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直到現在,即使已隔數周,傑可.席渥醫生的思緒,仍不時披露西.韋特那拒絕嫁給他的痛苦所佔據。
雖然她也拒絕了民西.莫利——那個常與傑司結伴打獵的德州人——而且昆西也因遭拒而受了極大的打擊,但傑可並不因此而覺得好受些。對他而言,那具有挑戰性和知識性的工作,似乎是對他受創的自尊唯一有效且可敬的治療。至少在精神病院裏,醫生該做的事可多着了。
年輕聰明的傑可.席渥醫生所管理的這間精神病院,是位於倫敦郊區的一棟古老建築,四周不但有濃密的樹林,而且圍着高牆,相當安全隱密,頗適宜它所服務的富有客戶。這裹本來也和卡非莊園一樣,一度曾是華廈巨宅。雖比不上卡非莊園的古老,精神病院卻還是古舊的;最近,在傑可效率且人性化的醫院的目標邁進,符合了十九世紀末期最新的醫學水準。
此時,傑可仍在繼續夜間的病房巡視。他四周那些加了鐵柵的門后,照常傳來精神病患恐怖且斷續的哭叫聲。傑可對這些聲音早就習以為常了,所以可以一耳進一耳出地不加理會。
露西,露西!這女孩不只可愛,生理上具有能威脅追求者心神健康的挑逗性,而且還是奚靈莊園的繼承人;光是說她家境富裕還不夠清楚地表達。
等露西的母親一死——由於這老太太心臟欠佳,這可能是不久的將來便會發生的事——露西便可繼承一切……
但是空想夠了。事實是,露西.韋特那拒絕了他,一個英俊、有前途,正迅速爬向他這一行頂峰的醫生。她雖以出於無奈的理由婉轉回拒,但仍是夠確切的。而且,當她有機會嫁給一個未來的伯爵.阿瑟.洪烏時,又有誰能怪她呢?
傑可.席渥在過去數周來意識到他最惋惜的並不是露西.韋特那的財富或是她那令人渴想的身軀。最難過的是,他似乎真心愛着這個女孩……
另一間病房的門開了,是一個看護開了鎖。傑可的職業興趣加深了,暫時將露西逐出了思緒。他一直想來探視這個病人。這是個非常特殊的病例。
這是一間石制的小病房,只有﹂扇窗,和醫院裏多數的窗子一樣,加裝了鐵柵以防病人逃走——或有人闖入。不過這扇窗是開着的,也好透透空氣,或聽聽過往的鳥雀。這些長了翅膀的小生物經常飛人造訪,可由地板上干硬的鳥糞得到證實。在病房的角落裏,原是為滋養病人的許多食物,竟任其碎裂、腐爛,只為了吸引一大堆蒼蠅。
今晚陪席渥醫生巡房的兩名看護——兩人都高大強壯——在病房外停下來等候。傑可.席渥一個人踏進門內,強忍住因臭味引起的一陣嗯心。或許就這個病例而言,他那容忍病人奇言異行的政策畢竟是個錯誤吧。
他開口道:“藍費先生,晚安。”
病房裏唯一的佔用者擭起頭來。他是個健壯而微禿的中年人,穿着男病人一律要穿的粗布上衣和長褲。比起他的病房,人倒算是整齊乾淨的。他戴着厚厚的眼鏡,此刻臉上的表情相當愉快。他轉向席渥大夫,顯露出他右手握着的那一盤昆蟲、蛆蟲和蜘蛛。傑可覺得那些蟲好像都還活着,卻又無法動彈。
“席渥大夫,來點開胃菜吧?”他的聲音很有教養,態度也很沉着。
“不要了,謝謝,藍費先生。你今晚覺得如何呢?”
“比你好多了,我的害了相思病的大夫。”這瘋子說著,輕鬆地轉過身背對醫生。
藍費小心翼翼地放下盤子和珍貴的盤中物,蹲到一個角落去,熟練地捕捉被他那些撒了糖的腐爛食物製成的餌所吸引過來的蒼蠅。那指節厚實強壯的手,在執行這個任務時既迅速又準確。他謹慎地將成群的活蒼蠅收集到拳頭中,蒼蠅的嗡嗡鳴聲好似在抗議般。
相思病。嗯,想必看護和僕人們一定常常當著病人的面閑聊吧。到目前為止,傑可在這次探視中儘可能保持科學的中立反應。
他問道:“你對我的私生活感興趣嗎?”
“我對所有的生活都感興趣。”藍費在回答時,仍繼續着自己的工作。
然後,他以乾杯的姿勢,將一大把蒼蠅送向嘴巴。他把蒼蠅塞人嘴裏時,只有一、兩隻得以逃脫。他津津有味地咀嚼,吞咽。
傑可覺得今晚他很難維持科學的態度。“藍費先生,你的飲食習慣實在很噁心。”
這個曾是事務律師的病人藏在眼鏡后的雙眼眨了眨,彷彿是接受讚美一般。“非常有營養。我所吃下的每一個生命都為我帶回生命,補充我的生命力。”
他又抓起一隻藍黑色的大蒼蠅,捏在姆指和食指之間好一會兒。然後那蒼蠅也加入了先前的一大把同伴。
傑可掙扎着保持一點客觀性。“蒼蠅可以給你生命嗎?”
正如他所希望的,今晚這病人很樂意、甚至於渴望討論他的理論。“蒼蠅的寶藍色翅膀是心靈要素典型的空中力量。因此古人比喻一個人的心靈猶如蝴蝶,實在是高見!”
“這是你最近到東歐去採訪時,所得到的哲學理論嗎?”
沒有回答。
傑可嘆道:“我想,我得為你發明一種新的瘋狂分類呢。”
“真的嗎?或許你可以改進你們的老先進,豪辛教授所發明的類別zoophagousarachnophile一-嗜食蜘蛛的肉食者。當然這並不能真正的、確實的描述我的病例。”
藍費彎向他先前放下的盤子,敏捷地抓起一隻蜘蛛,略為檢視了一下,便將牠吃了。
“是的,那蜘蛛該怎麼說呢?”傑可.席渥幾乎是在自言自語,而不是在對藍費或那兩個依然等在門邊的強壯看護說話。“你的理論對蜘蛛又有何解釋呢?我想是牠們會吃蒼蠅吧……”
“噢,是的,蜘蛛吃蒼蠅。”藍費的態度突然變成像一個老師在哄騙一個提出問題的聰明學生。他對傑可鼓勵地點點頭。
醫生又進一步問道:“那麼麻雀呢?”
“是的,麻雀!”現在病人愈來愈興奮了。
“我猜想,因為牠們吃蜘蛛吧。”
“對,對了!”
傑可點點頭。“那麼,由這個邏輯的推論,我們可以……推到一種……更大的動物吧?某種可以吞食麻雀的動物?”
藍費簡直已到狂熱的狀態,撲通跪到地上。
他迫不及待地懇求道:“一隻小貓!一隻淘氣的、柔軟的小貓,我可以教牠、喂牠的小貓。沒有人可以拒絕一隻小貓的——我求你——”
傑可瞇了盼眼睛,向後退一步,以避開病人亂抓的雙手。他聽到等在門外的看護已在不耐煩地移動位置,必要時準備要打岔了。
醫生傾向藍費,非常小心地說道:“一隻貓不是更好嗎?”
狂喜!“是的!是的,一隻貓!”尖叫!“一隻大貓!我的解救全靠牠了!”
“你的解救?”
藍費的表情和整個態度都變了。沉着又回復了。
他站起身,直視醫生的眼眸。“生命。”他簡明地說:“那是最後的結論。我需要為主人得到生命。”
醫生眨眨眼。這倒是前所未聞的。“什麼‘主人’呢?你指的是凡赫辛教授嗎?”
那瘋子極端輕蔑地說:“才不是!主人!他會來的。”
“這兒?到這個精神病院來?”
“是的!”
“到你的病房來?”
“是的!”
“為什麼?”
“他答應過我要讓我永生不死的!”
“用什麼方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