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密室
突然,咔嗒一聲,一束光照在我們臉上。我們傻傻的順着燈光看過去,原來是警察打開了手中的電筒。他們什麼話也不說,緩慢繞着圈子的打着光,照在黑暗的牆壁上。牆上的面具,臉上浮現着痛苦和忍耐的神情。掛在旁邊的是兩幅中世紀的複製品裱框畫像,分別是皮特?勃魯蓋爾的《瘋狂的瑪麗》以及希爾羅尼穆斯?波什的《地獄之口》。這兩幅中世紀怪誕風格的名畫足以使任何精神病研究專家停下來費力思考。接着不遠處,燈光照射下,角落裏金黃色的十字架擺放的位置很奇怪,這真是不詳的徵兆。
燈光照到了地板上,猛烈抖動了一下,停住了。光圈中央那張飽含痛苦的無生命的面孔,就像牆上掛着的那些不小心掉在了地板上的面具一般。
那個警察迅速的走到屍體旁邊,檢查了一下,燈光對着我們。
“房間裏的電燈出什麼問題了?”他問了一句。
已經近乎獃滯而在不斷顫抖着的上校,又向警察解釋了一遍燈的問題。接着他還想詳細的解釋所發生的事情,但進來的個拎着人工呼吸器的白衣人。他不得不長話短說,而緊接着樓下又傳來警笛聲。
拿着手電筒的警察起身對白衣人說:“醫生,這裏現在不勞煩你啦。太遲了,被害人已經沒救了,其它的就交給驗屍官來處理吧。喬,叫樓下的人盯緊大門,打電話到局裏,通知謀殺科,然後檢查一下電燈究竟怎麼回事!”
另一個警察應了一聲:“是,斯蒂夫!”然後跑開。
斯蒂夫繼續說道,“你們所有人都老實呆在這裏別亂動,還有你,”他指着站在落地窗邊的塔羅特,“你跟他們站在一起。”塔羅特應了一聲,懶散的走了過來。斯蒂夫燈光打在我們的身上,他仔細端詳了我們一圈。
“誰報的警?”最後他問了一句,接着從兜里掏出了小本子和鉛筆。
我站了出來,然後把事情的經過快速的複述了一遍。斯蒂夫中間打斷了幾次,問了幾個問題。我剛結束,喬走了進來,對着電話忙個不停,他的後面還跟着另一個警察。
斯蒂夫對第三個警察下了命令,“尼克,去檢查一下燈。”他記完剛剛的問訊,抬起頭來,鉛筆指着拉波特說,“現在,我要登記你們每個人的姓名。”
但在拉波特準備回答之前,尼克的聲音從內廳傳了過來。他的用詞簡練強硬,“不要亂動!――雙手舉起來,自己從裏面走出來!”斯蒂夫立即拔出了槍,眼睛緊盯着廳門,接着緩了口氣。
尼克後退着進入客廳,咧嘴大笑着:“哈哈,看我發現了什麼!一個金髮碧眼的美女!”
澤爾瑪跟在他身後,手半高舉着。“喂!”她說,“難道女士不能去洗漱間嗎?”
“你在那裏呆了多久?”斯蒂夫插了一句。
阿爾弗雷德?拉克萊爾回答。“這是我妻子,警官。我們只是社交性的前來拜訪,就在你來之前幾秒鐘。那個,我們想先出去一會,等會再回來接收訊問。我們正在出演拉魯巴的舞台劇,必須趕上――”
“別管什麼舞台劇了,先生,”斯蒂夫說,“你至少要在這呆到謀殺科的人來。然後你去跟探長說吧。”
阿爾弗雷德軟了下來,尼克收好槍,繼續訊問。喬用完了電話,告訴大家馬上會有修理人員來。接着他去了廚房,和尼克一起研究電燈的電線去了。
斯蒂夫咂了一下鉛筆,繼續登記姓名和地址。我看着我的同伴們,拉波特搖着頭,上校則回復着兩個人的姓名和地址,他還刻意的提起那些無關緊要的斯蒂夫刻意忽略的事情。阿爾弗雷德替自己和妻子不耐煩的回答了問題。澤爾瑪看起來精神好多了,她背靠着書櫥站着,眼睛着迷的盯着屍體,像是在期待屍體能爬起來走動一樣。塔羅特正在吸煙,但我卻從未注意到他的煙是從哪裏掏出來的,在哪裏點上的。他簡單快速的說著自己的姓名和地址,嗓音裏帶着煩惱和憤怒。
突然,門口出現了兩個人影,而後面還有三個人,站在半亮的地方。毫無疑問,這些就是謀殺科的偵探們,看他們寬厚的肩膀就知道了。
我認出了其中的一個,他穿着一件立領風衣,帶着嶄新的帽子。他整張臉孔非常嚴肅,但嘴角的小小不同能看得出他是個帶有幽默感的人。他瞪着一雙冰冷的藍眼睛。這就是紐約警局最優秀的人才之一――霍默?加維安。
斯蒂夫致意道,“很高興見到你,探長。看起來有點小麻煩,這是屍體。”
加維安點了點頭,銳利的眼睛裏,看得出他對這案件有點興趣,“燈怎麼了?”他問了一句。
“亨特和弗洛里正在檢修,長官。維修公司派出的修理工也快到了。”
“好,去跟他們一起檢查吧。如果很麻煩,我們就用零時的照明吧。燈光!”
另一個偵探打開一隻大黑皮箱,取出裏面的大手電筒,交給探長。探長旋開手電筒,照着屍體。偵探們圍着屍體,低頭觀察起來。
斯蒂夫回來報告,“弗洛里說只是保險絲燒斷了,幾分鐘就能修好。”
加維安點了點頭:“這些人都是誰?”
斯蒂夫遞上他的筆記本。“這些是他們的名字,這四個是破門而入的,另外的兩個是後來才到的。在我們到達之前,這些人都在房間裏。”接着斯蒂夫把我說的話又簡單複述給探長一遍。當他提到了鎖孔自內堵住的門以及那片奇怪的藍色布料碎片時,加維安拿起碎片,研究起來。
“其它的門呢?”他問道。
“廚房的門應該也是的,但我還沒檢查。”
“快去吧。”
接着,他進了廚房,過了一小會,燈閃了幾下,但還是熄滅了。亨特的聲音從廚房傳過來,“我還以為你是修電線的能手呢,尼克。”
一個警察從外面的大廳跑進來報告,“探長,修理工到了。”
“讓他進來,這回他有得忙了。”
修理工進了廚房,而斯蒂芬跑了出來。
“廚房的門鎖孔也被自內堵上了,用的是這種同樣的藍色布料。”
加維安脫掉他的外套,丟在沙發上。“看起來沒錯了。”他說著,然後轉向我,“我猜,你這下是不是又有新稿子的靈感了,哈特?”
他讓我非常吃驚。我從未和他交談過,只是有一兩次瑣碎的採訪見過面。他的記憶力讓我對於他在這個行業的名聲有所理解。
我回答他,“不,我只是個前新聞報紙工作者。我跟赫斯特先生實在無法相處。我現在為雜誌賣力,寫的是封底的那些廣告詞。“他們大笑的同時,我腐蝕掉他們的精神。”或者“謹慎駕駛,這對你的屁股有大好處!”如此這般。
“噢,比以前好多啦。”他評論着,卻絲毫不知這些東西有多煩。“好吧,如果你以後會重新回頭寫新聞――可不可以給我看看再發出去?嘿嘿”
我點了點頭,同時加了一句,“這要看你給我的新聞是不是足夠新足夠有價值!嘿嘿。”
他咧嘴笑了一句。“勒索犯!”接着他點了點頭,“好啊,你要你表現的好。對了,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把這批人趕到你的房間裏一會會。”
“沒問題,”我說,“就這麼辦吧!”
他轉向莫利。“隊長,把這些人帶到對面的房間去,讓奧康納領頭。”
阿爾弗雷德?拉克萊爾突然插了一句。“探長,我和我老婆必須去參加謝里丹公園的演出,我們能不能先去,過會回來接收問訊……”
“對不起,這不行!奧康納會大電話幫你說明緣由並請假。還有,莫利,他們離開房間的時候,注意不要讓他們亂碰,搖保證現場的完整性。就這樣。”他轉過身,莫利和奧康納開始領着他們出門。
探長盯着我的眼睛,“你在這留一會。”他說著,然後提高音量,“燈光怎麼還沒搞定啊?”
尼克走出廚房回答道,“看起來有人動了手腳,新裝上的保險絲也立即燒斷了。修理師說有地方短路了,需要仔細檢查一番。”
“好吧,我們又不是貓頭鷹。讓他先去哈特的房間拉根線過來。叫亨特去門口看着,你再去調查一下這棟公寓有其他什麼人住着,他們有沒有注意到什麼奇怪的事情。還有,驗屍官――”加維安停住話頭,眼睛瞄向房間角落桌子的方向,接着他說,“好,弗洛里,你來。”
尼克立即跑了過來,而探長對着塔羅特咕噥了兩聲。塔羅特沒有跟其他人一起離開,反而是坐在桌子邊,悠閑的晃着腿。斯蒂夫在他身邊一直催促着,但他絲毫不在意。
塔羅特忽然開口。“就算有了燈光,也是沒用的,探長。我的意思就是,我認為我能夠幫助你。但如果你想在我走之前聽我說,那就只有現在了。我在WJZ國際廣播電台播送廣播劇,每周五次,每晚10點,今晚也是,而預演馬上就要開始了。從這裏到電台需要十分鐘,你沒辦法像取消阿爾弗雷德的演出那樣取消這個。”他看了看腕上的手錶,“我只能給你15分鐘。”
加維安把手放進褲兜里。還沒有轉身,他就說道:“我來處理。奧康納,你去盯好其它人。”
奧康納離開了房間,加維安盯着塔羅特看,彷彿他是櫥窗里的展品。房間另一邊傳來響聲,布萊迪偵探彎着腰,半邊身體塞到壁爐里了,一隻手打着手電筒,在壁爐里不停的晃動着。
“你在找什麼呢,布萊迪?”加維安突然問道,“煙囪里做窩的燕子?”
偵探好不容易直起了身子,他拍了拍衣服,站直,臉上全是煤灰。
“我在想我能否找到一條出去的路,”他拍了拍手,“但我沒那麼好運氣。每扇窗戶都不行。從房頂懸下繩索也不行,外面搭着梯子通上小舟也不行,天哪!首先,所有的窗戶都是自內緊閉並插上插銷的。其次,所有的門或門板都沒有被動過手腳,那些泥灰都顯得很老了,最後,門閂栓的很緊,就像是用鐵鎚砸進去的一樣,就連通風管道,都被果核給堵死了。”
“這就是他,”塔羅特說,“他常常穿的像個潛水員一樣嚴嚴實實的。他曾經解僱了一名女傭,因為他恰好碰到那女傭在準備開窗戶抖一下小地毯。他就是這麼古怪的封閉着。”
布萊迪繼續說著,“一隻貓也許可以從煙囪里出去,但再大一些的東西就絕對不行了。也就是說,只有一個地方能出去,就是通過那裏。”他用燈指了指毀壞的大門。“如果那個也是鎖住的,我就真的無語了。我仔細檢查了一下鎖孔,有撬鎖的痕迹,這跟哈特先生的故事恰好吻合。除此之外,我什麼也沒發現。”
就在這時,一盞落地燈亮了,修理工又在下一盞燈旁忙碌着。
探長說,“帶着這些采指紋的設備,布萊迪。去搜集一下對面那群傢伙們的指紋。先不要管現場的痕迹,等到燈光正常了再說。還有,奎寧,掏出你的筆和本子。”
布萊迪離開房間,奎寧坐在落地燈旁的椅子上,掏出筆記本,攤在腿上。門外亨特的聲音響起,“你好,醫生,請進。”
一個侏儒般的男人走了進來,嘴裏叼着根雪茄。
“我一直等着你呢,西斯!”探長迎接他,“來看看吧,屍體在那,燈光條件不是很好。”
驗屍官笑了笑,看得出他早已習慣這樣的場面了。他脫下外套,接過莫利手中的電筒,趴在地板上的粉筆圈裏,仔細研究着屍體。
“我需要盡量準備的死亡時間,儘快給我,”加維安說道,然後面向著塔羅特,視線停留在他臉上。
亨特在門口通報了一聲:“鑒識科的人到了。”
“把攝像師叫過來拍照,其餘的人原地待命,別讓任何人亂闖進來。”加維安面對着塔羅特說,“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和那群人今晚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我先從我的不在場證明說起吧,探長。”塔羅特說,“反正早晚也要問的。”
加維安點了點頭。
“昨晚離開電台,我直接去了東96大街566號參加聚會,聚會的主辦人是諾爾頓夫婦。到會的是許多電台和舞台相關人士,其中的大多數我都認識。我整晚都在表演紙牌的魔術,因此有許多目擊者可以證明。”
我眼睛的餘光瞥到莫利隊長毫無聲息的離開房間。
“有趣,塔羅特先生,”加維安評論道,“每當有人把自己的不在場證明推出來,就意味着這個傢伙往往有動機。你的是什麼?”
塔羅特微笑着說,“我懂你意思,探長。但我的確是個例外,我絲毫沒有謀殺賽比特的動機。我是他的一個好朋友,至少我認為這樣。”
“那你為什麼這麼著急的拋出你的不在場證明呢?”
“只是想少點麻煩,早點解決問題。下面我要按照自己的思路來說了,這樣拋出不在場證明也會引起你的懷疑,看來我犯了小錯誤。”
加維安身體擺動了一下,“也許吧,也許不是。只是,你怎麼知道賽比特是死在你有不在場證明的那段時間內呢?你怎麼會知道他的死亡時間呢?”
塔羅特表現的跟他在舞台劇中的動作一樣,“這很基礎,我親愛的華生。昨晚電台節目之後,我和賽比特通過一次電話。就在我出發去聚會之前。這就意味着在11的時候,他還是活着的。屍體穿着睡衣,早晨的奶瓶仍然在走道里,還有,卧室,你注意到了沒有?哈特,那床像是有人睡過的嗎?”
我搖了搖頭,“不。”
“那你明白了吧,他被害的時間,是在晚上11點到上床之前這段時間內,甚至我懷疑,直到早上六點,也就是我離開聚會的時候。還有燈――既然燈是被刻意破壞的――那如果是白天動手,應該就沒必要了吧?”
加維安沉默了一會,問道:“這就是你想跟我說的?”
“不,”塔羅特站了起來。“我想給點建議,有關這個案件的一兩件事,例如拉克萊爾夫婦。我不想花太多時間說閑話。不久你就會發現,澤爾瑪和賽比特背着阿爾弗雷德的面暗地裏有一腿。澤爾瑪就是這種人。而這也算是動機吧。但我不相信他是這種類型的兇手。他是那種直腸子,他最有可能的是直接找上賽比特,咒罵他全家,然後被逮起來。我很好奇他怎麼到現在還沒幹這件事。”
塔羅特把煙頭丟在地板上,用腳踏碎。“上校,”他繼續說著,“曾經是個軍人,殺人一般選擇用槍吧。而拉波特-嗯-她是一匹黑馬,扼殺不是女兇手的風格。我不是說――但你得明白。不管怎麼說,我建議你們對於她的所謂精神能力不要在意,這只是舞台表演技巧罷了。”
“你真是個業餘偵探哪!塔羅特先生。然後呢?”
“沒什麼了,除了某個線索。這個線索就像大白天一樣在我們眼皮底下,可我們都沒有注意到。很明顯就是這個,這就是他能逃離房間的方式。儘管我是怎麼都不會相信那種技巧的。”
另一盞燈也亮了,房間一片通明。攝像師說:“好啦,醫生,可以把屍體移走了。”西斯看了看加維安,得到了首肯之後,他和攝像師合力把屍體抬起立,移到了粉筆圈之外的地毯上,擱下。加維安走上前,彎腰,揀起一塊白色方形的灰,仔細端佯着,驚愕的眨着眼睛。
端詳了好一會,他說:“繼續,塔羅特先生。什麼很明顯?地板上畫的圈子?煙和蠟燭?還是奇怪的邪教儀式?”
塔羅特嗅了一下鼻子。“不。這些看起來像是賽比特招魂招出了惡鬼,反而把他掐死了。真是講鬼故事啊。也許賽比特是在玩着邪教遊戲,他是會幹這種招魂的勾當。或者這些場景都是兇手設計的也可能。――我不知道。這些都不重要,現在你面對的是一個密室問題。你所需要解決的,就是一個人如何逃出這間密室,而只留下自內反鎖的門窗的。每個魔術師都或多或少的會開鎖和開手銬的把戲。或者是從綁好的箱子裏逃脫,甚至是鎖住的棺材裏。我在凱斯劇團的時候也嘗試過牛奶罐中逃脫的把戲。但我至今沒有掌握訣竅,雖然我不願意承認。
“問題就在於,我猜,你認為有人能夠做掌握訣竅?”
塔羅特點了點頭。“這就是我所要說的。”
“那麼,就說出來吧。”加維安試探了一下。
塔羅特聳了聳肩。“你從沒讀過報紙嗎?我說的還不夠多嗎?”
探長等了一會,塔羅特也一言不發。
加維安點了點頭說:“是的,你說的足夠多了。”他走到桌邊,拿出一張小卡片遞給我們。我和塔羅特讀着上面的字:
大衛?杜法羅――逃脫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