的，上帝可憐他就造了男人的那個東西，讓他活着有那麼一點點樂趣。男人如果沒有了這一點點樂趣，活着還有啥意義？”
“真受不了你，你們男人總不能拿這東西當飯吃罷。喂，剛才張醉讓李如有叫你去幹什麼？”
“還不是關於向李自重要人的事。”
“這一樁事也要說那麼久？”
“還有他懷疑共產黨已經對李自重開展工作了。”楚立言剝去李曼娥的外衣，兩個人摟得更緊了……
聚緣舞廳正在舉辦上午場“假面舞會”，鍾化來戴的是老鷹面具，江南雲雀戴的是老鼠面具，兩人摟在一起，利用舞池裏的音樂作掩護進行交談。
沒有人知道他倆認識，更無人知道他們在私下裏交談什麼。因為每一對舞伴都不認識，都出於禮貌問對方的姓名或籍貫。
一曲終了，江南雲雀的一隻手從肩上滑落到鍾化來的腰上，然後一個小東西落入到鍾化來的口袋裏……
第二曲開始，他們兩人就不再在一起，直至散場，彼此都沒有在一起。鍾化來不知道雲雀是否堅持到終場，但他幾乎是最後一個離開舞廳的。他在門口等了好一陣才上了一輛黃包車。半路上，他不放心地把手插入左口袋中，直至摸到了那疊成小塊的紙片，心裏才踏實下來。
鍾化來回到和合街把東西交給羅肅。羅肅把東西帶到房裏打開，眾人看時，竟是一張不見一字的白紙。
羅肅神色凝重地從抽屜里拿出一瓶藥水，用棉花汲取葯汁在白紙上一塗抹，便清晰地露出一行字來：平安勿念。張醉開始注意李自重。報春鳥。
報春鳥終於向組織報平安了，大家長長地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