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賀先生從樓上跳下來,在地上抽了幾下就不動了。然後不久,警察來驗屍,把賀先生就地剝光。那時我站在人群的前列,腳下如穿了釘鞋,結結實實紮下了根,誰也擠不動。因此我就近目睹了驗屍的全過程。等把賀先生驗完,他已經硬了,因此剝下的衣服也穿不回去。警察同志們把褲子草草給他套到屁股上,把衣服蓋在他身上,就把他搭上了車運走了。驗屍中也沒發現什麼,只發現他屁股上有一片紫印。有位年輕的警察順嘴說:他死!當時我覺得簡直廢話。“他”當然死了,你沒看見他腦子都出來了嗎?然後馬上想到這可能是術語。回去一查辭書,果然是的。那位小警察也沒什麼證據說是他死,只不過那麼多人瞪着眼看着,屁股上那麼一大片淤傷,又黑又紫,不說點啥不好。最後結論當然是自殺。其實打在屁股上,不傷筋骨不害命,還是相當人道的。後來和賀先生關在一起的劉老先生出來,別人問他是准打的,他也說不太清楚,因為誰想起來都去打兩下,只單單把風師傅點了出來,倒不說他打得狠,只說他帶黑皮手套,拎根橡皮管子,一邊打一邊摸,弄得人怪不好意思。

後來家屬據此要告鳳師傅,但是劉老先生已經中風死掉了,死無對證。賀先生死的情形就是這樣。對此我有一個結論,覺得犯不上和風師傅為難,因為不管怎麼說,他也不是個大壞蛋。鬧了一回紅衛兵,他干這點壞事,不算多。鬧納粹時,德國人殺得猶太幾乎滅了種。要照這麼算,風師傅只打屁股,還該得顆人道主義的獎章。問題不在這裏。問題也不在賀家大多數人身上。賀老媽媽七十多,又是小腳,只想到告狀,不能怪她缺少想像力。賀家大公子五十多歲,也不能怪他沒想像力。賀家小公子,和我同年,叫做賀旗。原來在院裏生龍活虎,也是一條好漢。我真不知他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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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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