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因為遲遲沒有公佈縣委縣政府領導的變動,隴水縣官場愈加顯得撲朔迷離起來,縣委書記董嵬還是那樣,神龍見首不見尾。彭一民也回到了楚西,深感壓抑,很少在公共場合露面。而坊間的傳聞也就更加豐富起來。坊間都在傳說,隴水官場可能要面臨大換血,縣委書記和縣長都要換。
傳聞最多的是隴水縣班子可能面臨的改組。最普遍的說法是縣委書記可能要從市裡派來。縣長從本縣的副縣級領導中產生。縣委常委中,紀委書記和組織部長是異地任職的,兩位年紀都有些偏大了,不太有可能進入縣長的競選。最有可能競爭的就是兩個人,縣委副書記彭一民和宣傳部長陳默。
對於這些傳言,陳默只是姑妄聽之,不摻和,也不解釋。下班后就回到自己的宿舍,看書上網。儘管他行事如此低調,生活還是在悄悄地發生着變化。首先是招待所的工作人員,見到他夾着公文包進出時,隔老遠就站着躬身打起了招呼,似乎每一個都認識他似的。他那在縣招待所的臨時宿舍突然間變得熱鬧起來了。幾乎每一個晚上都有人來他的宿舍走動,大多是縣裏各局的一把手吧,也有一些雖然是副職,卻自認為領導對自己印象不錯的人。
這天,陳默早上夾着公文包下樓,準備去上班的時候,一個聲音叫了他一聲,陳部長。陳默站了下來,樓梯的轉角處,站着一個約三十歲左右的人,左手夾着公文包,右手端着一個磁化茶杯,正在滿面笑容地看着他。陳默認得是委員之家的所長任達。任達是縣政協的副秘書長,兼着招待所所長,是一個胖得下巴都有兩層的人。據說當年是某局的一位副局長,卻不知道為什麼混得不好,最後進了政協當了一個副秘書長的閑職。陳默笑了笑,說,任所長,早啊。任達躬着腰說,陳部長,您住在我們委員之家,是我們的光榮,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多多原諒啊。
陳默笑了笑,說,不錯不錯,謝謝你們了。
任達躬着腰,卻把臉微微仰着,好像無限崇敬地看着陳默,期期艾艾地說,陳部長,我是來找您的,您看?
陳默一愣。自己到隴水近一年了,這個任所長一直沒有來過自己房裏一次,這次卻怎麼想着清早來拜訪?想着,連忙笑着說,哦,好的好的,我們屋裏談吧。
進了屋,陳默請任達坐下后,說,任所長,你喝什麼茶?
任達一笑,說,隨便隨便,不要客氣的,陳部長。
陳默說,那就毛尖吧。說著就走向飲水機。任達連忙站了起來,搶過去說,我自己來我自己來,哪能讓部長給我倒茶。
陳默笑着說,你是客人嘛,客人來了,主人不泡茶,豈不失了禮?
任達說,陳部長,半年來,我忙於政協那頭的工作,對您招待不周。今天是來向您請罪的,請您原諒。
陳默說,這話從何說起。我住在這裏,已經是夠麻煩你們了,哪有什麼招待不周的。
陳默這樣說,任達樣子就更加難受起來,說,部長,您要是批評我,我心裏還會好受一些,您批評我吧。
陳默就沉默起來,一時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好。對於任達,他確實不夠了解,更不知道任達為什麼會突然拜訪自己,一口一個道歉。正想着,任達說,陳部長,您現在公務很忙,找您的人太多。我給您配一個專職的服務員吧,可以給您打掃一下房間,洗洗衣服。
陳默連忙婉拒,說,謝謝你,任所長。自己可以打掃房間和洗衣服的,你就不要操心了。
任達卻已經打起電話來。不一會,就有一個穿着紅色衣服的女孩走了進來,向任達點了點頭,說,所長,您找我?
任達說,小羅,陳部長工作很忙。從今天起,你就專門負責照顧好首長的生活。
小羅用輕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是。
小羅走後,任達涎着臉說,陳部長,您看,這樣的安排您滿意不?
陳默厭惡地看着任達自以為是的表演,不由得沉下臉來,說,任達同志,我說過,我不需要什麼特殊照顧。小羅就不要來了。再這麼做,我就要批評你了。
任達涎着臉笑了起來,說,陳部長,您批評吧,我是經常挨批評的,您批評我,就是愛護我。您工作那麼忙,我作為招待所長,當然要照顧好您的生活。不然就無以向組織交代。
陳默又可氣又可笑,卻又無可奈何。對於任達這樣臉皮厚的人,他又能有什麼辦法。如果他說要給任達一耳光,任達也會涎着笑臉把臉湊上來的。對付這樣的人,陳默想只有不理他,由他鬧騰,到自己感覺沒趣也就好了。當下,陳默提起自己的包來,下了逐客令,說,任達同志,我要上班去了。
任達勝利似的笑着,站了起來,說,那我走了,部長。晚上我再來看您。
上班后不久,龍永壽來了,隨手關上了門。陳默見他如此神秘,不由得笑了起來,說,神神秘秘地幹什麼,有什麼事?
龍永壽公文包里鼓搗了一會,拿出一個材料來。陳默接過材料,一眼就看到了材料標題很醒目的黑體大字,《宣傳部長陳默應向燈籠坪滑坡死亡群眾懺悔》。文章說,陳默是烏龍鄉的駐鄉領導。燈籠坪滑坡時,陳默和原副縣長張子誠作為現場指揮,貪生怕死,沒有及時組織搶救,致使三名老人未能撤離,造成嚴重損失。張子誠已自殺身亡,無從追究,但陳默卻一直沒有積極向組織說明情況,沒有半點的懺悔之心云云。
材料看完了,陳默抬起眼來,龍永壽正在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這是無稽之談嘛,不理他就是了。陳默盡量口氣平穩地說。
龍永壽說,你真能無所謂啊,部長。我們都替你生氣呢。
這倒沒有必要。陳默抽了一口煙,說。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被動地忍受是不行的,也許我說得太多了,部長。龍永壽說,您可以不抗爭,但您是不是考慮到我們?我們是跟着您的。
陳默笑了起來,說,永壽,難得你如此坦率。仕途進退,我豈能無意?只是,你連對手都不知道是誰,更不宜盲動。
龍永壽又怎麼能猜透陳默的心理。自從在蔡鵬面前小小地阻截了一下彭一民后,陳默的心裏掙扎是非常明顯的。陳默向來認為,在背後使絆子是小人所為。而自己,竟然也變得小人起來,這是他痛苦的原因。
陳默繼續說,我不想反擊,也沒有必要。不是不懂得權術,是不屑於。明朝時有個大儒叫陳繼儒說了一句話,我讀後很是震撼的。他說,大巧無術,用術者所以為拙。
龍永壽聽后,只有苦笑的分了。在他看來,陳默太迂腐了,別人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還說什麼大巧無術,真廉無名。
下班后,陳默回到委員之家,房間裏果然打掃得很是乾淨整齊,自己換下的臟衣服也被洗得乾乾淨淨地晾在衛生間裏。陳默剛一坐下,任達就無聲地走了進來,媚笑着說,陳部長您下班了?
陳默說,是小任啊,坐吧。
任達就斜着身子,用半邊屁股坐在沙發上。說。小羅的服務,您還滿意吧?要是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就告訴我,我批評她。
陳默連忙說,滿意滿意,。我自己完全可以照顧自己的,沒有必要。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任達打斷了。任達說,照顧領導的生活,是我們的責任,領導日理萬機,身邊又沒有一個親人照顧,怎麼能安心為人民工作?
陳默聽着,心裏不是個味兒。任達這個時候貼上來,估計是與民間組織部的傳聞有關了。但任達這樣的人,卻是不能趕的,陳默只好痛苦百倍地硬挨着,不時應和一兩句。任達終於沒趣,站了起來,說,陳部長,您休息,我就不打擾了,需要什麼,打我一個電話就行。
任達走後,陳默拿起那套乾隆版的《袁了凡綱鑒》讀了起來。正讀得有味,手機響了,卻是馬寧的電話,馬寧說,陳默,在幹什麼?
陳默說,還能幹什麼,在讀書唄。馬寧就笑,說,不錯,是一個知識型領導人才,手不釋卷,學毛澤東呢。陳默大笑起來,說,馬寧,別陰陽怪氣,我在這小縣城,業餘時間能幹什麼?
馬寧說,好了,不破壞你的形象了。你要我辦的事辦成了。
陳默一時間愣了起來,說,我要你辦的事,什麼事?
馬寧說,忘了呀,忘了算了。
陳默說,別別,我這段時間真是有些暈頭轉向了,到底是什麼事?
馬寧說,你不是要我給你們那個自殺的副縣長女兒找一所學校嗎,已經聯繫好了。
陳默不由得笑了起來,說,你看我這記性,謝謝你馬寧,你辦了一件好事。下次來我請你吃酒。馬寧笑了起來,說,酒就免了,還是把你乾女兒送過來吧,別誤了孩子的學習。
掛了電話,陳默想起來自己有一段時間沒有去張子誠家了。自從張子誠自殺身亡后,陳默經常去他家裏看一下,給他的妻女一些安慰和力所能及的幫助。張子誠女兒張茜是一個懂事的女孩,雖然從學校里退學回來了,在家仍然很用功,把她媽媽照顧得很好。
第二天上午,陳默去了張子誠家,是女兒張茜開的門。見是陳默,張茜懂事地叫了一聲叔叔好。陳默問,張茜,媽媽呢?張茜說,我媽在家,正在我爸的書房裏。
一進門,陳默就感覺到了一種強烈的壓抑感。擺着沙發的那面牆上,黑色鏡框下的張子誠正在微笑着看着他。就是這個人,不久以前還是一位風光的副縣長,現在卻只能在鏡框裏微笑了。陳默坐下后,張茜給他泡了一杯茶。敖敏從書房裏出來了。一段時間不見,敖敏已經顯出了老相來,可能是因為哭泣太多,她的眼泡空前地鼓了起來,頭髮斑白了。陳默叫了一聲嫂子,說,我工作太忙,很久沒有來了。敖敏笑了笑,那笑容卻比哭更加使人難受。敖敏說,謝謝您,陳部長。我們已經度過那個關口了,現在一切都還好。陳默說,孩子讀書的事,我已經在省城聯繫了一家重點高中,近期就可以去插班。我考慮,如果下學期再插,可能會趕不上課。
敖敏的眼圈紅了起來,說,謝謝您,只有您還關心着我們。子誠在世的時候,你們的交往不多,但子誠還是經常在家裏說到您。說您是一個好人。
陳默擺了擺手,不讓敖敏再說下去。從心裏來說,面對着張子誠的遺像,陳默不由得有一種赧然的感覺。張子誠是一個真正的好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好官。當他不得不按照統一口徑去做新聞發佈的時候,誰能知道他內心所背負的巨大壓力?善良的人們誰又去考證過,他是一個什麼樣的官員?!沒有人去考察,也無從考察,媒體憑藉著一股慣性,千口一詞,非殺張子誠不足以謝國民。幾千年的中國歷史,類似於張子誠的悲劇又何止成千上萬!
見陳默神情悲戚,敖敏也不再說什麼。陳默又問了一下張茜的學習情況。敖敏說,孩子開始時受到影響,書也讀不進去。最近好了一些,但還是經常精神恍惚。陳默說,嫂子,孩子還小,十五六歲的年紀,主要還是要你堅強起來。你堅強起來了,孩子就能夠挺過來。我考慮孩子去省里讀書從高二開始插班,明年再復讀一年高三,基礎打牢一點。
接下來陳默問哪天讓張茜去省誠的中學插班。敖敏就沉默起來了,好一會兒才說,陳部長,按說子誠他當了多年的副縣長,應該是有些積蓄的。但子誠確實沒有什麼積蓄,送張茜去省城讀書,擇校費不知道要交多少?張默說,擇校費是要一些的,不過不會太多。這樣吧,孩子的擇校費我來想辦法解決,你只要負責孩子的生活費和學費就行了。
敖敏說,那怎麼行,你也不寬裕。陳默就打斷了她,說,就這樣定了吧,你們母女倆準備一下,後天我送孩子去省城。
敖敏眼淚又要下來了。陳默見狀就要告辭。敖敏說,陳部長,您不急着走,子誠死前,留下了另一封遺書,是通過郵局寄給我的。這封遺書里,他交代要把一些卷宗轉交給您,我這幾天清理了一下,你跟我來。
說著,敖敏就去了書房。張子誠的書房很整潔,兩個大大的書櫃裝滿了書。陳默粗粗瀏覽一下,多是一些工業管理方面的書籍,也有一些文學方面的書籍。最顯眼的是,居然還有一本《厚黑學》,陳默不由得心裏感慨,張子誠讀《厚黑學》是他沒有想到的。看來,即使是一個完全的理想主義者,面對着清濁難辨的世界,也不免有內心的掙扎。
敖敏在書櫃最下層一個鎖着的抽屜里翻了一會兒,翻出一個牛皮紙文件袋來。文件袋看起來很不起眼,卻密封得很好。敖敏把文件袋遞給陳默,說,陳部長,裏面是什麼材料我也不知道。既然是子誠特別交代要給您的,您拿去吧,也許對您有用。
陳默無言地接過文件袋,悲愴感又一次升了上來。回到辦公室,陳默關上辦公室門,從裏面閂上后,才懷着敬畏之心打開了文件袋。卻是厚厚的一沓材料,材料有的是手寫的,有的則是正規的文件。材料的第一張,是張子誠寫給他的一份遺書。
陳部長:
當您讀到此信時,我們已經陰陽兩隔了。我深深地知道,當您聽到我的死訊時,你可能會罵我是一個怯懦的人,一個懦夫。其實,我不是一個懦夫。這個世界上,有不怕死的懦夫嗎?人都是好生惡死的,死已經不可怕了,怎麼會是懦夫!
我自己也不太明白,我為什麼要選擇死去而且堅定了要殺死自己的決心。也許讓一個人殺死自己的原因決不只是一種。近日來網上喧囂不已的謾罵,只是我殺死自己的一個小小的理由。說起來,我的心已經死去很多年了。相比於肉體死亡,理想的破滅更加令人不能忍受。二十多年來,我一直堅信人類的善良本性,堅信世界如何美好,堅信官場終究會清明起來。應該說,我對於理想的堅守,一直沒有放棄。但今天,我確實堅守不住了,我準備放棄。
當我下定決心要殺死自己的時候,我反覆給自己尋找活下去的理由,但沒有找到。為官二十多年,我見過太多的骯髒和齷齪,見過太多的爾虞我詐,見過太多的冷漠與殘酷。我告訴自己,這僅僅是偶然,這是個例。事實證明,我一直在欺騙自己。曾幾何時,我也想要墮落下去,和別人一樣骯髒齷齪,一樣的冷漠殘酷,一樣的爾虞我詐。我告訴自己,要改變自己來適應世界,即便是變成動物,只要能達到目的,手段可以忽略不計。但我做不到,真的。對我來說,墮落也是那麼困難,墮落不如死去。我要給您的東西,就是那段時間我內心掙扎的結果。說實話,我不是不懂得權術,不是不懂得鬥爭。只是,我不願意放棄自己。如果我不屈從於自己的本性,能夠略略墮落哪怕只有一丁點,我會成為一個成功的官員,等你看完這些材料后,你就會明白了。
陳兄,在即將結束自己的時候,我想到了您。在抗擊羅娜的幾天時間裏,我真正認識了您,並信任您,您是和我一樣的人,一個理想主義者。當然,您比我更有勇氣,您在酉縣的一切證明了您的勇氣。在即將死去的時候,我把這些材料給您,也許對您會有作用。我現在才感覺到,一個過於純粹的理想主義者,是無法實現自己的理想的。但我已經醒悟得太遲了。希望您不要走我的老路,步我的後塵。
永別了。我把我的女兒托給您,她是我唯一感到愧疚的人,也是我唯一難捨的人。拜託您,別拋棄我的女兒,希望您像父親一樣愛她。
張子誠臨終拜上。
讀着這封不長的信,陳默淚流滿面,心裏深切地感受到一種莫名的痛苦和悵惘。這一瞬間,陳默覺得自己的心和張子誠是那麼的相通。他那麼深切地體會到張子誠內心極度的絕望和悲涼。而張子誠對他的信賴,又讓他心裏百倍的沉重。
冷靜下來后,陳默到衛生間洗了一把臉,坐下來看張子誠留給他的材料。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這是一些非常詳盡的關於楚西市和隴水縣一些領導在各企業,礦山參股,官商勾結的材料。以及國有企業改制過程中隴水縣國有資產流失情況的材料。有很多地方還付有一些重要的單據,會議紀要。可以說,這沓材料,足以讓一些人牢底坐穿!
翻閱材料的過程中,陳默發現,張子誠其實是非常有心計的。他不僅僅是記錄了這些官員的點點滴滴,還非常注意佐證,使人一看就懂得這些官員為什麼要那麼干。這其中,有董嵬的材料,有縣長林之風的材料,還有楚西市前幾任領導的一些材料。翻閱着,陳默突然發現,其中也有彭一民的材料!
翻到最後,陳默突然發現在材料夾有一個活期存摺。打開一看,是一個十萬元的存摺。存摺的封底,貼着一張小紙條,上面寫着一行潦草的小字,這是我多年的積蓄,拜託用於我女兒的學習和生活。
陳默不由得無比感動起來,為張子誠對自己的信任,也為張子誠的善良。張子誠和自己應該說是泛泛之交,卻對自己如此信任,如果不是無人可以託付,那就是他知人之深了。張子誠的人格是完美的,按說,他掌握了一些領導的秘密,這無異於一筆財富,中國古代以掌控官員秘密求得自保甚至是對官員進行要挾的例子簡直是太多了。如果張子誠稍微出示一點這些證據,隴水縣是沒有人敢於逼他就範的。甚至,他還可能官途順利,連升三級。但張子誠沒有這樣做,而是殺死了自己。陳默覺得自己完全能夠體會到張子誠的思想,一個正直的人,一個注重自己人格的人,是不會用要挾的手段的。張子誠當初着意收集這些材料,也許是他內心掙扎的結果,也許,是出於一種正義的必要。他收藏的是一把利劍,卻始終沒有把這把劍拔出劍鞘。
第三天上午,陳默把那部《袁了凡綱鑒》用報紙包上,把部里的工作交代好后,叫司機悄悄地把車開到張子誠家樓下。接到了張茜后,立即向省城趕。為了不引人注意,敖敏沒有跟去。中午時分,他們到了省城,在馬寧的安排下,張茜順利插進了省城的某重點中學高二班。完結后,陳默要馬寧請校長出來吃了一頓飯,校長是一個中年人,頭上卻已經是滿頭銀髮了。校長知道張茜不是陳默的孩子,而是朋友的孩子的時候,也非常感動,說,陳部長,你我雖然初次見面,但你能這樣對待朋友遺孤,實在令我感動和佩服。現在這個社會,人們浮躁而近利,古道熱腸已經罕見。好義之人,簡直快要滅絕了。孩子的擇校費,馬寧來時,我本來已經有所讓步,為了交上您這樣的朋友,我願意再作讓步。
陳默站了起來,慨然說,我的朋友託孤給我,是對我的信任。我也正因為這份信任而終夜難眠,生怕辜負了這份信任,讓他在天堂不安。校長如此急公好義,讓我更加相信,人間真情永不泯滅。這樣的朋友,雖然千里萬里,陳默也要去追尋的。
當下,校長自報名字,叫何松,還有一個字,子實。陳默笑着說,現代人名字千奇百怪,有字的卻不多見,何校長字子實,可見也是書香門第出身了。
何松笑道,祖上曾中過乾隆初年時的舉人,後來幾乎每隔一代人都要有一兩個舉人出現。家祖原來在袁世凱大總統的辦公室任過教育方面的官員,後來袁大總統被一群宵小所誤,登位稱帝。家祖棄職,專事教育。曾在蔡元培先生的北京大學教書。家父也是一個大學教授,頗教出了一些學生,各界都有。說起來,我與陳部長的家鄉,也算是有緣分的呢。家父之下,到我輩就幾乎都是教育工作者,我的幾個兄長都是大學教授。我是最差的,只能教中學了。
陳默大笑,說,何校長過謙了。何校長剛才說到與楚西甚是有緣,倒是想聽一下。
何松笑着說,楚西市現任的市委書記,乃是我的師兄,家父的得意門生。當年,我們一起在家父手下讀的大學,孝義師兄還是家父親自帶的研究生。只是,孝義師兄畢業后從了政,而我因為家父不允從政,本科畢業后不再考研,下來當了老師。
陳默大驚,心想天下事就是這樣的巧合。送張茜上學過程中,竟然遇上龍孝義的師弟。當下對着馬寧瞟了一眼,馬寧只是微笑。陳默連忙離座,說,原來何校長是龍書記的師弟,真是太巧合了。
何松笑了起來,說,我和師兄之間,已經兩年沒有見面了,他原來在省委辦公廳工作,我無事也不找他的。
陳默笑着說,何校長如果想去楚西,不妨和陳默一起去,見見龍孝義書記。
何松大笑起來,說,我一介草民,卻不耐煩去見官。
大家都笑了起來。馬寧說,陳默,你不知道何校長乃是一個超凡脫俗之人,他父親何老先生的弟子中,高級幹部也很多。有的人見他四十多歲還是一個中學校長,提出要他出去當官,何校長一律不理會的。
陳默說,隱士之名,我是從書上讀到過,隱士之人,則未面見過。古人說,大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陳默今天可謂遇上大隱之士了。
何松大笑,說,隱士我是不敢當的。我不出去做官,也不耐煩見官,主要還是自己的性情放縱慣了,受不了那些禮節。見面握手,言不由衷,都是我所煩的。所以,我的朋友,多有馬寧這樣的閑淡之士。只是,我是一個校長,卻沒有馬寧那樣的自由,游釣山水之間。
馬寧笑了起來,說,我是游釣山水之間,但古人說,怡于山水之間者,未必盡能得山水之真趣。兄足不出市,心胸的豁達卻是與生俱來,我們是修鍊不到了。
說了一會兒話后,酒菜上來了,大家邊吃邊喝酒邊聊天。陳默說,何兄,我不叫你校長了,稱兄吧。如果有時間,你和馬寧可以去隴水一玩,隴水依山憑海,風景優美,也是釣魚的勝地呢。聽說龍孝義書記沒有其他愛好,只是愛好淡水釣魚,你們去時,可以邀他一起垂釣,豈不是一件大快事?
何松笑着說,既然陳兄盛情邀請,待放暑假后,我說不定還真是要邀上馬寧來一趟的,馬寧你願不願意去?
馬寧笑,說,惟馬首是瞻。
陳默說,那就說定了,我在隴水縣恭候兩位。
作別了馬寧和何松后,陳默打了龍雲一個電話,問龍孝義書記是不是在楚西。龍雲回答說,孝義書記在楚西。陳默說,小朋友,你和龍書記預約一下吧。我明天想見一見他,給他帶一本書。
龍雲笑着說,行,我找機會和龍書記說一下。停頓了一會兒,龍雲的聲調就變得低了起來,說,陳兄,你最近有什麼異常感覺不?
陳默一愣,說,什麼感覺?
龍雲說,你還真沒有感覺啊。
有什麼事快說,吞吞吐吐的幹什麼啊。陳默笑着說。小朋友你現在也學得讓人家猜謎了呢。
龍雲就笑,說,我不是為你着想嘛,怕嚇了你。
陳默笑,說,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這麼容易就被嚇着了。龍雲這才說,陳兄,我在龍書記的辦公室里看到了一份關於你的材料。
陳默就有些明白了,龍雲所說的材料,一定是龍永壽給他看的那份針對他的莫須有罪名的材料。看來,對方已經加緊了進攻的步伐了。龍雲說,那份資料是控告你的,居心很惡毒,陳默兄,你還是要加強防備,不可大意啊。
陳默一笑,說,龍雲,謝謝你提醒我,還是老朋友們可靠啊。只是,嘴長在別人的臉上,他要怎麼說,我怎麼能堵住,還是由他們去說吧。
龍雲說,你明天如果見到了龍書記,還是向他解釋一下吧。
陳默回答道,明天我會向龍書記解釋。心裏卻在想,龍雲畢竟還年輕,考慮事情不縝密。這些事情是不能去解釋的。如果解釋,龍孝義就會有疑慮,那份送給他的材料陳默是怎麼得知其中的內容的?接下來,就會想,陳默在市委里還有哪些人護着他?這一疑慮,一切就難以解釋了。
當天下午,陳默回到家裏。開門的是一個年輕的女孩。見到陳默,女孩甜甜地笑着,說,叔叔回來了?陳默不禁一愣,女孩見他發愣,笑着自我介紹說,陳叔叔,我叫小英,是您家的保姆。陳默恍然大悟,想起陳良說要找保姆的話來,看來,陳良還是給他家裏找了一個保姆。
小陳耿含着奶瓶嘴在搖籃里睡得正香,陳默俯身下去看兒子的時候,小英就在身邊笑着說,叔叔,陳耿可懂事了,一點也不吵人,還會叫爸爸了呢。陳默笑,問道,你阿姨呢?小英說,阿姨上班去了,等下了班就回來的。
接下來小保姆又給陳默倒了一杯茶,問道,叔叔您餓了嗎,我煮飯吧?陳默笑着說,不餓,等你阿姨回來再說吧。
接下來陳默坐下來,拿了一本書看。家裏突然多出一個人來,感覺總有些怪怪的,陳默倒有一種做客的感覺了,似乎這個家不再是自己的家,而是小保姆的家了。陳默坐了一會兒,兒子還沒有醒,於是去房裏打開電腦,突然就發現電腦桌上放着一封信,是一家著名文學雜誌的,抽出來一看,不由得笑了。信是舒芳的,舒芳創作的一個短篇小說竟然收到了用稿通知。陳默想,寂寞出詩人。自己經常不回家,舒芳的文學天賦是被激發出來了。
下午,舒芳下班回來了,見到陳默,不由得就有些驚異,說,怎麼回來了?陳默笑笑。舒芳說,再不回家,我們家陳耿都不認你這個爸爸了。
接下來舒芳就把陳耿弄醒,逗着他叫爸爸。小傢伙轉着舌頭,果然就別彆扭扭地叫了起來,爸爸爸爸爸。陳默心裏不由得感動起來,把孩子抱在手上去親。孩子不認識他,哭了。
晚上,陳耿和小英睡。陳默和舒芳把夫妻間要做的事做了,然後躺在床上說話。陳默問舒芳,小英是什麼時候來的。舒芳笑着說,已經來幾天了,是陳良親自送來的,這個女孩不錯,很聰明懂事,而且也很能幹。陳默說,我不是說不要請保姆嗎,你們就是不聽,這是一筆很大的開支呢。舒芳說,陳良給帶過來了,我總不能說不要吧,陳良說工資由他開支,人家是好心讓你好安心工作,你總不能把好心當成了驢肝肺吧。
陳默就不再說了。其實家裏有一個保姆,凡事都方便一些,孩子有人帶不說,洗衣煮飯什麼的都有人料理,舒芳也就輕鬆了一些。當下,陳默笑着問,舒芳,小說要發表了?舒芳見問,知道陳默是看了編輯部的信了,不由得害羞起來,嬌嗔說,誰叫你看我的信啦?陳默笑,說,我老婆的一切都是我的,一封編輯部的信我怎麼就不能看了?舒芳笑,說,專制,老婆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是什麼領導幹部啊。又說,我也是試着投稿試試,沒想到還真要發表了。
陳默又問起了舒芳的長篇小說《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寫到什麼程度了,舒芳說有七八萬字了,閑的時候,沒事就在電腦上敲上幾行,不經意間還真有了幾十頁。
舒芳問陳默,聽陳良說,你要競爭隴水縣主要領導的職務?陳默就笑,說,別聽陳良胡說八道,我哪有那些野心。舒芳就笑,說,別瞞着我了,陳默,你去當官,我不是不支持,以你的個性,我想你當官也是一個好官。我擔心的是,官場如染缸,只是怕把你染黑,如果你心裏能持正,立場又夠堅定,當官也不失為一種選擇。只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無論什麼人進了官場,難免不變化,我擔心的是你進了官場后,把本真的東西失掉,而把自己變成一個官場老油條。
陳默聽了,不由得百感交集。舒芳所說的不失本真,其實是不可能的。即或不在官場,就是這勢利的現實,人在其中又豈能本真到底?那些不在官場的人,哪一個又純真了。哪一個沒有變得逐利而市儈?
第二天,龍雲打來電話,龍孝義書記同意下午在自己的辦公室接見他。下午,陳默拿了乾隆版《袁了凡綱鑒》去了龍孝義辦公室。龍雲早已經等候在那裏了,見面時陳默給龍雲一個禮物,卻是在省城時買的一個錢夾子,花了三百多元的。龍雲很高興,說,還真是賄賂我啊,不過我還真沒有一個好錢夾子。陳默笑着說,錢夾子有了,關鍵還是要有錢裝進去啊。
龍雲笑了笑,說,今天還真是好日子,知道龍書記正在和誰談嗎?陳默問,和誰?龍雲說,料你也猜不出,等下進去你就知道了。說著,龍雲把滿腹狐疑的陳默扔在走廊里,自己進去通報后,出來說,龍書記請你進去。
陳默跟着龍雲進了龍孝義辦公室,龍孝義正在和一個人交談着。見陳默進來,那人笑着站了起來,說陳部長久違了。陳默一看,卻是市財政局長徐克儉。當下笑着說,是徐局長啊,你好你好。龍孝義見他兩人樣子很熟悉,不由就問,怎麼,你們認識?徐克儉笑着說,龍書記,我原來在市委辦工作過,和陳默同事。
徐克儉站了起來,說,龍書記,你們談吧,我先出去。陳默我們兩年沒有見面了,這次我想請他吃一餐飯,您就和我們一起吃飯吧。龍孝義就笑,說,你們老朋友吃飯,我在場只怕會掃了你們的興啊。陳默連忙說,我其實也很想有機會和書記您共進晚餐的,就是一直沒有機會。這次徐局長請客,真是機會難得,我們也正好面聆您的教誨呢。徐局長您可一定要把書記請到啊。
徐克儉看來深得龍孝義信任,大咧咧地說,領導已經應承了,是不是書記?
龍孝義笑,說,行行,只是我有言在先,只能四國大戰,不許合縱連橫的。
徐克儉和龍雲走後,龍孝義對着陳默微微頷首,請他坐下。笑着說,從省城回來了?
陳默不覺吃了一驚,心想龍孝義怎麼知道自己去了省城?看來,應該是何松給他的這個師兄打電話了。當下老實回答說,是,領導明察秋毫。龍孝義笑了起來,說,昨天晚上我那師弟已經給我打電話,對你佩服不已呢。
陳默不好意思地笑,說,何校長是謬獎了。
龍孝義說,朋友之情,能夠擔起責任,不容易。可見你是一個重感情的人啊。我倒是想知道,你的這位朋友是誰,何以對你如此信任,能夠臨終託孤?
陳默見龍孝義這樣問,只得實話實說。把抗擊羅娜和張子誠相熟,燈籠坪滑坡張子誠的決策,羅娜來臨前張子誠視察廣源公司硫酸廠警告劉金鋒。污染事件后,張子誠按縣政府統一口徑舉行新聞發佈會。輿論的壓力,張子誠死前叫孩子跪拜他,選擇了一些可以說的事,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敘述中,不免就心情悲戚,神情黯然。當說到張子誠叫女兒張茜跪拜自己時,龍孝義的神情也不勝悲戚。陳默最後說,龍書記,我原來不想說起這些,您問及此事,我只能實話實說,不敢隱瞞。我與張子誠副縣長本無私交,僅僅是抗擊羅娜那幾天才有所接觸。且不說張縣長有什麼錯誤,以我的看法,這個人確實是一個有責任心的人。只可惜太理想化了,所以不免有些脆弱,以至於走了這條路。當時他叫我替他照顧女兒的時候,我是反覆勸解,最後他還是走了這條路。他死後,我當然得兌現承諾。
龍孝義聽后,許久沒有做聲,眼睛竟然有一些潮濕。好一會兒,龍孝義才恢復了常態,說,陳默,聽了你的敘述,令人不勝噓唏。只是,作為一個領導幹部,你這樣做,只怕要惹人猜疑,引起物議啊。
陳默坦誠地說,這也不是沒有考慮。畢竟人在官場,豈能對名節和仕途無意?但我哪能忍心看着一家人就這樣敗落,孩子就這樣毀掉?所以也就冒險而為了。這事連我妻子也不讓知道的,怕花了家裏的錢,老婆不高興。
龍孝義說,陳默,你的作為,確實令人感動。難怪我師兄對你稱讚有加,他是一個高傲的人,對人吝於讚譽,想聽到他的一句好評,比登天還難。
陳默一笑,說,何校長為人性情豁達大度,舉止洒脫不凡。令陳默不勝仰慕。只可惜我要趕回楚西,不然,還想和他好好說一說話的。
說了一會兒閑話,陳默就打開了自己的公文包,把八本《袁了凡綱鑒》拿了出來,說,《袁了凡綱鑒》,我拿過來了。這書放在我那裏,塵積蟲蛀,實在可惜。書記要是喜歡,就送給您,也使得這書得到一個正果,不枉了它的價值。
龍孝義笑着接過書來細細察看,果然是乾隆版本。雖然有的地方被翻破了,有的地方墨跡斑斑,但總體來說,保存得還是很完好。龍孝義翻閱舊書時的欣喜,簡直就和孩子一樣了。龍孝義翻了一會兒,笑着說,果然是乾隆版本,不說文章如何,收藏價值是很高的。我藉著先看一看吧,至於你說贈送給我,我卻不敢要的,君子不掠人之美嘛。
陳默就笑,說,書記您言重了。這書放在您這裏是名至實歸,放在我那裏倒是浪費了。
龍孝義不再說什麼,把書放在辦公桌一邊,笑着看着陳默,說,隴水縣風波平了嗎?
龍孝義說得含含糊糊。陳默笑笑,說,應該說還是比較平靜的。董嵬書記已經回來主持工作,縣政府那頭,有幾個副縣長分別負責,不會出什麼事。
恐怕不是這樣吧。龍孝義笑着說,深深地看着陳默。
陳默不知道龍孝義指的什麼,只好笑着說,在我看來是這樣的,也許我不太了解情況吧。
龍孝義笑了起來,在辦公桌上翻了一下,拿出一份材料來遞給陳默。陳默看時,正是龍永壽給他看的那份針對他來的舉報材料。陳默做出愕然的神情,看了龍孝義一眼。龍孝義正笑吟吟地看着他,示意他看下去。陳默就埋頭看了起來,看完了,平靜地把材料遞還了龍孝義。
有什麼感想?龍孝義問。
我只能說,這材料不屬實。如果組織上覺得必要,可以進行調查。
龍孝義聽了,不動聲色地說,調查是一定要調查的,沒有調查,就沒有真相。只是,你不想知道這材料是誰寫的嗎?
陳默說,材料是誰寫的無所謂,關鍵是這份材料說的都不是事實。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還是不分辯的好。再說,如果我追究這份材料是誰寫的,豈不氣量狹小?查出來了,以後還怎麼共事?還是不要知道為好。
龍孝義大笑起來,說,陳默同志,有此雅量,殊為不易呢。
當下,龍孝義又問道,陳默同志,隴水縣烏龍河污染事件,問責是肯定的。林之風已經批捕,董嵬同志也可能會調離隴水縣委。對於新的縣委、縣政府的組成,你有什麼考慮沒有?
陳默笑着說,這些都是上級組織考慮的。書記既然動問,我還是要推薦彭一民同志。一民同志在隴水縣多年,任過鄉鎮書記,大局局長,副縣長,縣委常委、宣傳部長,現在又是縣委專職副書記,當之無愧。
你對彭一民同志了解多少?龍孝義笑着問。
陳默不由得窘迫起來,說,我對一民同志也不太了解,只是看他平時的威信很高。再說,就是順延而上,也該輪到他了。
龍孝義就笑了起來,說,聽你的口氣,這是排工呢,還輪流坐莊?
陳默就窘得不說話了。龍孝義大笑起來,說,看得出來,你還是一個誠實君子。在這個時候,就沒有一點自己的小算盤?
陳默微笑起來,坦誠道,為官之人,誰也不能於仕途進退完全無意,陳默也不能免俗。只是,小算盤必須服從組織上的大算盤,我才淺德薄,資歷有限。加上在酉縣競選失敗,精神上也有些頹廢,因此不敢有什麼妄想。再說,仕途進退,主要是個人德才,工作業績,組織信任。不怕您笑話,我相信姜太公的話,對明爭暗鬥那一套,向來不屑為之。
龍孝義說,你說的都是大實話,這很好。要說不在意仕途進退,那就是撒謊。你現在來見我,不就是為了讓我這個市委書記了解你嘛。只是,不玩弄權術,已經是難能可貴了。回去好好工作吧,隴水縣班子的問題,市委會考慮的。
是。陳默回答,心裏有一種感覺,他這次見龍孝義的目的差不多要達到了。
陳默的感覺是對的。此時,他在龍孝義書記心目中的地位已經是很高了。如果說在這次博弈中他漸漸由下風而慢慢佔了上風,有一個他目前還不知道的細節。在龍孝義的抽屜里,還有一份材料,是關於彭一民的。
那是一封和舉報陳默的材料口氣很相似的材料。不同的是,這是一封對彭一民歌功頌德的表彰信。材料列舉了彭一民在隴水工作多年來做出的成就,代表民意向市委、市政府為彭一民請功。言下之意則是向市委推薦彭一民。
因為張嘯離任時對陳默的推薦,龍孝義對陳默的印象是不錯的。龍孝義上任后,各縣的主要領導紛紛登門拜訪,而陳默卻按兵不動,這更讓龍孝義對這個年輕的宣傳部長充滿了興趣。抗擊羅娜的過程中,陳默的實幹精神,也深深打動了龍孝義。特別是省委副書記易為的評價,讓他對陳默另眼相看。烏龍河污染事件發生后,林之風被雙規,董嵬當然也要負有領導責任,隴水縣委縣政府的職位空缺也就突出起來。按照正常的情況,這個節骨眼上,一些符合條件的領導幹部會加緊走上層路線。但陳默卻想着如何利用宣傳輿論來挽回污染事件造成的影響,這讓龍孝義更加感覺到此人是一個實幹家。
其實,在隴水縣縣委、縣政府領導班子配置上,彭一民一直都是市委和市政府考慮的重要人選,甚至是主要人選。彭一民和蔡鵬關係很好。從目前的調查來看,他在廣源集團中有涉入,但不深。龍孝義對他的印象也不錯。舉報陳默的舉報信送到龍孝義的辦公桌上的時候,龍孝義開始有些疑惑,這種疑惑,不是針對陳默。燈籠坪搶險救援,是易為在親自指揮,別說死了七個人,就是死了七十個人,也是不能否定的。舉報信把搶險救援不積極作為陳的罪狀,顯然是牽強附會,莫須有。對陳默已經有所了解的龍孝義當然不相信這一套,陳默到隴水縣還僅僅半年,不可能有什麼劣跡。龍孝義憑着多年的官場經驗,深知這一切不過是為了即將進行的隴水縣主要領導的配置。對陳默的種種不實之詞,不過是一種權術,這種權術的始作俑者當然不會是一個毫無官場經驗的人。這個人也知道僅憑這些捏造的事實是不可能把陳默打倒。他的目的在於讓市委多一層疑慮。這是把水攪渾、渾水摸魚的做法。
龍孝義一直在猜想,是誰寫了這份舉報材料。第二封材料讓他知道了這人是誰。從第二份材料來看,舉報了陳默的人,就是第二封材料中標榜的彭一民。彭一民已經是盤子中的人了,蔡鵬似乎也比較屬意於他。但後來,蔡鵬的態度有了明顯改變,甚至是討厭起這個人來。龍孝義一直不明白是為什麼,這一次,龍孝義是明白了。龍孝義想,這就是自我爆炸,彭一民未免也太着急了,着急到失去了理智。
與彭一民相反,陳默平靜對待自己的仕途,平靜而坦然地對待舉報,讓龍孝義頗為欣賞。陳默想方設法去接近他這個市委書記,目的當然也是要競爭一下這些職位,但陳默利己而不損人,更沒有自我標榜。相比之下,彭一民的人品與陳默的人品,高下立判了。特別是陳默不顧自己毀譽,精心善撫張子誠的女兒的事,讓龍孝義對他的人品更加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