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桃花源二期工程招投標大會定於本月六號至八號在駝嶺縣溫塘賓館召開,五號是報到的日子,一大早,賓館的院子裏就擠滿了遠道而來的客人們,有省計委的王主任,有省建設投資公司的老總,有上次到這裏考察項目的民營企業家公會的老闆們,往日沉寂的溫塘賓館一時間變得熱鬧異常。馬懷中看在眼裏,喜在身上,他知道自己的機會又來了。瞧,朱昌盛的車不是駛進院子了么?這小子,今天又換了輛“沙漠風暴”,真牛。

“朱總,路上辛苦。”

“馬主任辛苦。”

馬懷中引着朱昌盛往會議室走。朱昌盛一邊走一邊試探地問:“馬主任,一切都安排好了嗎?”

馬懷中回過頭來狡黠地一笑:“咋?我辦事,你不放心?”

朱昌盛馬上臉就開了花。

第二天上午,招標會如期召開,先進行的是第一項:一線天景觀及配套索道工程,結果被來自京城的一家公司奪得標底。丁文瑾沒有到招標會現場,對這些她不感興趣的項目,她覺得有李克己前去參加一下就行了。常守一聽說后,誇她道:“你很會放權。”

丁文瑾說:“沒有分權,就沒有現代企業。”

說罷,兩個人相視一笑,似乎有了某種默契。

“這次參加競標有什麼具體打算嗎?”常守一問。

“我的投資顧問李克己希望我只承包工程,而不要搞投資。”

“那你的意思呢?”

“克己的話挺有道理。”丁文瑾望他一眼,這樣答道。

常守一頓時感覺有些失望,丁文瑾覺察出來了,她淡淡地笑道:“如果有值得我投資的項目,也不是不可以考慮。”

常守一一聽,馬上道:“高爾夫球場和特色民居怎麼樣?”

丁文瑾聽了,心裏一喜,卻故意裝出一副猶豫的樣子:“應該說項目的含金量還是有的,我想,這兩個項目也是這次參加投標的許多老闆都關注的。”

常守一馬上又來了一句:“把它交給你來做怎麼樣?”

丁文瑾問:“常市長為什麼對我這麼青睞呢?”

常守一語塞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搞的,在官場上混這麼多年了,按說早就學得城府很深,可今天怎麼有些直奔主題了呢?想到這兒,他尷尬地一笑說:“到湖邊走走吧,去看看優美的湖光山色。”

丁文瑾欣然同意,倆人開上車,不一會兒就到了湖邊,一看見那優美的風光,丁文瑾不禁又詩興大發:“山水之間,陶陶然,熏熏然,樂不思蜀呀。”

常守一問:“是不是陶淵明‘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意境?”

丁文瑾點點頭:“借山勢,借水勢,在都市一側,而無都市的喧囂。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房地產項目。”

常守一讚許地道:“有眼光。”

丁文瑾望着常守一,輕輕地道:“常市長,提你的條件吧!”

“條件,什麼條件?”常守一臉上一本正經地問。

丁文瑾莞爾一笑:“市政府的條件啊!”

常守一這才長喘一口氣,開始了自己的長篇大論:“不錯,市政府是應該要條件。你知道嗎?桃花源的開發在征地、拆遷的過程當中,遇到了不小的阻力,農民的利益必須考慮,為征地,市財政用於補償移民、土地佔用的費用就有幾千萬。你知道,這對千山這樣的窮地方,壓力有多大。”

“那,政府應該走以地養地,以征養征,以商養商,滾動開發的路子。”

常守一連連點頭:“沒錯,政府唯一擁有的財產,就是土地,我們想法一致。”

“所以你讓我做?”

常守一點點頭:“本來高爾夫球場和特色民居是分開的兩個項目,是我把它們放在一起的,有些人簡單地認為,這兩個項目就是吃喝玩樂、配套齊全。”

丁文瑾說:“放在一起,價值大。做項目重在尋找優勢。”

“說得很對,我們征地,每畝地四千元;市政府決定,哪個投資商做這個項目,每畝地掏兩萬元。應該說,這個地價是很便宜的。”

丁文瑾沉吟道:“每畝地政府得到一萬六千元的差價,一千畝就是一千六百萬元。市財政的補貼不僅收回來了,而且還有賺頭。”

常守一說:“投資商也有的賺,我算過一筆帳,第一期開發別墅,投資商的利潤不低於一千六百萬元。”

“這是一樁政府和投資商雙贏的生意,不,應該說,政府、投資商、農民三方都有收穫。”

“你很聰明。最近,市紀委揪着開發區的一些問題不鬆手,說到底是因為農民的利益受到影響,我準備把這次投標會上得到的收入拿出一部分補償農民。所以,誰來做這個項目,誰就是幫我的大忙,我就得感謝誰。”

“我做了。”丁文瑾說。

“好,”常守一興奮地一拍手,“明天晚上我們回千山,我請你看莫扎特的《魔笛》,中央歌劇舞劇院專業團體演出,是我專門邀請來為桃花源二期工程競標助興的。”

丁文瑾一聽愣了:“你怎麼知道我愛聽莫扎特?”

常守一道:“很簡單,你喜歡的,就是我所關注的。”

競標會開得很熱烈。老闆們競相競標,評委們認真打分。一旦主持人宣佈競標結果,中標者起立向所有來賓致意,大家也回報以熱烈的掌聲。

桃花源開發工程沙盤上,一些項目已是名花有主,插了許多小紅旗,目標正在往中心一帶插滿小綠旗的地方推進。

快到高爾夫球場和特色民居這兩個項目的時候,范東向坐在主席桌上的馬懷中使個眼色。馬懷中會意,跟着范東來到空無一人的休息室,掏出兩支煙,遞給范東一支,自己一支,問:“您,有什麼吩咐?”

范東看了他半天,一字一頓地道:“常市長要兩個工程。”

馬懷中說:“好說,哪兩個?”

“高爾夫球場和特色民居。”

馬懷中聽了,大吃一驚,煙從嘴上掉了下來:“什……什麼?”

范東眼疾手快,一把替他把煙接住,瞪他一眼:“怎麼了?”

馬懷中掩飾着自己的慌亂:“沒……沒什麼。”

范東把仍在徐徐燃燒的煙塞進馬懷中的嘴裏:“這樣開發區的資金容量不就活了嗎?可以拿出來搞別的項目。”

“好是好,可是——”

范東又瞪他一眼:“沒什麼可是,你去辦吧。”

馬懷中點點頭欲走,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不甘心地問:“能……能不能換兩個?”

范東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馬懷中明白,這齣戲算是唱砸了。

果不其然,朱昌盛在招標會上一聽說這兩個項目由招標改為投資發包,馬上火往上頂,當天晚上,到房間找到馬懷中,未說話先啪地將自己的皮包重重地摔在茶几上。

馬懷中有些驚慌地道:“昌盛,你聽我解釋。”

朱昌盛說:“你什麼也不用解釋了,趕緊把錢還我。”

馬懷中攤開雙手:“昌盛,我實在是沒有辦法,這是常市長的意思。”

朱昌盛嗓門大了:“那你一開始就不該答應我。”

馬懷中也有些上火:“這不是臨時才發生的變故嗎?”

“好了,我理解你,也不說什麼了。你把那兩‘噸’還給我。”朱昌盛一邊說一邊煩躁地走來走去。馬懷中說:“我最近手頭緊,你緩我兩天。”朱昌盛擺擺手:“不行,我現在就要。”

“做生意嘛,幹嘛斤斤計較,上次為了那八十萬,我跑前跑后的,可是沒少出力啊。”

“上次的事,我已經表示過了。我是個不欠債的人。”

“我可以在其他方面補償你。要不,給你翠影湖?”

“一個水庫,我沒興趣。我再重複一遍:我只對高爾夫球場和特色民居感興趣。你告訴我,這兩項目給誰了?”

“這個——”馬懷中有些為難,“用不了多久你就知道了。”

“你記住,我不會輕易放棄的。”說罷,朱昌盛摔門而去。

既然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錢只有還給朱昌盛,於是馬懷中來找呂陽。

呂陽現在是移民新村工程的甲方代表,正和監理公司的人一起在工地視察建設質量,一聽馬懷中向他要錢,就有些上火:“懷中!移民新村建設用款你本來就沒有給夠我,怎麼又要從我這兒提走二十萬現金?”

馬懷中說:“哎呀,老弟,我都火燒眉毛了,你就別問那麼多為什麼了,趕緊照我說的辦。”

呂陽想了想,搖了搖頭。馬懷中不高興了:“呂陽,別忘了咱倆是啥關係!”

呂陽聽了這話,突然便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來,他從財務那兒把錢領出來,交給馬懷中,言語低沉地說了一句:“給我打個收條。”

馬懷中連連點頭:“我現在就給你寫。”

朱昌盛從馬懷中那裏一出來,也不顧時間有多晚,就給丁文瑾打電話,約她到賓館大廳喝茶。好在丁文瑾此時還未休息,電話里稍微猶豫了一下,就出來赴約了。朱昌盛一見她,便言不由衷地道:

“丁小姐,祝賀你把桃花源開發區皇冠上的明珠摘到手。”

丁文瑾說:“朱老闆的信息可真靈通啊。”

“小意思,”朱昌盛呷了一口茶說,“你們北方集團家大業大,再加上丁小姐又能幹又漂亮,我一個土包子是沒法和你們競爭的。”

“我們可以合作嘛,你的鵬程建築公司,在建築業也是叫得很響的。”

這句話可是有點出乎朱昌盛的意料之外:“這麼說,丁小姐肯賞我口飯吃?”

“說吧,你想做點什麼?”

“當然是我的老本行了。”

丁文瑾一邊思索一邊道:“高爾夫球場,你要我也不會給,畢竟這不是鵬程的長項。至於特色民居別墅群嘛……”

朱昌盛心裏着急,臉上多少帶了出來,有些焦急地問:“可以嗎?”

“那要看朱老闆姿態。”

“我先墊資幹着。”

這正是丁文瑾想說的意思,她站了起來:“那好吧,成交了。”

朱昌盛走後,李克己走過來,說:“不知為什麼,這個人讓我感到不安。”

丁文瑾笑道:“你呀,就是過敏。”

“你真的沒有感覺?”李克己道,“他的身上有一種侵略的氣勢。”

“在你眼裏,都是敵人。”

“我是為你好。千山,決非世外桃源。”李克己說罷,端起茶壺,將剩下的茶一飲而盡。

第二天晚上,丁文瑾和常守一去市裡看《魔笛》去了,李克己閑得無聊,一個人在溫塘賓館的院子裏心煩意亂地散着步。

不知什麼時候,朱昌盛端着一瓶洋酒和兩個高腳杯走過來:“怎麼?克己老弟,就你一個人?”

李克己沒說話。朱昌盛給李克己倒了一杯酒,遞給他:“我以為,你會和丁小姐在一起。”

聽了這話,李克己煩躁地將高腳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朱昌盛呵呵地笑了起來:“情到深處人孤獨啊!”

李克已不高興地看他一眼:“朱老闆,別瞎扯。”

朱昌盛笑道:“你越這麼說,越證明我看事情看得准,想不想聽聽我的故事?”

李克己點點頭:“好啊。我正想多了解你。”

“十三歲,我就沒錢上學,回家種地了,”朱昌盛開始講述,“後來跟着我大哥四鄉八村轉,靠說大鼓書混口飯吃。再後來,八零年給建築工地當小工,慢慢有了自己的隊伍。有了一些積累。我老婆是鄰村的,除了會說人話,沒一樣拿得出手,我二十一歲稀里糊塗結了婚,愛情是什麼東西,到現在我也琢磨不明白。我只知道一個男人把自己的命運拴在一個女人身上,很不可靠。女人的價值說到底也就是男人掙了錢讓她們花。”

李克己不想順着女人這個話題談下去,打斷了他的話:“你們這些人也不容易,赤手空拳打天下。”

朱昌盛拍拍他的肩膀:“我羨慕你呀,要本事有本事,要文憑有文憑。我要是有你這樣的幫手,打遍天下無敵手。”

“你不是想挖我吧?”李克己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問。

朱昌盛目光盯着他,馬上回了一句:“只要你願意,丁小姐捨得。”

李克己嘆了口氣,望着繁星點點的天空,不再說話,

作為曾在國外留學四年的MBA,從到千山來考察的那一刻起,李克己就始終認定,千山不是一片創業的樂土,而是葬送北方集團的墓地。憑直覺,他感到自己和丁文瑾已經走到了懸崖的盡頭,再往前走,會是什麼樣的結局可以說不言而喻。問題是,丁文瑾被一葉障目,看不清前面的形勢,而自己,又拿不出能充分證明自己是對的證據。總不至於等事情全部發生了再去當事後諸葛吧?那還要投資顧問有什麼用?不管怎樣,他得對得起北方集團付給自己的高額年薪。還有,要對得起自己內心深處的那份久久壓抑着的感情……怎麼辦?李克己陷入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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