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溫彩屏接到梁懷念的電話,她正在午睡。梁懷念說要告訴她一件高興的事情,她一再追問,梁只說自己手裏有她感興趣的東西。於是他們約定下午上班后在老地方見面。
他們說的老地方,就是巨天大酒店1818房間。溫彩屏到報社走了一趟,按照最近的慣例,先是詢問地委有沒有會議和領導的活動通知,然後才粗粗翻了翻明天報紙準備上的頭版稿子,編報部送上來的頭條稿子是地區酒廠產銷兩旺提前完成全年任務的消息,她不由得嘆着氣還是簽了一個大大的“發”字,至於其它的稿子簡直連一點看的情緒也沒有,索性標題都不看,就通通簽發完畢,讓他們拿走。靜坐了一分鐘,想了沒有緊要處理的事情,也不用像過去見老頭子時那樣刻意打扮一番,拎起包打了輛車匆匆趕到飯店。
巨天大酒店是路山地區檔次最高和高度最高的酒店,說是按照四星級設計,目前達到三星級的水準,站在它那二十八層的樓頂上,路山城方圓幾十里可以一覽無餘,所以小小一個路山城在這裏看起來,真有“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感覺,特別是再看不遠處的那座鐘樓時,更感覺到它的霸氣和鐘樓的猥瑣。
巨天大酒店原來不叫這個名字,剛建時叫“一手遮天大酒店”,霸氣十足的名字引起路山城裏好多人的反感。看着濃妝艷抹的小姐出出進進、搔首弄姿、打情罵俏,有人編出順口溜諷刺:婊子住進賓館,“紅中”摳成“白板”,嫖客成了大款,貪官評為模範。還有些人給省里寫信反映說,在共產黨的朗朗青天下,路山的梁老闆竟然狂妄地把飯店名字取為“一手遮天”,特別是一手遮天酒店設置的桑那、按摩、洗浴房等,都是掛羊頭賣狗肉,大肆進行黃色活動,這哪是普通的黃色活動,分明就是向我們共產黨在明目張胆地挑戰。一時社會反響實在太大了,剛好那段時間,有一位中央首長要到路山視察工作,將要下榻這個酒店,梁懷念就警告梁少華收斂點,趕快換招牌,如果碰到了槍口上,沒有什麼好果子吃,梁少華只好改成巨天大酒店。也許是霸道的事情更能叫人刻骨銘心,當地有許多人到現在還一直習慣叫它一手遮天大酒店,而掛在酒店門前的巨天大酒店牌匾倒成了聾子的耳朵了。
溫彩屏輕車熟路地從拐角那部嘉賓專用電梯上到18樓,又三轉兩拐地到了1818房前,逕自拿出鑰匙打開房門。這是三間套房,幽幽的燈光下,她看到身着睡衣的梁懷念半卧在寬大的沙發上,快一個月不見,老頭子真像老王形容的“人都小了一號”了,憐憫之情頓時油然而生。有經驗的人說,賓館是做愛最好的地方,因為這裏環境典雅而新鮮,似家又非家的氛圍特別適宜情愛淋漓盡致地發揮。溫彩屏進得門來就開始迷醉起來,但出於多時沒有和老頭溫存的矜持,她扭捏地和老頭玩起了貓逮老鼠的遊戲,很快老頭累得氣喘吁吁,爬在床上直叫“我要,要我的小屏屏,你快點過來”。她卻進一步挑逗,氣得他想起了一個段子,就說你以為你現在是什麼玩意啊!沒聽人說八歲的女孩媽媽哄着睡;到十八的時候是男人騙着睡;二十八的時候是自己主動和男人睡;現在三十八的你那是哄着男人和你睡;到四十八的時候你呀,只有騙男人和你睡的份兒了,那還沒人和你睡!她也開始反擊,我騙男人也騙不到你這個死老頭子身上,你以為你是誰?你已經早過了“日立”,也過了“松下”的年齡,現在都是“聯想”了,還這麼不自量力。兩人逗着,卻都開始急了,她就一頭倒在老頭的懷抱里。調情到位的溫彩屏禁不住動情地開始叫喊,十幾年過來了,畢竟這男人給了自己地位和榮華,有時候也給自己無比的快樂。兩人這樣膠着中,老頭子亢奮得簡直像條狼,他三下五除二扒光她的衣服,也不顧她要洗澡的要求,只顧衝動地爬到她身上,較平時顯得鹵莽而英武。溫彩屏倒像是一葉小舟,起伏在老頭子波瀾壯闊的大海上,都兩次被掀到巔峰,然而大海還在狂涌,在咆哮。到後來小舟只得無助地聽任大海的擺佈了。但這樣的擺佈簡直沒完沒了,她愛憐地說了:奇怪,你都這個年齡了,貪婪得簡直不要命,威武得像個後生。他嘿嘿笑着,說怎能不叫我們崇洋媚外,到現在偉哥的葯勁還沒有過。溫彩屏明白過來他是用藥了,就只得隨他。突然記起來此的目的,連忙問有什麼高興的事情。他大汗淋漓地起伏着,朝辦公桌那邊示意,用蠕動着大喘氣的嘴,說東西就放在那裏。溫彩屏換了姿勢用肘子撐起身子拿到幾張電傳紙,一看,連說要起來,但苦於身上一百公斤的重壓,也只得乜眼細看,這是一篇新聞稿件,寫的是路山新任地委書記郝智輕車簡從,視察禾塔鎮救災和青年治山營的消息。她趕忙拿起電話對編報部主任說,馬上把安排好的那個頭條稿子撤下來,自己馬上拿來新的稿子替換。看她着急的樣子,他加快了動作,又過了好一會兒才大汗淋漓地下來,還戀戀不捨地撫摸着那還算成型的乳房,親吻着說,為了你死了也值。看溫彩屏專註地拿着電傳思索,他又說,怎麼樣,誰當地委書記不重要,重要的是地委書記的態度。溫彩屏明白了老頭子今天為什麼發揮異常,自己也顧不得聽他洋洋得意地嘮叨,匆匆穿好衣服趕回報社。
她把編報部主任和記者部主任找來,要求預留三千字的版面,然後圍繞這篇稿子,馬上做三篇文章,一是發一條消息,披露郝書記到青年治山營視察的情況。她把幾頁電傳紙揚揚,說這裏面的內容已經夠了,但不能佔用完素材,還要從中弄出有可能深挖的細節出來留給第二篇通訊用,第三篇是評論文章。前兩篇署名是本報通訊員,評論署名用筆名,但不能以本報評論員的名字出現。三篇標題做得都要煽情,現在抓緊時間,特別是通訊稿子還要電話補充採訪。他們走後,她就在題目上用起功夫。“東風欲來風滿樓”,這個題目好,可這和《深圳特區報》當年給鄧小平同志南巡時的標題差不多,放在我們的報上就有點顯大;“郝書記到青年治山營視察”,又太平;直盤算到三篇稿子都寫好馬上就要付印時,她最後決定還是用樸實的標題,琢磨出三條,大家一致說好。
公道地說,溫彩屏擔任報社的總編輯還是稱職的,她不僅在大學打好了紮實的文字基本功,更有一個好新聞人那種獨特的感覺。如果說新聞素材就像烹調的原料一樣,那溫彩屏就是廚師,新聞素材到了她那裏,她可以做到選料準確,搭配適當,寫出的文章像那做出的飯菜一樣色香味俱全。這麼多年來,她拿了許多新聞獎,還在路山地區破天荒拿過一個“中國新聞三等獎”。依着這些業務成績,儘管有那些緋聞,但提拔她時,梁懷念是理直氣壯的。
郝智第一次亮相在《路山日報》上,路山人就說像他上任一樣是別出心裁的。頭版頭條是八百字的“地委書記郝智視察青年治山營”的消息,言簡意賅看似尋常的稿子,但給人感覺不尋常。一千五百多字的通訊題目是“新書記寄語老典型當好經濟建設排頭兵——郝智書記視察青年治山營側記”,文章寫得細膩感人,郝書記自己親自動手撈麵條吃便飯,和查看海鮮養殖等細節反差很大,非常逼真地顯示了郝智的平民情結,那篇署名為“新浪”的評論文章,以“新氣象,撲面來”為題,談了新書記的輕車簡從、平易近人和不辭勞苦、深入基層的作風,溫彩屏還特意加上了新書記首選青年治山營視察對全區工作具有“承前啟後”的重大意義。而且《路山日報》第一次放開了,學習外面那些大報做標題的辦法,所有標題都做得字體黑又粗,字號大又醒目,最令人遺憾的就是沒有可配發的照片來點綴。
看到這張別出心裁的報紙,路山地區的幹部們大都會心地一笑,這就是我們的黨報。私下有人開玩笑說,郝書記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看他的勢頭,地區那幾個副書記、副專員們在路山報上露臉的機會就沒多少啰。地委秘書長姚凱歌拿到報紙心裏不住地嘀咕,郝書記走的時候還說是明查暗訪,這人還沒訪回來,宣傳倒是大張旗鼓開始了,而且去的還是那個人人都在矚目、甚至是反感的青年營。究竟是怎回事?他拿起電話想問報社,剛撥了五個號,又停下了手指放棄了。這年頭事情知道得多,可不是一件好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