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0節

第46~50節

闖關東第一部(46)

朱開山扔給大金粒一個紙包:“給,這是金瘡葯,敷上吧,好使着呢。”大金粒說:“謝了。”他瞅了朱開山一眼,“這葯嘴爛了也管用吧?”朱開山冷笑:“管用,你就放心吧。”大金粒說:“那就好。”小金粒怔怔地看着兩人,不明白他們說了些什麼。

金夫們都睡著了。大金粒挽起褲腿,在刀傷里藏好沙金。大金粒站在小金粒的跟前,看着弟弟熟睡的臉,他流淚了,搖着小金粒,輕聲地說:“醒醒……”小金粒揉着惺忪的睡眼,問:“哥,天亮了嗎?”大金粒悄聲地說:“弟,哥要走了,哥不在以後就跟着你乾爹吧,他是個好人。”小金粒哭道:“哥,你鐵了心了?你會死的,別走了!”大金粒說:“別說喪氣話,哥沒事。走了。”說罷,躡手躡腳地走出屋子。大金粒走到門口,回頭看看朱開山,朱開山打着呼嚕睡得正香。

怪鳥叫聲磔磔。大金粒撥着草叢疾行,驀地站住了——朱開山佇立在他的眼前!大金粒驚慌地問:“你?你要幹什麼?”順手拔出匕首。朱開山笑了:“把刀子放下!我是來救你的。”大金粒說:“救我?笑話!讓開!不然我就不客氣了!”

朱開山苦口婆心:“孩子,前邊到處是陷阱,死路一條,跟我回去吧,咱們慢慢來,千萬不能輕舉妄動啊!實話告訴你吧,我也想運金,你這辦法也想過,想來想去還是不妥,以前有人這麼干過,敗多成少,你這是去送命呀!”

大金粒恨恨地說:“送命也是我去送,不關你的事!”朱開山嘆口氣:“該說的我都說了,該做的也都做了,你就是執迷不悟我也沒有辦法。我可以告訴你一句,不管你出了啥事,你弟弟我會照顧好的。好了,你走吧。”大金粒抱拳說:“謝了!”頭也不回地走了。朱開山看着大金粒的背影長嘆一聲。

金夫們在緊張地勞作。小金粒眼泡紅腫,湊到朱開山的跟前,小聲地問:“乾爹,我哥不會有事吧?”朱開山憂心忡忡:“求老天保佑吧。”

突然,小金粒指着遠處喊:“乾爹,你看,土匪又來了!”遠處,馬隊疾馳而來,揚起一團塵霧。朱開山的臉猛然抽搐,脫口而出:“毀了!”土匪飆至,一匹馬拖着一個已經看不出模樣的人到了河套。金夫們驚恐地看着土匪,不敢出聲。土匪頭目勒馬,揚着鞭子吼叫:“都給我看好了,這回可是你們的人吧?”

大夥蜂擁而至,圍觀被拖來的人。小金粒驚恐地喊了一聲:“哥!”抱住大金粒的屍體撕心裂肺地嚎哭,又猛地躍身而起,撲向土匪,“你們這些鱉犢子,王八蛋!”朱開山緊緊地抱住小金粒,吼着:“你瘋了!夥計們,把他送回窩子!”幾個金夫不管小金粒如何掙扎,抱着他回了木屋。土匪頭目獰笑着:“都給我聽着,這兒方圓幾百里,你們就是插上翅膀也休想從我的眼皮子底下溜走,要金子不要命的你就來,來一個死一個,這兒的亂葬崗子夠你們埋的,不信就試試!”打了個呼哨,帶着馬隊馳去。

朱開山深夜在酒館買醉。大黑丫頭、老果子站在櫃枱后默默地看着朱開山。稍頃,大黑丫頭走過來,拿過朱開山的酒杯灌了一大口。朱開山說:“你想喝酒?老果子,再燙一壺,我和老闆娘好好喝一場。”老果子笑了笑,送酒過來。

大黑丫頭說:“老朱大哥,你都看見了,活蹦亂跳的一個人就這麼踢蹬了,真是叫人寒心呀,都是金子惹的禍啊。”朱開山說:“哎,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老話一點兒也不假。看開了吧,還是活命要緊呀。”大黑丫頭嘆息道:“唉,話是這麼說,到時候就由不得人了。我先放個屁撂到這兒,以後還會有人走這條道兒,但願不是你朱大哥!我聽說原來賀老四在這兒做的時候,也經常出這樣的事。”

朱開山也嘆息着說:“原來的事咱不知道,我就知道人活到我這個歲數,只要干一件傻事,小命沒準就沒了。”正說著,小金粒來了。朱開山問:“孩子,這麼晚了,你來幹啥?”小金粒說:“乾爹,你在這兒喝酒我不放心,怕你醉了找不回去,接你呢。”大黑丫頭說:“老朱大哥,你好福氣呀,認了這麼個知冷知熱的乾兒子。”

闖關東第一部(47)

朱開山一個勁地點頭:“福氣,福氣。別看孩子小,懂事!真得謝謝這孩子的爹娘。兒子,回去,乾爹真有點醉了,扶着我。”小金粒答應着,扶起朱開山走出酒館。

回去的路上,夜色清涼,讓白日的暑氣消退了不少。爺倆一邊走,一邊說著話,小金粒說:“乾爹,你知道我哥為什麼不要命運金出山嗎?”朱開山搖頭:“不知道。”小金粒說:“我哥在外邊有個相好的,叫杏兒。”朱開山問:“哦?啥人家?”小金粒說:“聽說是個窯子娘們兒,挺浪的,說要跟着哥哥從良,老鴇子放出話了,要我哥拿金子換人。”朱開山問:“這門親事你娘點頭了?”小金粒說:“我娘死活不同意,娘叫他好好淘金,他不聽娘的話。他這回就是想把金疙瘩帶出去,打算娶杏兒,我勸他也不聽。”朱開山說:“那也不用急呀,我都告訴他了,現在不是時候。”小金粒:“你是不知道,前幾天杏兒託人捎信了,說有個老客要給她從良,哥急眼了,非要出山,這才惹了殺身大禍。”朱開山長嘆道:“孩子,要記住了,為人一生,要是叫女人牽挂住了,就像掉進大醬缸,再想爬出來就難了!”

4

夏元璋正在巡看着貨架上的物品。傳傑走上樓來,問:“掌柜的,您喊我?”夏元璋笑眯眯地說:“傳傑,今天我閑着有空,給你說說做生意的事。”傳傑高興地說:“聽掌柜的教誨。”

夏元璋說:“做咱們貨棧的生意一定要多聽、多看、多學,不斷地積累知識技藝,所謂要活到老學到老,怕的就是不學,學了總不會嫌多。學過的東西可能一時半會兒用不上,那不要緊,藝不壓身,要到用時再學就來不及了。有些當學徒的,耐不了學藝三年之苦,學不到一半就不幹了,以為做生意不過爾爾,錯了,大錯而特錯。就說咱們收皮貨吧,看來挺簡單的,看看皮板毛色,試試手感,看似沒有什麼,這裏的學問可大了。皮子有春夏秋冬之分,當然以冬皮最好,可冬皮又可以細分,怎麼分?怎麼驗?我現在也沒那眼力,這方面你要多跟賬房常先生學,多請教,他可是個老行家。”傳傑說:“是,掌柜的。”

夏元璋又道:“傳傑,今天我給你說點別的。要想學會做生意,首先要學會算賬,算賬有好多算法,今天就教你我從黃縣學的一個口訣,非常好用。”傳傑臉上一亮,說:“那您就快教吧,我一定好好學。”

夏元璋說:“這個口訣挺難背,你記住了,至於怎麼用我以後教你,聽好了:一六二五,二一二五,三一八七五,四二五,三一二五,六三七五,七四三七五,八五,九五六二五,十六二五,十一六八七五,十二七五,十三八一二五,十四八七五,十五九三七五,十六一。”傳傑說:“掌柜的,我記不住,您慢點說,我記下來。”

夏元璋厲聲道:“不行!這個口訣歷來都是口傳心授,背不下來你就沒吃這碗飯的天分。我再說一遍。一六二五,二一二五,三一八七五,四二五,三一二五,六三七五,七四三七五,八五……”傳傑努力地背着:“一六二五,二一二五,三一八七五,四二五……”

第二日,玉書正在客廳的裏間練習着寫毛筆字。客廳外間,夏元璋又對傳傑說起生意經:“今天給你說說‘褒貶是買賣’這句話。知道什麼是褒、什麼是貶嗎?”傳傑說:“掌柜的,褒就是誇獎,貶就是貶斥,您說對不?”練習毛筆字的玉書略感意外地看了一眼傳傑。

夏元璋一笑:“對了。這句話就是說,客人進了你的店,對你的貨吹毛求疵橫加貶斥,你千萬不要生氣,這時候更要和氣待客。為什麼?嫌貨的人才是買貨的人。為什麼這麼說?你說說,他對你的貨橫挑鼻子豎挑眼,說明了什麼?”傳傑說:“說明對貨感興趣了。”

夏元璋一拍大腿:“對呀!他感興趣了就是想買,想買必然要和你拉價,要拉價就必然說你的貨不好。要是他看着你的貨沉默如金那就沒戲了。你要是遇見褒貶的主兒怎麼對付?”傳傑琢磨着,一時無語。

闖關東第一部(48)

玉書見此,有些不滿地說:“剛才還覺得你挺聰明的,這會兒成豬腦子了?要真是遇見褒貶的主,你就對他說咱的貨如何如何好,不就行了!”傳傑琢磨着說:“這樣說……那不就和客人頂牛了嗎?”

夏元璋滿意之極,道:“說得好!傳傑呀,真碰見這樣的主,你得對客人指出貨的瑕疵做出解釋,說價錢的合理,把他拖住,消除他的疑慮,盡量和他化解歧見達成共識,讓他高高興興地把貨買走。這就看你的本事了,這本事可不是一天兩天可以練出來的。玉書啊,對剛才這個問題的理解,你比傳傑差大了。”傳傑小有得意地看着玉書,玉書回給傳傑一個佯裝不滿的怪樣。

傳武匆匆走進,說:“掌柜的,來了個送山貨的。”夏元璋問:“生人還是老客?”傳武回說:“是個生人。”夏元璋說:“傳傑,這筆生意你去談。”傳傑有些怯:“掌柜的……我怕給你談砸了。”夏元璋說:“不要怕,我給你坐鎮,大膽地談。”

傳傑硬着頭皮出了門,見了客人,踏着板凳站在櫃枱后,仔細地驗着幾張皮貨,一個勁地搖頭,旁邊的常先生暗暗地觀察着傳傑。送山貨的問:“咋了?”傳傑說:“你的價要高了。”送山貨的說:“要高了?你懂不懂皮貨?這可是冬皮子。”

傳傑一笑說:“冬皮子不假,這可是老冬的皮子,毛上的油性差了,不夠柔和了,可惜呀。”夏元璋坐在距櫃枱較遠的桌旁,聽着傳傑砍價,高興地對傳武和玉書悄聲說:“你們聽聽,傳傑的價砍得多好啊!說得多有道理!”

送山貨的驚呼:“哪來的這麼個小神仙?我算服了!你看該給個什麼價?”傳傑笑說:“褒貶是買賣,我也不想占您的便宜,按質論價,按您說的八折可以吧?這可是我能出的最高價了。”送山貨的說:“再長長,我整這些貨也不容易。”傳傑說:“先生,買賣是東家的,我就是個夥計,我收您的貨是一手托兩家,既不能讓您吃虧,也不能讓東家沒賺頭,要不然我們點燈熬油圖的是什麼?這麼大個店面使費從哪兒出?您說呢?”送山貨的點頭:“好,你這小兄弟說話實誠,成交,你就收貨吧。”傳傑喊道:“狐皮兩件,貉皮三件,買賣成交,賬房付款。”賬房常先生笑眯眯地付了款,問:“先生拿好了,有貨還請多關照小號,謝謝。”送山貨的贊道:“柜上有這樣的小夥計真是難得,後生可畏呀。”

夏元璋拍着掌叫好:“好啊傳傑,這筆買賣做得不錯,驗皮子的活是什麼時候學的?”傳傑說:“多虧常先生指教,我也是現學現賣。”夏元璋說:“不錯,不過還有點不足,買賣成交以後話要跟上,常先生的幾句話就很得體,不要覺得買賣成了就完事了,一定要想辦法拉下主顧,讓人家覺得你的熱情始終如一,來了還想來。不要驕傲,還得歷練啊。”傳傑點頭道:“明白了。”

傳武有些不太服氣,但又有些喜愛地看着傳傑,喃喃自語道:“這小子!”

這是個暖和天,文他娘、傳武、傳傑正在院裏吃飯。傳武端着碗粥,喝得山響,越喝動靜越大。傳傑放下碗看了傳武一眼。傳武瞥了他一眼,喝得更響了。傳傑把碗一放,嘟囔道:“這飯沒法吃了!”傳武問:“怎麼了?三兒,怎麼不吃飯了?”說完故意用筷子翻弄着碗裏的菜。

傳傑說:“二哥,你吃飯能不能不出動靜,你聽嘴裏呱唧呱唧的,像不像老母豬吃食,再說了,你吃菜在自己門前吃,別翻弄別人的地盤,人家夏掌柜的吃飯,那才叫文明、斯文……”傳武撂下筷子,一揚眉毛:“怎麼了?我一直這麼吃飯!你今天才看見呀?我看你身上添了毛病了!怎麼著,找收拾啊!”

文他娘用筷子抽了傳武一下:“閉死你的嘴!三兒說得不對嗎?以後吃飯不許出動靜,筷子夾菜的時候在自己跟前,你看你吃飯的架勢,像不像長槍大馬似的要打架?你看三兒吃飯,多規矩,多斯文!”傳武說:“我可學不了他,他在夏掌柜家吃飯,經常吃不飽,背地裏跟我要窩頭,娘,三兒現在可是越來越假,越來越操蛋!”文他娘喝道:“閉死你的嘴!”

闖關東第一部(49)

正說著,玉書氣喘吁吁地跑回來:“大嬸,朱大叔來信了!”文他娘驚喜地說:“來信了?信是怎麼打來的?”玉書說:“是大叔託人捎到了春和盛。”文他娘留她說:“在這一塊兒吃吧。”玉書笑笑:“不了,俺爹還等着俺吃飯呢。”

文他娘:“三兒,快念念你爹的信!我這心都快蹦出來了!”傳傑拆開信,看着看着,哭了。文他娘催道:“你倒是念呀!”傳傑念道:“孩兒他娘,見字如面。今春一別已是大半載了,家裏的一切擎在心上。你的身子骨還好嗎?兩個兒子在春和盛學生意還好嗎?你要多囑咐他們,好好學徒,也要學着做人。兩匹兒馬一定要給我喂好了,將來咱們的地多了,春種秋收就全靠它們了。我冬天打獵叉魚的家什要保管好了……”文他娘聽着掉了眼淚。

傳傑繼續念:“傳文有消息了嗎?有了消息一定想辦法捎信告訴我。在家的兩個孩子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傳武,這孩子渾身野性,有點像我小時候,不怕事,好惹個亂子,調教好了是個漢子,調教不好就不好說了,你對他一定要多拘管着,什麼事不能由着他的性子來。”念到這兒他住嘴了。

文他娘問:“沒有了?”傳傑說:“就寫了這些,剩下的就是落款兒。”傳武有點不忿:“爹真是的!我怎麼了?比三兒差哪兒了?”文他娘給了他一巴掌:“你爹說錯了嗎?你還給俺少惹事了?”

傳武氣得在院裏轉着,他操起一把斧頭,使勁地劈着柈子,嘴裏嘟嘟囔囔地說著什麼。

傳傑湊近母親小聲地說:“娘,他又罵人!”文他娘一聽火了,站起來揪住傳武的耳朵,罵:“你這個畜牲!你嘴裏罵誰?說,你罵的是誰?”

傳武被揪得眼淚都出來了,用眼睛狠狠地瞪着傳傑。傳傑說:“二哥,你別犟了,你說出來罵誰,娘就不揪你的耳朵了。”傳武說:“罵你!你娘的!”傳傑問:“我娘是誰?”文他娘說:“那不是我嗎?”文他娘又使勁地揪着傳武的耳朵,傳武賭氣地跑了。文他娘追出院子:“傳武,又發什麼瘋?給俺回來!”

夏元璋扇着扇子和傳傑談話:“傳傑呀,今天再對你說說做生意的道兒。做生意當然是為了發財,生意人無利不起早嘛。可生意起了頭不要急着求錢,手裏的本錢能流淌起來就算不錯了。做生意的命根子就是一個字:誠,這我說多少回了,就不絮叨了。采貨的時候,看貨眼要像兩把刀,賣貨的時候,對顧客要勝過三春暖,什麼時候你賣貨把顧客像父母一般對待,那時候你就該發財了,今後你做生意,記住這一條就行了。”傳傑一個勁地點頭。

夏元璋又道:“將來你還要學着站櫃枱,站了櫃枱,嘴上的話兒得勤點兒,兩眼要長精神,除了天文地理七行八作要有個大概齊,遇見老客要看人說話,比方來了個老爺子,你得這樣說:‘爺,幾天沒見,您精神,老遠我就瞅見您了,過道進店面您用了八步,一般人可得用十幾步,我惦着您老人家呢。您老人家身子骨好,咱們小號就能發財啊!為什麼這麼說?您是老主顧了,您不光從小號帶走了貨,還帶來了不少新主顧,您就是小號的財神爺!您看好了貨架子上的什麼隨便點吧,老主顧了,別客氣,點好了就把單子撂這兒甩手走人,我給您包好了送去,不必勞駕,咱小人兒腿勤快……您喝茶呀,爺……’遇着生客呢?你得端量,哪來的?像幹什麼的?有錢沒錢?十分買賣三分在嘴上,三分在眼上,三分在心上,一分在手上……”

傳傑用心記着,若有所思。

傳完了生意經,夏元璋最後說:“前天咱櫃枱上有個夥計辭了工,我打算讓你站櫃。雖然你還沒出徒,但我也是打你這個年紀就幹上櫃枱了。還有一樣,站櫃就得住店,你回去問問你媽的意見。”

第七章

1晨光中的朱家院裏,傳武睡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摸了摸褥子,推醒傳傑:“三兒,是不是又尿炕了?”傳傑耍賴:“我可沒尿,是你尿的!”傳武說:“又要耍賴!看看你的褲頭,濕沒濕?”

闖關東第一部(50)

傳傑笑了:“二哥,看也沒用,我沒穿褲頭,光着屁股呢。”傳武:“好啊,你小子,早就有準備,看我不告訴咱娘!”傳傑說:“告就告唄!我是怎麼落下的尿炕毛病?還不是因為你?你和玉書灌了我八大杯,老掌柜不知情又給我喝茶,沒憋死俺。還沒找你算賬呢!”傳武:“哎,你是怎麼回事?怎麼總是尿炕呢?就是憋不住?”

傳傑說:“唉,自從那回你和玉書作弄了我以後,晚上老做夢,夢見憋尿了,滿哪兒找茅房,可就是找不到,末了總是找到了,掏出小雀就尿,嘩……尿了一半就醒了,可就摟不住閘了,就索性尿個痛快,啊,真痛快!我這毛病就是你給坐下的,對不住了,只要你沒討媳婦,和我睡一個被窩就受着點吧。”傳武說:“行,我就受着,可將來你找媳婦怎麼辦?尿了炕就賴媳婦?”傳傑說:“這你就不用操沒味的心了,車到山前必有路。”傳武說:“好好好,不操心,起來,曬尿褥子吧。”

一家人在院裏吃晚飯。文他娘高興地說:“俺三兒出息了,站櫃枱了。以後好好跟着夏掌柜的學本事,做個好買賣人,給你爹臉上增光。”傳武臉勾勾着:“有什麼呀,不就是站站櫃枱嗎?多綁人呀,以後就沒工夫玩嘍!”

文他娘瞪了他一眼:“你就知道玩,玩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就你這樣的還能學出徒?猴年馬月吧!將來就是個拉彎彎鐵的料。”傳傑問:“娘,什麼是彎彎鐵?”文他娘說:“就是犁杖唄。你二哥就配種地。”

傳武說:“種地就種地,自由自在的也挺好,沒那麼多的麻煩事。哎,三兒,掌柜的知不知道你尿炕?你說你要是把人家的炕尿塌了怎麼辦?”傳傑說:“這你就不用擔心,我睡院裏的倉房,單間。”

傳武嘿嘿笑道:“那也危險,你說你要是尿一宿,第二天掌柜的一開門,嘩的一聲發大潮了,把掌柜的沖一個跟頭,掌柜的好喊了:不好了,逃命吧,渤海又發大潮了,船老大,趕快扯篷呀,奔旅順口吧……”

文他娘捋了傳武一筷子:“你還有臉說,你弟弟尿炕的毛病還不是你給坐的?這筆賬我還沒給你算呢,我都給你攢着,等你爹回來算總賬,你爹不扒了你這張皮才怪呢。”傳武涎着臉:“扒唄,死豬不怕燙,我正嫌自己長得黑呢,扒了這張皮,露出細皮嫩肉更好。”

文他娘哭笑不得:“你說你這孩子,怎麼就成了滾刀肉了呢?三兒,不稀理他,咱到了夏掌柜的那兒別的都不用想,一門兒心思學生意,將來自己開個鋪子當掌柜的。”傳傑一笑說:“娘,我就是這麼想的。”

2

炎炎烈日下,鮮兒跟着戲班子邊走邊學,一起開始了流浪生涯。田邊地頭,河邊林中,鮮兒是個有心人,抽出空來就用心地學習着、演練着,尤其是苦練二人轉的三大絕活兒:手玉子、扇子和手絹功。

鮮兒本有唱戲的根基,又天生一副亮嗓子,王班主真是傾盡了所有去教她,大機器和大蜡花更是手把手教導、呵護着這個師妹。不覺中,鮮兒的唱功技巧已是嫻熟精進,非比尋常了。

晚霞映照下的原野土路。戲班子的馬車向著夕陽沉落的方向緩緩走去。一隻野兔從路邊掠過。大機器等人喊了一聲:“抓兔子!”向兔子跑的方向追去。鮮兒手執玉子,喊道:“別追了。”說著揚手,玉子飛去,擊在兔子的腦殼上,兔子立時斃命。

眾人誇讚道:“鮮兒,好俊的身手哇!”鮮兒謙虛道:“這算什麼,你們沒見過咱師父的玉子打飛鳥?”大機器說:“我們是見過,你見過?”鮮兒笑笑:“我聽說過。”

大蜡花提着兔子高興地跑回來,衝著王老永說:“師父,好大的一隻兔子,燉一燉給您補補身子吧。”王老永說:“大夥一起吃吧,打打牙祭。鮮兒,我看你的玩意兒可以了,以後有機會就登台吧。”鮮兒問:“師父,我行嗎?”

王老永說:“我看行了,你要是登了台可就給咱蹦蹦戲開了先河,頭一回有女角兒了。起個藝名吧。”恰巧天上雁陣經過,王老永靈機一動說:“我看就叫小秋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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