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
車到魏大若家樓下,還沒停穩,魏大若推開車門,匆忙地朝樓上跑去,還沒到了家門口,就大聲喊着,"郝麥,郝麥,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郝禾拉開了門,看着氣喘吁吁的魏大若,"你可回來了。"委屈的眼淚從郝禾的眼睛裏止不住的滾落下來了。
"怎麼了?"魏大若神色慌張的跑進屋子,跑進卧室,邊喊着,"郝麥,郝麥。"
卧室里傳出來郝麥虛弱的聲音。
魏大若一進卧室,驚呆了。
郝麥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床單上墊着一塊摺疊的毛巾,旁邊放着一盒面紙。
"從昨天早上開始,郝麥就上吐下瀉,高燒不止。"郝禾跟了進來。
魏大若坐在床邊,手搭在妻子的額頭上一試。
"昨天中午醫院裏派來一個醫生,打了退燒針,吃了點止瀉藥,今天又打了一針,連着吃藥,現在熱度不是那麼高了,可還是不時地嘔吐和腹瀉。"
"醫生怎麼說?"魏大若看着無力而緊閉着眼睛的妻子,為郝禾。
"醫生說可能受了涼,感冒,加上吃了什麼不衛生的食物了。"郝禾給魏大若拿來一雙拖鞋換上,"可我想想,也沒有吃什麼不衛生的東西啊,這幾天也就是魚湯,骨頭湯,我和若麥也吃了,可我們倆一點事也沒有。"
魏大若抽出一張面紙,擦去妻子嘴角上的污物。
郝禾見狀,便出去端了盆水來,放下,聽到門外有動靜,又轉身走出房間。只見張立勛從門外拎着魏大若的行李走了進來。
"就先放這裏了。"張立勛把行李放下。
"你坐,我給你泡杯茶。"郝禾招呼着張立勛。
"不了,我得回檢察院了。"張立勛說著,轉身就要離開,"一會兒你跟我師傅說一聲。"
郝禾點點頭。
"一口水也不喝?"郝禾送着張立勛出門,一邊帶着歉意的說。
"車上有瓶裝的水呢。"張立勛與郝禾平時也算熟,話自然就會多一些,"我師娘怎麼樣啦?傷。"
"好多了。"郝禾勉強的笑着,說。
"你回去吧,別送了,別送了。"張立勛停了下來,對郝禾說,"我改天再過來看我師娘,我先走了。你留步,留步。"
"路上小心啊。"郝禾站在樓梯上,看着張立勛離去。
郝麥握着丈夫的手,可手上一點力氣都沒有,郝麥的手滑落在床上。看到妻子的眼角上滲出淚水來,魏大若輕輕地為妻子擦拭着眼淚。
"你…回來……啦……"郝麥費了很大的勁才說出這幾個字來,臉上露出難得的笑。
"回來了。"魏大若緊緊地握着妻子的手,凝視着妻子,止不住的淚水在眼睛的打着轉。
郝麥努力地睜開眼睛,看了魏大若一眼,嘴角上透出一絲笑,眼睛隨即又合上,低聲說道,"你瘦了。"說完,郝麥又嘔吐起來,嘔吐物全部沾在魏大若的手上,魏大若一隻手攙扶着妻子的肩膀,使妻子能好受些,那些嘔吐物,又順着魏大若的手,淌到他的衣服上。郝禾在一邊忙着擦着。好長一會兒,郝麥才止住了嘔吐。郝禾幫魏大若的手上身上擦着。
"我自己來,我來。"魏大若拿過毛巾,擦着。
"我不……舒服了……"這邊還沒有擦乾淨,郝麥又費力地喊了起來。
魏大若趕緊從床下拿出扁馬桶。
"郝禾郝禾,你來…你來。"郝麥不讓魏大若做這些事。
魏大若哪裏顧得了許多,趕緊把扁馬桶放在妻子的臀部下。
"對不起……"郝麥閉着眼睛,帶着十分的歉意,說。
魏大若緊緊的握着妻子的手,他不知道怎麼來安慰妻子。魏大若的心裏,像是碰倒了五味瓶,說不出是何種滋味。魏大若寧願自己能替代妻子受這份痛苦的折磨,而不願意自己的親人承受着如此的苦難。他為自己這麼長時間的離開,深感內疚。是啊,時常會出現那樣的感覺,放棄這份工作吧,也不是找不這一份相對安逸的事情去做,哪怕開一家律師事務所也行,那樣的話,自己的時間就可以有自己來支配了。可那些想像,僅僅是理想而已。當初選擇了這條道路,就沒有了回頭的可能……魏大若默默的為妻子做着祈禱。
2
劉埕也在為自己做着祈禱。
馬正平信誓旦旦的告訴劉埕,親眼看見魏大若走出虹橋機場,魏大若的徒弟張立勛去接的。劉埕點點頭。其實劉埕無須馬正平的信誓旦旦。就在馬正平前往上海的途中,延江檢察院裏的人就來了消息,魏大若確實是從國外回來了。
劉埕鬆了口氣,隨即又陷入更加折磨的思索之中。
魏大若踏進延江的那一刻,意味着他劉埕將再次面對着一位執着的獵手。不知道獵人手裏的那管獵槍,在哪個時間裏,扣動着槍機。槍口肯定是每時每刻,都瞄準着他劉埕的。魏大若的可怕,比二戰時期,蘇聯紅軍的那些狙擊手,可怕上幾百倍。
如果劉埕也是一位光明正大的狙擊手,劉埕的心裏會覺得好受些。可惜他是狙擊手,然而不光明正大。劉埕這麼多年來的努力,就是想成為一個光明正大的人。若沒有魏大若,劉埕覺得他應該是光明正大的人了。這是劉埕最為痛恨魏大若的地方。劉埕時刻告誡自己,可以犯罪,可以觸犯法律,但不可以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來。所謂盜亦有道。從這個角度來看劉埕,幾十年來,劉埕幫助貧困家庭,以及孤兒們,讓他們能上學讀書,似乎能尋找出一些理論上的依據來。
前些日子,當魏大若的妻子被汽車撞了之後,劉埕對待他的小舅子馬正平嚴厲的訓斥。即使要對付,也是要對付魏大若,不應該是魏大若的妻子和孩子。調查的結果,不是馬正平所為,劉埕也就算了。若是那件事情確實是馬正平背着他去做的,劉埕絕對不會輕饒他的小舅子的。
這也就是劉埕覺得自己的行為光明的一面,覺得自己並非十惡不赦之徒。劉埕這樣的人,總是要尋找到自己能活得坦然的支撐點的。
劉埕心想,既然是狙擊手,雖然只能藏匿在陰暗之處,使着陰招,覺得多少有些卑鄙。可他只能隱匿着自己,無法與魏大若在共同的平台上交手。退而求其次吧,畢竟還是要出招應對的,要不,真的就只剩下坐以待斃了。
劉埕絕對不能容忍自己被動到坐以待斃的程度。劉埕絕非睚眥必報之徒。
劉埕與魏大若之間,也絕非睚眥之疾。性命攸有。
劉埕的計劃,每一秒鐘都不會停止。即便有些行為不是他願意去實施的,但他控制不了。好在那些行動,對魏大若而言,一定是不小的牽制。
既然每個人必定要離開這個世界,劉埕當然願意去的是天堂,而不是地獄。劉埕坐在輪椅上,虔誠的誦讀着《聖經》,上帝會感受到他的虔誠的。
3
坐在醫院院長辦公室里,魏大若臉上滿是憂慮。
"魏局,你也別急。"院長喝了口白開水,"馬上給你妻子安排一個全面的檢查,查徹底了,看看究竟是什麼原因引起的。"
魏大若點點頭。
"你先喝點茶,魏局。"院長把給魏大若泡好的茶端着遞過來。
魏大若接過茶杯,"謝謝,謝謝。"
魏大若喝了一口茶,把杯子捧在手上,手機在口袋裏,急促的叫喚着。魏大若趕緊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看了看手機上顯示的來電號碼,站起身來,邊朝外走,邊接聽手機,
"好的……太謝謝你了,好……好……不要從網上傳遞,改天我去上海……什麼?你過來?你來延江?好,那就更好了……再見,再見!"魏大若把手機握在手裏,剛剛緊鎖的眉頭舒展了一點。
"檢查的結果要到什麼時候出來?"魏大若收起手機,回到院長辦公室,急切地問院長。
"到下午絕大部分檢查報告能出來,但有些檢查結果可能還得到明天。"院長竭力解釋道,"我們一定盡其所能,找出原因,對症下藥。"
魏大若看看牆壁上的鐘,"我現在去辦點事情……報告一出來,麻煩你通知我一聲。"
"你就放心去吧,我們一定護理好,儘管放心,放心。"
魏大若站起身來朝外走,院長站起來送魏大若出去。魏大若和院長兩人剛走出院長室,就遇到了何博士。
"你好,魏局。"博士先魏大若之前與魏大若打着招呼,滿臉斯文,渾身上下,職業知識分子,有禮有節,張弛適度。
"你好,博士。"魏大若和博士副院長握手着,"上次給我妻子做手術,我還沒來得及謝你呢。"
"那是一個醫生應該做的事情。"博士副院長微笑着說,"就像魏局你抓罪犯一樣,本職工作。"
魏大若與何博士說有要緊事情要處理,改天再聊,兩人再次握握手,魏大若匆忙離開了。
"他妻子怎麼了?"何博士問院長。
院長搖搖頭,"看來又是個麻煩事。"院長轉身走出自己的辦公室。
何博士站在原處,看着魏大若離去的方向,感嘆一聲,搖搖頭,然後走進樓面上的盥洗室,到水龍頭前,用洗手液不停地洗着那雙白皙的手,若有所思。
4
魏大若走到自己辦公室門前,摸出鑰匙,剛插進去,遲疑了一下,又把鑰匙拔了出來,把鑰匙放進口袋裏,轉身朝走廊頂端的檢察長辦公室那邊走過去。魏大若回來之後,還沒有和新任檢察長唐愷照過面。於公於私,魏大若都該過去看看唐愷。
魏大若輕輕地敲着檢察長辦公室的門。
"請進!"裏面傳出果斷的聲音。
魏大若推門進去,唐愷的目光正好注視着魏大若,兩人的目光遭遇。
"你好,檢察長……"
魏大若的話還沒有說完,唐愷打斷了魏大若的話頭,"魏局?你回來了?"
"魏大若。"魏大若禮貌地向唐愷欠了欠身子。
"坐,請坐。"唐愷一把拉着魏大若的手,端詳着,感慨萬千,"你可回來了……魏大若啊,如果你不在延江檢察院的話,我說啥也不會到這裏來的,就是組織上安排,我還可以有權利選擇不來啊,我就是衝著有你在這裏,才來的。"
"哪裏哪裏。"魏大若笑着說,"千萬別這麼說,我魏大若何德何能?豈敢豈敢。"
唐愷鬆開魏大若,趕緊拿起一隻紙杯,給魏大若泡茶、倒水。
"還是我自己來吧。"魏大若要從唐愷的手裏把紙杯子拿過去,唐愷還是堅持要親自給魏大若在凈水器上接了一杯水,"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魏大若伸手接過唐愷給他倒的水,坐了下來。
唐愷走過去,把虛掩的門帶緊了,回到魏大若身邊椅子上坐了下來,顯得有點興奮,"你能有機會與你合作,三生有幸。"
魏大若笑笑,沒接唐愷的話。
"魏局……"唐愷停頓了一下,接著說,"我來延江,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麼,一句話,那就是只要你覺得要上的案子,我全力以赴支持。"
魏大若還是笑笑,沒說話。
"你對法律的掌握尺度,以及你的原則性,除了欽佩,我還是欽佩。"唐愷微笑着,"要不那麼多腐敗分子栽在你的手裏?……你說吧,需要我為你做什麼?"
魏大若把手裏的茶杯放在桌子上,"我只要有事做就行。"
唐愷意味深長地說,"劉埕的事情,我看夠你忙乎好長時間的。"
魏大若當然相信他出去所謂的學習究竟是什麼內容,唐愷肯定知情。
"需要人力財力,只管說。"唐愷感慨地說,"從政法大學畢業至今十多年,我一直希望到一線工作,如今總算有這個機會了,我相信對我的傳聞你遲早會知道的,我只希望你能相信,我同樣十分珍惜今天這份工作,這個職業……還有,如果有傳聞的話,你儘可能相信都是真的。"
"我只需要工作。"魏大若也意味深長地回敬着,"工作之外的事情,我向來不感興趣。"
"好。"唐愷也來得乾脆,"不過我覺得我們倆還是簽訂一個君子協定為好。"
魏大若不解地看看唐愷。
"希望你能收下我這個徒弟,具體案子中許多東西我都必須學。"唐愷認真地說,"不可不要留一手噢。"
魏大若搖搖手,"我還等着你的指導呢。"
"這話就有點生分了啊。"唐愷打量着魏大若,"我有幾斤幾兩,難道你心裏還沒數?"
魏大若笑笑。
"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織網。"唐愷謙虛的說著,"我想我來延江,肯定不虛此行。"
魏大若怎麼也沒有想到,一見唐愷的面,唐愷對待他是如此的熱情如此的謙讓。
"不過……"唐愷略有為難之色。
"你儘管講,唐檢。"魏大若站起身來,把水杯放在茶几上,注視着唐愷。
"有個壞消息……不,應該說,有個不利的消息,要告訴你。"唐愷顯得很無奈的樣子,低聲說,"江庭長調離延江中級法院了。"
確實是一個壞消息,對魏大若而言。毫無思想準備魏大若,一時語塞。
"在省城,我對劉埕案,有所耳聞。"唐愷感嘆道,"我不知道其中緣由……政法委專門召開了兩次會議,討論劉埕的申請。"
魏大若看着唐愷,等待着下文。
"劉埕申請出國治療疾病。"唐愷若有所思,"是否存在着貓膩?"
"劉埕申請出國治療?"顯然這件事情,完全魏大若意想之外。
唐愷沉重的點點頭。
"我現在就去找胡書記。"魏大若說畢,沒等唐愷說話,就急步走出了唐愷的辦公室。
5
"確有其事。"胡建剛點點頭,從抽屜里拿出一份報告,扔在桌子上,"這是劉埕的法律顧問,剛剛遞交來的法律文書,就劉埕出國治療一事,催促給予答覆。"
魏大若坐在胡建剛辦公室的沙發上,沉默着。他並沒有去看胡建剛扔在桌子上的那份法律文書。
胡建剛也坐在椅子上,仰望着天花板,發出輕微的嘆息。
"不知道胡書記對此事……"魏大若話說了一半,就打住了,注視着仰天長嘆的胡建剛。
"我想聽聽你的意見。"胡建剛站起身來,在辦公室里踱着步,"你今天就是不過來,我也會打電話讓你過來。"
說完這話,胡建剛凝望着魏大若。
魏大若並沒有說話,而是十分堅定地點了點頭。
胡建剛從魏大若的眼神中讀出了他想要的東西,臉上頓時洋溢着愜意的笑,抬着手,使勁的拍着大腿,幾乎失態的喊了聲,"好!"
"具體資料,過幾天上海有人送過來。"魏大若的口氣很肯定。
胡建剛走到魏大若的面前,在另外一張沙發上坐了下來,"我的意見,也就是江士勇的意見,讓劉埕去他該去的地方。"
一提起江士勇,魏大若的神色又黯淡了下來。
胡建剛點點頭,"江士勇的安排,你已經知道了?"
魏大若點點頭。
胡建剛用惋惜的口吻說道,"有些事情,並非我能左右,希望魏局能理解……唉,唉,江士勇不在,對於你來說,失去了一個最佳的搭檔……可惜啊可惜,我實在無能為力。"
魏大若從窗外照射進來,灑落在地上的陽光。
"對江士勇做出這樣的安排,其中少不了有劉埕的意思。"胡建剛氣憤的拍了拍茶几,"就憑這個,我們也不能放過劉埕……這麼多年來,他利用手裏的金錢,不知道腐蝕了多少幹部……查劉埕,把他送到他該去的地方,你我責無旁貸。"
"沒有挽回的餘地了?"魏大若用乞求的目光詢問着胡建剛。
胡建剛無力的搖着腦袋。
魏大若悵然若失。
6
從政法委大樓里出來之後,魏大若駕駛着那輛桑塔納2000,徑直去了柯逍烽家。
剛走上樓,就見柯逍烽拄着拐杖站在門口,滿面笑容地守候在門前等着他了,見魏大若進來,柯逍烽舉起手與魏大若擊掌而慶。
"歡迎凱旋。"柯逍烽總是這般的興奮。
魏大若掩飾着自己因江士勇的事情而帶來的不快,指着柯逍烽的腿,"怎麼樣了?夥計。"
柯逍烽輕輕地拍拍腿,"正義的腿是撞不斷壓不垮的!"
"你啊,唉。"魏大若從包里拿出一條香煙,遞給柯逍烽,"子彈。"
柯逍烽樂得合不攏嘴,"知我者,大若也。"
"肉麻,你什麼時候自己掏錢買過香煙啦?"魏大若坐了下來,"報社記者,在外面招搖撞騙,誰的香煙是自己掏腰包的?"
"憶往昔崢嶸歲月稠啊。"柯逍烽拄着拐杖,移動着身子。
"要不要援手?"魏大若問。
"不用,不用。"柯逍烽坐移到椅子前,坐了下來,先把香煙拆開,"待會兒,就說是你要我抽煙的啊。"
魏大若笑了起來,"你抽香煙還害怕誰啊?"
"夫人下了禁令,其中就有絕殺香煙一條。"柯逍烽感嘆着搖頭。
魏大若一把搶過香煙,"算了,既然楊頃下了禁令,不允許你再抽香煙,那我也得配合楊頃,做到明令禁止。"
"你這不是往火堆上澆油嘛。我還是乘機抽幾口吧。"柯逍烽把香煙又搶了回來,趕緊拿出一支,點上,抽了起來,十分享受地吐了一口煙霧,"平生就剩下這點愛好了,再戒了,生活就沒樂趣了。"
魏大若也拿了支香煙,沒點,問,"楊頃呢?"
"菜場上去了。"柯逍烽自在地抽着香煙,"報社出面跟他們單位打了個招呼,在家照顧我。對了,嫂子怎麼樣了?"
魏大若搖搖頭,"今天又送醫院了,發熱,嘔吐,腹瀉。"
"沒大礙吧?"
"醫生說沒事。"魏大若故作輕鬆的笑笑。
"那你就得注意點了。"柯逍烽提醒魏大若說,"醫生說沒事,那就是有事情;醫生說的十分嚴重的時候,反而沒事……不過我也希望郝麥沒事,但你不要掉以輕心。"
魏大若點點頭,"謝謝你的提醒。"
"劉埕的案子你還準備辦不辦?"柯逍烽迫不及待的問。
"就為你被撞斷的腿,我也得辦下去。"
柯逍烽眼睛發亮,"好他個狗日的,正要把他揪住,把他的幕後人揪出來,老子這條腿就是廢了也不在乎。"
"郝麥說周曉紅的弟弟和父親,是你安排的工作?"魏大若忽然問了另一個問題。
"你那幾個同學表面上答應給你辦事,可實際呢,躲你都來不及呢。"柯逍烽搖頭,一副不屑,"惟恐被人知道和你的關係密切,就會遭來殺生之禍。沒想到如今的人啊,躲避正義如躲避瘟疫一樣。"
"我能理解,也怨不得他們。"魏大若為他的同學開脫着,"連江士勇也被調離了中級法院的崗位了。"
"你……知道啦。"柯逍烽找不到語言來安慰魏大若。
魏大若點點頭。
柯逍烽掐滅香煙,說,"《小兵張嘎》的電影裏有一句這樣的台詞,說鬼子漢奸的,-別看今天鬧得歡,等到明天拉清單-,我看那小子啊,正愁着有人給他清算腐敗帳呢。"
"不說這些了。"魏大若伸手在柯逍烽的肩膀上拍了拍,笑笑說,"看來這輩子註定我要欠你許多啊。"
"那就欠着吧。"柯逍烽指着茶杯,"喝茶自己動手……我給周曉紅的弟弟安排了一家物流公司做長途運輸的押貨員,人是辛苦一點,收入不錯。我朋友說每月平均可以拿到1500元左右;給周曉紅的父親安排了一家公司晚上值班守夜,也就睡睡覺,一個月400元。"
"這樣一來,周曉紅一家的收入就多了,日子也就好過一些了。"魏大若鬆了口氣,"要不總覺得對不起周曉紅一家,是他們一家人救了郝麥。"
"我相信人家周曉紅給嫂子獻血,也沒指望着你謝。"說著,柯逍烽把話題還是轉到劉埕的事情上去了。"接下來怎麼對付劉埕?"
"這件事情,你還是少在裏面攪和吧。"
柯逍烽看着魏大若,"不過有一點我跟你先打招呼,等到案情可以向外透露的時候,希望你要在第一時間讓我的部門知道,讓我的部門記者來報道。"
"當然,當然。"魏大若連連點頭,"但我有一個附加條件。"
"說。"
"以後沒有跟我通氣,千萬別逞能,不能擅自有動作。"
"你放心吧,邪不壓正。"柯逍烽一副玩世不恭地樣子,"我按照我的規則辦事,你按照你的規則去做,我給你的都是捕風捉影的消息,還得靠你去求證。若是有一天兄弟我給的消息讓你白費勁了,還望諒解。"
魏大若看着柯逍烽,身子輕微地搖晃着,說,"等你的腿完全恢復了之後,我肯定會需要你辦些事情,在延江市,你的路子野,消息來源廣。但你只能給我提供消息,不準行動,若是以後我再發現你有行動,別怪我不認你這個朋友。"
"你願意失去我這個朋友?"
"我更不願意在延江市失去一位正直的有良心和正義感的記者!"
柯逍烽愣愣地看注視着魏大若,笑着說:"沒那麼嚴重。"
魏大若認真的說:"我對你還有一個要求。"
柯逍烽看着魏大若:"說。"
魏大若拍了拍柯逍烽的肩膀,低沉的說:"家人的安全……別把楊頃裹進來。"
柯逍烽緩慢的點點頭,緊緊的拉住魏大若的手,關切的說,"這也是我想對你說的,照顧好家人……別說狗急跳牆,兔子急了也會咬人的。"
7
江士勇的手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魏大若怎麼撥也撥不通。打電話到法院找江士勇,法院那邊說,江士勇已經辦完了移交手續,離開中級法院了。魏大若也不好再多問什麼,開着車,趕到江士勇家。沒想到江士勇家裏也沒有人。
江士勇到哪裏去了?難道這麼快就去上任了?魏大若在江士勇家門口,徘徊了一會兒,才離開。還是先去一趟醫院吧,不知道妻子的檢查結果出來了沒有?
到了醫院門口,魏大若把車停在指定的地方,走進醫院。朝前走了幾步,魏大若停了下來,拿出手機,猶豫了一下,還是撥了號碼,"我是魏大若……唐檢,我想成立一個聯繫辦案組,請你允許我在檢察院裏抽調兩個人出來……我腦子裏有人選,但這需要你同意……謝謝,謝謝……我現在在醫院,過一會兒馬上回檢察院……再見!"
把手機放回口袋裏,魏大若輕鬆了許多,總算有能上案子了,總算能夠從劉埕的案子上下手,繼續調查延江市裡那些被某些人希望閑置起來,然後歸結於死案檔案文卷堆,永遠不再被人過問的重大經濟犯罪案子。
唉,但願郝麥檢查下來,沒有什麼重大病情。
魏大若祈禱着,可這心裏還是不踏實,心在胸腔里恍惚着,像是沒有依靠和維繫。這是一種不妙的預感,可魏大若安慰自己,不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即使發生了,相信他和郝麥,還有他們的女兒若麥,用一家人的肩膀,能共同扛起來。
8
魏大若與常人一樣缺乏醫學專業知識方面。然後,對醫學知識再缺乏的人,對當今世界上,一個談之色變的英文單詞首位字母合寫成的,一個特定名稱,會具有特別敏捷的本能反應。
HIV——人類免疫力缺陷病毒。
它的另外一個名詞在英文中比較煩瑣:
acquiredimmunedeficiencysyndrome
英文單詞首位字母合寫為:AIDS
漢語音譯為——愛滋。
院長向魏大若做了一番定義式的談話,"愛滋病(AIDS)是由愛滋病毒(HIV)引起的,愛滋病病毒主要存在於人體體液中,但具有傳播的體液主要有血液、精液、陰道分泌液、乳液,因此感染愛滋病病毒的主要途徑是血液接觸、性交和母嬰接觸。"
魏大若能說什麼呢?
像一腳踩了個空,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就在院長對他說郝麥患的是愛滋病時,魏大若的身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連一個搖晃的過程都沒有。
院長室的門緊閉着,只有院長和魏大若在裏面。
院長也同情魏大若的妻子的遭遇魏大若的遭遇,他們一家的遭遇,可院長現在是醫生,他不能只具有同情心,他還得有別的建議。
"我希望你也做一下血液和精液的檢查,馬上就進行,這樣對你,對家庭都有好處。"院長盡量想尋找一些適合的詞彙來和魏大若交談。
魏大若咋咋嘴,腦子裏一片空白。
魏大若怎麼可能對這種病毒有思想準備呢?而且它居然現在就在他親愛的妻子郝麥的身軀內。
"醫院方面會儘可能地為患者和患者家庭做好保密工作的,這樣對患者的精神狀態和治療都是有益的。"
9
啞巴男人不知道他的主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啞巴男人顯得從來沒有過的愕然。
先是手機從劉埕的手上砰然而落,接着是放在膝蓋上的那本黑皮封面的《聖經》,無聲的墜落而下。那時的劉埕完全失去了知覺,木然的癱坐在輪椅上。啞巴男人急得用手連忙推搡着劉埕,哇哇大叫着。
劉埕無力的搖擺了一下腦袋,示意啞巴把他推進卧室。
啞巴男人明白劉埕的指令,推着劉程進了卧室,又按照劉埕的吩咐,把劉埕抱起來,放置於床上。
劉埕揮揮手,啞巴男人退出了劉埕的卧室,把門帶上。
劉埕長時間的沉默着,獃獃的看着牆壁,腦子裏空空的。過了好一陣,劉埕才漸漸的緩過神來,從他的眼睛裏流露出極度的哀傷,伸手抽出床頭上的面紙,擦拭着眼睛裏閃出幾乎恥辱的淚花。長長的舒了口氣之後,劉埕動作敏捷的打開床頭柜子,拿出一隻嶄新的手機,鑲入一張從來沒有使用過的手機卡。劉埕擔心自己的手機和家裏的電話,被人監聽,他的床頭柜子裏,總有一隻從未使用過的手機和手機卡,這是避讓監聽的最好辦法。
劉埕需要找他需要找的人。
劉埕迅速的撥通對方的手機號碼,對方沒有聽電話。劉埕的手機上顯示對方沒有應答。再撥,對方還是沒有應答。
劉埕沉思起來。
幾乎在魏大若得知他妻子郝麥的病情的同時,劉埕也知道了那份信息。劉埕倒吸一口涼氣。劉埕的腦子裏做出的惟一判斷,那就是有人向魏大若的妻子下手了,而且是用了劉埕極其鄙視的手段。即便如此的現狀,可能會分散魏大若的許多精力,甚至因此消磨魏大若的意志,劉埕還是不願意採取這般齷齪的手段。何況,這樣的方式,未必就真的使魏大若在遭遇沉重的打擊之後,沉淪下去,反而會激發出更大的力量來。猶如本來睡着的獅子,中彈之後,非但沒有倒仆,而使把驚醒了,具有了超乎尋常的殺傷力。
無論是哪一種可能,劉埕都不願意它們發生。
劉埕覺得能實施這種方式,違背起碼的道德,而報復陷害魏大若的人,只有那個人。劉埕想問問他,為何要這麼做?劉埕再撥那個人的手機,對方已經關機了。也就是說,對方不願意聽劉埕的電話,不願意接受他的教訓。放上天的風箏,線斷了,早就斷了。
劉埕打開手機,把卡取出來,扔掉。這樣的手機卡,他絕對不會再用第二次。默默的坐着,劉埕在向上帝做着懺悔。
與魏大若在法律層面上的較量,僅僅是人類新增設的一個遊戲,與如今風靡全球的電腦遊戲一樣,是智商的驗證,並在這樣的驗證中,獲得生理和心理上的快感,劉埕出來不把遊走於現行法律的行為,看着犯罪。可劉程今天卻有了一種難得的犯罪感。
雖說魏大若妻子的感染上愛滋病一事,與他劉埕沒有直接關係,與他的主觀動因,也絕無瓜葛。劉埕還是覺得自己是一個罪犯。違背和超出遊戲規則的人,客觀上是他劉埕。劉埕痛恨那個陷於他不義的人,那是對他劉埕道德的褻瀆,是對他劉埕智商的蔑視。
可劉埕又能怎麼樣呢?
飛速行駛的列車,失控了。劉埕甚至想此時此刻,打個電話給魏大若,告訴魏大若,他的妻子之所以感染上這樣的病毒,最大的可能性,出自於某個人。可那樣對他劉埕有什麼好處?魏大若會相信他?或者因此就放棄對他的調查?起訴?懲罰?如果魏大若是那樣一種人,那他就不是現在的魏大若了。而劉埕也不希望通過給予魏大若某種幫助和關心,而使魏大若因此放過他。
左右為難,無能為力,劉埕覺得自己還是保持沉默為好。
隱約之中,教堂的鐘聲傳遞進劉埕的耳朵里,劉埕的心一緊,依稀那是上帝責問的之語。劉埕渾身打着顫抖,竭力要尋找一種把自己從如此的折磨里,解救出來的方法。
隨即劉埕也在懷疑自己剛才的判斷,或許魏大若妻子的感染,純屬意外?
10
魏大若的血液和精液中都沒有發現HIV病毒。
郝麥所攜帶的HIV病毒就有理由相信,是上次被車撞擊之後,輸血所引起的,魏大若已經被排除在傳染者行列之外,其餘的四個人分別是郝麥的妹妹郝禾,醫院的護士周曉紅,周曉紅的父親周百金,周曉紅的弟弟周曉虎。
在最短的時間內,這四個人被帶到醫院做了血液化驗。
四個人的血液中都沒有發現HIV病毒。
接下來就該論到懷疑醫院方面在給郝麥輸血所用的器具上的問題了。
延江市的所有醫療機構,從來沒有接觸過愛滋病患者,根本沒有經驗可談。院方不得不建議患者家屬帶着患者遠赴北京佑安醫院進行治療。魏大若在承受了致命的打擊之後,清醒地認識到,現在不是追究誰的責任的時候,最為重要的是控制患者的病情。
醫院裏只有少數幾個人對此事知情,院方對知情者,下了死紀律,從誰的嘴裏說出去的,誰就丟飯碗。
"魏……魏先生。"
魏大若聽見有人在身後喊他,便停了下來,轉過身去,是醫院副院長何博士。魏大若嘆了口氣,他不知道說什麼好,或者覺得沒什麼再好說的了。
"我醫學院的一位同學,也是從國外回來的,現在是國內治療愛滋病方面比較著名的專家,他就在佑安醫院工作,只是最近在國外。"何魁遞給魏大若一張名片,"他回國后你可以去找他,今晚下班后我就給他打電話,先讓他帶些藥品回來……價格上會便宜一大截……這是我個人能辦到的事情,當然,我會關注境外醫學界對愛滋病的研究和治療情況……非常抱歉,魏先生……"
魏大若接過何魁遞給他的名片,放在了口袋裏,點了點頭,魏大若瞥了一眼名片,放進口袋裏,什麼話也沒說,緩慢的轉過身去,無力的朝前走去。
何魁一直站在醫院的門口,用他滿含同情的目光,目送着魏大若。此時的何魁也是百感交結,他知道任何語言,都無法使他眼前這位充滿正義感的戰士,得到安慰。一個受了傷的戰士,能做什麼呢?躲在無人的地方,把自己傷口上淌着的血,舔乾淨。然後休息?然後繼續戰鬥?
何魁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