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01

蕭東樓的話,我以為是客套話,沒有放在心上。沒想到一個禮拜后,我接到他在香港打來的電話。

他讓我找一個叫大衛趙的人,此人目前是上海一家瑞士投行的副總裁,之前擔任過雄特爾投資部亞太區投資副總監,更先後在花旗銀行、LazardFrères,及紐約的金融軟件供應商InfinityFinancialTechnology工作。這樣的背景情況聽起來十分符合江川方面的要求。

蕭東樓說大衛目前有變動的意向,但他為人低調謹慎,若非蕭東樓跟他私人關係不錯,他是不會願意隨便接觸第三方的信息。

我醞釀了片刻,撥通了趙大衛的電話,他正在開會。兩小時后他回復過來,我們談了一個多小時,最後他同意把履歷發給我,讓我跟江川那邊進行溝通。

事情的進展彷彿突然由彎道拐入直路,開始變得順暢起來。我整理了大衛的推薦書給岩井森發過去后,第二天下午便接到回復。

岩井稱他們對大衛的情況非常感興趣,希望十一長假過後能儘快安排時間面談,而且最好是直接安排在江川集團的上海公司,那邊會有同事跟進,當然也希望我能在場。

我徵詢了大衛的時間表,確認他10月8號到20號都會在上海。於是我徵求麗莎的意見,希望她批准我到時先飛到上海跟大衛進行一次當面溝通,然後安排他跟江川方面的會面。

麗莎喜上眉梢,幾乎是從椅子上跳起來打電話讓行政上幫我訂機票。掛了電話她想了想對我說:"你看要不要我和你一起過去吧,你一個人是不是不好辦。"

我尷尬地笑了笑:"江川那邊只提到讓我去跟進,他們規矩挺多的,加上又都是日本人,可能會不習慣這樣的做法。"

麗莎翻了翻她那雙白多於黑的眼球,可能想到自己語言不通去了也的確沒用,只好悻悻地追問我:"那依你看這個人選中標的成數有多少?"

"從初步溝通來看各方面條件都比較符合江川的要求,而且人選也有興趣,接下來就要看雙方的溝通如何,你知道,太多細節需要Confirm(確定),我不敢掉以輕心,當然,把握還是很大的,畢竟這麼久他們才看中一個,應該也不會輕易放棄的。"麗莎被我說得情緒高漲,得意揚揚地拍着我的肩膀說:"我就說嘛,當初第一次跟你面試的時候就知道你是員福將,這個單子要成了,我們可就在業內吐氣揚眉了。"

02

長假過後,我以最快的速度飛到了上海。

MMI上海Office的GM(GeneralManager,總經理)歐雷讓他的司機小陳把我從機場接到了浦東賓悅國際酒店,他們幫我在這裏訂好了房間。

晚上,歐雷帶着上海獵頭部的幾位同事和我共進晚餐。席間上海的同事都非常熱情,紛紛提出要我交流經驗心得,我發現原來我操作江川集團的項目已被傳為佳話。

歐雷說我在上海逗留期間,他會安排專車供我調度,有什麼需要均可以向他提出。另外他更毫不諱言對我的欣賞,半開玩笑地說如果邁克肯放人,他很歡迎我到上海Office來。

我尷尬地表示了我的謝意,對場面的熱烈感到幾分惶恐和緊張,畢竟,我這一單還沒有最後成功。

飯後回到酒店,我聯繫了大衛,告訴他我已在上海,並約好了第二天下午在天庭咖啡廳見面詳談。

天庭咖啡廳位於金茂君悅酒店56層,環境和服務都一流,並號稱是世界上房頂最高的咖啡廳,因為從這裏可以直接向上望到金茂的88層的屋穹,極具視覺衝擊力。

我和大衛坐在角落的沙發里,交談得十分愉快。大衛比我想像中更沉穩幹練,多年的投行經驗培養了他良好的職業素質,思路嚴密,談吐優雅。我對事情的進展又多了幾成把握,如果大衛順利通過江川的面試成為其大中華區的掌舵人,在業內將會是個爆炸性的消息。而製造這個炸彈的人,是我。

想到這一點,我心裏還是不免小小地激動了一下。興奮的同時腦海中閃過蕭東樓的臉,這一戰若能成功,他才是居功至偉,我該如何感謝他呢。

當晚江川集團上海總裁助理藤岡浩一給我打來了電話,這是岩井森交代的,我來上海之前跟他通過氣。

藤岡說希望能把面試安排在後天上午,並說江川良目前在日本,這一次的面試他不會參加。只要人選通過了初試,江川良才會接見他,做最後的決定。我跟大衛確認了時間上沒問題后就跟藤岡敲定了細節,屆時我也要一同前往。

這一切都安排妥當后,我的心情才稍微放鬆下來。後天面試,這意味着我多出了一天的空閑,我突然變得無所事事。

我在上海的朋友不多,以前跟着保羅來上海做項目時認識的幾個客戶交情算不錯,這幾年彼此都還保持着商務上的問候往來,他們偶爾來廣州我也曾盡過地主之誼。

雖然他們經常說讓我到上海一定要找他們,我卻不想輕易打擾。有幾個大學同學畢業後來了上海發展,也是僅限於MSN和QQ上偶爾碰到的寒暄問候。

我實在是個怕麻煩的人,不願意麻煩別人,想別人也不一定願意應酬我。而今再也不是個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的年代了,不是嗎?

當晚我睡得並不踏實,雜夢連綿,翌日不到七點就醒了,在床上躺了半個小時,確定自己無法再入睡后,我便爬起來打開手提電腦上網。

我收了收郵件,回復了幾封重要的,便看到組裏成員的MSN接連上線,一看時鐘,不到九點,這幫傢伙還挺自覺。我跟她們溝通了一些工作上的細節,交代了些任務,又讓維姬轉告麗莎我這邊的項目進展順利,大概後天回去。然後我又瀏覽了常去的幾個人才網站和專業論壇,再上幾大中文網閱讀了一些在線小說,很快就到了中午。

我決定出去找點吃的,順便看場電影。

我喜歡看電影,尤其喜歡在電影院看電影的感覺。於無邊的黑暗之中,感受那些或簡明或繁複的意象,解讀着別人的故事,世界在剎那間脫離了殘酷的現實,離我遙遠而親近。

於是打車來到正大廣場,我知道這裏的八樓就是大名鼎鼎的星美影城。屏幕上顯示正在上映的新片是《虎膽龍威4》和《色戒》,已近花甲之年的布魯斯威利斯早已不是我當年心目中的孤膽英雄,而《色戒》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國內上映的版本我毫無興趣,還是等年底去香港的時候再看原版吧。我百無聊賴地準備離開卻意外地看到旁邊的數碼迷你廳正在放杜琪峰的系列片回顧,看看時間,接下來要放的是劉德華和鄭秀文擔綱主演的《龍鳳斗》,這部戲2004年上映的時候我恰巧錯過了,想不到可以在電影院補上,真是意外之喜,於是我便買了票,在肯德基隨便填了填肚子,便匆匆入場。

說實話,一向對文章或唱片或影視的題目極其挑剔的我,如果不是出於對老杜的信任,是打死都不會對這個片名有興趣的,但是老杜、劉德華、鄭秀文的鐵三角似乎是無懈可擊。

影片是我喜歡的鬥智類型,銀河創作組在這方面的才華永遠都不會讓我失望。出於對老杜電影偏執的熱愛,之前所有的故事簡介我一概視若無睹。劉德華和鄭秀文的默契似乎已經到了天衣無縫的境界,表演已經變得沒有痕迹,在對仗工整得令人髮指的雙線交替中,古龍式的鏡頭語言再次淋漓盡致地出現在我的眼前。

鬧啊鬧啊,夫妻鬥智。一模一樣的手段,一模一樣的方式,最後技高一籌的劉德華還是坐享漁翁之利,接下來在古董店登堂入室取人家的戒指,然後在瞬間戒指在兩人之間幾易其手,雪茄店、紅酒店的無間合作,讓影院裏驚嘆聲和爆笑聲不絕於耳。倆人本是恩愛夫妻,離了婚女人慾再嫁,男人就來偷珠寶破壞婚事。喝完紅酒,去各自的單身寓所,倆人又開始做同樣的掩飾,來證明自己單身後依然有着大量的異性交往,令我第一次靜止的是劉德華放在床頭的那杯水。

斗啊斗啊,夫妻同心。在家裏玩撲克,在馬場賭賽馬,在狗場賭賽狗。賽馬的時候有一個小細節,三場馬男人贏了前兩場,第三場因為接近而需要靠看錄像做技術性判斷,女人居然忘形地幫男人叫着他買的那匹馬,贏了之後興高采烈一屁股坐在男人懷裏大聲叫道"我都說我旺夫了",隨即醒悟。男人微笑不語。賽狗的時候男人故意輸給女人,依約回答她關於珠寶線索的15個問題,可是女人居然不自覺地問了許多關於男人離婚後的生活。給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女人可愛的無賴,總是提及我還有一個問題可以問,而男人寬容地微笑。

真啊假啊,夫妻情真。女人裝作絕症血癌想套問男人的感情真相和那件絕世珠寶的下落,男人焦灼后識破,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說自己也得了血癌。女人為之氣結。男人告訴女人,之所以兩年前離婚就是因為發現自己得了絕症,而他只想把自己最好的留給她。女人哭了,觀眾也靜了。可這時男人笑了。於是全場爆笑。

男人失蹤了,留下所有的財產給女人,使其一夜間成為香港女首富。為逼男人現身,女人再為珠寶而嫁,果然電影的第一幕重演,珠寶再次失竊,女人在相同的地點找到線索,看到男人的背影,取到了珠寶。

女人笑了,因為她相信了男人還活着。男人也笑了,因為女人笑得安心,不過是在遙遠的異國他鄉,是在公墓的墓碑上。

電影總會在燈亮起來的時候散場。

我隨着人流走出影廳,眼角有着微微的濕潤。坦白說,這不是一部成功的電影,但它依然感動了我。

最令我動容的一幕,是女人打給男人問他在哪裏。男人說你只能問一個問題,想清楚到底是問珠寶的下落還是我的下落。

突然凝滯的氣氛中,女人堅定地說:你在哪兒?男人微笑着掛了電話不再言語,所有的答案都在他的笑容里。

猶自沉浸在感動的餘味中,我的手機突然響起,按下接聽鍵,我竟然聽到了蕭東樓的聲音。

"悠悠,你在上海嗎?"

03

我舉着電話,慌張地四處張望,不是這麼巧吧,在上海看場電影也能碰到他?

"你怎麼知道?你在哪兒?"

"我也在上海啊,過來處理一些分公司的業務。剛才接到探子回報,說有個女獵手,到上海獵人來了。"

他語氣輕鬆,我稍微冷靜下來,頓時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我想如果我沒猜錯,這個探子一定姓趙,名大衛。"

他在那端呵呵一笑:"女孩子太聰明就不可愛了。怎麼樣,晚上如果沒有安排,我請你吃飯。"

回酒店洗了個澡換了衣服,六點半的時候他來電話說快到酒店門口了,我便下樓去。

走出酒店大門,看到一輛鐵灰色路虎靜靜地從旁邊滑了過來,蕭東樓在車上笑意淡淡。

我拉開車門坐進去,只見他穿着黑色立領拉鏈長袖T恤,石墨藍牛仔褲加休閑鞋,頭上還壓了頂米色棒球帽,神清氣爽,又是我沒見過的模樣。

我下意識地看看自己身上的正裝衣裙,因為是來出差,我沒帶休閑衣服,只好打趣說:"看來我的級別夠高的,蕭總穿得這麼休閑。"

"可不是嘛。"他輕笑着把車開上了內環,問我,"想吃什麼菜?"

"都行,我不挑食的,只要不是辣到飛起。"

"好,帶你去吃好吃的。"

車子一路在車流中穿梭,蕭東樓顯然對上海的路況非常熟悉,半個小時后我看到錦江飯店的輪廓在車窗外一掠而過,然後車子就拐進了一處綠樹掩映的舊街道,再往前開了幾十米,蕭東樓把車停在路邊,領着我走進了旁邊的弄堂。

弄堂里曲折深長,路面不是十分平整,幾盞昏黃的路燈掛在牆邊,沉默不語。

我的高跟鞋走起來有點不便,蕭東樓走在前面,回頭跟我抱歉說路不是很好走。我聳聳肩說沒關係,我知道越是不起眼的地方,越會藏着經典,而且我相信,跟着你有肉吃。

他聞言哈哈一笑。

大概走了100米,我們來到一處門戶緊閉的人家,走進去才發現裏面別有洞天。

小小的庭院,中間是外牆爬滿藤蔓的舊式兩層小樓,屋檐下垂着一排黃色油紙燈籠,隨風擺動,影影綽綽,幾處打開的小窗戶透出撩人的燈光,話聲細碎。

有幾撥人坐在庭院一角,似乎在等位,看到蕭東樓帶着我長驅直入,無不瞪大了雙目,似有不甘。

房子內部裝修得非常素雅,但空間非常狹小,大概只有三四十平米的樣子,擺了四張圓桌,坐滿了食客。食客們很安靜地進餐,低聲交談,看容貌打扮,似乎都有些身份。

我發現至今為止我都沒有看到服務生。

蕭東樓示意我上樓,木質的樓梯發出吱呀聲響,樓上格局與一樓無異,只不過桌子換成了四人的長形小桌,兩邊的椅子也換成了兩人位的。除了盡頭靠窗的那一張,也都坐滿了人。我們自然是坐到那張桌子裏去。

剛一落座,就過來一位胖婆婆跟蕭東樓打招呼,不知道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蕭東樓跟她說了幾個菜名,她樂呵呵地點頭答應,臨走前還看了看我用上海話不知對蕭東樓說了句什麼,我只聽到了有類似咩咩的發音。

蕭東樓笑笑對我說,阿婆誇你長得水靈。

"哦,"我想說你帶過幾個女孩子來啊,又覺得此話稍嫌輕佻,只得尷尬地笑笑問:"你怎麼會聽上海話?"

"經常跑這邊,簡單的幾句還是能聽懂的。"

蕭東樓告訴我這一家私房菜從來不做廣告,靠的是口碑相傳,除了出了名的好吃,更是出了名的拽。桌位不多,不接受預定,且每天只營業三個小時,從晚上七點到十點。因此經常有人下午三四點便來排隊,等到七點開門營業的時候往往門外已經排了好長的隊伍。

"那你是怎麼留到這張桌子的?"我很好奇。

他彎起嘴角:"這裏的老闆欠我一個人情。"

菜很快就端上來了,不出所料,儘管菜色還是傳統的本幫菜,味道卻十分不一般,令人讚不絕口。

蕭東樓很照顧我的口味,除了點了響油膳糊、百葉節燒肉、毛蟹米糕這些口味偏重的名牌外,還點了幾樣店主自創的清淡小品,如葵花雙筍、玲瓏白菜、涼拌銀條。

"看來你很喜歡吃這道菜。"蕭東樓見我頻頻朝膳糊下筷,不禁笑說。

我看着他點點頭:"關於膳糊,有個小故事。"

"哦,願聞其詳。"

04

"有個南方女孩,在她大學二年級的時候第一次來到上海。她大學念的是外語,經常擔任一些交易會的翻譯工作,所以當時就被一家潮汕的民營陶瓷企業聘作兼職,跟他們來參加上海華交會,擔任翻譯,為期半個月。"

"他們住在南京路附近的酒店裏,她和另外一個女學生翻譯住一個房間。當時應該是三月份,上海的天氣非常寒冷,且陰雨連綿。她們帶的衣服都不是很禦寒,每天出門都冷得直打哆嗦。由於開館的時間正是上班高峰期,她們只能跟許許多多的上班族一起擠地鐵。每天都被地鐵工作人員跟塞行李一樣塞進車廂,夾在人群中完全不能動彈。然後在同樣冰冷的會展中心度過忙碌的一天,傍晚時分再灰溜溜地回來。

"老闆對她們不錯,每天晚上都帶她們下館子,但是這個女孩子吃不慣上海的飯菜,每天都吃不飽。她去買麵包片,想要鹹味的,但無論她用標準的普通話怎麼問,售貨員都愛答不理,頂多用上海話嘀咕幾句,她又完全聽不懂。這是這個女孩子第一次獨自來到異鄉工作,各種因素都令她感到十分不適,甚至是非常沮喪。她熱切地盼望着會展結束的到來,這樣她就能回到她熟悉的城市,吃到她朝思暮想的食物。

"會展的最後一天,她不知道吃錯什麼東西,上吐下瀉,虛弱得一塌糊塗。反正是最後一天了,事情不多,老闆就讓她在酒店裏休息,然後所有人都去了會展。

"她躺到中午的時候,迷迷糊糊地感覺到有個人從身後抱着她,還親了她的臉一口。她驚醒過來,看到那個人是潮汕老闆的兒子,一直都對她有意思,常開她玩笑。沒想到他居然從會展溜了回來,還爬上了她的床。

"她勃然大怒,又驚又怕,從床上跳下來縮到一角,大聲斥罵對方想幹什麼。對方可能被她的激動嚇到了,緊張解釋說只是關心她想回來看看她怎麼樣了沒有別的想法,然後就慌張地走了。

"這個女孩子氣得瑟瑟發抖,感到萬分屈辱,她害怕那個人會再回來,就匆忙地逃出了酒店。她漫無目的地在街上亂逛,身體的不適完全被憤怒掩蓋,她只感到滿肚子的委屈和彷徨,眼淚更是止不住地一直往下流。她一遍又一遍地搓着被侵犯的臉頰,直到快把那裏蹭掉一層皮。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已經開始黑了,她感到饑寒交迫。由於匆忙從酒店出來,她身上帶的現金很少,大概只夠吃碗麵條。她看到前面有一家吳越人家的飯館,就走了進去,點了一碗膳糊面,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一邊吃還一邊流眼淚。

"她發誓,那是她長這麼大吃過的最好吃的麵條。"

"故事講完了。"我看着蕭東樓,他也正看着我,眸子裏亮晶晶的。

"這個女孩子很勇敢。我想她現在應該吃得慣上海菜了。"他笑着說。

"不但習慣,還逐漸喜歡上了。隨着她來上海的次數越來越多,就連對這座城市一些負面的印象,也在慢慢改變。可惜她一直沒能好好找個時間,認真看看上海的景色,那些她曾經無心錯過的風景。"

蕭東樓略一沉吟:"擇日不如撞日,吃完飯我們去坐游輪吧。正好我也一直沒有認真觀賞過夜色中的外灘。"

黃浦江兩岸巍峨矗立着50多幢各式上世紀二十年代的建築,雖然風格各異,整體輪廓卻驚人協調。在游輪上極目遠眺,只見各色彩燈交織輝映,流光溢彩,衍生出古典與現代完美結合的雍容氣勢,每一寸都在訴說著十里洋場的那些繁華往事。

夜色溫柔,我和蕭東樓站在渡輪二樓的甲板上,聽着旁邊樂隊演奏的音樂,看着外灘一派盛世繁華風光,一時安靜無語。

海風清勁,飛揚着我的衣袂和長發,站久了就感覺有些微涼,我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回頭看他,他也正在看我,神情略有怔忡,卻在一瞬間迅速換上了一絲淺笑:"冷了?"

我輕輕接過他遞過來的黑色風衣,道了聲謝謝,頓時明白上渡輪前他把自己的風衣從車裏取出來的用意。

我把風衣披上身上,裹住自己的同時彷彿也裹住了某些突然萌生的情緒。此情此景,讓我有幾分不自在,什麼滋味卻又說不上來。

他看了看我,突然問了一個很跳躍的問題:"為什麼會選擇念日語?"

我愣了一下,解釋道:"我大學念的是英文,日語是中學時學的。當時我們市裡和日本神戶建立了友好城市,學校便開設了日語課程,我糊裏糊塗地就報了名。小孩子學語言快,加上曾經作為交換學生到神戶留學了一年,日語關就完全通了。我這人理科太差,就嘴皮子好使點兒,所以後來大學志願就報了英文,想着也算是掌握兩門外語好出來謀生嘛。"

"對了,你不也懂日語嗎,上次還幫了海群一個大忙。你是怎麼學的?"我想起了在晴晴的婚禮上,他幫海群找出藏在書櫃中那隻紅鞋的一幕。

他看着我,深邃的眸子裏微光閃動:"呵,碰巧剛好知道那個單詞而已,我其實懂得不多。"說罷他專心凝望對岸,似乎不願就這個話題多談。

我蹙眉不解,也只好沉默。

回到酒店的時候已接近零點,電梯裏只有我們兩人,十分安靜。當指示燈即將跳到我住的樓層時,他側過頭對我說:"早點休息,晚安。"

"你也是。"

我笑着點點頭走出電梯,徑直前行,一道若有若無的目光似乎在我身後縈縈繞繞。當電梯門發出滑動的聲響,我終於忍不住輕輕回頭。

那雙眸子藏在帽檐的陰影中,輕抿的薄唇和下巴的輪廓驚鴻一瞥,很快便消失在閉合的電梯門后。

翌日我陪大衛到江川集團上海公司,岩井森也過來了,他和江川集團的幾位高層一起跟大衛談了兩個小時。

按照慣例,我迴避了,沒有在場。

之後他告訴我他們對大衛的印象很不錯,會馬上向江川良彙報意見。不出意外的話,會儘快安排下次的會晤。

大衛也在第一時間跟我通了電話,含蓄地告訴我雙方談得還算愉快。

我很欣慰。事情既然已經進展到這個程度,接下來我的角色就不那麼重要了,等江川良和大衛進行詳細溝通后,如果雙方達成一定共識,需要談到Package(總體待遇)問題的時候我再介入比較好。另外,我也實在放不下組裏其他項目的情況,於是決定先回廣州,有必要時再過來。

坐言起行,我馬上訂了當天晚上回廣州的航班,在虹橋等待登機的時候我給蕭東樓發了條信息,告訴他我馬上就要回廣州,感謝他在江川一事上對我提供的幫助及昨晚的陪同,等他回廣州我再請他吃飯致謝。

很快他的短訊就回了過來,上面只有一個字:好。

我不禁搖頭輕笑,當然,我已不再是婚禮上那個挑剔衝動的沈魚,對於他的反應也不會再介懷。我已明白,他就是這樣的人,時而冷漠時而熱情,時而爽朗時而深沉。

這個人吶,總是這麼一副從容淡定、寵辱不驚的樣子,以至於我有時候忍不住好奇地想,到底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會令他動容失態呢?而更讓我疑惑的是,無論他表現出他的哪一面,我彷彿都能感覺到他的真誠,沒有任何理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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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九晚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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