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離開禾塔鎮,郝智他們翻山越嶺顛簸四個多小時到了河澗縣,接下來又利用幾天時間馬不停蹄地看了古港、平陰等幾個縣,感到農村的情況的確很嚴重,等到了河灣縣,他給吳帆和魏有亮打電話,談了各縣的災情。吳帆說早在初秋他對此就提出了看法。郝智知道他說在會上反對梁懷念虛報測產的事情,就連忙打斷說那些自己知道了。吳帆馬上建議說,快到了臨年臘月,應該儘快以地委、行署的名義召開全區救災和農村工作會議,妥善安排受災群眾,確保不出問題。郝智說你的這個建議不錯,我也是這麼考慮的,那這幾天你和行署那邊商量一下,把這個事情初步定下來。過了一會兒,魏有亮打來電話說,本來這個會議也屬於每年的例會,行署早就準備好開了,只是不知道郝書記是什麼意思,所以到現在還放着沒有開。聽他這樣一說,郝智有點不高興,就說你們政府那邊的事,主要是由你們來決定,萬不可什麼事情都聽我的意見。魏有亮說過去行署的這些事情都是聽梁懷念書記的。郝智打住了這個話題,和他商量會議該選擇什麼形式來開效果會比較好的問題。見他不言語,郝智就說自己的意思是把會開到基層,讓大家實實在在感到災情的嚴重和群眾的疾苦,進一步增強責任心和使命感。魏有亮表示贊同,說流動現場會的確比坐在會議室里開起來效果好得多。這樣,就由吳帆和魏有亮負責分頭行動,采點選擇現場,準備各類材料,為會議忙碌起來。

郝智準備迴路山的頭一天晚上,廖菁打來電話。從路山採訪回北京后不久,廖菁又接到去台灣的採訪任務,一去就是一個多月。大記者就是這樣,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倒是很符合她的性格。廖菁問他在幹什麼?得知還在農村下鄉檢查災情時,她驚呼說自己要馬上下來跟蹤,隆重推出新時期焦裕祿、孔繁森式的領導幹部郝智同志。他說你別誇張了,我哪有什麼先進事迹還敢要你這麼大的記者宣傳,我們這裏都快出問題了。廖菁說不就是災情嗎?郝智感到驚訝,就問你還知道什麼?廖菁說知道的多了,比如到青年營視察,在他們的海鮮養殖基地卻吃了麵條;再比如放着柏油路不走,而是翻山越嶺跨鄉越縣的,為的是深入到第一線;還有親自下礦井,到農民家的土炕上促膝談心,和五個孩子的婆姨大講他們如何走進了越窮越生的怪圈。聽着她侃侃而談,他打住說簡直懷疑她是不是就在路山了。她也疑惑地問,難道你自己不知道嗎?你的這些先進事迹可全是路山地委機關報上披露出來的呀!而自己早已在北京破季訂了一份,報紙雖是晚幾天才到,但總可以看到的。接着,她念起文章來,報道的事情挺詳細的,郝智也一時想不起是誰寫的,一路上只在青年營里見過拿照相機的人。廖菁問他難道不認為這裏面有問題?這可是頭一次報道你的活動,大張旗鼓地宣傳你對青年營這面旗幟的完全肯定,裏面是不是有啥陰謀?她提醒注意這個青年營,裏面說不定會有些名堂,它在當地的口碑不怎麼好,群眾給新華社的來信也很多,只是自己沒有時間採訪掌握內幕。“不和你探討官場這些煩心事了。”她情意綿綿地問,“我的郝大書記,你究竟什麼時候能來北京?”問完后,她又說,“不過,我也只是說說,進了官場也是身不由己啊,我知道和你見面是鏡子裏的事情,僅僅是望梅止渴而已。”郝智聽她這樣一說,自己也挺難受的,就安慰說等事情忙完了,爭取儘快來看她。事情什麼時候能忙完呢?誰也說不清楚。也許像廖菁說的,自己到了路山已是身不由己了。

郝智回到機關后,準備召開地委委員會,這是他上任以來的第二次委員會,第一次會議沒有什麼實際內容,學習了中央和省里的幾個文件,主要是為和大家熟悉或者說是磨合。討論的時候,大家都保持緘默。郝智就在心裏說,這是中國官場的普遍現象,也是毛主席很早就批評過的,“會上不說,會後亂說”,“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裏面的原因,有的人是局限於自己的水平而說不到點子上,所以就不說;有的人是故作城府很深的樣子,害怕槍打出頭鳥;更有的人是擔心自己拿出的好點子和好意見給別人做了梯子。

剛和秘書長商量明日上午召開的會議,干休所里住的二十多名老幹部代表擁到他的辦公室,外面的小劉竭力阻止,卻被一個紅光滿面的胖老頭推到一邊。郝智連忙叫小劉拿椅子讓座,又親自給大家散發香煙。紅臉老頭接過去“呵,是大中華呀”驚嘆地說了聲,聞訊而來的姚凱歌滿臉堆笑,肌肉也在緊張地抖動。他給大家依次做了介紹。還是紅臉老頭髮問道:“我們這些老同志聽說來了新地委書記,所以專門來請教幾個問題。地委關於老幹部的政策是落實還是不落實?”“落實,當然要落實。”郝智已經知道這個老頭叫雷耀祖,是一個一九二八年參加工作的老革命,在河灣縣組織過農民起義,當過路山特委書記,解放後由於沒有什麼文化,就一直在部隊裏獃著,當了三十多年的省軍區副司令員,離休后提出回老家定居,省里就給了一大筆安置費,把他安排在路山地方干休所。

“首先,我給大家檢討了。因為在我的面前,剛才大家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聽說新來了地委書記’,這是對我郝智善意和委婉的批評。說真的,上任幾個月了,一個在路山革命老區擔任地委書記的人,竟然沒有去看望你們這些黨的寶貴財富,我很慚愧。在這裏,我向大家道歉了。”郝智說著,就畢恭畢敬地給老頭們鞠躬。標準的禮儀應該是三鞠躬,但他知道當地人認為三鞠躬是給死人的禮儀,就鞠了兩下。這一舉動,引起了一片嘩然和騷動,老頭們紛紛挪動不方便的身子,連說使不得、使不得。郝智詳細問大家生活上有什麼困難,什麼政策沒有落實到位?聽了一會兒,七嘴八舌的凈是看不到報紙、讀不上文件、遊戲室漏水、醫務室人手忙活不過來的這些瑣事,最大的事也就是醫藥費按時報銷不了。他合上筆記本表態,明天上午地委已經定下開委員會,會議一結束就馬上到老乾所,你們反映的問題爭取能就地解決。老頭們連聲說那就看明天的了。看他站在門口畢恭畢敬地送行,老頭們高興地走了。

這次的委員會,中心議題是當前的農村穩定和救災工作會議。有關救災會議事宜,吳帆和魏有亮分頭彙報了籌備情況,準備比較充分。初步確定會議的路線是先在河灣報到,一路開下來看今年重災的四個縣,最後在永川結束。

郝智聽了具體安排和材料的內容,感到基本上體現了自己的思路,想了想還是在他們的基礎上又強調了幾點,主要是把救災工作當作當前壓倒其它工作的重中之重,各級領導都要實行承包責任制,地級領導包縣,縣級領導包鄉鎮,鄉鎮領導包村,並抽調一批幹部深入到農村,對生活困難群眾逐村進行排查,確保不餓死人,不凍壞人,哪裏出現問題就處分哪裏的承包幹部,使責任真正落到實處。還要結合即將到來的新年和春節,搞好相應的其它工作。郝智最後說,路山地區現在還是一個農業為主的地區,多少年來還沒有形成主導產業,所以還請各位委員和領導同志們,多深入實際進行調研,尋找主導產業和路山農民真正的經濟增長點。

郝智說過後,大家都順着他的話紛紛發言,有幾個還直說郝書記的水平就是高,看問題高屋建瓴,部署起來具體實在。在團省委里基本上沒什麼人說這樣的好聽話,但到了地方上,走到哪裏都是這樣的恭維話,現在聽起來耳朵都快起繭子了。郝智在心裏警告自己,千萬不能習慣成自然,在大家送給的高帽子面前一定要保持冷靜的頭腦,至於他們怎麼說那隻能隨他們去。大家吵吵發著言,姚秘書長几次過來給他耳語:干休所那邊的老幹部們都在院子裏等着。他點頭說知道了。定下了那邊會議召開的具體時間后,這邊還有其它事項沒有研究,仍得接着開會。他提起新聞宣傳的事情,對宣傳部長黃勁說,宣傳部一定要把握好輿論導向,需要大力宣傳的好典型、好經驗,要不惜版面、不惜時間大力宣傳,形成家喻戶曉的輿論局面,至於有些要低調處理的事情,千萬不能張揚起來。對此,地委應該拿出個宣傳方面的工作意見。黃勁認真記錄著,但一頭霧氣,有點不知所云:郝書記這通話究竟指的是什麼?

會開到這時,外面下起了大雪,郝智就提出最後一個議題,即圍繞路山實際,如何加快經濟建設。他提出了一些思路和看法。大家發言倒還踴躍,但多是抱怨,前幾年錯過了機會,現在國家對能源管理得太嚴格了,不給地方留稅收,又沒有明確的優惠政策。這些不叫觀點的觀點,平鋪直敘的,好像是在瞎議論一通,沒有什麼實際意義。快到下班的時候,郝智看到雪下得更大了,就說今天的委員會開到這裏,散會。他問姚凱歌財政局、計委的領導現在到干休所了嗎?姚凱歌說相關部門的領導都去了,但現在外面的雪越下越大,路肯定也滑得很,不好走。“車不好走的話,我們就步行過去。人,做什麼事情不能言而無信。”郝智嚴肅地說。

這天一大早起來,老幹部們就聚集在院子裏,等待郝智的到來。先是聽說開地委委員會,好多人就說那是地區最高規格的會議,研究的都是大事情,還能管我們這些小事呀,估計郝書記今天是不來了。當後來下起鵝毛大雪時,大家說天也開始胡操蛋了,就都自覺地解散回家。等到姚凱歌通知干休所說郝書記已經結束會議,馬上徒步趕來時,老幹部們又忙活起來,你傳他、他傳你激動地互相通知說,書記真冒雪來了!

干休所離地委不遠,不到十分鐘就走到了,幾十名老幹部聚集在大門口,看到郝智他們都成了雪人,老頭們馬上就感動得鼓起了掌。還有幾個人拉着郝智的手當場就熱淚盈眶。座談會上,郝智一項一項地認真聽取了他們提出的要求,心裏大略算了一下,不由得有些酸楚:老同志們提出的所有事情加起來有十萬元就綽綽有餘地可以解決啊!他當即指示隨行的地區財政局領導,限三天時間把款撥付到位,解決老同志們提出的所有問題。他說,老同志是革命的寶貴財富,我們一定要給他們創造條件,使他們老有所為、老有所樂。他的講話贏得了老頭們手舞足蹈的、可勁的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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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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