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第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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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了!我伍天舒要結婚了,要跟如花結婚了,要跟局長的女兒結婚了!

我的心情很激動,很興奮,基本上屬於無以言表的那種。

原本,我準備多請些人來參加婚禮,可是丈母娘表示應該婚事新辦,簡樸一些比較好,免得人家說閑話。再說,如花是二婚的,也不好搞那麼大動靜。我知道,這是局長的意思。

既然丈母娘這麼說了,我和如花也樂得少花錢。丈母娘找了一個看上去很一般的飯店,訂了五六桌,我們各自去請自己的朋友和同事,再加上他們家的幾個親友,算是湊齊了一套陣容。至於我老爹老娘,我想還是算了吧,土得掉渣,就別來丟人現眼了。

我在想,在婚禮上,對老丈人我應該叫爹,還是叫爸爸,還是叫局長?——

摘自《伍天舒日記》

伍天舒用了十五分鐘趕到了中藥廠。這一截路他是踩過點的,平常最快也要二十分鐘。

在中藥廠,伍天舒很容易就找到了如花。

"你是如花,呼呼。"伍天舒喘着氣,滿頭大汗。

"你是?"如花有些吃驚。她吃驚的樣子讓伍天舒很着迷。

"我是你爸爸……呼呼,"伍天舒上氣不接下氣,頓了頓,"……局裏的辦公室的伍……伍天舒。你爸爸受傷了,被西瓜皮磕掉了門牙,下巴也破了。媽的,不知道哪個王八蛋亂扔西瓜皮,真沒有公德。"

伍天舒故意前言不搭后語,裝作很悲傷很憤怒的樣子。

"謝謝你,送醫院了嗎?"如花很鎮定,不愧是大家閨秀,一點也不慌。

"送了,他們不讓我送,我就給你送信來了。"

"是嗎?"如花笑笑,看上去挺美。伍天舒咽一口口水,心想,就算在他們家鄉里,如花也算得上一流的美女了。

"你去看你爸爸嗎?我用自行車帶你,車是加重的,很穩當。"伍天舒拚命地討好。

"不用了,去了醫院就沒事了,我還要上班。"

如花並沒有坐伍天舒的自行車,不過她給伍天舒倒了杯水喝,還給他拿毛巾擦汗,用的是她自己的毛巾,聞着很香。

伍天舒認識如花之後,就隔三差五找借口去見她。雖然是局長的女兒,她一點架子也沒有,很樸實的樣子。就憑這一點,伍天舒就覺得她比火葬場場長的女兒強。火葬場場長的女兒可是一個很蠻橫很奢侈的女人,之所以看上大力,一半以上的原因是因為大力很壯實,做她的性工具很合適。

如花很誠實,她告訴伍天舒她是離過婚的,她的前任老公被關進去了,犯的是強姦罪。

伍天舒不在乎,離過婚的女人更有經驗。他爹早就對他說過:"你一定要娶個城裏的媳婦回來,離過婚的也行。"更重要的是,離婚不會改變她是局長女兒這個現實,而且她是局長的獨生女兒。

一開始,伍天舒還要挖空心思找個什麼借口去見她,最常見的就是正好路過那裏順便去看她。到後來,他也就不找借口了,因為傻瓜都能看出來他在追求她。

伍天舒的泡妞手段實在不高明,除了遛馬路,就是看電影,最多滑滑旱冰。其他的他也不會,就算會也花不起那個錢。曾經有一次,大力給了他兩張卡拉OK的免費票,他和如花去了,結果他的歌喉嚇跑了一半的人,另一半則要嘔吐。還好如花沒有吐,就是笑得肚子疼。按照現在流行的說法,伍天舒的唱法就是原生態唱法,實際上就是吼。

從那以後,伍天舒再也沒有請如花去歌廳了。

偉人說過: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斗,其樂無窮。

偉人還說過:能忍則忍。

伍天舒的爹是鄉里有名的老實人,伍天舒曾經聽說爹剛結婚的時候,伍天舒的娘就被村支書強姦了,爹竟然也忍了。十個月之後生下伍天舒,有人懷疑伍天舒的爹實際上是村支書,弄得伍天舒感覺自己身世不明,還懷疑自己有村裡貴族的血統。

那一天伍天舒約如花去看電影,如花說她要加班,去不了。沒辦法,票都買了,扔了怪可惜,伍天舒只好去退。狗日的售票員不肯退,伍天舒沒辦法,只好站在門口賣票,賣了半天,只賣掉一張。沒辦法,只好自己去看。走進電影院,坐好了,他發現前面幾排有個人頭好熟悉,仔細一看,奶奶的,你猜是誰?如花。如花的身邊是一個男人,兩人有說有笑的樣子。

《Sadmovies》這首歌是伍天舒會唱的第一首外國歌,確切地說是會吼的第一首外國歌。這首歌特別適合於吼,準確地說是適合哀號。歌的內容就是一個女孩在電影院發現自己的男朋友跟她最好的朋友在一起,結果,那個女孩哭了。

伍天舒這個時候覺得自己就是那個傻女孩,不過他沒有哭。他只是轉身出了電影院,騎上自行車走了。

他躲在被窩裏哭。他絕望了,想不到如花是個腳踩兩隻船的爛貨,自己被拋棄了,似乎吳天舒的冤魂還像原來那樣纏着自己。

"人家是局長的女兒,憑什麼會看上我?我不過是一個癩蛤蟆而已。嗚嗚嗚嗚。"伍天舒哭得好傷心。

第二天,伍天舒給大力打了電話。

"你不能退縮,要跟那個男的斗!"大力在電話里說。他說局長的女兒也是人,也需要男人,需要好男人。什麼是好男人?就是像癩皮狗一樣追求她的人。大力說:"女人就這麼判斷的。"

經過大力的開導,伍天舒又有了一點信心。

"你先弄清你的對手是誰。現在你在暗處,他在明處,你不怕他。"大力給了伍天舒具體的辦法,他說如果需要的話,他還願意幫忙。

大力還告訴伍天舒一個好消息,說他老丈人最近已經升為民政局副局長兼黨組成員了。因為在過去的兩年裏他給八名市領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們有的是死了爹娘的,有的是死了夫人的,還有個別的是自己死了的。總之,他們都在火葬場受到了大力老丈人無微不至的接待,他的老丈人也因此而受到廣泛讚揚。

"他們怎麼不早死幾年?那我現在就是局長了。"大力的老丈人這樣說。

"想想吧,我老丈人燒了二十多年人都沒有灰心,你憑什麼要灰心?"大力最後這樣激勵伍天舒。

伍天舒依然去找如花,依然請她看電影,就好像他自己是一個什麼也不知道的傻瓜。那個男人伍天舒也調查清楚了,原來是如花她們廠里的一個維修工。

現在伍天舒的心情好了很多,覺得維修工自然不是他的對手。

在如花的面前,伍天舒儘力施展自己大學裏學到的那點文學功底,有事沒事寫兩首愛情詩給她,有時真能感動得她想落淚。

就這樣過去了兩個月。

在一個雷電交加的日子裏,如花突然來到了伍天舒的宿舍,當時他正在吃一鍋麵,吃得肚子有些撐。

這是如花第二次來伍天舒的宿舍,從前她擔心被人看見。

她的衣服都濕了,緊緊地貼在她身上,連乳頭都看得清清楚楚。伍天舒不免有些肉緊。正在他起了邪念的時候,如花一把抱住了他,眼中是奇怪的目光。伍天舒渾身一顫,心想,難道如花也起了邪念?

"天舒,我……我對不起你。嗚嗚嗚嗚。"如花哭了,一邊哭一邊說。

"壞了,要拋棄我了。"這是伍天舒的第一反應。

伍天舒悲憤交加,冷冷地說:"算了,你又不欠我什麼。"

"我……我背着你跟另一個男人來往了很久。嗚嗚嗚嗚。"

"是嗎?"伍天舒繼續冷冷地說。

"可是他……他不是個好人!嗚嗚嗚嗚。"

伍天舒愣了一下,聽如花這樣說,她並不是要拋棄自己,但是聽這口氣,她一定是被那個維修工給姦汙了,這也不是什麼好事。

"他根本不是真的喜歡我,他是想利用我!嗚嗚嗚嗚。"

"利用你什麼?"

"利用我爸爸的關係,調到你們局裏去。嗚嗚嗚嗚。"

"原來這樣,真卑鄙!"伍天舒說。他覺得"卑鄙"不是個什麼壞詞,這世道,誰不想利用誰?

"天舒,你才是真正愛我的,是嗎?"

"當然,我愛你不是因為你爸爸是局長,就算你爸爸是流氓,我也同樣愛你。"

"你真好。"

他們緊緊地擁抱着。伍天舒實在沒有想到,勝利來得這樣容易。

"傻樣,還不快給我找件衣服穿。"如花終於說話了。

伍天舒找了幾件不男不女的衣服來給她穿。她讓他轉過身去,開始換衣服。伍天舒偷看了她的身體,那是他第一次看女人的裸體,不過他忍住了衝動。他要汲取那個維修工的教訓,要裝得自己很高尚,以免如花說他愛她只是愛她的身體。

出了陽平關,就是一馬平川了。

在那個雷電交加的日子之後,伍天舒和如花的感情就快速發展起來,就像他的加重自行車那樣既穩又快,那個維修工再也沒有出現。

有一天,伍天舒壯着膽子親了她。她竟然不反抗,還反過來親他,他知道妥了。他想起家裏養的那兩頭豬親嘴的模樣,忍不住笑出來。

終於有一天,伍天舒可以去見未來的丈母娘,也就是可以去局長的家了。他很興奮,特地買了一件西裝,皮鞋也打上油,還請人幫他打好了領帶,買了兩條中華煙和兩瓶五糧液,忐忑不安地去了局長的家。

"見到局長的時候,我該怎麼說話?"伍天舒很緊張,可是如花讓他不要緊張。

如花說對了,因為局長根本就不在家,只有局長夫人在家。局長夫人很熟練地接過伍天舒手中的禮物,看得出來,她接禮物接習慣了。

伍天舒未來的丈母娘是個很和藹的人,一點也不挑剔。這讓伍天舒高興,替自己高興的時候也替局長高興,高興他有這麼好的老婆。

出乎伍天舒意料的是,幾乎沒有費什麼力氣,丈母娘就同意了他和她女兒的那檔子事。

"局長,我們就快成一家人了。哈哈!"離開的時候,伍天舒心中暗自得意。

那段時間裏,伍天舒覺得局長對他很和藹,連看他的眼光也有些老丈人看女婿的意思。

伍天舒的情緒一天比一天好,快要苦盡甘來了。頭上的白頭髮一天比一天少,臉上的皺紋也平了很多。

很快,馬大姐她們就知道了,她們也替伍天舒高興。到這個時候,伍天舒才感受到什麼是階級感情,嘲笑他的人們不嘲笑他了,看見他都是很友好地點頭哈腰。

終於,伍天舒向如花求婚了。如花含着淚決定嫁給伍天舒的那一刻,伍天舒幾乎暈了過去。

伍天舒不敢相信,他一個土包子的兒子,竟然能娶到局長的女兒,局長的女兒啊!從前,他的最高理想就是吃上公家飯,如今他不僅吃上了公家飯,還找一個城裏的女人做老婆,不僅找了城裏的女人,還找了局長的女兒。在伍天舒老家,幾百年也出不了一個局長啊,何況是局長的女兒。

伍天舒給他爹寫了一封好長的信,向他報告這個喜訊。他想他爹一定會流淚,然後把他的信拿到村子裏的廣播站去廣播。想當年,村裏的二愣子娶了副鄉長的女兒,二愣子一家足足得意了半年,直到倆人離婚。

1949年的10月1日,毛主席在天安門廣場莊嚴宣佈:中國人民站起來了!

現在,伍天舒也想莊嚴宣佈:吳天舒,你這個死鬼,滾吧!

伍天舒和如花的婚禮很隆重,客人們也很賞臉,氣氛還算不錯,吃得也好。

可是,局長沒有來。局長竟然沒有來!

丈母娘解釋說局長有重要公務來不了,不過,他托她帶來了賀禮。

局長的賀禮是"艱苦樸素"四個大字,還不是他自己寫的。在文具店裏,這樣四個字的橫幅也就五六塊錢一張。

說實話,伍天舒很失望,不過還是裝得很高興,他說這四個大字會讓他受用終生。客人們對着橫幅鼓掌歡呼,都說這樣的賀禮才是最珍貴的。

晴天霹靂。

如果你不知道什麼是晴天霹靂,伍天舒可以告訴你。

婚禮結束后,大家都走了。

如花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地看着伍天舒,似乎在期待着什麼。

伍天舒不知道怎麼辦,是直接上去扒她的衣服還是先把燈關掉,他覺得第一次還是先關燈比較好一點。

可是,在他關燈之前,如花對他說話了。

"天舒,我有事要告訴你。"

"什麼?"平淡溫柔的聲音。

"我不能再瞞着你。"

"什麼?"吃了一驚的聲音。

"我爸爸他……他……"

"他什麼?"急促不安的聲音。

"他不是我親爸爸。"

"什麼?"悲憤交加的聲音。

晴天霹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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