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攻擊
諾維爾
1945年1月14日——17日
“當接到這次進攻命令時,我惱火極了,”溫特斯回憶說,“簡直不敢相信,我們已經受了那麼多苦,打了那麼多場仗,死傷了那麼多人,他們還要我們去進攻。這真有點像是泰勒將軍在刻意表現,他想表現給艾森豪威爾看:瞧,我泰勒一回來,我的軍隊就馬上動身去打仗。”
這樣看待泰勒將軍是不公平的。其實,這次進攻是全面進攻的一部分,旨在切入北方,與美軍第1集團軍會師,以此把德軍坦克困在突出部的頂端,或者由於蒙哥馬利還下不了決心發動反攻,因此要儘可能多地拖住德軍。德軍已經開始將坦克往回撤。他們可能會不惜一切代價確保逃跑路線暢通。
命令E連這樣一個已受重創的連隊在光天化日的雪地里發起正面進攻,這並不是因為泰勒想爭榮譽,而是因為艾森豪威爾缺少人手。他沒有可供調遣的預備隊投入這次進攻,但現在是進攻的絕佳時機,他必須調用前線所有兵力進攻。換句話說,E連正在為美國的有限徵兵政策付出代價。根本就沒有足夠的兵力完成這項任務。
奪取福伊之後,E連和2營的其他連隊就作為團預備隊駐紮在村子南面。翌日1月14日4點15分,德軍用6輛坦克、一個步兵連對福伊發起反攻。德軍被打退了,但他們隨後用14輛坦克、一個營的步兵發起攻擊,把506團3營逼出了福伊。E連處於臨戰狀態,但3營在炮兵的支援下,進行了成功的反擊,9點30分時再次攻入村莊。
這些行動是在異常艱苦的條件下進行的。冷空氣再次影響這一地區。白天氣溫是華氏20度,晚上水銀柱突降至零度以下。幾乎每天都下雪。因為積雪,加上其他地方對物資的需求,師里向巴斯托涅—福伊一線提供物資非常困難。結果,E連的官兵們就像被圍困時的第一周那樣,各種物資極度匱乏。食物不夠,套鞋、毯子、睡袋不足。床單都被拿來當作了滑雪衫。
E連前面的地勢也很險峻。到達諾維爾要穿過一片空地,密林里的敵軍還得要清除。德軍居高臨下,諾維爾堅固的比利時建築為狙擊手和機關槍提供了很好的位置,也為德軍坦克提供了很好的隱蔽。
辛克上校告訴溫特斯,2營將有幸在進攻諾維爾的戰鬥中打頭陣。溫特斯要在1月14日12點從福伊南部的樹林出發,繞道向左(西),佔領雷考納村,然後衝過一片白雪覆蓋的空地,向諾維爾以東1公里左右的另外一個小村考布盧發起進攻。在溫特斯左側,1營會向北穿越樹林,一路掃清障礙。
溫特斯聽到這樣的命令很是不快。到達考布盧他要穿越2公里的雪地,而且是在晴空萬里的白天。為什麼在大中午進攻?溫特斯更願意等到過了黑夜,天剛亮時過雪地。但是艾森豪威爾想要行動,蒙哥馬利想要行動,泰勒想要行動,辛克想要行動,所以2營營部、D連、E連、F連必須聽命。
在諾維爾西南面有一條很深的山肩地帶,一直延伸到雷考納附近。溫特斯發現若是連隊直接沖向山肩,那麼越接近諾維爾,就可以得到越多的掩護。他把整個營只排成一列縱隊,這樣穿越雪地雖然危險,但速度很快。
在E連和2營的其他部隊出動時,左側的1營也出發了。德軍在諾維爾的坦克發現1營后,幾門88炮開始射擊。他們沒有注意到2營藉著山肩的掩護,正在向諾維爾進軍。
溫特斯向左望去。88炮將1營炸得七零八落。“人都在空中飛,”溫特斯回憶着,“幾年後,在影片《日瓦戈醫生》中,我看到軍隊過雪地時,遭到樹林邊大炮的轟炸,人被炸飛到空中。那些場景我看着很真實。”
E連也遇到了麻煩。德軍架在諾維爾的機關槍向他們開火,美軍暴露在外,弔橋和小溪又阻礙了他們的前進。斯皮爾斯架起2挺機關槍予以回擊。美軍機關槍每掃射一輪,就有8或10人趁機衝過小溪。
小溪很窄,多數人都能跳過去。但是二等兵湯尼?加西亞扛着一個裝有6發迫擊炮炮彈的大火藥包,跌到了河裏,渾身濕透。部隊到達諾維爾時,“我的衣服都凍住了,一走路就咔咔地響。為了聯繫自己的一支隊伍,我們要整夜巡邏,但我卻因此不用去了。排里的中士說,我這樣咔咔作響連柏林都能聽得見,因此就安排我原地留守。”
到15點30分,2營已穿過雪地,偎依在山肩下面。天黑時,他們迂迴來到考布盧東南角的弔橋前。
斯皮爾斯召集軍官和二級軍士長利普頓開會。他概述了早晨將奪取通向諾維爾的弔橋的進攻計劃,2排在左,3排在右。友軍坦克將沿福伊—諾維爾公路從右方提供支援。會後斯皮爾斯讓利普頓在進攻中率領2排。
利普頓集合2排人員,下達命令。溫特斯站在一邊聽着。利普頓告訴他們,到達鎮上的距離約有800米,他們要沿公路快速前進,進入房屋,並以此為掩護;大家要用步槍、手雷,協同作戰,掃清屋內敵軍;迫擊炮手隨時準備向德軍戰術據點開炮;機關槍手要建立起支援火力;大家不要聚集在一起,等等。溫特斯只說了一句話,稱那段距離大概有1,000米。
散會的時候,大家聽到附近有坦克馬達的發動聲和坦克開動的聲音。無法判斷是德軍坦克在撤退還是美軍坦克在福伊—諾維爾公路上開過來。
溫特斯記得那晚是有生以來最冷的一夜。幾乎沒有什麼遮擋,只有匆忙挖起來的散兵坑。大家一路來到考布盧,衣服都汗濕了,整夜打冷顫。躺下剛要入睡,又被猛一陣冷顫驚醒,因為此時衣服已經結冰。多數人索性不睡。這麼難熬,溫特斯曾想下令夜間襲擊,但還是忍住了,因為害怕混亂中誤傷自己人。
利普頓要率領2排進攻,但是對前面的情況並不清楚,感到有些不安,所以他決定帶一名無線電兵去偵察一番諾維爾的情況。兩人來到村邊的一個穀倉,從後門進去,摸到另一個通向院子的門,院子在橫貫諾維爾的一條主幹道邊。萬籟俱寂。利普頓通過無線電呼叫連長斯皮爾斯,想告訴他自己現在的位置,並請求偵察諾維爾鎮。他說發現前面有謝爾曼坦克,問斯皮爾斯是否知道美國裝甲部隊已經奪下這個鎮了沒有。斯皮爾斯不知道,他讓利普頓查看一下。
利普頓悄悄地挨近坦克。這些坦克已經毀壞。已凍僵的美軍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邊上,那還是12月20日德索伯里分隊撤離諾維爾時留下的,已經快一個月了。德軍還佔領着這個鎮。利普頓和無線電兵撤了回來。
進攻於1月15日黎明打響。敵軍進行了抵抗,對公路右邊3排的抵抗最為激烈。2排迅速進入諾維爾鎮中心,來到燒毀的謝爾曼坦克後面。3排進入一座燒毀的房子,建立了指揮所。無線電傳來消息:“右邊有友軍裝甲部隊支援。”
沙姆斯中尉和阿利中士一收到消息就聽到屋外有坦克聲。阿利心急,想一睹公路上的風光場面,於是便對沙姆斯說要去接應坦克。沙姆斯決定和他一起去。他倆經過幾座燒毀的房子,繞過拐角,來到大路上。在前面兩幢房子中間的小路上,他們發現了要找的坦克。
阿利走到坦克邊,坦克指揮員正站在炮塔上,面對另一方向,於是阿利用蓋過發動機的聲音大聲喊“這邊來”。坦克指揮員轉過身來,明白他倆誤將德軍坦克當作了美軍坦克。德國人罵了一句,鑽進坦克,開始把炮口轉向阿利和沙姆斯。
兩人一句話也沒說,拔腿飛跑,速度之快甚至將雪都濺到了德國人的臉上。坦克緊追不放。美國人轉了個彎。沙姆斯看到一扇敞開的窗戶,便一頭扎了進去。阿利大約比他多跑了3米,跳進門內,準備好步槍,他認為德軍坦克後面肯定有步兵。
坦克轉過彎,從沙姆斯和阿利旁邊徑直開過,來到毀壞的謝爾曼坦克附近,2排正在那兒逐屋掃除德軍。利普頓和他的士兵有的鑽進壞坦克底下,有的躲在牆后尋求掩護。德國坦克停下來,轉過炮塔,對準每輛壞坦克開了一炮,以防自己的坦克經過時有人從這些壞坦克里朝自己開炮。利普頓回憶說:“炮彈擊中謝爾曼坦克時,我們在下面,覺得這些坦克向空中跳起了一英尺高。”
坦克向鎮外呼嘯而去,向北轉移到安全地帶。結果它被一架P—47戰鬥機發現,向它發起攻擊。一顆炸彈落在坦克身上,將其徹底摧毀。
阿利回頭來找沙姆斯。他聽到有人在呻吟,還在喊救命。他鑽進沙姆斯衝進去的那扇窗戶,看了看,忍不住大笑起來。阿利看到中尉被困在地下室里的一堆雜物里,有床,有彈簧床墊和傢具,先前沙姆斯沒想到這是一個地下室。
到中午時,2營已佔領諾維爾並在四周建起了防禦工事。從12月20日以來,這個小小的村鎮及其周圍的山丘就一直是101師的目標。現在,它終於到了美軍手裏。
“到達巴斯托涅不久,我們從福伊村外的我軍陣地向北眺望諾維爾,”利普頓寫道,“我們就認定,諾維爾將是巴斯托涅之戰中我們最後的目標。”但是還要發動一次進攻;泰勒將軍命令2營繼續向北面的烏法利茲進軍,奪下拉查姆村。
拉查姆位於公路右(東)邊的一個山谷中。白雪覆蓋著的這片土地,地勢從四周向該村緩緩下降,給人的感覺就像從碟子的邊緣向中心進攻。2營從南部和西南部進攻,而左側由1營從村子的北邊發起進攻。隊伍佈局合理,穩步推進。德軍進行了一些反攻,主要是用裝有白磷炮彈的大炮。但是當506團到達村邊時,大部分德國抵抗軍都逃走了。美軍進村時,德軍開始對村莊狂轟濫炸。
厄爾?黑爾中士是第一批進入拉查姆的。他和利布高特彎腰進入一個穀倉,對裏面的6名德國黨衛軍軍官突然襲擊,並將其俘虜。黑爾讓他們面對面排好隊,並告誡他們如果自己和利布高特被殺,那些德國人也休想活。他邊說邊用衝鋒槍指着他們,以示強調。
這時,一顆炮彈在外面爆炸。黑爾站在門邊,被一片彈片打中,倒在地上。一個德國軍官從靴子裏拔出一把刀,對準黑爾的喉嚨就劃了一刀。他沒有切到動脈,也沒切斷喉管,但着實切斷了食管。血噴涌而出。利布高特開槍將持刀人打死,又將其餘德軍一一擊斃。衛生員羅在黑爾的傷口上塗上磺胺粉。一輛吉普把他送到盧森堡,醫生見狀很是驚訝,幫他包紮好,從此他的食管就彎曲了。鑒於黑爾的病情,醫生給他開了張醫療證明,允許他不戴領帶。(後來,黑爾被惱怒的巴頓將軍攔下,因為未戴領帶被狠批了一頓。黑爾卻得意地掏出他的那張證明,竟讓巴頓一時啞口無言。)
101空降師輕而易舉奪下拉查姆,證明在與十幾個德軍精銳的裝甲師和步兵師的正面交戰中,他們取得了徹底的勝利。與德軍相比,這個月美軍的日子難過得多。德軍有暢通而充足的軍需供應,但101師卻是處於被圍困之中,第一個星期沒有軍需供應,隨後也不充足。正是那幾個星期才考驗了官兵們的精神,他們缺吃少穿,彈藥不足。這是戰爭中要經歷的最殘酷、最艱難的一面。101師饑寒交迫又裝備不足,他們的對手卻是德國納粹在戰爭這一階段最精良的部隊。那些德國國防軍和黨衛軍吃得好,穿得暖,武器充足,在數量上也遠遠超過101師。
這次戰役是一次對武器、毅力和國家制度的考驗,以納粹的最佳對美軍的最佳,德軍佔盡優勢。但是101師不但堅持了下來,而且還取得了勝利。無論是戰場上的事實,還是這一事實所昭示的道理都可謂是史詩般的經典。打敗德軍二戰中在西線的最大一次進攻,並且將此次勝利變成一個——用艾森豪威爾的話說——“殲滅萊茵河以西所有德軍”的契機,實為一個絕妙的軍事奇迹。美軍在精神上優於德軍,這一點不是建立在裝備或人數的基礎上,而是建立在從艾克總部直到E連上上下下的團結、合作、領導和相互信任的基礎上的。德軍很少有這方面的品質。這種精神上的優勢源於更為科學的訓練方法、更為合理的指揮官選派方法,最終源於能夠代表一個更為開放的社會的一支更為開放的軍隊。實踐證明,民主社會比納粹德國更具能力培養出出類拔萃的年輕戰士。
這些德國老兵都已身經百戰,這一點可以從拉查姆發生的一件小事上看出。雷德中士這樣講道:“我進村之後一個德國俘虜在笑我,我差點把他殺了。但有人抓住我的M—1叫道:‘中士,他沒有嘴唇和眼瞼!’他在俄國前線打仗時把這些部分凍掉了。”
這場戰爭造就了101師的神話。這個神話從諾曼第開始,在荷蘭展開,在巴斯托涅戰役達到高潮。101空降師是美軍在二戰中投入的89個師中最有名氣、最受崇拜的一個師。此役以後,左肩上佩戴“嘯鷹”徽章的人都感到無比自豪。
在拉查姆時,斯皮爾斯把指揮所設在一個修道院內。自一個月前離開莫米昂以來,這是E連第一次把指揮所設在室內。當晚修女們把一群十二三歲的女孩帶到大廳為E連演唱小夜曲。節目有法國和比利時歌曲,幾首英文歌和德國進行曲《莉莉?瑪蓮》。
第二天即1月17日早晨,第17空降師在前線接管了101師的陣地。E連乘卡車前往阿爾薩斯。卡車載着他們沿着4星期前出發時走的那條橫貫巴斯托涅的公路返回。對許多人而言,這只是再次看到巴斯托涅——第一次是12月19日,他們向鎮上進軍,碰上驚恐萬分的美國士兵從前線落荒而逃,躲避德軍的屠殺,再便是1月17日小鎮解放。
雖然大家沒好好看過巴斯托涅,但這個名字——與這個名字相連的一種經歷——將永遠留在他們心中。之後無論何時,E連的官兵們遇到寒冷、飢餓和無暇睡眠時,就會提醒自己在巴斯托涅的境遇更糟。
E連損失慘重。確切的數字無法統計,匆忙離開莫米昂時連隊的花名冊還沒做完;一個一個地或是小批到來的補充兵員,也沒有完整登記;傷員剛離開前線幾天就又歸了隊。據估計,E連抵達比利時時有121名官兵,接收了大約兩打的補充兵員,離開時為63人。E連在比利時戰場犧牲的有沃倫?穆克中士,弗朗西斯?梅利特下士,還有二等兵A?P?赫倫、肯尼斯?韋布、哈羅德?韋布、卡爾?索沃斯科、約翰?欣德爾、唐?胡布勒、哈羅德?海斯、亞歷克斯?潘卡拉和約翰?朱利安。
有關E連在突出部之戰中的損失,二等兵韋伯斯特做了最好的描述,他是在卡車前往阿爾薩斯的途中重返連隊的。韋伯斯特10月初受傷,此時為1月中旬,他寫道:“當我看到1排剩下的人時,我差點兒哭了;40名兄弟只剩下11人;其中9名是老兵,他們有的參加了空降荷蘭的戰鬥,有的參加了空降諾曼第的戰鬥,有的則兩次都參加了。他們是:麥克里里、利布高特、馬什、科布、懷斯曼、萊爾、馬丁、雷德和肖提。雖然其他兩個排倖存的隊員多一些,但也減員甚多,和1排加起來也湊不成一個正常的排,更別說一個連了。”
除了受傷和犧牲的,巴斯托涅戰役中的每個弟兄都飽受磨難,沒有被大炮、子彈擊中的人也仍然是傷員。在巴斯托涅沒有未受過傷的人。正如溫特斯所說的:“我不相信有人在經歷過這場戰爭之後而沒有留下任何傷疤,只不過有些傷疤是看不見的。可能這就是使E連的戰士們緊緊團結在一起的因素。”
他們彼此了解,相互間的熟悉程度只有那些在各種各樣戰術條件下並肩作戰的人才能達到,只有那些面對嚴寒、食品不足、沒有睡眠而又長期處於精神緊張的極度困難情況下同甘共苦的人才能達到。
他們共同面對恐懼。他們不僅懼怕死亡和受傷,而且擔心所有的付出只是一場空。格倫?格雷寫道:“在戰爭歲月里,我最為擔心的是所有這一切都沒有什麼實際的意義,現在這種擔憂仍然伴隨着我……我經常在戰爭日記中寫着,如果那些日子對我將來的生活沒有積極的影響,那麼付出的艱辛根本不值得。”
他們之所以能在突出部之戰中取得勝利,就是因為他們已經成為兄弟連。在福伊村外的雪地里,在生死攸關的時刻E連團結在了一起,是因為二級軍士長利普頓和其他軍士(他們幾乎都出自托科阿訓練營),給了大家領導、毅力和凝聚力。雖然來了個新的連長,雖然不斷有軍官和戰士加入,但因為有那些士官在,E連的精神得以保持。溫特斯作為2營的副營長,且常常代理營長(斯特雷耶中校大半個月都在團部工作,作為辛克上校的代理作訓股長),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實踐證明,斯皮爾斯是一名優秀的連長,他能使整個連隊發揮出最佳水平。
韋伯斯特很好地描繪了這種精神。那時韋伯斯特已經兩次受傷,但兩次都重返戰場。他不允許父母利用他們的關係幫他離開前線。他不接受E連內的任何職務。他是一名哈佛的知識分子,他的任何決定都是依據他對二戰的獨到觀點作出的,一經形成便堅定不移。
他博覽群書,愛好閱讀與寫作,頭腦冷靜,觀察敏銳,富有見地,受過良好的教育。在這裏,他和沒有多少文化的山裏人、南方農民、礦工、伐木工人、漁民以及連里大多數士兵建立了最親密的關係——和他們一起擠在無篷的卡車上,行駛在丘陵地帶冰雪覆蓋的公路上,或是和別的弟兄同睡一個散兵坑。即使那些上過大學的人,專業大多也是商務或教育。總之,韋伯斯特和一群沒有任何共同點的人拴在了一起。若在平時,他既不會喜歡他們,也不會討厭他們,他壓根兒就不會認識他們。
但正是在這些不相關的人群中,韋伯斯特結交了最親密的朋友,充分享受到與他人的認同感。
他描寫和排里士兵坐卡車去阿爾薩斯的那段話值得全文引用:
“我們咯吱咯吱地穿過泥潭,來到卡車邊,爬上去。麥克里里和馬什點上了香煙。馬丁拿路過的一名軍官開了個玩笑。我問胡布勒怎樣。他死在了巴斯托涅。可憐的胡布勒就這樣被踢出了戰局,死在了雪地里。那其他人呢?穆克和他的同伴潘卡拉被打死了。他們的散兵坑總是挖得最深,但被打了個正着。索沃斯科在襲擊福伊時頭部中彈。等等等等。荷蘭那一仗打過後補進來的新兵有一些也死了。許多人都因為戰壕足病被撤離了,麥克里里認為太多了。這個排再也不像當年了。”
韋伯斯特認為事實確實如此。他曾在重返E連前走了一段漫長複雜的彎路,那段時間他在新兵站,和一群身着卡其布軍裝模樣貌似士兵的人呆在一起,感到失意,感到寂寞。現在他回家了,回到了1排,回到了E連。
“回到我熟悉、能信賴的朋友身邊真好,”他寫道,“我在卡車上聽他們閑聊,內心感到溫暖而輕鬆,就像一個迷失在漆黑、寒冷的森林裏的孩子回到了充滿愛的明亮的家裏。”
家裏的一些椅子空着。那些椅子屬於被打死,受重傷或精神崩潰的弟兄。但正如韋伯斯特感覺到的那樣,雖然E連失去了很多老成員,加入了很多新成員,但因為有現在已經在團或營里任職的老E連的軍官們在,因為有老E連的軍士們在,E連仍然是個有機的整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