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第3節

3

大力走了,去了火葬場。

從那之後,我少了一個可以傾訴的人,所以我更加痛苦,也更加依賴馬大姐。

兩年多來,馬大姐就是我的精神鴉片,她總是開導我,隔一段時間就給我帶來好的或者壞的"最新消息"。

我的所有秘密都會告訴她,甚至三個月沒有遺精這樣的絕對私隱。

辦公室的同事們都看出來我和她走得比較近,有的時候開玩笑說我有戀母情結。

也許是真的吧?管他們呢,走我們的路,讓別人去說吧!——

摘自《伍天舒日記》

伍天舒認識大力的女朋友。她長得還算不錯,說起話來嗲聲嗲氣,好像隨時等着你去引誘她。總之,大力把她當成人生的一個收穫。

在大力的那個遠房大伯死後沒幾天,女朋友也離他而去了。"你騙了我,你騙了我!嗚嗚嗚嗚。"那天伍天舒只聽見這兩句話,就看見那女的從他們宿舍奪門而去,而大力在屋子裏抽着悶煙。

大力騙了她什麼呢?騙了她的貞操?這年頭,這有什麼好騙的,何況那女的認識大力的時候有沒有貞操還不好說。想來,是那女的終於發覺大力的大伯不過是個退休老司機了。

那之後的三天裏,大力都很痛苦。到第三天半夜,他突然從床上跳了下來,摸着黑來到伍天舒的床前,湊到伍天舒耳朵邊上說:"老伍,我想通了,就當嫖了她一年吧!也沒白嫖,讓她打了兩次胎。"

伍天舒嚇了一跳,大半夜的,他正做美夢呢,被大力這麼一吵,美夢給嚇醒了。

伍天舒的爹經常給他講一個故事,故事的梗概是這樣的——

從前有一個傻小子,有一天偷吃了財主家一把胡豆,被狗腿子給當場捉住了。然後財主很生氣,令狗腿子將他的褲子扒了,準備在屁股上抽鞭子。誰知傻小子屁股受了涼,放起屁來。

說來也怪,傻小子放的屁一開始聞着臭,但是回味很香,而且是越聞越上癮那樣的,類似臭豆腐或者榴槤這一類東西。財主聞得高興,心想活了大半輩子,就這一頓屁是最有滋味的。於是不打傻小子了,反而對他說:"從今以後,你就吃住都在我家了,也不用幹活,就每天吃胡豆,放香屁給我聞。"從此以後,傻小子就住在財主家,吃香的喝辣的不用幹活,只要每天放屁給財主聞就行了。再後來,傻小子娶了財主的女兒,成了小財主。

"遇上倒霉事不要害怕,說不定後面就是好事。"伍天舒的爹這樣說。現在想起來,這基本上就是勞動人民版的"塞翁失馬"了。從另一個方面來說,勞動人民其實也在夢想着不勞而獲。

大力的遭遇證明了伍天舒他爹的理論。

在將自己說成嫖客之後的第二天,大力去火葬場為他那個遠房伯父送葬,到火葬場買了一個花圈,賊貴,五百塊錢,把他心疼得什麼似的。

遠房伯父的葬禮結束之後,遠房伯父就被送進火化爐里灰飛煙滅了。大力一直跟到了火化爐的前面,看着爐子被關掉之後才放心地出來。"嗯,花圈沒有被燒掉。"他自言自語,有些高興起來。

眾人都走了,大力將自己的花圈扛起來,要拿回花圈店退貨。火葬場的工作人員不幹了,他們還要拿去再賣呢。一言不合,動起手來,火葬場三四個人圍住了大力。大力急紅了眼,也算是化悲痛為力量,再加上從前學過跆拳道,結果一頓拳腳下去,大力雖然也掛了彩,卻笑到了最後。

火葬場場長大怒,就要報警。恰好場長女兒來找老爸,親眼看見大力拳打火葬場工作人員,不禁陡生好感,於是阻止了場長,還讓花圈店為大力退了花圈。就這樣,大力與場長女兒認識了。

兩人認識之後,竟然互生愛慕,一來二去,就勾搭在一起,沒多久,感情就升溫到火化爐的溫度。

連大力自己也沒有想到,火葬場場長雖說官不大,路子卻野得不得了。眼看他快成為火葬場場長的乘龍快婿,場長稍稍走了走門路,三兩天工夫便將大力調到市稅務局一個分局一個科,直接就讓他當了副科長。

就這樣,伍天舒送他去了火葬場。不是火葬他,而是給他搬家。

"大力,火葬場場長有這麼大能耐?"給他收拾行李的時候,伍天舒問他。

"開玩笑?火葬場別看聽着難聽,實際上多重要啊!你想想,市長家裏也要死人啊,市委書記也不能不去火葬場啊。告訴你,單單去年,就有四十多個局級以上幹部的家屬被送去火葬場。又要火化,又要舉行追悼會,事兒多着呢,哪一樣不靠火葬場?你得罪了火葬場,好啊,下次你家裏人要火葬,告訴你半個月之後才輪到你,你就排隊吧!"大力說。

"我知道火葬場得罪不起,可是有什麼機會拍上面的馬屁嗎?"伍天舒還是不明白。

"去年,啊,對了,就是去年,"大力想了想,很顯然是火葬場場長跟他講的,"市長的老爹駕崩了,一通折騰啊,最後送到火葬場。火葬場場長親自安排,讓工人給老頭子做最好的化妝,換上最好的毛料衣服,讓老頭子看上去比活着的時候還漂亮。整個追悼會大廳佈置得跟國賓廳一樣莊嚴肅穆,從火葬場門外直到馬路上都擺滿了最上等的花圈,門口站着的迎賓小姐都是從禮儀公司請來的專業小姐,個個都是一身黑衣,都配上眼藥水,可以隨時隨地淚流滿面。用上最好的配樂,讓你一進去就想哭,就覺得死的不是市長的老爹,而是自己的老爹。市長一到,先被迎進貴賓休息廳。從五星級賓館請來的服務小姐現場為市長服務,場長親自跟在市長左右介紹火葬和追悼會的精心佈置。"大力一口氣說到這兒,想喝口茶,才發現茶杯已經被收拾起來了,只好作罷。

"後來呢?"伍天舒意猶未盡地問。

"追悼會結束之後,場長親自推着市長的老爹進入最好的那個火化爐。火化完畢,場長親自將骨灰裝到一個價值上萬元的水晶骨灰盒裏,又親自遞到市長的手裏。就為了燒這麼一個老傢伙,整整花了十萬元,市長一個子兒也不用掏,全部由火葬場買單。你說,哎,你說,市長能不高興?"大力說完了,伍天舒聽得直發愣。

"那……那還用說,他該恨不得多燒幾個吧?"

"市長非常滿意,臨走的時候題詞-人民的好火葬場-,還說在這樣的火葬場火化,燒得開心,燒得放心,燒得舒心。操他娘,自己不花錢,當然舒心!"

太史公說過: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

現在伍天舒知道:人固有一燒,或用最好的爐子,或用最差的爐子。

那段時間,伍天舒的心情就像正弦曲線一樣波動,像布朗運動一樣沒有規律。局裏的人幾乎都知道了伍天舒和吳天舒的故事,而這成為局裏比較經典的笑話。

再這樣下去,伍天舒懷疑自己很快就會瘋掉。

直到有一天,他的生命改變了。

那一天,他收到了爹的來信,信里說:二狗子(伍天舒的小名),咱們家的祖墳冒青煙了。

伍天舒不知道祖墳冒青煙是個什麼場景,也不知道是白天冒的還是晚上冒的。但是,他知道一點,祖墳冒青煙一定是着火了,換句話說,他要走好運了。

從祖墳冒青煙開始到走好運,大概相隔了一個多月。其間,伍天舒甚至有些懷疑是不是他爹看錯了,把別人的祖墳看成了自己家的。

雷電交加,白天簡直成了黑夜,雨水像憋了一晚上的宿尿一般傾瀉而下,沒有人能夠擋得住。風將雨水吹到了辦公室的窗子上,像雹子一樣噼噼啪啪。街上,水越來越深,下水道基本上被堵住了。

過去,每當遇到這樣的天氣,伍天舒就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興奮,發出一種類似於狼發情的叫聲。伍天舒的娘告訴他說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她生伍天舒的時候正好趕上狂風暴雨。但是伍天舒暗中聽奶奶說過,他出生的時候正好有一頭狼被打死,伍天舒說不定就是那頭狼投胎的。

不管怎樣,伍天舒還是憋住了不叫出來,他怕把辦公室的大姐們嚇着。可是,世上最難受的事情就是憋,憋什麼都難受。快憋不住的時候,他決定找馬大姐聊天以便轉移注意力。他正要說話,馬大姐突然大聲說話了。

"如花,來啦?"馬大姐對着辦公室門口大聲說道,聲音熱情。伍天舒急忙看去,只見一個女人正從門口路過。

"是,馬大姐。"那女人停了下來,應了一句。

"你爸爸在嗎?"馬大姐問,很關心的樣子。

"在。"那女人說,並沒有走進來的意思。

"這麼大雨,進來坐坐再走吧。"馬大姐邀請道。

"不了,還有事,你忙,我先走了。"那女人笑笑,走了。

這是個女瘋子,這樣的雨怎麼走?

可是,奇迹出現了,雨幾乎在一分鐘之內停了下來,甚至太陽也出來了。伍天舒頓時好受了許多,他覺得這個女人有些神奇。他看見外面的街上,剛才那個女人騎着自行車走了。

伍天舒目送這個女人的背影,直到看不見為止。

"小伍子,看上她了?告訴你,那可是局長的女兒啊!要是泡上她,那可就妥了。"馬大姐半諷刺半認真地說。

"嘿嘿。"伍天舒依然傻笑。

"她在中藥廠上班,離這裏可不近。"馬大姐似乎什麼都知道。

現在伍天舒相信了,祖墳上的青煙是不會白冒的,那是為局長的女兒冒的。

伍天舒雖說吃上了城裏飯,但是還沒有敢想娶個城裏媳婦兒。

分配到局裏之後,大姐們平時閑得發慌的時候,也給他介紹過幾個女朋友,可是除了他瞧不起的,就是瞧不起他的,多數是瞧不起他的。最讓他傷自尊的是一個看上去傻乎乎粗壯得像舉重運動員的女孩,伍天舒本以為自己看不上她,誰知道她先說她看不上伍天舒,好像伍天舒比她還差,弄得伍天舒好幾天吃不下飯。

每一次失敗,伍天舒都用"我還年輕"來自慰,給自己找台階。可是,這一次他決心要全力出擊了,為了讓吳天舒的陰影永遠從他心中抹去,他決定搞定局長的女兒。

"人家可是局長的女兒啊,我行嗎?"伍天舒自問。這個時候他想起了大力,人家連火葬場場長的女兒都不怕,我怕什麼?

伍天舒給大力打了一個電話。大力鼓勵他不要放過機會。"要快、要准、要狠,也許這就是你生命中的偉大轉機。"大力在電話里說,他還告訴伍天舒他就要升科長了。

這一次伍天舒沒有把自己的計劃告訴馬大姐,因為那就等於告訴了局裏的每個人。弄不好,偷雞不成蝕把米。

伍天舒動用了他所有的智慧,再加上大力的大力幫忙,局長女兒的資料迅速被他收集到了。

局長的女兒叫如花,如花似玉的如花。自從伍天舒暗戀上她之後,就覺得她真的如花了。如花在中藥廠生產科上班,住在廠里的單身宿舍。如花人很樸實,畢業於技校,身高一米六,跟伍天舒很搭配,年齡也搭配,比伍天舒大三歲。家鄉的說法:女大三,抱金磚。

伍天舒買了一輛自行車,加重的可以搭人的那種。他爹和他娘從前看見這樣的自行車很眼饞,伍天舒實現了他們的願望,而且他會用這輛車為他們娶個兒媳婦,如花的兒媳婦。

從那之後,伍天舒晚上手淫的對象就成了如花。

俗話說: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就在伍天舒焦急等待勾搭如花的機會時,發生了一件事。

那一天,下樓梯的時候局長摔了一跤,因為他踩在西瓜皮上了,下巴摔破了,門牙也掉了半個。

全局的人有近一半護送局長去了醫院,保衛處則展開了"是誰扔的西瓜皮"的專項調查。伍天舒想湊上去加入護送局長的隊伍,結果被主任攆出來了。

"你湊什麼熱鬧?沒看見都是副處長以上的嗎?"主任不客氣地說。

伍天舒很沒面子,他竟然沒有救死扶傷的資格。

不過,很快他就省悟過來了。五分鐘之後,一輛加重自行車已經奔馳在馬路上,目標:中藥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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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處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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