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1

成安縣在延江市的最西端,屬於革命老區,經濟發展並不繁榮。在延江市所轄的範圍內,是貧困地區。在成安縣工作的人,大凡工作的過程,就成了謀求離開的過程。這裏貧窮,貧窮的地方最出幹部。幾十年來,從成安縣走到省城,乃至京城的大小幹部,還真的不少。那些幹部在成安縣任職期間,讀有數項的政績。若是按照材料上分析、總結,成安縣早就成了國家百強縣的前十名。事實往往與那些材料相反。百強縣的名單上,根本找不着成安縣,沒有成安縣的位置。

離開成安縣的大小官員,沒有一個願意再回到這裏任職。延江的廟堂坊間有這樣的歌謠:寧可在延江城裏喝粥,不來成安縣城吃肉。

如江士勇這樣的人,從延江市中級法院,調到成安縣法院代理院長的任上,誰的心裏都清楚,那肯定是江士勇犯了錯誤,類似於古代充軍發配。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江士勇再不怎麼的,屁股坐在了成安縣人民法院代理院長的椅子上,頭上就頂了一方天。那些知道自己一輩子也混不出成安縣城的人,還是要把江士勇當個人物。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江士勇既然能發配來成安代理法院院長,那肯定會存在着變數,說不準哪天,江士勇拍拍屁股走人了,回了延江,或者去了省城,去了京城。人活在世上,不知道有求着別人的地方。成安人知道這個簡單的道理,加上貧窮的地方,並非一切乏善可陳,窮山惡水,不一定都是刁民。何況成安縣僅僅是在延江十範圍內屬於貧窮,與中國大多數地方比較起來,成安縣應該說,還算不錯。

江士勇一到成安縣,就接連不斷的吃請。

原本在延江市中級法院,江士勇從來不出現在吃吃喝喝的場所。到了成安縣的江士勇似乎變了個人似的,方方面面的人來請他,江士勇基本都答應。該吃就吃,該喝就喝。大有一副"有酒且圖今朝醉,莫問功名幾時成"之勢。漸漸的,一些帶着各種目的找江士勇吃飯的人,發覺江士勇不管喝成怎樣,永遠都是那麼清醒,只要誰在桌面上談到具體案子,江士勇馬上就說"不在酒杯里談工作";酒後有人找他,江士勇也是一句話,吃飯喝酒,他只要有時間,都會去,若是喝酒只是個幌子,要拿法律做交易,那他以後喝酒就不可能到場了。

這樣一來,那些本來以為可以在酒席上尋找江士勇缺口的人,冷心了。花了錢,辦不成事情,誰比誰傻?

一陣子過去,很少有人再請江士勇出入豪華飯店。

成安縣那些比較正派的人,對江士勇初來時的作為,十分的鄙視。可日子長了些,覺得江士勇是個很難對付的堡壘。江士勇吃喝的那一套,純粹屬於以毒攻毒。

當然,江士勇到成安縣吃吃喝喝的事情,馬上就有人報告到縣紀委。成安縣紀委的人,知道江士勇因何發配到成安來,對江士勇表示着同情,也就不管不問。又有人把材料直接上報到延江市中級法院紀委,延江中級法院紀委覺得這件事情也不好插手。既然江士勇到了成安縣法院,就該成安縣紀委、政法委去處理。再把舉報材料轉到成安縣。

成安縣紀委、政法委做了調查。江士勇吃喝是事實,但江士勇沒有因吃喝而那原則做交易,也就不好找江士勇談什麼,更不能做什麼處分的決定。

江士勇像是對發生在他周圍的一切置若罔聞,其實他心知肚明着呢。因劉埕的案子,到現在才做出處理,讓他到成安縣法院來代理院長,這樣的決定過於牽強。可既然是組織上的決定,就得執行。

稍有空閑,江士勇的腦筋還是動在劉埕案上。他知道,這次對他做這樣的安排,劉埕於其中起的作用,遠比組織要大得多。劉埕之所以要把他弄到成安縣來,其實就是把他從魏大若的身邊支開。

哪怕這輩子就只能辦一件事情,那就是要把劉埕繩之以法。

江士勇一邊在繼續尋找着神州製造集團原財務總監,一邊在琢磨着關於劉埕的另外一些事情。在江士勇沒有琢磨出個子丑寅卯之前,江士勇不想與魏大若聯繫。

自來成安縣法院上班那天起,江士勇就沒有回過延江市,他只知道魏大若已經回來了,是他妻子告訴他的。至於魏大若的妻子郝麥生病的事情,江士勇一點都不知道。

到成安縣來上班,江士勇是有情緒的。可沒幾天,江士勇忽然覺得來成安縣並不妨礙他繼續調查劉埕。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江士勇發現在成安縣,他有許多種方式去境外。也許這就是江士勇的否極泰來吧。

只要能去境外,就能追查神州製造集團財務總監的失蹤情況。看來這一點,是劉埕沒有想到的,如果想到了這一點,恐怕不會把江士勇安排在成安縣法院代理院長的位置上了。

2

於亞洲還是從上海來的老同學老孔那裏,才知道魏大若返回了延江的。老孔說臨來延江時,匆忙了些,沒給魏大若打個電話聯繫一下,哪知道魏大若帶着妻子去北京診療了。於亞洲又是一驚:郝麥生病了?還去了北京診療?心裏十分茫然的於亞洲,在老孔面前還得扮演出對老孔所說的事情都很清楚的模樣。於亞洲問老孔怎麼有時間裏延江會老同學?老孔是個大忙人啊。老孔笑着告訴於亞洲,說是順便路過延江,來看看於亞洲和魏大若,把魏大若需要的一些資料帶過來。

"資料?"於亞洲狐疑的看了看老孔,"大若問你找資料?"

老孔從包里把一張光碟拿出來,遞給了於亞洲,"大若回來后,你轉交給他吧,最近我可能沒時間來延江。"

於亞洲沒接。

"拿着啊。"老孔把光碟放在了於亞洲的手裏,"問問大若的妻子患的是什麼病……告訴我一聲。"

老孔沒在於亞洲這裏吃飯,開車走了。

本來情緒一直比較低迷的於亞洲,在老孔來了之後,更加不爽。魏大若回來之後,居然沒有跟他聯繫,連一個電話也沒有。

在魏大若離開延江的這個階段里,正好是於亞洲認真審視自己的一段時間。於亞洲發覺自己在通往仕途的過程中,失卻了太多的東西。得與失,本來就是辨證的一對。任何人都一樣。問題出在於亞洲忽然的覺得自己失去的東西太珍貴了,而得到的東西,未必是他想得到的。於亞洲發覺自己的價值觀出現了紊亂。他說不清楚那樣現象是從何時開始的。是啊,這個世界變化的實在太快了,就像信息。過去的信息,都是以十分緩慢的方式傳遞的,書籍、報紙、雜誌、錄像帶,而現在這一切都被電子數據的傳送方式取代了,不僅快捷,還廉價。這種方式的更迭,依稀發生在一個晚上。那我的價值觀,是何時,因何事而發生的變化呢?於亞洲絞盡腦汁也回想不出來了。但於亞洲明白,自己處於現在這種的狀態中,是危險的,是到了該好好的修正自己的時候了。

又該怎樣修正自己呢?

似乎又不是修正那麼簡單。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於亞洲的腦子裏,揮之不去。工作之餘,於亞洲擠出時間來,反覆的研究着自己還在檢察院時,第一次接手辦理劉埕案的筆記。當初以為沒有問題的地方,現在再看,發覺存在着太多的漏洞。而這些漏洞,被魏大若在第二次辦理劉埕案時,一一的排列出來,逐一調查取證。當初自己確實粗心,僅僅是粗心,但魏大若會不會僅僅從他粗心這個角度上來看待他呢?此時的於亞洲,考慮問題,已然患得患失了。

劉埕成了皈依上帝的信徒,而江士勇莫名其妙地被調離延江中級法院,魏大若回延江后,又不和他聯繫……接下來還會發生哪些事情?

入夜,於亞洲叼着香煙,坐在屋子裏,關着燈,尋思着。

妻子和孩子好長時間沒有和他聯繫了。一系列問題使於亞洲無法輕鬆。得找個人好好談談。談談自己,自己的過去,和未來。思前想後,於亞洲覺得還是和自己的妻子談,是最為合適的。他真想飛去美國,找到妻子,面對面的坐着,泡上一杯清茶,聽聽妻子的忠告,乃至批評,哪怕是妻子使用世界上最為尖刻的語言。

"我一定要幫助魏大若把劉埕的案子辦到底。"於亞洲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注視着光怪陸離的夜晚景色,這樣的告誡着自己。

對了,魏大若向老孔要的是什麼資料?於亞洲忽然想起了老孔那天交給他,讓他轉交的給魏大若的光碟。於是便走到書房,打開書桌上的電腦,把放在書櫃裏的那張光碟拿了出來,就在要把光碟插入電腦的那一瞬間,於亞洲猶豫了一下……

3

北京佑安醫院的血液報告,延江醫院裏對郝麥作的血液化驗報告是正確的證實了這一點。

魏大若來到佑安醫院,與在延江醫院裏唯一不同的是,他不再那麼驚慌與無助了。魏大若從當初的恐慌中很快的擺脫出來,把全部精力用在關心妻子的疾病上。不面對不行啊,若是不及時給郝麥治療的話,郝麥的生命能維持多久?很難說。來到佑安醫院,發現在這裏求助治療的愛滋病患者,住滿了一層樓面的所有病房。醫生再次例行介紹了這愛滋病的癥狀和治療方法,並一再說明,愛滋病並不是死亡的代名詞,華人醫學家所發明的雞尾酒療法,是目前對愛滋病患者最為有效的保守治療法。不遠的將來,治癒愛滋病,不是沒有可能。

醫生說,魏大若聽。除此之外,魏大若還能怎麼樣呢?此時的魏大若就像一名從來不知道法律為何物,住深山老林里的獵人,卻因獵殺某種國家保護動物而獲罪,被帶帶法庭上,看着衣冠楚楚的法官對他念着第幾條第幾款的法律條文。

不遠的將來?那是什麼時候?不遠的將來,肯定是魏大若的妻子郝麥所等不到的。這一點,魏大若心裏明白。

在為妻子辦理好入院手術之後,魏大若就一直陪伴在郝麥的身邊。

自從血液檢測報告出來之後,郝麥發覺醫生們個個神秘着,當她詢問自己是不是有問題時,醫生們笑着說沒什麼大問題。醫生的笑中似乎又隱藏着某種神秘。那一刻起,郝麥就感覺到自己遇到了大麻煩,可她絕對沒有想到遇到的不僅僅是什麼麻煩,而是死亡,夾帶着羞辱的死亡。

郝麥要求魏大若告知她的病情,魏大若沒有隱瞞真實情況,如實地對郝麥說了病症。那一刻,最難受的不是郝麥。郝麥怎麼也不相信自己會患上愛滋病。郝麥不但沒有驚訝,而是笑着說"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魏大若深愛着自己的妻子,可他必須對自己所愛的人說你患了無法治癒的病。當郝麥面對魏大若的認真時,當郝麥從魏大若的手裏接過檢測報告時,郝麥不再說話,像是患了失語症。從延江到北京,郝麥一句話都沒有說,即使她在離開延江,她的女兒若麥來車站送她時,郝麥只是傻乎乎地看着女兒。

愛滋病,在魏大若的眼睛裏是死亡;而在郝麥的眼睛裏是恥辱。

醫生囑咐魏大若,一定要穩定患者的情緒,那樣才能有效的配合治療。魏大若回到病房,可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使郝麥的情緒穩定下來。

走進病房門前,從門上的那一條小縫的裝飾玻璃上,魏大若見郝禾低聲地在和郝麥說著什麼,郝麥依舊是佈滿茫然之態。郝麥的目光里是空空的,世界消失了,生活不存在了。

魏大若站在妻子病房外的走廊里,思索着該怎麼和妻子交談。

4

"郝麥怎麼了?"楊頃見神色凝重的柯逍烽坐在那裏,一個勁的抽着香煙,一聲不吭,邊坐在柯逍烽的身邊,低聲的問道。

柯逍烽搖搖頭。

"我也不知道?"

"魏大若沒說……我也沒問。"柯逍烽嘆息着,"好象魏大若也不想跟我說。"

"那……"楊頃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事情好像很嚴重。"柯逍烽把香煙掐在煙灰缸里,看看楊頃,"天有不測風雲啊……"

"撞你的那輛車找到了沒有?"楊頃轉移了話題。

柯逍烽拍了拍自己那條被撞折的腿,笑笑,搖搖頭。

"你以後得注意點。"楊頃的腦袋靠在柯逍烽的肩膀上,"你可千萬不能再發生什麼意外。"

"你就放心吧。"柯逍烽寬慰着妻子。

"對了,我忘了告訴你,你的同學給你打電話來了。"

"我的同學?"柯逍烽看着妻子,問,"哪個同學?"

"章好啊。"

"章好?"柯逍烽驚訝的看着妻子,急切的問,"什麼時候打來的?"

"你去報社的時候。"楊頃撫弄着柯逍烽的手,見柯逍烽聽到"章好"的名字,就那麼激動,難免有些不愉快,失意的說,"放心吧,我讓她晚上再給你打來,不會錯過和她談……談的機會的。"楊頃本來想說"談情說愛"的機會的,話到嘴邊,本能的收了回去。不是怕刺激柯逍烽,而是覺得憑什麼讓章好和柯逍烽談情說愛?柯逍烽是她楊頃的丈夫。

柯逍烽明白楊頃的不愉快,"你應該知道我和她沒什麼的。"

"可她想和你有什麼。"

"說什麼呢?人家都不在國內了。"柯逍烽覺得妻子的任性很可笑。

"還可以回來的啊。"楊頃不依不饒,"那她為何要離婚?"

柯逍烽搖搖頭,"你問我,我問誰?……好了,我找她的目的,就是為了調查劉埕的案子,你說,除此之外,我還能有什麼?我發覺你啊,不像以前那麼自信了。"

"老了唄,怕被人遺棄了唄。"

5

把江士勇趕出中級法院,趕出延江城,趕到成安縣,劉埕有過那麼幾天,對自己的能力所能波及的範疇,自我陶醉,躊躇滿志。可這樣的感覺維持不久,劉埕就再次處於怵惕不寧之中。

得知魏大若的妻子感染上愛滋病毒之後,劉埕就有種不祥的預感。他終於找到了他要尋找的人。對方在電話里平靜的告訴劉埕,魏大若妻子感染一事,與他毫無關係。按理說,這個答覆應該是劉埕驚掠波瀾的心,也能平靜下來。可劉埕還是覺得對方沒有跟他說實話。在錯誤的信息,做出的判斷,肯定會導致錯誤的結果。劉埕卻只能得到錯誤的信息。劉埕越來越感到了無奈。

緊接着劉埕的小舅子馬正平,又被請進了派出所詢問。事關報社記者柯逍烽被撞。警察在追查這起肇事逃逸案時得知,那輛撞柯逍烽的車,好象與馬正平單位的一輛報廢車很相象。那輛報廢車,登記在冊,可又通過關係被開走了。車管所的人回憶說,有人打了招呼,給了點好處,似乎是那輛車原先的車主。警察的消息不準確,找馬正平也只是為了證實一下。劉埕卻從中嗅覺到他所不願意感受的氣味。

被警察盯上,在任何時候,都不是件好事情。

那天,馬正平一回別墅,向劉埕說了這件事後,劉埕的臉色就放了下來。

"你做事情用不用腦子?"

馬正平看着一臉慍色的姐夫,不敢說話。

"你不說一口一個事情做的很乾凈嗎?"劉埕氣憤的責問着,"警察怎麼就要找你去詢問了?你知道警察為何要找你嗎?找你只是一個幌子,找我才是目的。"

"警察沒說什麼。"馬正平覺得姐夫沒必要動肝火,"警察也沒說什麼。"

"等到警察說是什麼被你這樣的人也認為重要的時候,我就徹底完蛋了。"劉埕是恨鐵不成鋼啊。

這些事情,都導致了劉埕的情緒極其不佳,周末也沒有再去上海尋歡,安靜的呆在別墅里,虔誠的誦讀着《聖經》。劉埕像是想從《聖經》尋找到某重方法,消除即將迫近自己的一個又一個災難。

6

把北京的夜晚全部關閉在窗戶之外門之外,拒絕在思維和情感之外,病房裏只有魏大若和郝麥。

魏大若伸過手去拉着妻子的手,郝麥卻把自己的手縮了回去。郝麥在得知自己感染了愛滋病毒之後,就再不讓自己的親人靠近自己,哪怕在手上那麼輕輕地摸一下。愛滋病毒無所不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感染上了,這就是郝麥對愛滋病毒的全部認識。要不,這一個多月來,她整天躺在床上養傷,愛滋病毒怎麼就會感染上她了呢,她沒做什麼啊。

"郝麥。"魏大若伸手去撫摸妻子的頭髮,郝麥像是無意識地把頭一歪,魏大若的手落了個空。

"醫生說愛滋病並不是不可治療的……"魏大若想用自己從醫生那裏獲得的有限的有關愛滋病的治療理論,來對妻子說愛滋病並不可怕,只是當魏大若自己說到這裏時,都覺得醫生的那些話,對於死亡而言,顯得實在蒼白了,他不想再在病上說什麼,他相信妻子能夠挺過來,一定能挺過來。

"郝麥。"魏大若這次握住了妻子的手,郝麥想掙扎,但沒有掙扎開,惶恐地看着魏大若的手,魏大若另一隻手去托妻子的下顎,郝麥躲開了,魏大若鎮定地對妻子說,"若是你再不願意接近我,那我情願和你一起感染上愛滋病毒。"

郝麥對魏大若的話沒什麼反應。

"記得那年我在辦案時,每天都遇到威脅電話,收到死亡紙條,你是怎麼對我說的?"魏大若看着妻子,"你說,咱們什麼也不怕,即使真的為法律獻身了,你以後仍然會讓咱們的女兒若麥報告政法大學,做法官做檢察官當警察,世世代代和犯罪戰鬥下去……我真的希望你永遠在我的身邊,若是沒有了你,我工作的勁頭會減弱的。你知道嗎?我當檢察官這麼多年來,獲得了許多嘉獎,立了很多功,可我對那些東西都不看重,我看重的就是你的表揚,只要你能表揚我,欣賞我,我就滿足,我知道,外面的那些榮譽,可以給我也可以給別人,一種形式而已,過後連頒獎的單位都忘記了它們一共頒過多少獎,頒了什麼獎……只有你對我的獎勵對我的肯定,是唯一的,我需要你的獎勵,那才是真實的……"

郝麥注視着魏大若。

"……我只希望你能挺住,能配合醫生治療……我們的家依舊是完整的……我需要你,我愛你……你應該知道的,我愛你……自從見到你,一直到現在,到永遠,我愛你……"

淚水順着魏大若的臉滾落下來,滴落在郝麥的手上。

"……我知道你不害怕死亡,你現在最承受不了的不是死亡,而是愛滋病這個名稱……可是你要擔心什麼?懷疑什麼呢?可能是那次輸血時,醫院的器械上有病毒,感染了你……是的,這不公平,為什麼醫院開業這麼多年來,別人沒有被感染過,而偏偏是你被感染了呢?而且你還是為救那個新疆小孩才被車撞的,才受了傷,嚴重失血后才需要輸的血……這不公平,這不是以怨報德嗎?可生活就是這麼不公平……郝麥……"

魏大若任淚水不停地滾落着,他的心裏和郝麥一樣難受,在他面前的感染上愛滋病毒的是他的妻子,是他深愛着的人,是他生命的另一半。

"……我要你活下去,一直活下去,一直和我一起活下去……好嗎?和我一起活下去……答應我,等我離開這個世界,你才能離開……我求求你了,郝麥……答應我,答應我……"

淚水從郝麥的眼睛慢慢溢出來,緩慢地在臉上滾落着,緊接着,"哇"的一聲,郝麥放聲大哭。魏大若緊緊地擁抱着妻子,也放聲痛哭起來,兩個在人生途程中路過一半的相愛夫妻,於患難中,兩手緊緊拽在了一起……

郝麥的情緒好轉之後,積極地配合治療,並勸魏大若早點回延江,照顧好若麥,安心工作。郝麥告訴魏大若,她一定會堅持活下去,只是她想知道自己是怎麼感染上愛滋病毒的。

魏大若答應妻子,一定會調查出一個結果來的,即便花費自己一輩子的心血,也要給妻子一個交代。等郝麥休息時,魏大若去最高檢察院去辦點事情,在最高檢察院工作的同學留他吃飯,魏大若借故推掉了,獨自從南河沿的街道上向長安街上走着,在他的視線中,所有人都是快樂的,他很羨慕別人的快樂。以前,他也和別人一樣快樂,甚至比別人更快樂。他有愛着的妻子和孩子,可現在他的快樂被烏雲籠罩了,被魔鬼吞噬了。不知道奇迹是否能夠出現,妻子的病能得到徹底根治;他也希望所有的人都快樂……他也快樂……

步行到長安街上,看着來來往往的車和來來往往的人,魏大若止不住淚水流了下來,他沒有想到此番到北京來,竟然是這麼回事情,魏大若想找個地方坐坐,可他不願意坐在長安街上,這裏的歡樂和繁榮不屬於他。魏大若便在天安門東的地鐵站口走了進去,很隨意地上了正好停在站上的一輛地鐵,地鐵啟動了,高速前進着,一直到了四惠東站停了下來,車廂里只有幾個人,魏大若在這裏下了車,走出地鐵站,就是京通高速公路。

京通高速上來往的各種車輛依舊如織,可這裏明顯少了長安街上的歡笑與繁榮,魏大若在行人路上隨地而坐,木訥地看着眼前潮水般的車流。到該回到佑安醫院時,魏大若站起身來,朝四惠東的地鐵站里走,迎面卻被幾個小孩攔住了,小孩不說話,只向他伸出手來乞討。

就在魏大若摸出硬幣放在小孩手裏的那一剎那,魏大若的手懸在空中,眼睛看着面前的小眼,這是一個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從新疆出來的小孩。

新疆小孩?

魏大若還在猶豫與恍惚之間,面前的小孩伸手搶過魏大若手上的硬幣,撒腿跑去了。

新疆小孩?

對啊,那個新疆小孩呢?

魏大若沒有繼續朝前走,而是再次坐在了行人路上。人到這個時候對一切都能表示出懷疑。郝麥若不是去搶救那個新疆小孩就不可能被車撞上,不被車撞傷,就不可能被送往醫院,就不需要輸血,不輸血,也就不會感染上HIV……那個新疆小孩怎麼就消失了呢?偶然嗎?還有那輛小車,小車的司機……其中是不是有問題?在手術里為郝麥手術的所有醫生和護士,是不是其中某個人心懷不測,做了某種不可告人的勾當……魏大若希望找到一個合理的答案,要不,怎麼也想不通妻子會突然感染上了HIV,總得給他一個理由,即便這個理由給的非常勉強。

7

魏大若自上次獨自來到四惠東站之後,越來越懷疑郝麥被感染上HIV,其中必然有一個很大陰謀,即便是自己的懷疑和猜測都很荒唐,那也得找出理由使懷疑得到澄清,使猜測一一排除,若是這些懷疑和猜測,都不能排除的話,那麼,這個陰謀就能被顯現出來。對於自己心存的這些疑點,魏大若沒有對妻子說,也沒有在郝禾面前透露。

郝麥的情緒逐漸地穩定,開始能夠正視她所面對的問題時,魏大若意識到自己必須離開北京,返回延江。郝麥當然也清楚,她的治療不是一天兩天的短期治療,而是日復一日,無休無止的長期行為。她不能把魏大若一直圈在她的身邊,自魏大若學習回來至今的兩周多時間,魏大若一直陪伴着她,挨過了這一段最難挨的時間。

郝麥此時正靜靜地躺在床上小歇着,睜開眼睛,發覺魏大若拿着一份《北京青年》報在看,郝麥的身子動了一下,魏大若便把手上的報紙放下來。

"醒了?"魏大若湊近妻子,低聲地問着。

郝麥點點頭,問道,"郝禾呢?"

"她說去買點水果。"

郝麥伸出手來,搭在魏大若的手上,"你明天就回延江吧。"

"過幾天再說吧。"

"告訴若麥,就說我沒事。"郝麥的眼睛濕潤着。

魏大若點點頭。

"我希望你還是像以前一樣工作。"

魏大若強忍着淚水,"我會的。"

"你放心,我記住你的話了,一定會活得很長的,我要和你在一起,和若麥在一起。"

"我相信你的堅強。"

郝麥朝魏大若位笑着,蒼白的臉上,一副難得的嬌媚,郝麥輕聲低語地對魏大若說著,"我想你抱抱我。"

魏大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緊緊地抱着妻子,淚水流在了郝麥的肩膀上,郝麥失聲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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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貪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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