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第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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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容易得到的東西從來就不是好東西,任何東西都是這樣的。當然,費了很大勁得到的很可能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說來說去,這世界上好東西本來就不多。

我早就在想,癩蛤蟆憑什麼會吃到天鵝肉?如果癩蛤蟆也吃到了天鵝肉,那麼這樣的天鵝肉不是腐爛變質的就是有毒的。

作為一個局長的女兒,如花憑什麼看上我這個癩蛤蟆?因為她就是一個插着天鵝羽毛的癩蛤蟆。

從那以後我養成了一個習慣,太容易得到的東西絕對不要。譬如買菜,一講價就講成的,我絕對不買,那菜一定有問題。講了半天價也講不成的,我買。所以,每次我都買到最貴的,可是我願意。

——摘自《伍天舒日記》

費了吃奶的力氣,弄回來一個偽劣產品。

伍天舒現在知道為什麼如花總是不願意跟他提起局長,知道為什麼如花只能在中藥廠窮混,知道為什麼局長不來參加婚禮。伍天舒有一種上當的感覺,他把局長送的"艱苦樸素"扔進了公共廁所的馬桶,結果堵了馬桶,新婚之夜就折騰馬桶了。

按照如花說的,她不是局長的親女兒,如花的媽媽是帶着如花嫁給局長的。那時候局長還是個修下水道的工人,在修馬桶的時候認識了如花的媽媽。後來如花的爸爸在一個雷雨交加的晚上掉進沒有井蓋的下水道淹死了,是局長親自將如花的親爸爸撈了上來。當然,那時候的局長只是個下水道工人小組長,還配不上"親自"這兩個字。

就這樣如花的媽媽帶着如花嫁給了局長,後來如花添了一個弟弟。誰知道弟弟十二歲的時候也掉進下水道給淹死了。如花那時候不懂事,隨口說了一句"生於下水道,死於下水道",被局長一巴掌扇倒在地。原本局長就不喜歡她,從那之後就更加不喜歡。

伍天舒知道自己白忙活了,如花如果不是局長最恨的人,基本上也是最不喜歡的人。在這一點上,如花的看法與他一樣。

結婚的第二天,伍天舒又收到了他爹的信,他爹說上次祖墳冒青煙看錯了,是祖墳後面有人熏兔子。

早說啊!

局長很不友好,甚至不讓伍天舒叫他爸爸,說大家在一個單位,要注意影響。在單位里遇上,局長就像陌生人一樣,愛理不理的樣子。

"去他媽的,不讓叫,老子還不想叫呢!"伍天舒窩着火,有時這樣想。

一個偶然的機會讓伍天舒在如花家裏撞上了局長。那天局長不知為什麼有些高興,竟然留伍天舒和如花吃飯。這讓伍天舒有幾分感動,莫非翁婿和好的日子就要到來?和諧萬歲。

喝了幾盅酒之後,局長興頭上來,很和藹地問:"小伍啊,你知道當初你是怎麼分到局辦公室的嗎?"

"我知道,有一個叫吳天舒的,他死了,我就替他了。"伍天舒喝多了點,一高興,脫口而出。

"是啊,是啊。"局長說話也有些興奮,似乎他很慶幸這樣的結局。緊接着他盯着伍天舒,充滿遺憾地說:"你說,我怎麼就能把吳天舒記成伍天舒了呢?糊塗啊!要是革命工作都這樣,共產主義非泡湯不可。唉,來來,干一杯!"

局長舉起酒杯,用奇怪的眼神瞪着伍天舒,分明在說:"我怎麼一不小心把你這麼個東西給放出來了呢?"

"我要拉屎。"伍天舒放下酒杯,轉身上廁所了。

"不錯,我是個癩蛤蟆,可是,癩蛤蟆也有癩蛤蟆的尊嚴。"伍天舒在廁所里對着鏡子說。

那一頓飯,局長再也吃不下去了,也再也沒有和伍天舒說話。

那一次之後,局長對伍天舒比對陌生人還要糟糕。

從前,局長掛在嘴上的是"廉潔奉公",現在,他最常說的成了"大義滅親"。每次開大會一定要點名批評伍天舒,好像這樣就顯得他很公正似的。

馬大姐早就看出苗頭不對。日子久了,伍天舒將實情都告訴了她。

"不聽我的,看見了吧?看見了吧?"馬大姐很得意,她對伍天舒沒有從一開始就向她通報感到很不滿意。

"唉!"伍天舒連傻笑都免了,直接嘆氣。

伍天舒的日子越來越難熬。局長對他的態度很糟糕,有的時候還當著很多人告誡他:你不要以為和我攀上了親戚就可以為所欲為。

靠!誰他媽為所欲為了?伍天舒哭笑不得。

有好幾次,局長想把他弄到鄉鎮企業去,多虧了丈母娘以死相威脅,局長才一次又一次放過他。這讓伍天舒多少有點感動,覺得如花還是真的愛他。同是天涯淪落人,看在這一點上,伍天舒決定和如花過下去。

有的時候,伍天舒看見如花就想起局長那張喪門臉來。日子長了,他還動過離婚的念頭。可是他不敢啊!古人說:擒虎容易縱虎難。要是真跟如花離了,局長就更有理由收拾他了。

不過,局長還是小小地收拾過他幾次,其中一次讓他去食堂洗菜,足足讓他洗了兩個月,還說是鍛煉他。

上次西瓜皮怎麼沒有摔死他呢?伍天舒這樣詛咒。

每次給他爹寫信,伍天舒都要問一問祖墳是不是冒青煙了。如果祖墳冒青煙的話,他的心愿就是局長趕快死。

局長終於沒有熬到伍天舒的祖墳冒青煙的那一天,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裏,他偏癱了,據說是上次踩西瓜皮摔傷留下的後遺症。

局裏的人紛紛去醫院看望他,實際上是去打探他還有沒有站起來的可能。

"伍天舒,你不去看看局長嗎?"主任問,他看伍天舒在那裏遊手好閒的樣子似乎很快活。

"等我熬到副處才有資格去看啊。"伍天舒說,就差笑出來。

"再怎麼說,他也是你老丈人啊!"主任有些不高興。

伍天舒沒有說話,他想起局長大義滅親時的樣子來。活該!這一次他自己被閻王爺大義滅親了。

局長就這麼完蛋了。伍天舒決定不去看他,除非混上副處級,然後去故意氣氣他。

不管怎麼樣,現在,吳天舒這個死鬼終於可以從伍天舒的腦海中被抹掉了。

那天晚上,伍天舒請如花去吃了一頓,穿着結婚時的衣服。回家的時候,在牆上貼上"喜"字,好好地和如花親熱了一個晚上,算是補償新婚之夜被葬送的快樂。

如花也高興,不過想想她老媽,心情還真有些沉重。

局長癱了,新的局長很快就來了。一個局長倒下去,另一個局長站起來。這世道,缺什麼也不缺當官的,局長的空位是不會過夜的。

伍天舒對新局長並不抱什麼幻想,但是至少新局長不會讓他想起吳天舒,也不會在他身上大義滅親。

原本,伍天舒就準備在這個小職員的位置上混下去,如果什麼時候能混個一官半職的,那他就很滿足了。

"二狗子,在城裏混,壞人多。咱們農民缺心眼,跟人家鬥不過。聽爹的,老老實實做人,自己努力工作,少說話多幹活,吃點虧就吃點虧,別讓人家給趕回農村來就行了。"爹在信里這樣寫道。伍天舒覺得爹的話挺對。

可是,一次同學聚會改變了他的想法。

那是大學畢業五周年的同學會,亂七八糟的同學來了十多個。由於畢業之後混得很狼狽,伍天舒平時也少有和他們聯繫。

大家談起自己畢業后的命運,結果算來算去,班上一共二十五個同學,除了一個走私白粉被槍斃的,混得最慘的就是伍天舒了。

伍天舒很沒面子,覺得自己很失敗。

老六是伍天舒宿舍最聰明的,大學的時候就把班花給騙上床了。現在,他混得不錯,竟然已經成了處級幹部,而且是在市裡一個很有權的單位。

"老六,我問你,你是怎麼爬這麼快的?你都處長了,我還在科員的生死線上掙扎,給俺傳經送寶吧!"酒過三巡,伍天舒悄悄問老六,他就坐在伍天舒的旁邊。

"老伍,你不是不知道,我老六傳經不行,授精還行。"老六嬉皮笑臉地說。他總這樣,當年班上的黃段子都是他傳播的。

"哎,我是嚴肅的。"伍天舒說。

"好,那我也嚴肅一點吧。"老六喝了一口酒,說,"要陞官,關鍵的是要嚴格要求自己,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多幹活少說話,幹什麼都不要講條件,行不行先幹上。啊,洗不洗先泡上,抽不抽先叼上,干不幹先套上,給不給錢先幹上。"

老六就是這樣,說著說著,黃段子就溜出來了。

"哎,說真的。"伍天舒連忙阻止他,這會兒,多好的黃段子他都笑不出來。

"真的,就是這樣。譬如說我,每天最早一個到單位,最後一個回家,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以上,節假日還不休息,還不要加班費。別人不願意乾的,我干;別人幹不了的,我干。對大家有好處的事情,干;對自己有好處的事情,堅決不幹。就這樣,我的精神感動了領導,也感動了同志們,於是領導提拔我,同事們佩服我,我就當了處長。"老六說,一副很認真的樣子。

伍天舒端了一杯酒,卻喝不下去。他不得不重新審視眼前的老六,想不到他的變化這樣大。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啊!"伍天舒受到震動,他一向以為自己夠任勞任怨的了,可是跟老六比起來,真是差得遠,怪不得人家當了處長,自己還是科員。可是他還是有些疑惑,他看見的那些陞官的,似乎都不是這樣的。

看着伍天舒真誠卻略帶疑惑的眼神,老六笑了:"哈哈,告訴你吧,剛才說的那不是我。"

"那是誰?"伍天舒隨口問。

"雷鋒啊!哈哈哈哈。"老六大笑起來,好在大家都在大聲說話勸酒,沒有人注意。笑完了,老六說道:"你以為學雷鋒就能陞官啊?那雷鋒死的時候就不應該只是個小班副啦。"

伍天舒無語,他知道老六是對的,儘管老六戲弄了他。

大學同學們在一起,吃吃喝喝都沒有什麼禁忌。喝到最後,大家都有些喝多了。

"老伍,陞官秘訣真的想學嗎?"老六喝多了,卻還清醒,問。

"還會假想嗎?"

"好,我這次真的告訴你。最簡單的辦法,找個好老丈人,陞官、發財、出國隨便挑。什麼是老丈人?就是老是能夠倚仗的人。"

"不行了,我已經找了個假冒偽劣的。"伍天舒解釋了一遍。

老六笑壞了。笑完,他說他找了一個正宗的,雖然也不是原裝的。至於那個班花,早就給他甩掉了。

"第二招,給領導當秘書。領導上,你也上;領導不上,你也有機會上。"老六還有辦法。想想看,真他媽正確。

"我土不拉嘰的,領導也不想讓我當秘書。再說,我也沒有路子。"

"第三招,給領導送好處。"

"有沒有不花錢或者少花錢的辦法?"

"真有,投其所好。陪領導玩爽了,他一高興,你就上去了。陪領導打橋牌,陪領導搓麻將,陪領導喝酒什麼的,好多人不就這麼上去的?"

"還有沒有更好的辦法?"

老六用吃驚的眼睛瞪着伍天舒,然後倒頭睡著了。

直到現在,伍天舒仍認為是那次同學聚會改變了他,改變了他的一生。

"老六說得對,陞官就可以發財,發財就會有尊嚴。"伍天舒反思道。

那天晚上,他覺得自己很沒有尊嚴。同學們點的菜,他連名字也叫不上來;他們唱的歌,他聽都沒聽過。

同學們談的什麼出國泡妞之類的事情,伍天舒想都沒想過。什麼俄羅斯的、日本的、越南的,媽的,伍天舒到現在只摸過如花的屁股。

聚會結束的時候,伍天舒假裝喝多了,一句話也不說,其實那是害怕買單。可是他根本就不應該害怕,好幾個同學為了買單爭了起來,不是爭着不買,是爭着買。而且,不是通常見的那種虛情假意的爭,是真的爭。

"我來,反正我回去報銷。"

"我也可以報銷啊,讓我來。"

"還是我吧!來,服務員,再拿兩條煙,一塊兒開到發票里去。"

最後也不知道是誰買的單,反正是能報銷的。

大家告別的時候,伍天舒推着自行車。看着好幾個同學的汽車奔馳而去,車屁股後面冒出了青煙。

"媽的,祖墳冒青煙有個屁用,自己有輛車冒青煙才是實在的。"伍天舒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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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處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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