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被奶奶的畫所引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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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組"在柯樹的樹洞裏各自做自己的夢,卻一起來到了同一個場所。也就是說,能夠以"三人組"的形式同時搭乘"做夢人"的時間裝置。
那麼,今後在前往柯樹的樹洞之前,就要好好商量並決定什麼時候去以及要去哪個場所。
朔這樣說了后,明接受了一個任務,負責詢問真木想去哪裏。
此前,為了向奶奶說出好聽的話語,真木想要前往奶奶最後住院的那家醫院。對於這一點,朔和明也有相同意願。
不過,要想向真木打聽出下次乘坐"做夢人"的時間裝置旅行時,他所希望前往的那個目的地,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因為,回答"這次進入柯樹的樹洞后,你想去哪裏?"這樣的假定問題,真木可不擅長。
對於真木一人獨處時所做的事情,明進行了對比觀察,發現以往他要麼聽FM調頻音樂節目以及CD光盤,要麼把自己創作的小小樂譜寫在紙上,而現在,他卻時常取過帶到"森林之家"來的、奶奶贈送的水彩畫打量着。
"真木,你最喜歡哪幅畫呀?"明試探着問道。就像被問及古典音樂的曲目時便在CD光盤架上摸索一般,真木取過奶奶贈送的小木箱,隨即從中選出一幅畫來。
明看着眼前的畫面陷入了沉思。這時,在一旁看畫的朔說道:
"猛一看,像是陰暗的畫面呀……不過,正中間那片林子裏被陽光照射的地方,紅葉真漂亮啊!"
"可是,我不明白為什麼想要去這幅畫之中。真木,為什麼呀?"
"因為,我對擁擠的人群感到彆扭。"真木答道。
明感到困惑,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反應才好,朔便開口說道:
"是呀,假如進入畫裏的場面,這可是個很重要的問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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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都是有關森林和峽谷里的村莊的畫,"三人組"目前正在這裏度暑假。奶奶所描繪的風景圖,每幅都是如此,畫面的正中間是狀如龜背一般繁茂的森林。由於只有森林的左半側受到陽光照射,因而明認為這是早晨的景色。
郁暗的綠色樹叢(據朔說,全都是闊葉樹)密密層層地擴展開去,其中可見紅葉處處,有帶着青色的黃色,有明亮的黃色,有橙色,有紅色,還有色澤更濃、帶有紫色的紅色。以暗色為背景的森林的右側,以及左邊深處隱約可見的遙遠的群山,則全都是帶有青色的灰色。
朔詢問道:
"在這個畫面里,真木,想去哪裏呀?"
"去'臘肉'的地方。"真木這麼說著,用手指頭指向陽光還沒有照到的地方。
從森林右半側的高處,探出一座石山的崖頭,仔細往那平坦處看去,一個孩子模樣的人和一隻狗站立在那裏。
"是銘助!"朔說道。
"銘助正和狗在一起呢。"明也說道。
"他帶着'臘肉'。"真木說,臉上浮現出不可思議的微笑。
唯有哥哥這樣微笑時,明才會覺察到他身上的一些東西是自己所完全陌生的,朔也曾這麼說起過。然而,朔為什麼都不反問一下"你怎麼知道那就是'臘肉'?"就熱烈地開始了下面的談話?
"這畫的是歷史上峽谷里的村子將要發生重大事件的那一天清晨。在畫面的角落處,奶奶寫着標題呢!
"是《銘助君迎接元治元年①之逃散圖》。銘助正觀看這幅畫面所沒有的、從下游蜂擁而來的許多人。
"由於生活艱難,大家舉村逃往這裏,銘助在高處俯視着這些沿着河邊道路進入上游村子的人們。
"真木,你想在大批農民還沒有擠滿峽谷之前,去那裏尋找'臘肉'嗎?"
"因為,我對擁擠的人群感到彆扭。"這麼說著的同時,真木的面龐又變成了平日裏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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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元治元年的話,距今已經一百二十年了。對於下游許多人家逃到村裡來的那件事,現在也還稱之為'逃散',奶奶曾經很詳細地對我說起過。"朔對明說道。
就像以往獨自一人收聽音樂一樣,真木在起居室的窗前,用那種在明看來似乎過於微弱的音量收聽FM調頻音樂節目。朔和明決定對坐在餐廳的餐桌前進行談話。
流經峽谷的河流,與更大的河流匯合后將流向大海。在其流向大海所經過的路線上,大片的平原鋪展開來,水田的規模也越來越大。在這可以大量收穫稻米的土地上,各個村子裏都居住着很多農民。然而,如果連續遇上歉收的年頭,就難以向統治着當地的藩府①交納租糧了。如果藩府仍然橫收暴斂的話,農民們可就無法生活下去了。
於是人們沿着河邊道路,一直來到上游的峽谷里,再從這裏往南翻過高山,就是更加豐饒的土地。那裏的藩府徵收租稅又比較溫和。因此,從老人到孩子,農民們舉村而逃,試圖遷徙到新的土地上去……
"逃散"的人們還將沿途各村的農民作為夥伴,形成人數更為龐大的隊伍登上山來。然後,當他們在沿河道路盡頭的這座峽谷間的村子裏完成準備后,便要開始藉助險峻的山路攀越高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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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峽谷里的人們由於身處遠離下游村莊的森林之中,也是因為可以採集制蠟原料的緣故,一直沿用獨特方法來發展村子,因而遠沒有惡化到必須成為'逃散'的夥伴、並捨棄峽谷里的土地的地步。
"然而,逃到這裏的農民正被藩府的軍隊所追趕,他們或許會懷疑這個峽谷里的人有可能協助藩府來反對自己。由於逃亡者人多勢眾,如果被他們視為敵人的話,那可就糟了。
"在這裏發揮了巨大作用的,是當時還是孩子的銘助,也就是被說成即便還是孩子,卻擁有神奇力量的'童子'。他要讓這眾多人口有飯吃,還要為他們準備好睡覺的地方……以便讓恢復了元氣的'逃散'人群和平地離開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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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木雖然在聽着音樂,可看樣子也像在注意着朔所說的話語,聽朔說到這裏,便又取出奶奶的另一幅水彩畫,並遞到相向而坐的朔和明的面前。
"整個峽谷里到處都是人呀,就連水田和旱田之間的小道上也擠滿了人,至於沿河的大道上人就更多了。像這樣盤腿坐下不動,是要吃飯吧?這一邊是藩府的武士,他們正在喝酒。像是倉庫的那座房屋前還搭起了舞台,姑娘們正跳着舞呢。
"我建議'三人組'就到這個場面去。"
"不過呀,這麼許多人,如果發現了來自於未來的我們,他們生起氣來可如何是好?"明擔心地說道。
"如果感到危險的話,就馬上回來。"真木說,"明兒,放心好了!"他一面這麼說著,一面再度浮現出不可思議的微笑。這一次,就連朔好像也覺察到了。不過,他立刻變換思路,說起了自己的想法。對於弟弟的這種敏捷反應,明覺得自己實在難以企及。
"上次,我們'三人組'考慮前往奶奶曾住過的那座醫院,於是,很自然地就做好了準備。
"這一次呀,是以這幅畫上的場面為目的地,因此,必須預先充分了解銘助的情況。真木非常了解自己想要見到的'臘肉',所以他沒什麼問題。
"現在,我恰好有一本關於這個峽谷和森林裏的往事的書,是爸爸寫的。剛在這裏住下時,我想要了解這方面的情況,便對阿紗姑媽說了,於是她挑好后就借給了我。
"借給我的不僅僅是這本書,為了便於參考書中所寫的內容,甚至還把爸爸早在孩童時代描繪的畫也一併給了我。我現在就取過來,'暫且'①看看再說。"
朔往寢室走去,去尋找那本像是此前臨睡覺時也在床上閱讀的書。然而,理當很快就可以發現那書,卻遲遲不見他返回。明在想,朔是為了不使談話時間變得無意義,才將書中寫有銘助的頁碼全都標示出來的吧。
朔的性急經常會以近似於滑稽的形式表現出來,可是,他有時也會把剪切得很小的各色紙條貼在書頁里以方便查閱,那是以前看見父親這麼做而模仿來的。
從上小學的時候開始,班主任就曾對明這麼說:
"你父親是這麼寫你的事情的呀。"明對此感到很困惑,就坦率地說,"我既不說那樣的話,也不做那樣的事。"
"你為什麼要說謊呢?"有的老師臉上會露出厭惡的神色並如此說。
就在自己不知不覺之間,似乎另有一個在說著"我的話"並有着"我的舉止"的女孩子,明對此感到恐懼。
當她對朔說了這事後,弟弟則無所謂地說:
"因為那是小說呀,你就這麼說好了。"
話雖如此,可朔的那些朋友好像都不是對父親的小說抱有興趣的人,而明本人的朋友們也是如此。
上了中學后,明參加了學校里的志願者社團,為那些身有殘疾的小學生服務。這是因為自己想更多、更好地了解真木的狀態,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意識到了班級里只有自己一人了解殘疾兒的情況。
在社團有活動那一天,明對正在做晚飯的母親說起已和自己成為朋友的那些愉快的小學生。對於明認為有趣的事情,母親總是從內心裏覺得有趣。有時候,這種話題會一直延續到餐桌上。
有一天,明和母親開心地說起了這一切,而父親則一動不動地傾聽着她們的談話。上了床以後,明突然感到擔心,那個小學生或許會在父親的小說中,被迫說那些對於自己來說並非"自己的話",做那些並非"自己的事"……
於是明跳下床來,衝到樓上父親的書房叫喊道:
"我朋友的事,絕對不可以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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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遠離了父親(也遠離了母親)后,在這"森林之家"剛開始生活,明就意識到,朔已經將父親的做法和話語作為習慣而或多或少地接受了下來。自己也在某種程度上……
不出所料,朔取來一本插着或黃色或籃色或紅色的紙條的書,以及一幅顯得格外陳舊的圖畫紙。
"和媽媽相比,爸爸可就算沒什麼繪畫才能了。不過,就國民學校①三年級學生而言,這幅畫可確實是非常棒!"朔興沖沖地說道,
"聽說,老師曾因為'這算是什麼《世界之畫》呀?'而毆打了爸爸。爸爸在這本書里寫着這一段呢。不過,也可能是因為過於笨拙,才讓老師那麼生氣的吧。
"看上去,還是可以明白畫的就是這個峽谷和森林。河流自東往西流經峽谷。從南岸看去,一眼就可以看出,描繪的是沿河道路旁成排的農舍。還有北側的森林。在樹叢中時隱時現、往山頂蜿蜒而去的山道。再從那條山道一直延續下去,在森林東北部的高處,有一個猶如島嶼般的小小村落……
"不過,到這裏為止,卻也只佔了豎著使用的畫紙下部的三分之一。從那裏再往上看,便塗抹着天藍色(比明喜歡的那種天藍色要淡了許多)。好像蠟筆里混雜着砂子類硬質顆粒,在那一大片天藍色中,拉着傷痕一般的白色線條。然後,就是坐在雲彩上面的巨大女人,以及只有其體形十分之一大小的男人。女人垂掛着長長的黑髮,而男人則結着丁髷②。
"據說,那女人就是第一個來到這片森林,創建了這個村子的人,是個體形非常龐大的女人……因此,銘助也就這麼小了。"朔對明解說著,"銘助活躍的時期,這一帶沿河而下的地方,是築城而據的藩府的領地,這個藩府則是統治着這個國家的幕府下設的若干藩中的一個。不過,大家都已經開始感覺到,幕府的做法是沒有前途的。美國的軍艦來到了日本,要強迫幕府取消'鎖國'政策。
"就在這個過程之中,一些藩雖然小,卻也開始探索新的道路,並因此而需要經費。然而,向藩府交納稅金的只有農民。因此,也就發生了'逃散'事件。而且,銘助'暫且'解決了這個危機。
"儘管如此,整個國家當時已經大亂了,所以,這個地方也不可能成為例外。'逃散'之後又過了一些年頭,就爆發了'暴動'。銘助被推舉出來,對武裝起來的農民進行指導。然後,就廢除掉了新設立的租稅。不過呀,暴動結束以後,只有銘助一人被藩府抓了起來。
"銘助的母親便到城裏的牢房去探監,當時銘助正在生病。於是,母親就對病中的銘助說道:'不要怕,我會再生一個你的!'……"
"據說,爸爸還是小孩子時,曾在森林裏迷路並因此而發了燒,當時,奶奶就曾對爸爸說過這話。"明說道,"這是一個習慣,用銘助母親的話語來鼓勵膽小的孩子。"
"'世界之畫'所要描繪的是日本列島……包括朝鮮半島、台灣和樺太③的一半……從那裏將'太陽旗'插遍整個世界……在當時,這才是正確答案。
"爸爸卻畫了峽谷和森林裏的傳說,讓老師大發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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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星期的周末,"三人組"以柯樹的樹洞為目標,向山上的森林進發。"三人組"身着秋末的服裝,唯有睡在樹洞前帳篷里的管理人鼯叔叔還是穿着夏季登山的裝束。
奶奶的畫面上描繪着樹葉轉紅的森林。如果乘坐"做夢人"的時間裝置,前往那個季節的峽谷,身着這樣的裝束或許會覺得寒冷。這就是時常把"安全"掛在心上的明的想法。
從制定暑假期間在山裏小住的計劃時開始,明就考慮到森林裏溫差變化較大而帶來的麻煩,用直接送到家裏來的郵寄方式,送來了"三人組"各自的短外套和帶有襞褶的上衣。
柯樹的樹洞裏冷森森的,"三人組"穿着外服直接躺了下來。熄滅煤油燈時,朔已經不再拘謹,很有男孩子氣勢地爽快握住了真木的手。在另一側,明剛一伸過手去,從真木短外套的口袋裏便傳出了紙包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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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一到達那裏,明他們便發現了銘助。從明那裏望過去,銘助正站在岩鼻①右側、從後面林子裏凸出來的那株枝葉茂盛的樟樹下面。
散亂的頭髮向下披散,穿着似乎很結實的、明覺得有點兒像女式短大衣的皮質外套。下身則是與奶奶修剪庭院草坪時穿用的扎腿勞動褲相似的大褲衩。一直垂掛到肩頭的長發,用帶有藍色圓點的方巾束了起來……
然後,是那條紅褐色脊背的狗,它將前爪踏在岩鼻邊緣隆起來的土堆上。
銘助和狗都在俯視着峽谷里那條河的下游。
在東京小住期間,每逢下雨天,奶奶就會一面用彩色鉛筆描繪着風景,一面對大家說起養育了父親的那個村子裏的逸事,還告訴大家,畫的體例由於像在高空盤旋的老鷹或鳶的眼睛看到的景物一般,因此就叫作鳥瞰圖。像這樣從森林的斜坡上突出來的岩石,就叫作岩鼻……
乘坐"做夢人"時間裝置來到這裏的"三人組",以真木為領頭,處於略後偏右位置的是朔,再往後一步靠左側位置的則是明。在森林和岩鼻交界處那株高大的石榴樹下,三人的裝束和在柯樹的樹洞裏睡覺時一般無二……
當意識到銘助和狗就在岩鼻上時,明差點兒就叫出聲來。朔大概也是如此(沉着鎮靜的真木另作他論)。
好不容易壓住了叫聲,可那條狗還是轉動起了紅褐色的三角形耳朵。不過,無論銘助還是那條狗,都沒有回過頭來看上一眼,"三人組"因而得以慢慢適應身處此地的狀態。
就在此時,銘助頭頂上方的樟樹枝上出現一個猶如黑猿一般的身體。他俯身低頭對銘助耳語了一陣,緊接着便敏捷地改變方向,消失在了枝葉間。
真木因感到有趣而在臉上顯現出笑意,並回身向明看去。朔也眾緊張中回過神來,他小聲說道:
"是'不下樹之人'呀!"
捕捉到這小小的聲音后,那條狗隨即沖了過來,又在離真木四五步遠的地方停下。
真木穿的是父親的半舊短外套,這時他從短外套口袋裏掏出紙包,將其中一片臘肉扔了過去。那條狗絲毫沒有躲閃,吃掉了落在爪邊的臘肉。
"'臘肉'!"
第一次見到這條狗的明和朔同時發出了壓抑着的驚叫。
轉向這邊的銘助向真木舉起了一隻手。真木再度扔出一片臘肉后,還以同樣的問候。
儘管如此,銘助並沒有立即走近真木他們身邊。他站立在原處,緊閉着似乎有着堅強意志的寬闊嘴唇,用濃眉下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睛注視着正在吞食臘肉的狗。
眼前這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將刀插進扎在皮衣上的布帶里,呈現出大人般的神態。明對其感到由衷的感佩。此時,朔分開雙腿,用力踏在原地,準備守護真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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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森林之家"后,朔這樣說道:
"通過奶奶敘說的故事以及爸爸寫下的書,我們事先就知道了銘助的情況,還知道自己來到了他們的時代。
"可是,銘助那一方呀,由於不可思議的'三人組'突然出現在眼前,一定大吃了一驚吧。可儘管如此,他還是從我們的裝束上,看出我們來自於未來。
"給予大家這個時間的,是真木!他把帶去的臘肉一片片地扔給了那條狗。讓銘助與我們的會見得以成功的,是真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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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真木將臘肉喂完,剛把那紙包放回口袋裏,柴狗便回到了銘助的腳邊。
真木跟隨在其後,來到離銘助兩三步遠的地方時,他開口問道:
"這條狗,是你的狗嗎?"
"這是山上的野狗哪……"
第一次聽到的銘助的說話聲,像是害羞的少年的聲音。而且,他這麼回答之後,臉龐眼看着就紅了起來,好像是在忍着不要笑出來似的,明為此而感到意外。
"……這狗在'千年老柯樹'的樹洞裏做了窩哪,其他的野狗都是成群的,只有這狗是單獨的哪。以後生了小狗,什麼時候就換了它……"
"它叫什麼名字?"
"俺們也分不清它們誰是老狗誰是小狗,所以……只要到山上的林子裏來,就讓它跟來……喊一聲'狗',它就跟來了!"
"我把它叫作'臘肉'。"
於是,"臘肉"向真木那邊抬起了頭。
"好名字哪……喂,你叫'臘肉'嗎?狗?"
聽到"臘肉"的叫喚,狗便轉向銘助那邊。緊接着,它又聽到了"狗!"的叫喚,就顯現出了不知所措的模樣。
於是,"三人組"笑出聲來,銘助也露出雪白的大顆牙齒笑了起來,又回到了最初那種小大人般的沉穩。
"臘肉"向樟樹揚起了頭,那個影子般的人的頭和肩膀再一次顯現出來。銘助以有力而敏捷的動作,移步來到濃密的枝葉下方……
回到這邊來的銘助用黑漆漆的眼睛直盯盯地注視着明說道:
"你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是從你們的時代來到這裏的'童子'吧?俺們可聽說了,經常有這樣的事!
"現在,俺們有急事要辦,不能給你們領路……請你們以後再過來吧。已經是來過一次的路了,還能找到這條路來這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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銘助走上樟樹陰影下那條黑暗的小道,不大一會兒,只見他飄飛着黑髮,沿着被櫻桃越橘的繁枝茂葉圍擁着的坡道一路跑下山去了,狗則在他的前面奔跑着。
包括剛才還微暗着的地方在內,現在整個峽谷都袒露在陽光之下,就連閃爍着的河面也可以遠遠看到了,岸邊的樹叢也因為紅葉而顯得赤紅一片。
朔和明剛才過於緊張,唯有真木另作別論。"三人組"沉浸在某項工作終於結束的心境之中,坐在由石榴樹的黃色樹葉堆積而成的高堆上沐浴着陽光。
"他把我們說成是'童子'!"朔說道,"可只有銘助他本人才是'童子'呀……"
"我們突然來到那個人生活的時間和空間,他看到我們身着不可思議的裝束,把我們認作'童子',不也很自然嗎?
"而且,說到真木,與'童子'也很相稱嘛。而我,就是一個'普通人'了……"
"銘助也看到了明的舉止。"真木說道。
"是呀,與真木還認真地談了話……只有我被完全忽視了。"
明也認為,銘助對於朔是不公平的。可是,朔這個人呀,只要在那個場合開始考慮起重要問題來,就不會把其他事情放在心上。
"儘管如此,'臘肉'卻嗅到了我的氣味,我也感覺到了來自那條狗的問候。
"現在呀,最重要的,是要弄明白這裏正在發生什麼事?我們最好回想出奶奶的話以及爸爸寫在書中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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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銘助還是個孩子,卻被挑選出來照顧逃過來的那許多人,是嗎?"明說,"在這個時代里,也應該有相當於村長和警察署長的那些人吧?"
"藩府的軍隊一旦進入村子,就會調查那些曾協助了'逃散'的人,而村子裏的主要人物受到懲罰的話,那就麻煩了。大概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因此,還是孩子的銘助就被推選出來了,爸爸可是這麼寫的。聽說銘助是庄屋①的長子,是當地有名的淘氣孩子。"
"就像朔立即就注意到的那樣,'不下樹之人'也在這裏。"
"那個人呀,因為某個緣故而和家裏人分開,從而生活在森林裏了。
"這個地方有'沿河道路'和'林中道路'之說,平日裏大家使用的是沿着河流的道路,可這種道路彎彎曲曲的路途繞遠,而順着森林中的道路行走則比較近。
"'不下樹之人'受銘助所託,充當在'林中道路'周圍活動的偵察兵,把'逃散'的人們從'沿河道路'蜂擁而來的情況報告給銘助。剛才,'不下樹之人'第二次向銘助報告的,一定是那些人已經進入了峽谷的情報。因此,銘助這才急急忙忙跑下峽谷去的。"
在明和朔說話的時候,真木將目光轉向下遊方位,並側耳傾聽着那邊的動靜。這時,真木迴轉過來對着明和朔,把左手張在耳邊讓他們看。然後,真木就這樣站立起來,鑽進岩鼻前面那片繁茂的黃色小圓葉灌木叢中。朔和明也將手放在耳邊張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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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聽到了記憶中曾在臨海學校整夜聽到的那種聲響。然後,難以計數的人出現在閃爍着光亮的河岸邊的道路上,彷彿要從那路上漫溢而出。
"簡直就是難民!"朔說道。
明驚恐地緊緊摟住真木的臂肘,朔則從粗呢大衣里取出雙筒望遠鏡四處張望,擔心是否會被湧入峽谷的那些人發現。
然而,佔滿路面的隊列里並沒有人抬頭仰視,在包裹着腦袋的布巾般包頭巾下,只能看到深褐色的小小面孔。
這時,朔將雙筒望遠鏡遞給了明,從旁邊用手指指示着。明看見了擠在一起的女孩子們。她們身着像是用好幾種布料縫綴而成的藏青色條紋的和服,或背負着幼小的孩子,或挎着裝滿行李的大小包袱,正往這邊走來。
明看見女孩子們從短小的衣服下擺露出的腿腳在急急邁動,全都穿着染成紅色的鞋子……可是,一百二十年前,日本的孩子們穿鞋子嗎?
"啊!"明叫出聲來,放下雙筒望遠鏡就哭了起來。
真木從明手中取過雙筒望遠鏡,還給了垂頭喪氣的朔。
"三人組"回到石榴樹下堆滿落葉的處所。明和朔早在很小的時候,就時常在名為"馬拉松"的公園裏散步,就像那時因散步而感到疲乏時那樣,將真木圍於正中,兩人將身體用力貼靠上去坐了下來。
明終於止住了哭泣,卻仍然流着眼淚說道:
"我恨自己還是孩子。別的孩子們那樣痛苦,可我卻不能為她們做任何事。"
明認為,自己的聲音已經變成憤怒的音響,在刺痛着真木的心,卻沒料到這番話語反倒使得真木提起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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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組"沉默許久,最後還是朔開口說道:
"我試着考慮了一下,那就是時間的問題。我們曾搭乘'做夢人'的時間裝置,前往去年年末、奶奶的病房。
"目前,就在銘助的重大工作正要開始之日,我們又來到了這裏。從上次到今天,也只是過去了僅僅一個星期,可我們藉助'做夢人'的時間裝置,卻旅行在相距一百二十年的時間裏。
"可是呀,就在我們與銘助和狗邂逅,以及從高處俯視着'逃散'的人群來到峽谷的這段時間裏,我認為,這裏的時間是自然而然地往前走的。
"那麼,我們一度返回'森林之家',去做某種必要的準備工作,情況又將如何?
"假設需要一天時間?然後準備再度回到這裏,在柯樹的樹洞裏真誠祈求,不就能夠從現在起順延一天後來到這裏嗎?"
"你是說某種必要的準備?"明充滿期待地詢問着。
"也就是收集對'逃散'的孩子們有用的東西,再把那些東西帶入柯樹的樹洞裏!真木已經兩次帶着臘肉紙包進行旅行了!"
"那麼,"一直沉默不語的真木這時便看着明,然後大聲說道:
"喂,'三人組'返回!"
海鳴一般的音響於是遠去,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捧舉起來。就在這個過程中,明回憶起,在前往奶奶病房那一次,依稀也曾聽到真木像現在這樣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