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青川市是我國內陸的一個中等城市,人口三百七十多萬,是一個具有悠久歷史和文化傳統的古城,與沿海發達城市相比,這裏顯得有些閉塞,少了些匆匆忙忙的腳步和喧囂,多了一份安靜和慵懶。

又該面臨市領導班子的換屆選舉了,這本應是青川市的一件大事,可大多數的百姓似乎對此無動於衷。他們從來都是相信領導,相信政府的。況且在老市委書記孫毅然,尤其是年富力強的市長田鵬遠主持工作期間,加大力度進行了產業結構的調整,並且注入了現代先進的管理理念,注重環保事業和能源的保護利用,關停了一些污染企業和用水大戶,使青川市的經濟面貌煥然一新。

田鵬遠在省內的知名度很高,曾作為改革開放的典型人才得到國家領導人的親切接見,他的大名經常在省內外的媒體上出現,是青川市市民耳熟能詳的風雲人物。

鴻圖造紙廠是一家大型國營單位,它始建於解放前,是由當時入侵的日本人一手興建的。後來收歸國有,曾為我國的經濟建設事業立下過汗馬功勞。田鵬遠就是從這裏起步,由一個普通技術員到副廠長、廠長,直至一步步地走向了市領導的崗位。上任伊始,他揮淚斬馬謖,大刀闊斧,雷厲風行,果敢地關閉了這家效益下滑且是市內最大的污染和用水大戶。此大膽的舉措曾經攪得青川市沸沸揚揚,讚賞者有之,詈罵者有之,工人們在市政府靜坐,在鐵路上集體卧軌。儘管時過境遷,可人們思來,仍是記憶猶新。

傍晚的習習微風,拂在人們的臉上,使人感覺到愜意和涼爽。在鴻圖造紙廠生活區外面的馬路兩側,兩條長龍似的擺滿了商販們大大小小的攤床,吆喝聲此起彼伏,所售的多是假冒低劣的日用小商品,以及菜農降價處理的蔬菜,職工們小心翼翼地選購着。對於拿着城市最低生活補貼費的他們而言,每一分錢都是金貴的。

一夥蓬頭垢面的少年,十三至十五六歲不等,在攤位前來回遊盪,他們是從新疆而來,經過了長途跋涉,近日來到了青川市。除了小偷小摸之外,他們個個腰裏別著長刀、攮子等家什,是專門來找“黑活兒”乾的。所謂的黑活兒,意即幫人打架出氣、要債尋仇甚至殺人越貨之類營生。這伙少年已經來了有一個星期了,卻一無所獲。這裏都是規矩本分的老百姓,一聽說這種事,都嚇得躲得遠遠的。為首的叫蜘蛛,一樁買賣也沒談成,他的眼睛都有些綠了。

風忽然就緊了,遙望天際,只見一抹黑壓壓的烏雲滾滾而來,轉眼之間,便將偌大的青川市籠罩了起來,眼見一場大雨就要降臨。攤販們即刻亂了起來,匆忙地收拾攤床。人們紛紛離去。

就在此時,一輛黑色小轎車駛來,停在數十米開外的一棵法國梧桐樹冠下。車窗徐徐搖下,一個戴着墨鏡的中年男人,在遠遠地窺視着這伙骯髒的少年。

這個人叫程北可,早先也在鴻圖造紙廠工作,愛好話劇,為廠文藝隊的骨幹。如今已是青川市大名鼎鼎的神聖律師事務所的主任。只是,他的上唇比平時多了一抹鬍子。

青川市鳳凰大酒店。總統套房。

少女祁瑩望着浴鏡中自己青春曼妙的胴體,不禁有些陶醉。她伸出手去,顧影自憐地對鏡撫摸玲瓏的雙峰和纖腰曲線,以及那修長筆直的大腿,感覺就像是在撫摸一件溫潤生香的玉器,此刻心中卻油然升起一陣冷笑:老色棍,想將我征服,恐怕沒那麼容易!

念及此處,莫名的感傷就像花兒一樣慢慢綻放全身。她正兀自凝神想着,浴室門外響起一個青年男子的聲音,不厭其煩地又一遍催促道:“祁小姐,還沒有洗完嗎?能不能抓緊一點,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祁瑩聽罷,有幾分幸災樂禍地擺頭一笑,不慌不忙地說:“着什麼急嘛!這麼熱的天,出了一身汗,不好好洗洗怎麼行?如果實在是來不及,那就下一次好了。反正本小姐別的沒有,有的是時間,並且保證隨叫隨到。”

門外的青年男子忍了忍,終於沒有發作。

他叫汪洋,是市政府小車班的司機,大學本科畢業,目前是一名臨時工。

祁瑩似是瞧穿了門外男人的心思,在浴室里咯咯地笑着,重又打開蓮蓬頭,伴隨着嘩嘩的水聲,哼唱起一支輕快的現代流行音樂來。

汪洋咳了一聲,低聲提醒道:“祁瑩,你要明白,男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尤其是作為一個有社會地位有身份的成功男士,只怕更是如此。”

祁瑩秀眉一挑,小臉蛋上恨了一下,言辭中含有挑釁道:“大學生,你學到的知識比我多,我想向你請教一下,在這個社會上,難道越是所謂有身份的男人就越是沒有教養沒有風度,就越是流氓越是沒有一個好東西對嗎?”

汪洋顯得有點尷尬,半晌才道:“祁小姐,你難道忘了是誰把你從苦海中拯救出來的嗎?如若不然,你也成為不了一名風光無限的職業模特,也許你至今還在夜總會裏強顏歡笑哪!人不能沒有良心,應當懂得知恩圖報才對。”

一句話喚醒了祁瑩灰色的記憶,她下意識地捏起掛於胸前的那一枚生肖項墜,出神地摩挲觀望着。項墜兒的形象是一隻溫馴可愛的卡通虎,這是夜總會的姐妹溫可馨的護身符。是作為禮物交換而回送給自己的。當時,祁瑩遇到了一名闊老闆的糾纏,闊老闆和夜總會的媽咪串通一氣,把祁瑩灌得大醉,在危難關頭,多虧了比她早出道兩年的溫可馨挺身相救,李代桃僵,才使祁瑩保住了女兒家的清白之身。事後,祁瑩感激萬分,她鄭重地把從小就隨身佩帶的一枚心形翡翠項墜送給了溫可馨,那上面刻有親生父母給自己取的小名。夜總會裏的姐妹們往往都不透露自己的真實姓名和年齡。記得溫可馨當時故作神秘地說:“噢,我知道了,你的小名叫甜甜。”祁瑩也看着那隻小老虎,逗笑說:“我也知道了,你原來和我一樣大,也是屬小貓的啊!”

汪洋又在催促了,這一次口氣中似有幾分哀求。

祁瑩回過神來,輕蔑地沖門外笑了笑,表情從容,繼續慢條斯理地往身上塗抹着浴液。

汪洋禁不住又焦灼地抬腕看了看手錶,他終於按捺不住,抬高了聲調說:“祁小姐,你快點,求求你快點出來吧,否則……我可要撞門而入了!”

祁瑩起先嚇了一跳,細想了想后,隨即冷笑一聲道:“哼,如果你不怕你的主子怪罪下來,那你就撞開門進來捉我呀!汪洋,不是我小看你,你有這個膽子嗎?”

門外汪洋的口氣明顯軟了下來:“好了,好了,別再鬧了!快點穿好衣服出來吧。”

祁瑩頑皮地說:“我就不,有本事你就進來呀!”

她對這個面對自己的任性而一籌莫展的大學生初次產生了幾分好感。她決定好好地逗一逗他,看一看他的忍耐到底能達到多大極限。

“我管你叫小姑奶奶,行不行?”

“不行。”

“那我叫你小祖宗行不行?”

“我不是你的祖宗,田鵬遠才是你的祖宗哪!”

“你……你到底出不出來?”

“我就不出來。”

“那我可真的撞門了!”

“你有本事你就撞呀。”

“一……二……三……”

祁瑩似乎並不理會,只聽得浴室內的水聲重又嘩嘩地響起。

汪洋一急,一賭氣,硬着頭皮去撞門,他用的力氣並不大,可是門卻砰的一聲開了,他收腳不住,一下子跌了進去。原來門鎖早已讓祁瑩暗暗地打開了。

浴室內,蓮蓬頭正不斷噴洒出湍急的水柱,沖刷着空無一人的潔白的衝浪浴缸。浴后的祁瑩穿戴整齊,青春高挑的身材,白裏透紅的臉蛋,通身魅力四射令人炫目。祁瑩笑得花枝亂顫,出現在汪洋麵前。

其實祁瑩畢竟有些害怕,她一邊挑逗着汪洋,一邊飛快地穿衣。

汪洋放下捂着眼睛的手掌,不覺看得有點呆。

五分鐘后,祁瑩坐在汪洋駕駛的一輛普通奧迪車上,不顯山不露水地向北郊外的一幢別墅駛去。

蜘蛛被蒙上眼睛,先原地轉了幾個圈子,徹底喪失了方向感之後,跟隨着那個戴墨鏡的中年男人,又經過了七彎八拐,來到了一間密室之中。

戴墨鏡的中年男人將蜘蛛安置在中間的一張木椅上,低聲交待了幾句,便離去了。

蜘蛛的心一直在提着,既興奮又前所未有的緊張。憑直覺,他預感到這將是一宗“大活”,但越是如此,其兇險程度也自是不言而喻。

“你可以把眼罩摘下來了。”一個有些蒼老喑啞卻不失厚重的聲音說。

蜘蛛一把扯去眼罩。他心裏急於想知道,究竟是在和什麼樣的人物打交道。儘管他知道這樣違反了這一行的江湖規矩,但他畢竟還是個孩子,好奇心使然。可是他不禁有些失望了,對面的人呈現給他的僅只是一個背影。

隔着巨大的老闆桌,皮椅上坐着的背影慢慢悠悠地說道:“我想,我的屬下已經和你大致談過了一些,下面我要和你談的是細節問題,也是最重要最為關鍵的問題。只要你答應我,價錢上好說。”

蜘蛛咽了一口唾沫,大大咧咧說:“痛快說吧,是打是殺,是剁手指頭還是卸胳膊,是讓他躺上十天半月還是讓他一輩子生活不能自理?不過,價錢上我得事先聲明,卸一條膀子二萬,殺一個人至少十萬。另外,錢要預付一半。你要知道,我們過的是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背影哈哈大笑了起來:“好,明天上午十點鐘,在新落成的福利兒童院剪綵儀式上,你的目標是當中剪綵的一對中年夫婦。注意,務必殺死那個女的,至於那個男人嘛,給他放點血,嚇唬嚇唬也就罷了。哈哈。”

蜘蛛問道:“能告訴我對方是什麼身份嗎?”

背影反問道:“有這個必要嗎?”

蜘蛛道:“我有一個原則,一不殺警察二不殺當官的三不殺妓女。”

背影沉吟了一下,隨即微笑着說:“前兩點可以理解,你怕引火燒身給自己招惹麻煩,甚至帶來殺身之禍。至於娼妓嘛,我一時想不出理由,莫非你小小的年紀,也知道憐香惜玉了嗎?”

蜘蛛坦然道:“很好解釋,我是由妓女們養大的。”

背影冷冷地說:“原來如此。還算沒有破壞你的規矩。”

蜘蛛又問道:“到底是什麼人?”

背影輕描淡寫地說:“一個政府官員和他的畫家妻子。”

蜘蛛頓時惶恐,作了一個揖起身道:“對不起,這活兒我幹不了。”說完抬腿就要走。

背影陰聲說:“雙倍。三十萬。”

蜘蛛停下了。

背影見狀,在心裏冷笑了一下:“四十萬。這已經是天價了,如果你還是要堅持你所謂的原則,前怕狼后怕虎,不願意接這個活,那就另請高就吧。”

蜘蛛臉上的肌肉抖了抖。他變得猶豫起來。

背影接着慫恿說:“有句話叫,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再說,你們都是未成年人,就算犯了罪,法律也會對你們網開一面、格外開恩的。再進一步說,如果你有足夠聰明的話,你完全可以讓你的那些兄弟們代你受過,而你則遠走高飛。這些小事,想必不用我來教你吧!”

蜘蛛終於下了決心,惡狠狠地說:“好吧,我干。不過,我想知道你究竟是誰,就算死了,我也不想當冤死鬼。”

背影又一次仰面大笑:“本來你提的這個無理條件,我完全可以拒絕。可是,為了表示我跟你合作的誠意,我可以讓你看到我的廬山真面。”

說完,背影緩緩地轉過身體,現出一張冷峻而又豁達的頭髮花白的老人的臉。蜘蛛還來不及細看,那個老人已經又轉過身去,並且站了起來:

“請你稍等一下,我會叫我的屬下送你出去。”

說罷,頭也不回,徑直走向了裏間的一個小門。

老人進了裏間,立即迅速地換下衣服,並揭下假頭套和臉上的塑膠面具。原來是程北可喬裝易容。程北可在上唇粘貼好鬍子,重又戴上墨鏡,然後又穿過一道密門。

片刻工夫,戴墨鏡的中年男人從蜘蛛身後的正門進來,同樣將蜘蛛的眼睛蒙上,又是七彎八拐地把他送回了原處。

此時天空中雷鳴電閃,已經是大雨如注。

夜精靈舞吧。

天空中龍形的銀色閃電和駭人的霹靂聲,絲毫沒有影響這裏的熱烈氣氛,人們彷彿無動於衷,並且似乎從心裏感謝這從天而降的大雨。雨幕把這裏和外面正好隔成了兩個世界。

台上,嬌小玲瓏的溫可馨在前頭領舞,數名濃妝艷抹的少女正在隨着音樂,劇烈地扭動腰肢,跳着狂熱的勁舞。斑斕的燈光明滅閃爍,變幻不定。台下的男男女女,也一起搖頭晃腦,或近於抽搐地縱情地舞動着。在這裏你盡可以放下身心,你盡可以忘掉一切,你可以大大方方地搖頭晃腦而不會受人指責,你可以明目張胆地張牙舞爪而不必擔心讓人恥笑,你盡可神經錯亂、盡可以發瘋。彷彿群魔亂舞,彷彿是幽靈的狂歡。這是一個有別於現實、無需板着面孔的夢幻世界,是對單調、乏味的現實生活的反叛和彌補。

那雨心和幾個女伴混雜在人群中,踏着節奏而又隨意地又蹦又跳着,間或隨着人群發出興奮、歡快的吼叫。

一個白臉小生扭動着屁股過來,似是不經意地擠到那雨心面前,一臉討好的笑意。那雨心皺了下眉頭,心說討厭,將身子轉了個角度,背對着那個小白臉。

不一會兒,小白臉又轉到了那雨心的面前,仍是一副諂媚的笑臉。

那雨心成心不理睬他,將頭搖得渾似撥浪鼓一般。

小白臉搭訕道:“姐姐,舞跳得那麼颯,是不是吃了搖頭丸?”

那雨心白他一眼:“你才吃了那鬼東西呢!”

小白臉涎着臉:“交個朋友如何?我可是從火星上下來的人。”

那雨心停下舞動,斜着眼睛看他:“此話怎講?”

小白臉沖那雨心飛了一個媚眼道:“我熱情奔放,情濃如火。住在水星的女孩子一見到我就會融化掉。姐姐是不是住在水星?”

那雨心有些氣惱,問:“喂,你想幹什麼?是不是覺得自個兒長得挺帥的,就以為天底下的女孩子都會喜歡你?!”

小白臉自鳴得意地說:“不錯,人生得意須盡歡,人不風流枉少年。”

那雨心眼睛一轉,說:“我倒是挺喜歡交朋友的。不過,你這樣的不適合本小姐的胃口。”

小白臉不解,問:“為什麼?”

那雨心不客氣地說:“因為我不喜歡小白臉。”

說完,嘲諷地一笑,拋下那個小白臉,回到女伴們中間。

小白臉討了個沒趣,聳聳肩膀,似乎並不沮喪,也自我解嘲地笑了笑,轉身離開,又去尋找另外的女孩子去了。

那雨心跳了沒一會兒,又被一個大黑塔般的青年攔住了。

那雨心覺得今天真是有趣兒,剛打發走了一個白的,又來了一個黑的。這回是真黑,不光臉黑,身上無處不黑。是個地地道道的黑人。這裏離青川大學較近,所以有一些外國留學生也時常光顧這裏。

黑人操着半生不熟的漢語,讚美那雨心道:“你真漂亮!”

那雨心戲謔說:“你也黑得俊俏。”

黑人說:“交個朋友怎麼樣?我可是個外國人。”

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這個外國人居然跑這兒來泡中國女孩子來了!那雨心臉上掛着笑,不動聲色說:“外國人好啊,我們這兒好多的女孩子都想嫁給外國人呢!”

黑人聽后,喜不自禁道:“這麼說你同意了?咱們一會兒就去開房間好嗎?”

那雨心似有些猶豫,說:“是不是太快了。”

黑人不以為然道:“不快,不快。你們中國不是有句古話,叫春宵一刻值千金嗎?”

那雨心皺着眉頭,思忖了片刻,說:“好倒是好。就是怕我的男朋友知道了。”

黑人豪氣地一拍胸脯,道:“怕什麼,有我呢!……你男朋友是幹什麼的?”

那雨心小聲地說:“是警察。”

黑人一聽,矮了下來,口中囁嚅道:“哦,警察。那就算了,算了。”

說完就要走。那雨心裝作不舍地挽留說:“外國人,你別走呀?”

黑人擺擺手,邊離去邊自言自語地說:“不走?不走等警察來抓我呀?那我不成傻帽了么!”

那雨心把這件事跟同伴們一學,逗得大家都笑起來。一個女伴這時卻一驚一乍地驚叫起來,說不好,今天玩得太晚了,回去一定會挨老媽的絮叨了。

大家就嘻嘻哈哈地相擁着往外走,門外,大雨兀自下個不停,早已過了公交車的末班時間,等了半天,好不容易來了一輛出租車,卻又被後來的人眼疾手快,搶先坐了上去。那雨心沒有搶到那輛車,心裏忿忿的,幾個女伴嘴裏也嘰嘰喳喳地說著氣話,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面相覷,一時間卻也毫無他法可想。

那雨心想來想去,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歪主意。

不一會兒,一輛110警車鳴着警笛風馳電掣般地駛來。

警車停住,問:“是誰撥打的110?”

那雨心站出來,說:“是我。”

警察打量了那雨心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後的那幾個嚇得驚慌失措的女孩子。

“那個搶包的歹徒呢?”警察又問。

“跑了。”那雨心冷靜地答道,“錢都讓他搶去了,我們沒法兒回家了。”

“幾個歹徒?”警察又盤問道。

“一個……哦不,有、有二三個吧……”那雨心暗暗叮囑自己要沉住氣。

“看清他們的長相了嗎?”

“看……差不多吧……天黑,也沒太看清……”那雨心畢竟有些心虛,話也隨即變得支支吾吾起來。

警察目光盯向那雨心,待了一會兒,忽然反身鑽進了警車。

“都上來吧。”警察面無表情,在車裏向那雨心她們招手道。

天哪!那雨心總算鬆了一口氣。姑娘們歡呼雀躍着爭相鑽入了車裏。

警察把姑娘們一個個地送回了家,輪到最後的那雨心時,警察把她給留住了。

“你膽子可真不小呀,你以為人民警察是那麼好糊弄的嗎?”警察突然一咧嘴,笑着說,“走,跟我們回一趟局子吧!”

在郊外的一幢休閑別墅內,田鵬遠正在用手機和某人通話。

“事情辦得如何?”田鵬遠問。

“您放心,一切都辦妥了。”對方謙恭地回答。

田鵬遠滿意地放下電話,思忖片刻,然後走至客廳一角的迷你酒吧,從櫃架上取出一瓶法國紅酒,又從酒杯架上拿下兩隻透明的高腳杯。他把酒瓶的木塞子啟開,把兩隻酒杯里都斟上酒,然後若無其事地從口袋裏取出一小包藥粉。這是一種來自境外的效力強勁的催情葯。田鵬遠一點點地將藥粉傾入了其中的一隻酒杯,他慢慢地晃動酒杯,欣賞一般地看着藥粉慢慢溶解於酒中,臉上現出一抹心神搖蕩的笑容。

過了一會兒,田鵬遠將同樣的一包藥粉也傾入了自己的杯中。這時,他的笑容顯得愈發的得意、愈發的心醉神迷了。

年輕的警員小李子根據那雨心的口頭描述,認真地在電腦上給歹徒繪製模擬畫像。他絲毫也不知道這所謂搶錢的事件,其實純屬是面前這個女子子虛烏有的編造。

那雨心愁眉苦臉地坐在電腦旁,也不怎麼看屏幕,只是雙手托腮,從一側獃獃地無奈地望着小李子。帶她進來的那個警察把她往這兒一扔,還來不及說什麼,就又接到了新的報警電話,馬不停蹄地趕緊又走了。老天,事到如今,該如何收場呢?那雨心暗自琢磨着,先不管它,既來之,則安之吧。反正目的已經達到了,自己在女伴們面前這下爭足了面子,下來還不定會怎麼熱烈地談論自己呢。再者說,這裏是警察局,是最安全的所在,又不是狼窩匪巢。

這個小李子看來是個新手,對自己這套騙人的把戲毫無覺察,不像剛才那個警察,似乎一眼就把她給戳穿了。

小李子問歹徒的鼻子長什麼樣,那雨心就告訴他鼻子如何如何;問她眉毛的形狀粗細,那雨心就又告訴他眉毛長得如何如何;又耐心地問及五官的其他特徵,那雨心也裝模作樣地一一從實招來。待肖像畫畢,小李子忽然覺得很是眼熟,卻又一時想他不起。轉臉望向那雨心時,只見那雨心初始繃著臉,表情怪怪地也在瞧着他,後來似是實在憋不住好笑,用手緊捂着嘴終於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那雨心的這一笑,小李子方才反應過來,呈現在電腦屏幕上的這不正是自己的尊容嗎?小李子本想作惱,可是瞧着那雨心那一副沒心沒肺的開心樣子,也不由有些自嘲地笑了起來。

對這樣的女孩子你能有什麼脾氣?一切只好從頭來。這一回,小李子多了個心眼兒,不時地對照着自己面部的相應部位,惟恐又拿他做了模特。不料,待肖像繪好之後,小李子大吃一驚,他從座位上跳了起來,指着電腦上的歹徒,結結巴巴說:“這、這不是咱刑警隊的鐘隊長嗎?……”

不到一頓飯的工夫,鍾慨氣喘吁吁地趕了過來。那雨心一見到鍾慨,笑嘻嘻地站了起來,甜甜地叫了一聲“姐夫”。

這一回卻不是假的,鍾慨的妻子叫那天心,是那雨心的姐姐。

“你怎麼跑這兒胡鬧來了……你呀,你都快把你姐姐給急死了!”姐夫拿小姨子更是沒有辦法,鍾慨只好抱歉地沖小李子等人一笑,然後用眼睛狠狠地剜了小姨子一眼,自個兒給自個兒找台階說,“看回去我怎麼收拾你!”

那雨心朝鐘慨扮個鬼臉,一點也不替這個刑警隊長的面子考慮,當下還嘴說:“你敢,我告我姐收拾你。”

奧迪車亮着大燈在風雨中穿梭,駛入一片山水環繞的靜謐的風景區,穩穩地停在了一幢孤零零的別墅前面。

汪洋鬆了一口氣,對坐在後座的祁瑩說:“到了,祁小姐,請下車吧。我總算可以向田市長交差了。”

祁瑩從車窗里探頭出來,打量這幢陰氣森森的別墅。儘管她是有備而來,可心裏仍然還是禁不住有一股駭怕。

祁瑩語帶譏諷說:“怎麼,你不打算上去見見你的主子,好當面向他報功嗎?”

汪洋麵上一紅,把雨傘遞過去,說:“我不方便上去,我的使命到此為止。”

祁瑩打開車門準備下車,這時卻突然感到有些怨憤和委屈,鼻子一酸,眼裏就湧上了一層淚光。她盯着汪洋的後背,咬着嘴唇恨聲說:“汪洋,你難道不覺得這是在把我送入虎口嗎?”

“我……”汪洋一怔,張了張口,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汪洋自幼喪父,家境十分貧寒,是母親一人在田裏苦苦勞作將他弟妹四人養大。上大學后,積勞成疾的母親倒下了,而那時弟妹尚且年幼,那個家迫切需要他這個長子回去支撐。就在這時,田市長率隊來到學校慰問貧困學生,得知了這一情況后,不僅慷慨地資助他,後來還不時偷偷往他偏遠的家鄉寄錢,使他的弟妹能夠繼續上學,母親的病也是靠田市長寄去的錢得以及時醫治而漸漸好起來。常言道,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何況一家人都受到了如此的恩惠。為此,汪洋對田市長感恩戴德永世不忘,並且畢業後主動放棄了去北京發展的機會,特意來到了田市長的身邊。市政府編製緊張不好進,他甚至不顧專業對口與否而去做了一個小車司機,不為攀龍附鳳,只為能報田市長的大恩於萬一。

祁瑩的這突然一問,讓汪洋給愣住了。說實話,汪洋沒有想到祁瑩會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來,他對她了解不多,只曉得她是本市目前最為風光的一名時裝模特,並且和田市長的關係好像頗為曖昧。經過最近的幾次接觸,尤其是適才的那一番接觸,他已經被祁瑩的美麗和可愛所打動,而且覺得她似乎並不是當初想像中的那種貪圖富貴愛慕虛榮的浮浪的流鶯。但他不敢往深里想,身份和地位的限制,使他不敢對她想入非非。他心裏一直認為田市長是好人,但好人也有七情六慾,這不過是一個人的私生活罷了,況且這種事情現在滿世界都是,甚至連美國總統也不例外。此刻突然面對祁瑩的詰問,他真的是無言以對,不由有些愧疚地深埋下了頭。

待他抬起頭來的時候,見祁瑩丟下他遞給她的雨傘,已經不管不顧地沖入茫茫雨幕中了。汪洋忽然莫名其妙地有一些失魂落魄的感覺,他發動車子,正打算把車開走,卻在無意間的一瞥之下,又發現了一個穿雨衣的瘦高男人的身影,在庭前種植的花草和樹身的掩護下,繼祁瑩走進別墅之後,也鬼魅一般潛入別墅。

汪洋不知不覺地就把車熄了火,他也鬧不清是出於什麼緣故。他決定等一等再走。

別墅是一幢上下二層的小樓,客廳內,繪着彩色圖案的木質牆壁,金碧輝煌的枝形大吊燈,曳地的紫色紅絲絨窗帘,意大利棕色真皮沙發,四角鍍金的水晶石茶几,以及真正的波斯黑底紅花地毯,靠東面牆壁一角里的小酒吧閃着燈紅酒綠……

“瑩瑩。”田鵬遠的柔聲喚醒了祁瑩。

“這是什麼地方?……”見田鵬遠笑而不答,祁瑩又甜聲地嗔道,“田伯伯,下着這麼大的雨,您這麼急着叫我來,到底有什麼事呀?”

“怎麼,瑩瑩,沒事田伯伯就不能叫你嗎?沒事你就不能來看看田伯伯嗎?”田鵬遠用和藹可親的長者語氣說。

“當然不是啦。我是說,您一天到晚的那麼忙,忙的都是大事情,我一個尋常百姓,哪敢輕易地去打擾您這個市長大人呢!”祁瑩有些撒嬌地一笑。

“你這張小嘴呀就是甜,光給田伯伯灌迷魂湯。”田鵬遠笑着說。

祁瑩又從坤包里取出一條外國高檔香煙,甜甜說道:“田伯伯,我不光給你灌迷魂湯,我還要給您抽迷魂煙呢。這不,我這次到國外拍廣告,還特意從那裏給您帶回來一條香煙,口味純正,絕對正宗。告訴你,我這可是千里送鵝毛,禮輕情義重喲!你只能自己享用,可不許送給別人抽。”

田鵬遠接過香煙,趁機抓着祁瑩的小手,高興地不迭聲笑道:“好好好,我知道這是你的一番心意,既然是瑩瑩送給田伯伯的,我又怎麼會捨得送給別人呢?難得你還想着我這個糟老頭子,那我就不客氣收下了。”

祁瑩一眼望到茶几上的酒,以及特意為她擺放的女孩子喜歡吃的小食品,馬上露出一臉驚喜歡快的表情,她就勢把手抽出來,往前走了幾步,回頭明知故問道:“田伯伯,今天是什麼特殊的日子?這些東西難道是為我準備的嗎?”

祁瑩一口一個田伯伯,那種隨意和不見外的樣子就彷彿是他膝下調皮的女兒。這種稱呼和態度就像是一條道德上的界限,就像是一道男女之間的分水嶺,祁瑩利用它把自己精心地包裹和保護了起來。田鵬遠儘管心裏十分着惱,可表面上卻顯得若無其事一般。自從一年前應老朋友李輝之邀請小聚敘舊,在夜總會的高級包廂里偶遇祁瑩之後,他的心就被眼前這個活潑美麗而又冰雪聰明的女孩子所吸引,以至於魂牽夢繞,夜不成寐。那種難以遏止的慾念和渴望令田鵬遠自己都大為吃驚,甚至可以說是大惑不解。作為執掌青川市經濟活動首屈一指的權力人物,可以說他的身邊珠環翠繞美女如雲,但都不能像祁瑩這般如此強烈地打動自己的心靈。他也說不清楚這個女孩到底是哪裏讓自己着迷,總之,她的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會讓他百看不厭回味無窮。換言之,祁瑩的出現彷彿一下子使自己回到了青年時期,回到了自己和妻子歐陽筱竹纏綿熱戀的年代。

一年以來,田鵬遠處心積慮地想得到祁瑩。不僅是得到她的人,還想要得到她的心。他知道女孩子大多是貪圖富貴愛慕虛榮的。為此,他將祁瑩從夜總會打撈了出來,並利用手中的職權將她安排進了本市的雷迪亞公司——一家全國聞名的廣告模特公司。由於祁瑩良好的先天素質,不久,就迅速崛起,並在一次五省市聯辦的模特大賽上被觀眾在網上評為“最上鏡小姐”,使她一夜成名,成為了一名在時裝廣告界嶄露頭角的新秀。田鵬遠目睹着祁瑩的成長,內心裏滋味萬千,既興奮又有幾分惶恐。他為自己要征服這樣出類拔萃秀色可餐的

女孩而興奮得難以言表,但同時又惟恐有朝一日她的翅膀硬了便會振翅一飛離開自己,每念及此,心裏便會升起更多的焦渴和惆悵。田鵬遠是個權欲和情慾性慾等各種慾望都極度膨脹的野心勃勃的人,征服祁瑩這個女孩子,對於他不僅只是征服了一名年輕美貌的異性,更是象徵著對自己的超越和挑戰,對自身年齡的一種征服。可是在追逐祁瑩的過程中,卻總是被她以各種方式左推右擋,一一巧妙地化解於無形。這不但不令田鵬遠惱羞成怒,反而激發起了他空前的熱情,使得他和祁瑩之間就好像是在玩一場貓抓老鼠的遊戲。對此,田鵬遠是胸有成竹勝券在握的。

田鵬遠端過那兩杯酒,自己一杯,自然而然地遞給祁瑩一杯,就勢碰了一下,目光中含笑說:“瑩瑩,我最近得到消息,下一屆的GG模特大賽將要在青川市舉辦,我已經叫人給你報了名。來,我預祝你奪得GG小姐的桂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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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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