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學家郭琇

理學家郭琇

郭琇字華野,山東即墨人,與湯斌為同年,由吳江知縣行取為江南道御史,三年之中擢為左都御史,復劾高士奇、王鴻緒等,朝貴側目,終於被誣落職,至康熙三十八始復起為湖廣總督。

許三禮為理學家,《清史稿》本傳:許三禮,字典三,河南安陽人,順治十八年進士,授浙江海寧知縣。海寧地瀕海,多盜。三禮練鄉勇,嚴保甲,擒盜首朱纘之等。益修城壕,築土城尖山、鳳凰山間,戍以士兵,築塘浚河,救災儲粟,教民以務本。立書院,延黃宗羲主講。在縣八年,聲譽甚美。康熙八年,行取,授福建道御史。

二十八年,遷右副都御史,再遷兵部督輔侍郎,以病告歸,未及行,卒。三禮初師事孫奇逢,及在海寧,從黃宗羲游。官京師,有所疑,必貽書質宗羲,學宋趙林故事。且晝所為,夜焚香告天。家居,及在海寧,皆建告天樓。聖祖重道學,嘗以之稱三禮雲。

許三禮是康熙所看重的道學家,但很奇怪地,其學近於程朱,卻又極尊敬陽明嫡派的黃宗羲,官京師時,凡有所疑,必馳書黃宗羲請敬。家中建一座“告天樓”,日間所作所為,夜必焚香告天。這樣一個講究不欺的人,奏劾徐乾學,當是出於良知,但恰好迎合了康熙的意思。

徐乾學之罷官,起先是牽涉在湖廣巡撫張的貪污案中。張是明珠的私人,貪污行賄屬實,但問到行賄何人,張說是徐乾學。這也許是事實,但也可能是徐乾學扳倒了明珠,張失去靠山,以致被逮,心恨徐乾學,故意咬他一口。不過,康熙心裏很明白,徐乾學之劾明珠,出於他的指使,如果徐為明珠私人張指為受賄,由此獲罪,變成兩敗俱傷,則豈復還有人供他利用?因而降旨,戒勿株連,暫時保全了徐乾學。

徐乾學內心當然不安,上了一道奏疏說:“前任湖北巡撫張橫肆污衊,緣臣為憲長(按:“憲長”指左都御史),拒其幣問,是以賄憾誣攀,非聖明在上,是非幾至混淆。臣備位卿僚,乃為貪吏誣構,皇上覆載之仁,不加譴責,臣復何顏出人禁廷?有玷清班。伏冀聖慈,放歸田裏。”

所謂“拒其幣問”,則張向徐乾學行賄,確有其事,只是徐乾學自道拒賄而已。這自是片面之詞,要求得個水落石出,便須提張到案對質。惟既有“戒勿株連”之詔,不能出爾反爾,所以康熙許以“原官解任,仍領修書總裁事”。修書者修明史。

徐乾學於康熙二十七年罷左都御史。五月,其弟元文補此缺,十二月調刑尚。二十八年五月調戶部,除拜授文華殿大學士。不久,即有許三禮嚴劾徐乾學之事,而暗中實為指責徐元文,《清史稿》徐乾學傳:

副都御史許三禮劾乾學律身不嚴,為張所引,皇上寬仁,不加譴責,即宜引咎自退,乞命歸里。又復優柔繫戀,潛住長安,乘修史為名,出入禁廷,與高士奇相為表裏,物議沸騰,招搖納賄。其子樹谷,不遵成例,朦朧考選御史,明有所恃。獨其弟秉義,文行兼優……乞立即召用,以佐盛治。乾學當逐出史館,樹谷應調部屬,以遵成例。

所謂“明有所恃”,以及獨獨稱道乾學之弟,元文之兄秉義,弦外之音,即在抨擊徐元文。

許三禮的彈章中,所提到與徐乾學有勾結的高士奇,亦是康熙朝黨爭的要角之一。他是杭州人,字澹人,號江村。不學而有術,為康熙的“文學侍從之臣”,招權納賄,家私巨萬,與明珠家皆至道光年間,方始完全敗落。“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明珠與高士奇皆以貪出名,而子孫坐食至百年之久,鄧石如謂之為“貪運久長”的。

高士奇的發跡,傳說甚多。一說他年輕時流落北京,在護國寺測字為生,他的字寫得很好,為人薦引至索額圖門下,充任書寫小吏。高士奇善伺人意,頗得索額圖的信任,漸成心腹,並薦引至南書房行走。但索額圖賦性橫暴無禮,高士奇每每長跪白事,偶有不當,索額圖破口大罵,甚或動手毆辱,不為高士奇留絲毫餘地,高士奇情不能堪,乃轉投明珠以傾索額圖。

一說是康熙自己所識拔。有一次駕出正陽門,發現關帝廟懸一塊匾額,寫神童詩一句:“天子重英豪”,認為措詞得體,因而命侍衛訪尋寫此匾額的高士奇,奏對稱旨,遂見親信。高士奇有許多著作,大部分是隨扈的見聞,如《金鱉退食筆記》等,意在標榜為天子近臣。康熙的絕學在天文、算學,詞章之道,頗為淺薄。所以用高士奇為他料理筆墨,恰如其分,故而君臣相得。但高士奇得帝歡心,亦頗費心血。據說他每天入直,口袋中裝滿了“金豆”,問小太監,皇帝夜來燈右觀書,看的是哪幾部?小太監為他指出,是哪部書,在哪幾頁,高士奇即以金豆犒賞。然後先將康熙昨夜所看的書,細心研究。這樣有備無患,每次垂詢,都能應付裕如。所以康熙一直覺得高士奇十分淵博。

在他人眼中,高士奇談不到做學問,也談不到詞章文采。他亦自知為名士所輕,頗思結納。但潔身自好者,多冷淡疏遠,因而成仇。為他排擠者,不一而足,如朱彝尊就是。

清朝的科舉中,有一盛典,即康熙十八年所舉行的“博學鴻詞”。此為制科,在唐朝好有此名目,原稱“博學弘詞”,以後為避乾隆御名弘曆之諱,改弘為鴻。其時三藩之亂將平,康熙為示偃武修文之意,乃特開此科,搜羅岩壑之士,用意在籠絡遺民,《清史稿》“遺逸傳”的人物,幾於無不被征。遺民志士不願應徵,地方官往往迫之就道。到京則多裝病不赴,即赴試亦不願受官。可是受了官的,卻又大多不得安於位。

朱竹受排擠的緣由,見於其所撰《嚴繩孫墓誌》:

詔下,五十人齊入翰苑。布衣與選者四人,除檢討,富平李君因篤,吳江潘君耒,其二,予及君也。君文未盈卷,特為天子所簡,尤異數雲。未幾,李君疏請歸田養母,得旨去。三布衣者,騎驢入史居,卯入申出,監修總裁交引相助。

越二年,上命添設日講官知起居注八員,則三布衣悉與焉。是秋,予奉命典江南鄉試,君亦主考山西。比還,歲更始,正月幾望,天子以逆藩悉定,置酒乾清宮,飲宴近臣,賜坐殿上,樂作,群臣依次奉觴上壽。依漢元封柏梁台故事,上親賦昇平嘉宴詩,首倡“麗日和風被萬方”之句,君與潘君同九十人繼和,御制序文勒諸石。

二月,潘君分校禮闈卷。三布衣先後均有得士之目。而館閣應奉文字,院長不輕假人,恆屬三布衣起草。

二十二年春,予又入直南書房,賜居黃瓦門左。用是以資格自高者,合內外交,逾年,予遂詿名學士牛鈿彈事,而潘君旋坐浮躁降調矣。

君遇人樂易,寬和不爭,以是忌者若少。尋遷右春坊右中允,兼翰林編修,敕授承德郎,時二十三年秋七月也。冬典順天武闈鄉試。事竣,君乃請假,天子許焉。

所謂“詔下”即鴻博發榜。應試者共五十人,盡皆錄取,計一等二十人;二等三十人,俱入翰林。妒嫉者呼之為“野翰林”。而更有人不與鴻博試,亦得同鴻博而入翰林,即勵杜訥與高士奇,皆以善書法值南書房,高士奇以內閣中書超授翰林院侍講。朱竹有詩兩首相譏。孟心史《己未詞科錄外錄》云:

鴻博試后,明年,高、勵俱以同博學鴻儒試,士奇由中書超授翰林侍講,杜訥由州同超授編修。杜訥不以著作名,專於御批綱鑒日侍夜閱有勞,得此殊遇,蓋非竹所指及。竹詩自謂以文字享盛名者耳。

其詩言:“漢皇將將出群雄,心許淮陰國士風。不分後來輸絳灌,名高一十八元功。”此謂鴻博之外,復有同鴻博,學問不足道而知遇特隆也。又云:“片石韓陵有定稱,南來信北徐陵。誰知著作修文殿,物論翻歸祖孝征。”此尤可知其為士奇發矣。

據周棄子先生說:此詩“漢皇將將出群雄”,應作“屈群雄”,“片石韓陵”四字應作“海內文章”。孟心史又言:

士奇以治《左傳》自鳴,其春秋地名考略,乃清秀水徐勝代作,尚有可觀。又作左傳姓名考,提要謂與地名考相輔而行。然體例龐雜,如出二手。列舉其龐雜各文,又斷之云:“其他顛倒雜亂,自相矛盾者,幾於展卷皆然,不能備數。其委諸門客之手,士奇未一寓目乎?”云云。

蓋士奇本不學,又自以文學侍從,為時君所特眷,不能不多以造述自表見。因而分其苞萱所得,養門客以為捉刀人,得失則又各聽其所自為,己並不能加以識別。以此上結主知,特賜博學鴻儒為出身,豈非己未同征之玷?竹輩書生結習,未能因勢利而澹忘,宜其以口語得過矣。祖孝征之喻,士奇才調尚有愧此言……

本傳又言“性疏率,不能廉慎守道,大有受納,豐於財產”各語,則頗肖士奇為人。至以修文殿御覽方士奇之著作,尤為奇切。《通考經籍考》御覽下云:“之行事,小人之尤,言之污口。其所編集獨至今傳世。嘗盜遍略論眾,今書毋乃盜以為己功耶?”遍略,梁徐僧權所為也。

朱竹獲處分,由於私帶書手王綸入史館,抄錄四方進呈書籍,為掌院牛鈕所劾,得旨降一級,事在康熙二十三年。“三布衣”的潘稼堂,亦以浮躁輕率,為牛鈕所劾,奪職而歸。這年鴻博中獲罪者,尚有秦松齡。《東華錄》:

康熙二十三年九月己卯,禮部題:磨勘順天鄉試卷,文體不正三卷,文理悖謬二卷。正考官左春坊左諭德秦松齡、前考官編修王沛恩、同考官內閣中書王、工部主事張雄,俱應照例革職。候選主事張曾祚,應照例革職,交刑部提問。從之。

按:秦松齡字留仙,順治十二年翰林,因“奏削案”革職,閑居十餘年復以鴻博得翰林。康熙二十三年主順天鄉試,闈中並無關節舞弊事情。而事後忽以磨勘(由御史調取考試墨卷,細加複核,謂之磨勘)革職,且下獄,由徐乾學力救得免,家居三十年,年七十八卒。此獄亦為高士奇一手所佈置。

高士奇之不慊於秦松齡,亦以秦輕視其人之故。秦松齡後人小峴著有《詞科錄》。因為高士奇是“同鴻博”出身,故亦有傳,中云:

相傳文恪嘗屬健庵徐公,以扈從東巡錄丐序於先宮諭。未應。徐公乃自為之。文恪銜先宮諭甚。甲子順天科場之獄,皆文恪密為主之,第其事秘不著耳。

文恪即高士奇。秦松齡官至詹事府左諭德,此為東宮官屬,故稱宮諭。秦家與徐家姻親,而徐乾學與高士奇又為親家。輾轉姻親,但捲入黨爭,只有利害,不講親情,此亦為清初黨爭中的特色之一。

許三禮劾徐乾學時,帝眷未衰,以致劾人者反而獲罪。許三禮不甘於降二級調用的處分,再上彈章,共列七款,言之鑿鑿,中如:

乾學於丁卯鄉試,戊辰會試,在外招搖,門生親戚,有名文士,各與關節,務期中試。有蘇州府貢生何焯,往來乾學門下,深悉其弊,特作會試墨卷序文,刊刻發賣,寓言譏刺。乾學聞之,即向書鋪將序抽毀,刻版焚化,囑託江蘇巡撫,訪拿何焯,至今未結。

何焯即何義門,蘇州人,賦性峭刻,好詆訾前輩。初受知於徐乾學,為人所讒而失歡,改投翁叔元門下。叔元常熟人,康熙十五年探花,官至工部尚書。此人愛才而性情偏隘,因劾湯斌之故,何焯索還門生帖子,翁叔元大恨,千方百計打擊何焯,以致科場失意。至康熙四十一年,始以李光地之薦得直南書房,賜舉人,會試下第,而特賜進士,點翰林,侍皇八子讀,卒於康熙六十一年,倘或不死,必成陳夢雷第二。何焯受李光地知遇,列入門牆,但李光地賣友、奪情,皆不為何焯所諒,致書全謝山時,對李頗有微詞。

乾學認光棍徐紫賢、徐紫書二人為侄,通同扯纖,得贓累萬。徐紫賢、徐紫書現造爛面衚衕花園房屋,書辦之子,一朝富貴胡為乎來?乾學之贓,半出其手。

乾學因弟拜相后,與親家高士奇更加招搖,以致有“去了徐秦檜,來了徐嚴嵩。乾學似龐涓,是他大長兄”之謠,又有“五方寶物歸東海,萬國金珠貢澹人”之對,京城三尺童子皆知。若乾學果能嚴絕苞苴,如此醜語,何不加之他人,而獨加之乾學耶?

因徐元文拜相,而徐乾學更加招搖。觀夫“乾學似龐涓”之語,可知其為其弟元文的謀主。康熙至此始真正了解徐氏兄弟的真面目。因此,許三禮雖受嚴斥,而處分反減輕了,免於降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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