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祁瑩瞥了一眼杯中的紅酒,又瞥了一眼田鵬遠,她的心中掠過一絲警覺,她不由得回想起了曾經在夜總會的那一次危險的經歷。

祁瑩婉拒說:“田伯伯,您忘了,我不會喝酒,我向來是滴酒不沾的。”

田鵬遠微微一笑,說:“沒關係,這種法國紅酒品性醇和綿軟,是不會輕易醉人的。況且,只不過是一小杯,你總不會掃田伯伯的興吧?”

祁瑩端着酒杯,忽然低下頭,嘆了口氣道:“唉,您給我報了名也沒用,我肯定當不了冠軍。我呀,能進入最後的總決賽就算老天保佑了。”

“噢,為什麼對自己這樣沒有信心?這可不像是你的性格。”田鵬遠有些詫異。

“哼,這跟信心沒關係。”祁瑩裝作生氣的樣子把酒杯放在了茶几上,然後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一臉天真說,“田伯伯,您可能還不太知道,現在模特界的好多事情都是暗箱操作,當上冠軍的往往不是最出類拔萃的人才”。

田鵬遠怔了一下,緊接着也走到沙發前,在祁瑩的對面穩穩坐了下來。他望着祁瑩扁着小嘴的樣子,知道她這又是在故伎重施,一時感覺身體裏生出了一隻小手,抓得他心頭痒痒的。

“不會吧,瑩瑩,你這話是不是過於危言聳聽了?我相信你說的那種醜惡現象是存在的,但畢竟我們這個社會公平競爭還是佔主流嘛。”田鵬遠說。

“也許是吧。那我就去碰碰運氣好啦。”祁瑩似乎無所謂地說,“只要您高興,我竭盡全力爭取就是了。”

“這就對了,人生就是要不斷地拼搏嘛!瑩瑩,打起精神,我相信你一定會取得好成績的。另外,為了保險起見,到時候我會向大賽組委會打一個招呼的。”

“田伯伯,這麼說,您肯為我去走後門啦?”祁瑩不相信似的從沙發上跳了起來,立刻現出一副驚喜的樣子,小兔般蹦到田鵬遠的面前,冷不防地低下頭在他的面頰上吻了一下。還不等田鵬遠反應過來,小兔就又蹦回到了原座位。

“我不是去走後門,我是要告訴他們,在我這塊地盤上絕不能為所欲為;至少,不能讓他們埋沒了人才嘛。”田鵬遠話雖說得正義凜然,可是臉上禁不住流露出的笑容卻早已說明了一切。

“田伯伯,您對我真好。”祁瑩停了一下,歪着頭又問道,“田伯伯,您對我這樣好,我該怎樣報答您呢?”

“你說呢?”田鵬遠反問。他心中一陣竊喜,自古以來,一個身無長物的女子,對幫助自己的男人,除了貢獻自己的身體而外,還能有其他的報恩方式嗎?

田鵬遠不禁用色迷迷的眼光注視着祁瑩。

祁瑩似乎一點也不知道田鵬遠的企圖,她低着頭認真思索了半天,忽然大叫起來,激動不已地說:“啊,有啦,這樣吧,田伯伯,您不是沒有孩子嗎?我乾脆做您的女兒好了。”

田鵬遠一聽之下,大失所望,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可氣。他知道這是祁瑩又在給自己耍小心眼設圈套,心裏不免有些着惱道:瑩瑩啊瑩瑩,你想用父女的名義拒我於千里之外,令我和你之間永遠咫尺天涯……真是好一個如意算盤……今晚不管用什麼手段,我一定要得到你。

田鵬遠有些尷尬地說:“你……好啊,瑩瑩,這可真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我、我真是太喜出望外了……”緊接着,他把那一杯酒又端了起來,目光緊緊盯着祁瑩說,“今天果然是一個特殊的日子,我擁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瑩瑩,來,讓我們舉杯慶祝一下吧。”

祁瑩迫不得已地舉起面前的酒杯,慢慢地湊近嘴唇,她的腦子在飛快地轉動,此時她越發懷疑這杯中酒有問題,但田鵬遠提出的這個理由令祁瑩難以推拒,況且還是自己自作聰明想出來的。祁瑩沒想到田鵬遠反倒將計就計,把自己又逼上了絕境。

外面響起一聲炸雷,風呼嘯着,似有萬千奔馬嘶鳴。

眼見要入田鵬遠彀中,祁瑩卻無計可施,心頭不由得焦急萬分。

窗外枝影搖曳,似有一個人影一閃而逝。祁瑩在無意中看見,忽然情急智生,用手一指窗外,表情一驚一乍地說:“不好,外面有賊。”

田鵬遠順着祁瑩手指的方向望去,見窗上果有黑影在動,他走近一看,才看清那隻不過是樹枝映在窗上的影子在狂舞亂擺。就在這稍縱即逝的一瞬間,祁瑩已飛快地將自己和田鵬遠的酒杯調換了位置。

田鵬遠回到沙發上時,發現自己酒杯的位置有異,他心裏一笑,並不點破。

祁瑩心中忐忑,她緊張地望着田鵬遠,為了掩飾自己的慌亂,連忙把杯子舉起來,對田鵬遠莞爾一笑,鄭重其事說:“以後我可就是您的女兒了,您可得保護我,不許欺負我喲……女兒敬父親大人一杯。”

說完,也不管田鵬遠反對與否,率先一口氣將酒灌下。

“我的瑩瑩精靈古怪,總是出人意料。”田鵬遠語帶雙關說道。他向祁瑩舉了一下杯子,也隨即慢慢地將酒飲盡。兩人相視而笑,彼此都鬆了一口氣。

一杯酒喝下,祁瑩感到那紅色的酒液甜甜柔柔的,似一道甘泉緩緩流入心田,而後又擴展到四肢百骸。不久,她覺得周身的熱流竄來竄去,簡直愜意極了,繼而,身體像柳絮般變得輕盈飄渺,一股前所未有的暗流在體內洶湧激蕩。她眼波流盼,想笑,想飛起來。

田鵬遠看着眼前燦若桃花的祁瑩,心中鼓盪起一波又一波的躁動,他乘興又給祁瑩和自己的酒杯中各斟滿了酒,說:“瑩瑩,我的寶貝,咱們再喝一杯。”

祁瑩朝田鵬遠擺了一擺手,無力地嬌笑着說:“不行了,不行了……這是什麼酒呀,怎麼這麼上頭?……怎麼我這樣熱啊,呀,我覺得我好像都要飛起來了……”祁瑩說著脫下外套。

田鵬遠貪婪地打量着祁瑩周身的動人曲線,心中越發地意亂情迷,恨不能眼中長牙,一口將她吞吃下去。

祁瑩撒嬌說:“好渴呀,勞煩市長大人給女兒倒一杯水如何?”

田鵬遠自是答應,起身走到客廳飲水機旁,他正要去接水,祁瑩又突然改變了主意,說要喝雪碧,要冰的。

田鵬遠笑了一下,藥力同樣在他的身上起着作用。他雙眼迷醉地回身看了下祁瑩,然後走進廚房從冰箱拿飲料去了。

祁瑩借這個機會,趕緊也從身上取出一包葯面,全部倒入了田鵬遠的杯中。她剛把這一切做畢,田鵬遠就從廚房走了出來。

田鵬遠從廚房出來,他把手中的雪碧遞給祁瑩,又坐回到沙發上。

祁瑩打開雪碧,搖搖晃晃地沖田鵬遠道:“我實在是喝不了酒了,我喝雪碧你喝酒,咱們今天喝個盡興,一醉方休!”

“好。一醉方休。”田鵬遠沒想到祁瑩會這般乖順和主動,不禁大喜過望。看來女人深潛的情慾一旦發動,其勢不可阻擋,縱使天塌地陷,也在所不辭。大喜過望之餘又不免有些微的遺憾,這就如同一個打遊戲機的孩子,不肯輕易將遊戲結束。

祁瑩和田鵬遠碰了一下杯,然後咕咚喝了一大口飲料,田鵬遠也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此刻的祁瑩醉眼矇矓,愈發地粉面桃花嬌艷動人了。

田鵬遠慾火中燒,他騰地起身走過去,緊挨着祁瑩的身體坐下,情不自禁地用一隻手摟住了祁瑩柔軟纖細的腰肢。

祁瑩一驚,她本能地掙扎着去撥田鵬遠的手:“您……田伯伯……田市長……您這是……幹什麼呀?您……是不是醉了?……您可是我……我一直尊敬的長輩呀……您怎麼可以對我動手動腳……您不是答應我做您的女兒了嗎?……”祁瑩嘴上這麼說,可身體裏卻有另一股不斷滋長的力量,使她難以抗拒。

在男人的眼裏,女人最性感不過的就是這種星目含春、半推半就的樣子。

田鵬遠呼吸急促,一年來處心積慮的努力總算有了結果。他衝動的雙手抱住祁瑩的嬌軀,猛地噙住了她柔嫩馨香的小嘴。

田鵬遠嘴裏含含混混地說:“……瑩瑩,現在沒有什麼市長,沒有什麼伯伯……有的只是愛……真正的男歡女愛……讓你那一套統統見鬼去吧!……你這個鬼丫頭,難道你感覺不到我對你不懈的愛嗎?今天你休想再拿這些東西來束縛住我……我的心肝小寶貝,這回你可是插翅難飛了……”

田鵬遠一邊說著,一邊開始動手去解祁瑩的衣服。祁瑩心裏猛一激靈,她此刻忽然意識到了不妙。她想推開田鵬遠,可是周身乏力,幾次去推都沒有將田鵬遠推開。她大驚失色,卻又無可奈何,她閉上眼睛,一滴傷心欲絕的眼淚慢慢從眼角流了出來。

正在這時,田鵬遠的身體卻開始變得軟綿綿起來。祁瑩奮力一推,這一回她成功了。

只見田鵬遠眼光迷離,口角流涎,沖祁瑩咧嘴笑了笑,然後頭一歪,倒在了沙發上。

好險!祁瑩捂住狂跳的心口,她望了一眼在沙發上酣然大睡的田鵬遠,心說幸虧自己有所準備,不然的話,今天就毀在這個老色狼手裏了。她匆匆整理了一下凌亂的頭髮和衣服,正打算離去,又忽然想起來了什麼,掏出紙筆,寫下了一行娟秀的美術字——親愛的田:其實,我知道你對我的愛,可我不是那種隨隨便便的女孩子。如果你真的愛我,就必須懂得珍惜我、尊重我,並且必須先和你的妻子離婚。

祁瑩把紙條放在茶几上,用一隻酒杯壓住了,顧不得頭腦中昏昏沉沉,腳步踉蹌地離開了這金碧輝煌的別墅。

祁瑩一出來,她不由得怔住了,只見汪洋擎着那柄雨傘,不知什麼時候就站在那裏,站在雨地里等她。

汪洋把車開回市區時,發現祁瑩已經蜷着兩條長腿在後排座上睡著了。他思忖片刻,決定先把祁瑩送到自己的單身公寓。到了公寓樓下,見祁瑩還在睡着,不由得猶豫了一會兒,畢竟男女有別,況且在此深夜,然而此際也顧不得許多顧忌了,他俯身把祁瑩從車中輕輕抱起來,然後一口氣上了樓,打開房間,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自己的單人床上。

祁瑩似乎睡得正甜,此時她雙頰緋紅,眉目如畫,吐氣如蘭。汪洋心跳如鼓,他不敢多看,面上也是通紅如醉,這是他頭一次跟一個姑娘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難免有些心猿意馬,想入非非。他止不住手有些顫抖,笨拙地替她脫去了高跟鞋,又笨手笨腳地將被子給她蓋上。這是一個簡陋的蝸居,房間裏只有這一張單人床,連個沙發也沒有,汪洋想了想,看來只好到車上去打個盹了。

他走到門口,打開門正要出去,忽聽到身後有人輕輕叫道:

“汪洋……”

汪洋回身一看,見祁瑩已經翻身在床上坐了起來,正眼光脈脈地看着他。

原來祁瑩在汪洋抱起她的時候就已經醒了,她只裝作假寐不覺,想知道汪洋到底要把她怎樣,她覺得這個汪洋似乎並不太討厭,而且他在雨中等她的情景,定格在她腦海里,使她對他產生了一種朦朧難言的情愫。再者,她體內的藥效尚未退去,她也渴望能夠躺在一個男子的溫暖的臂彎里。及至汪洋把她放在床上,也並不乘機對她動手動腳,想平時所遇男子儘是花心下流、衣冠禽獸之輩,能佔便宜時則絕不錯過,對女子從無真情實意,而汪洋這樣的本分男子卻是平生第一次遭遇。

祁瑩的身世很苦,她從小由養父把她含辛茹苦地撫養成人。她的養父祁師傅是一家國營大廠里的老工人,性格孤僻,孑然一身,在工廠二十年前發生的一起大火中,為了搶救國家的財產不受損失而不幸致殘,遂在廠子裏做了一個看門人直至退休。後來工廠效益下滑,瀕臨倒閉,祁師傅的醫藥費再也無從報銷,不僅如此,連退休后可憐的一點工資也得不到保障,生活由此陷入了窘境。漸漸長大的祁瑩看在眼裏,急在心頭,她經常利用課餘的時間偷偷溜出去打工,無奈杯水車薪,無濟於事。她高中以優異的成績一畢業即放棄學業,瞞着養父下海走進了夜總會,她要報答祁師傅的養育之恩,她夢想着掙好多好多的錢來贍養這個和自己相依為命的老人,讓老人晚年過上幸福安康的生活。無奈時日不久,老人便一命歸西了。老人在臨終前告訴了她的生父是誰,可當她輾轉找到生父時,生父卻是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了。

自她的養父和生父在一年前相繼謝世之後,如今只留下她孤獨一人,無依無靠,無家可歸,今天晚上卻出乎意料地得到了一個青年男子的溫柔呵護和悉心照料,令她怎能不柔腸百轉芳心大動?祁瑩本是一個多情善感的姑娘,況且又正是少女情竇初開的懷春年齡。她不禁心潮起伏,百感交集,對汪洋適才的一番作為又是失望又是感激。

汪洋轉回身,驚喜地說:“你醒了。”

祁瑩故意作嗔道:“汪洋,你把我送到這兒來,安的是什麼心?”

汪洋麵上一窘,有些不好意思說:“我見你睡著了,怕吵醒你,又怕你一個人不安全,所以就把你先送到我這兒來了,想等天亮了讓你再走,希望你別見怪。”

祁瑩仍板著臉道:“你沒騙我?”

汪洋急忙辯白說:“真的,我一根毫毛都沒碰你。”

祁瑩有意逗他道:“那我是怎麼上來的?”

汪洋結結巴巴說:“我、我背你上來的。”

祁瑩不依不饒的模樣:“是背上來的嗎?”

汪洋臉頃刻紅成了雞冠子,像犯了天大的錯誤一般低下頭去,囁嚅道:“是……是抱上來的。”

祁瑩面無表情道:“沉嗎?”

汪洋點了點頭,馬上又搖了搖頭,說:“不沉,不沉。”

祁瑩心裏頭想笑,可面上又毫不顯露說:“你又在撒謊騙人,我這麼高的個子,又是長胳膊長腿的,能不沉嗎?”

汪洋抬起頭來,不再回答,看着祁瑩故意緊繃著小臉的樣子,倚着門笑了。他雖說書念得多,人卻並不呆,心中已然知曉祁瑩根本沒生他的氣,這是在和他逗着玩呢。再說男女情事,本是心有靈犀,無師自通,自然天成。他不知不覺地就愛上了她。

祁瑩道:“汪洋,你還敢笑!你笑什麼?”

汪洋說:“不是不沉,是不覺得沉。”

這下輪到祁瑩的臉紅了,她鞋也不穿就跳下床,惡狠狠地像一隻兇猛的小獸般撲至汪洋的面前,舉起小拳頭就往汪洋的身上一通擂打。

汪洋忽然一下將祁瑩抱在了懷中。

祁瑩頭腦中一陣空白,她感受到了汪洋發自肺腑的愛情。

汪洋動情地說:“瑩,如果你相信我,就請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

祁瑩抬起頭來,搖搖頭不作回答。

汪洋小心謹慎地用盡量不傷害祁瑩的口氣問:“能不能告訴我,你和田鵬遠之間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

祁瑩苦澀地一笑,仍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兩個人就這樣無言地相擁着,彼此用身體溫暖着對方。

祁瑩這時忽然想起了什麼,她在汪洋的懷中仰起臉來,滿懷感激地一笑說:“對了,那個窗外的人影肯定是你嘍?”

汪洋一怔,茫然道:“什麼人影?不是我。”

祁瑩嬌嗔道:“你還不承認!一定是你不放心我的安全,所以才在窗外偷窺我、在暗中保護我對不對?……”

聽祁瑩如此一說,汪洋不禁心感慚愧,急忙辯白道:“祁瑩,真的不是我。我……”

祁瑩卻已認定必是汪洋所為,心中只道他是因為自知角色尷尬,故不肯承認。她心中甜蜜,用小手捂上汪洋的嘴,臉上一羞,柔情蜜意道:“好好不是你,不是人影是樹影!算我看錯了總成了吧?……”

見祁瑩如此嬌羞可愛,況此際軟玉溫香在抱,汪洋禁不住胸中血液澎湃,他終於鼓起勇氣,忘情道:“祁瑩,如果你不嫌棄我的家境貧寒和地位卑微,那麼以後我做你的男朋友,讓我來關心你保護你好嗎?”

“不!”祁瑩已是淚光晶瑩,她含情脈脈地凝視着汪洋焦灼的眼睛,這一回卻是堅決地搖了搖頭。

祁瑩的回答大大出乎汪洋的意外。汪洋的大腦一時陷入了空白。

驟然間,祁瑩聽到了汪洋心臟無比痛楚的碎裂聲,同時,她也聽到自己的心就像一隻掉落在地的花瓶,一下子就裂成了無以計數的碎片。

清晨,田鵬遠睡意朦朧中,忽見眼前立着一個人影,原以為是祁瑩,伸出手去一拉,卻

發現感覺不對,他觸到的不是祁瑩那綿軟滑膩的小手,卻是一雙男人冰冷的大手。

田鵬遠心裏一驚,卻強抑住慌亂,他隨機應變地裝作不知,閉上眼睛囈語一聲,彷彿夢中似的在沙發上翻了一個身。剛翻身過去旋即又一骨碌翻身爬起,手中已多了一把從沙發縫隙中摸出的手槍,槍口一舉,準確無誤地對準了面前的那個身影的頭部。

這是田鵬遠在別墅里以備不虞,特意將一支手槍藏在了沙發縫裏。

“田市長,是我。”影子慌了慌神,卻仍不失畢恭畢敬道。

田鵬遠定睛一看,才看清了這個男人原來是程北可。

“啊,是你。我險些一槍崩了你。”田鵬遠微微一笑,說,“你鬼鬼祟祟地跑過來幹什麼?”

“田市長真是寶刀不老啊,我看,這身手比年輕人還要敏捷三分。”程北可恭維后又緊接着討好道,“我不大放心您的安全,所以特意趕來看一看,看來我這實在是庸人自擾,多慮了,多慮了。”

田鵬遠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不由笑了一下,直言不諱地問道:“你這個傢伙,昨晚上是不是你躲在這窗外,想偷窺我田某人的風流韻事呀?”

程北可一臉莫名其妙道:“我偷窺?”

田鵬遠見程北可不知,也就不再追問。他環顧了一下四周,見祁瑩已是蹤影全無,心中已然知曉是祁瑩這個鬼丫頭昨夜使詐,這一次又給她僥倖逃脫了。

他也不背着程北可,問道:“祁瑩呢?”

程北可瞟了一眼茶几上的紙條,低聲說:“不知道。”

田鵬遠也發現了那個紙條,他從酒杯底下把紙條抽了出來,見是祁瑩給他的留言條。

他擺了擺紙條,問程北可道:“你看過這個了嗎?”

程北可一臉圓滑地說:“我沒看見。”

田鵬遠看着程北可,顯然是不相信,他半開玩笑說:“你真是越活越成精了。我都不把你見外,當做我的心腹之人,你還有什麼好顧忌的?”

程北可唯唯諾諾地賠笑着。

田鵬遠看過紙條,不禁有幾分自嘲地笑了起來,說:“這個鬼丫頭,這回又讓她給跑了。北可,你聽說過嗎?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別說,還真是這樣呢……不過,有時候我真是一頭霧水,搞不清到底是我在釣她,還是她在釣我!……”

程北可突然道:“雙釣。”

田鵬遠一愕,若有所思地問:“雙釣?什麼意思?”

程北可道:“各有所圖。”

田鵬遠聽罷放鬆下來,笑道:“權色交易?你這話似乎跟沒說一樣。”

程北可不置可否,皮笑肉不笑。

田鵬遠又說:“北可,咱倆年齡相當,你對我這種老夫聊發少年狂有什麼看法?”

程北可知道他是指與祁瑩的這一場跨年齡的愛情追逐,他低下頭露骨地說:“我從來只去做愛,不去談情說愛。”

田鵬遠不以為然地說:“為什麼?”

程北可話中有話地說:“愛情有時候會沖昏人的頭腦。”

田鵬遠哈哈笑了起來:“子不聞,人生難得幾回昏,何不瀟洒走一回嘛!”

田鵬遠說罷,看了看錶,忽然變得嚴肅起來,說:“不早了,趕緊通知小汪過來,上午十點鐘還得趕往福利兒童院剪綵呢。”

昨晚的一場大雨,將整個青川市洗滌得艷麗一新,福利兒童院門前掛着醒目的橫幅,廣場上氣球搖曳彩旗飄舞,一派熱鬧景象。

這是一家台資興辦的民間慈善機構,院長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她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率領着若干名義工和一群天真爛漫的小朋友,對各位剪綵嘉賓的到來表示了熱烈的歡迎。

院長先是發表了一番熱情洋溢的講話,對社會各方給予的大力支持和關懷錶示感謝。尤其提到了市長田鵬遠對慈善事業的熱心支持,對孤兒們如慈父般的關愛,以及對兒童院籌建中所遇到的實際困難不遺餘力地給予解決,令她感動並且終生難忘。說到這裏,老院長還摸出手帕忍不住拭了拭感動的淚花。

現場的媒體記者們紛紛舉起了相機拍照,青川市電視台的攝影記者扛着攝像機,攝下了這感人至深的一幕,這將作為晚間新聞中的一個亮點,當人們下班之後闔家圍坐在餐桌上時,及時出現在電視螢屏上,為廣大的青川市民奉上一道可口的精神晚餐。

會場周圍聚集了為數不少的群眾,人們一邊駐足圍觀一邊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蜘蛛鬼頭鬼腦地領着幾個衣衫襤褸的少年,也混雜在看熱鬧的人群中間。

程北可依舊是如前墨鏡、鬍子的喬裝打扮,他將車隱泊在遠處的一個僻靜無人的角落,隔着車窗遙遙觀望着這裏的動態。

老院長宣佈剪綵儀式開始,她激動地大聲念着相關職務和姓名,請嘉賓們一一上台。她首先邀請:“請田市長和他的夫人歐陽筱竹女士登台!”

老院長帶頭鼓掌,會場響起一片禮貌的掌聲。

在田鵬遠夫婦滿面春風地攜手登台時,老院長不失時機地介紹:“這是一對模範夫妻情深伉儷,他倆恩愛的佳話眾所周知,在青川市早已是家喻戶曉、有口皆碑。漂亮的歐陽女士同時也是我市近來嶄露頭角的一名畫家。”

田鵬遠和妻子歐陽筱竹自婚後一直膝下無子,據說是歐陽筱竹不能生育,而田鵬遠卻並不嫌棄,始終不渝地愛她。田鵬遠雖說失卻了天倫之樂,這件事卻令他贏得了良好的口碑,使他在仕途上得以節節攀升。也算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歐陽筱竹看上去仍很年輕和漂亮,她舉手投足間無一不顯出自信和高貴,與風度翩然、高大魁梧的田鵬遠站在一起,眾人都感覺到眼前一亮:二人真可謂是天造地設、人人羨慕的一對。

老院長又幽默地說:“你們看,連上台來都一起拉着手——這和我們通常見到的一臉嚴肅刻板的政府官員形象相比較,我們的田市長顯得多麼可愛、親切、平易近人——這也是我們的田市長與一般政府官員的不同之處。”

會場上四處響起一片舒爽的笑聲,同時群眾的掌聲再次響起。較之前次,這一回是自發的熱烈的。

最後老院長又念道:“最後一位嘉賓是位心腸善良的小姑娘,她曾不止一次地暗自捐助本院,讓我萬分感動。她就是我市的著名模特祁瑩小姐。大家歡迎。”

祁瑩小姐在眾人的矚目下,步伐優美、身段輕盈地走上主席台。

大家再一次熱烈地鼓掌。無疑,她的身材和容貌吸引了台下更多的目光。

一個記者由衷地讚歎:“正點,真是太正點了!”他舉起尼康相機,不斷地調整焦距,頻頻地按動快門。

他叫何不為,是一家小報《時尚生活秀》的娛記。

祁瑩走上台時,與田鵬遠的目光對接了須臾,然後排在了眾嘉賓之後。

歐陽筱竹輕聲問田鵬遠:“怎麼,你們倆認識?”

田鵬遠模稜兩可地說:“也許吧。這姑娘看着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

歐陽筱竹醋意說:“比我好看多了吧?”

田鵬遠安撫道:“老實說,是比你要好看一點,猛一看,就像年輕時候的你。”

歐陽筱竹讓田鵬遠哄得不由笑了起來。

幾個孤兒院裏的孩子化了妝上來,她們背上插着潔白的羽翅,打扮得花團錦簇彷彿小天使一樣,手裏托着放有紅綢花和剪刀的盤子,個個可愛無比。老院長此舉用心良苦,她讓這些孩子們充任禮儀小姐和禮儀先生。這樣做一可節省經費,二來可顯得獨具一格別出心裁,三是把這些孩子的可愛展示在眾人面前,以使大家日後對孤兒們多多伸出援助之手。

剪綵正式開始了,田鵬遠率先操起盤中的剪刀,接着是他的夫人歐陽筱竹,然後眾位嘉賓也都漸次拿起盤子裏的剪刀。在眾人的目光中,田鵬遠神采飛揚地剪了第一剪。

剪綵完畢,田鵬遠俯下身親吻了一下他面前的那個小天使,接着他和夫人歐陽筱竹一塊抱起那個孩子,然後笑容可掬地面向會場向大家致意。台上的嘉賓們紛紛效尤,或撫摸,或親吻,或也高高抱起。

這又是一個激動人心的場面,相機的鎂光燈頻頻閃動,攝像機也在忙碌地工作着,真是好戲不斷,精彩連連。在不絕於耳的掌聲里,剪綵進入了高潮也是最後的尾聲。

就在這時,幾個衣衫襤褸的叫化子模樣的少年乘人不備走上台來,徑直走到了田鵬遠夫婦二人面前。台下的人們不解,仰頭觀望着,以為又是老院長什麼精彩設計。

田鵬遠也怔了一下,他迷惑不解地望了一眼老院長,然後便目不轉睛地看着這些臉色陰險的孩子們,並且不失風度,臉上仍舊掛着親切平易的微笑。這變故突起的一幕,令老院長也一下子頭腦有些發矇。這些孩子並不是孤兒院裏的孩子,也不是她邀請而來。眾嘉賓們也全都愣住了,一時間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記者們也都如墮五里霧中,不知這是唱的哪一齣戲。

老院長一臉尷尬的笑容。眾目睽睽之下,當著這許多群眾和這許多有身份有地位有一定社會知名度的人,任誰也不便也不能呵斥這些個可憐的孩子。況且是在這種慈善場合,在這對孤兒競相奉獻愛心的場合下。她沒往壞處想,她想這些外地來的孩子可能是餓極了乘機欲行乞討吧。

她極不自然地笑着,當著眾人的面走過去,想把這些太不識趣的叫化子勸下台去。她還不曾走到近前,就驚愕不已地張大了嘴巴,她吃驚地發現,那站在田鵬遠夫婦面前的幾個孩子,正不約而同地突然從懷中抽出刀來,要朝二人頭上身上砍去。

田鵬遠眼疾手快,他不等少年手中的刀砍下,迅速飛起一腳將少年踹倒,隨即拉起筱竹抽身便走。

台上台下立時大亂。誰也沒有想到,在這光天化日之下,竟有歹徒公然行兇,並且是一夥十幾歲的少年。人們嚇得發出恐懼的尖叫聲,慌不擇路地四散而逃。一個年輕人在台下撥開擁擠的人流,逆行而上。

又一個少年揮刀趕上,向歐陽筱竹背上砍去,田鵬遠猛將夫人筱竹拉至身後,那刀帶着風聲劈了一個空。少年卻不甘心,緊接着又一刀劈來,田鵬遠再次將筱竹拉到一旁,這一回自己卻躲閃不及。這一刀劃過他的手臂,他一吃痛,不由得鬆開了拉着筱竹的手,另一隻手連忙去捂住傷口,鮮血眼見從那條傷臂上汩汩流淌了出來。歐陽筱竹一見丈夫受傷,心中大為疼痛,眼中頓時流露出了關切的神色,即欲反身回來相救。

田鵬遠顧不得傷痛,只見他將歐陽筱竹往後奮力一推,同時對夫人大喊道:“筱竹,別管我,快跑……”話未落地,前一個少年已竄至身後,舉刀就要朝田鵬遠身上砍落。歐陽筱竹此時再也顧不得自己的安危,她不顧一切地撲了過來,用身體一下子就擋在了田鵬遠的身前。

少年一怔,隨即笑道:“正好,正想殺你,你卻自己跑過來送死來了。”

少年的刀砍在了歐陽筱竹的臉上,她變得一下子血流滿面,她的臉痛苦地扭曲着,頭髮披散下來,顯得恐怖異常。與此同時,另一個少年手中的尖刀也狠狠刺進了她的腹部。歐陽筱竹雙腿一軟,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黑栽倒在了台上。

少年見放翻了歐陽筱竹,又持刀向田鵬遠衝去。這時那個年輕人跳上台來,脫下衣服揮舞着,及時護在了田鵬遠的身前。是汪洋。少年一見之下,並不戀戰,虛晃一刀便走。

祁瑩本早已嚇得花容失色,可她見歐陽筱竹倒下,想她此際一定性命垂危;又見她方才奮不顧身地擋在田鵬遠的身前,心中不禁替她難過。想這個可憐的痴女人,丈夫已然花心負情,可她還好似蒙在鼓裏般絲毫不覺,還為這樣的男人挺身而出捨身相救;她雖然內心裏仇恨着田鵬遠,恨不得他馬上死去,並恨屋及烏,希望他的妻子也不得好死。但她若是就此死了,豈不是大大的不值?……祁瑩越想越是傷感和矛盾,她全然忘卻了危險,一股鬼使神差的力量使她不知不覺地就走到歐陽筱竹的身邊,蹲下身來,並輕輕托起了那張血肉模糊的臉。她要好好看一看這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一個少年惟恐歐陽筱竹不死,無法向蜘蛛交差,自然也就無法拿到錢財,又反身回來,見祁瑩正單膝跪地地抱着奄奄一息的歐陽筱竹,兀自獃獃地出神,也不知閃避,他不問青紅皂白,不管三七二十一揮刀就朝她二人一同砍去。汪洋在田鵬遠處望見,欲前往相救,只可惜相距太遠,一時間來不及過去,況且他和田鵬遠身前也正有一個少年揮刀相向。一方是恩人,一方是情人,只嘆自己分身乏術,不能兩者兼顧,他眼睜睜看着那刀兇猛地劈下,不由唬得兩腿酥軟魂飛天外,眼淚頓時就要垂落下來,恨不能插翅飛到祁瑩身邊。那少年的刀劈至半空,不料屁股上卻重重地挨了一下,整個人不由自主地跌了出去。原來是記者何不為見祁瑩危難,英雄救美,情急之中用隨身攜帶的三腳支架向少年掄去。隨即,他像個護花使者一般站在了祁瑩身旁。汪洋一見既大感欣慰,同時心中又後悔不迭。

現場的保安這時也從愕然中反應過來,受汪洋等人的鼓舞,他們手拿橡膠警棍,小心謹慎地向這一夥少年犯包圍了過去。一些群眾也手持磚石棍棒,自發地加入了圍堵歹徒的行動。

蜘蛛此時早已潛回到程北可的車中,他與程北可一道密切關注着事態的發展。蜘蛛此番多了個心眼,他要監視着程北可,等活兒一做完,立即拿錢走人,和弟兄們一起遠走高飛離開這個城市。

程北可目光一動不動地盯着會場,看到這裏,從容鎮定地掏出手機,然後面無表情地報警。

蜘蛛此際正看得心驚肉跳,為自己的弟兄們身處險境而焦躁不已,忽見程北可報警,不由得大吃一驚,繼而一想,這顯然是要置他的這一夥弟兄於死地。他禁不住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猛地一手揪住了程北可的脖領子,一手嗖地從腰間抽出鋒利的匕首,抵住程北可的咽喉厲聲質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你為什麼要報警,這不是明擺着要讓我的弟兄們都去送死嗎?”

程北可淡定一笑,陰陽怪氣道:“看來你年齡雖小,可人卻並不幼稚,也稱得上是一個老江湖了。不錯,這一點連傻瓜都能看得出來。”

蜘蛛眼睛冒火,齜牙咧嘴說:“你他媽的在耍我……那好,既然你不仁,就別怪老子不義。”說著匕首往前一探就要將匕首捅進程北可的咽喉。

程北可氣急敗壞地罵道:“住手,你這個笨蛋,他們一玩完,這錢不就可以你一個人獨吞了嗎?!”

說著,將一個鼓鼓囊囊的袋子甩給蜘蛛。

蜘蛛一怔,轉念一想說得也對。他收回匕首,急忙打開袋子,低頭一看,見裏面厚厚的一沓沓鈔票,不由得眉開眼笑。

他剛想說聲謝了,一雙冷冰冰的大手猝不及防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蜘蛛瞪大驚恐的眼睛,望着程北可殘酷無情的目光,斷斷續續道:“你、你想……殺人……滅……”他來不及掙扎叫喊,隨即腦袋一歪就失去了知覺。

程北可收回錢袋,探手試了試蜘蛛的鼻息,然後瞧着左右無人,打開車門,一把將蜘蛛推下車去。就在警車呼嘯着到來的同時,他搖上車窗,發動引擎,迅速離開了現場。

警車停下,鍾慨率領着刑警隊,以及隨後趕來的防暴隊和大批武警,將這一干少年犯團團包圍了起來。沒有再發生較大的流血衝突,在荷槍實彈的警察面前,少年們紛紛扔掉手中的兇器,雙手抱頭蹲在地上,一下子變得異常的老實。

經同夥交待,惟獨不見了他們的首腦人物——蜘蛛。

祁瑩一出來,她不由得怔住了,只見汪洋擎着那柄雨傘,不知什麼時候就站在那裏,站在雨地里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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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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