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詭道
所謂的仕途,早已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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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萬友想先到省里摸摸底,弄清周仕明在重建隆光寺問題上的態度,以便於自己下一步行事。在他看來,重建隆光寺的確是一個撈油進水的好機會,“要想富,搞建築”這樣的道理,誰不懂?這幾年,這個局那個局的一把手們,憑這個都富得流油,可自己呢?自從李鴻舉分管旅遊業,建這個他反對,建那個他也反對,擋了自己的財路。重建隆光寺是一筆不小的投資,這次無論如何也得把這件事促成了。到那時,那些個平時眼睛朝天的開發商們,還不得追着攆着地求自己。想到這,他笑了一下,彷彿看到建築商們,手裏拿着銀行卡,在他面前彎腰獻媚的樣子。
此外,王萬友還想給仕途的下一步作個鋪墊。他早就看明白了,趙德海對重建隆光寺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分明是把這件事當成了再晉陞一步的台階。所謂政績,說白了,就是個陞官晉爵的砝碼!現在趙德海是以市委副書記、市長的身份主持全面工作,如果接任了市委書記,李鴻舉十有八九會接任趙德海的市長職務,那麼,自己如果綁定周仕明,換個副市長的位置坐一坐,是不是也大有希望呢?想想多年來的仕途坎坷,他又感到憤憤不平,當年自己用身敗名裂換來的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旅遊局局長,這與自己的期望還有不小的差距。好在手裏還有一張王牌,關鍵時刻,應該能夠發揮作用。
臨行前,王萬友特意給周仕明去了個電話:“老市長,這不嘛,上次您給寫的那幅字,人家硬是把潤筆費塞給了我,讓我一定轉交給您。”
周仕明說:“萬友啊,我不是說過了嗎?以後不要再找我寫字了,就是寫了,我也不要什麼潤筆費,既然求到你頭上,肯定是你朋友,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嘛……難道咱們之間的關係,能用金錢衡量嗎?”
“那是!那是!咱們什麼關係!……我跟他們說啦,可人家說,這是勞動所得,商品經濟嘛,應該按勞付酬,您就不要推辭了!”
“我真說不過你這張嘴……對了,萬友,我還真有一件事跟你說!”
“您說!什麼事,只要是我王大肚子能辦的,為了老市長,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辭!”
“沒那麼嚴重!上什麼刀山……是這樣,最近我到了辦公室就感覺胸悶,老是精神恍惚,到醫院檢查,也沒查出什麼子丑寅卯。這件事吧,我還不願意和不相干的人說,所以……你明白了吧?”
“明白!明白!要不……您明天有時間,我帶個人去,給您瞧瞧?”
“這……其實吧……”
“您放心,我辦事,指定是穩穩噹噹的,不會讓任何人看出毛病來!”
“那好吧,明天來我辦公室吧!我估計還是辦公室的事,我在家時,一切正常,到了辦公室就渾身不舒服,以前也不這樣啊,上次從卧龍回來就成這樣了!”
“哎呀……我突然想起來了,上次您回來,是不是他們路線安排得不對,您是不是路過那兒了?”
“嗯……好像是,萬友,你還真細心,你要不說,我還真沒往那兒想!”
“您別急,明天一早,我自己開車帶那個人過去,保證手到病除!”
“對了,你要帶什麼人過來?”
“何大拿,還記得不?”
“何大拿?……”
“就是你在卧龍時,一眼就瞧出您三個月內必走紅運的那個何大拿!”
“是他呀?老熟人了嘛!”周仕明清楚地記得,當年那個何大拿,根據生辰八字推算出,三個月內他必然高升,結果還差一天到三個月,周仕明接到任命,連升兩級直接就任副省長,速度之快,震驚全省。“你別說,那個何大拿還真有點道行!”
“道行確實挺深的!要不我也尋思這幾天讓他給看看隆光寺重建這事呢,挺好的事,怎麼老是一波三折的?”
“萬友啊,你想得很周全嘛!重建隆光寺一定要做到大手筆、大規模、大運作!所有的相關事宜都要想得細緻、全面!不過,請何大拿這事不能張張揚揚的。雖然專家都說了,風水、命理是一門學問,可人們的觀念還是扭轉不過來呀!”
“對對!您放心,這事我一定做得風雨不透!”王萬友在電話這邊應和着,暗自想着大手筆、大運作背後的含義,“老市長,明天一早我就過去,您看成不?”
“好!好!”
第二天,周仕明剛在辦公室坐穩,王萬友就敲門進來了。王萬友的身後,跟着一個五十歲左右、全身上下見不着多少肉的男人,他穿着月牙白色的中式綢褂,腋下夾着一個黑色皮包。看到一胖一瘦的兩個人站在一起,樣子很滑稽,周仕明不禁在心裏笑了一下,起身迎上去:“萬友,何先生,你們來得很早嘛!來,來……坐!”
王萬友說:“老市長,您看,大清早我們就來打擾您了!”
這位何先生對周仕明似乎並不及王萬友熱情,問了聲好,握住周仕明的右手,觀察着周仕明的面色,眉頭緊蹙,隨即附在周仕明耳邊悄語了幾句。
周仕明臉色頓時一變,問:“那怎麼辦好?”回頭看了看王萬友。
王萬友雖然沒聽着何大拿說了些什麼,還是緊張地問:“老何,您得給仔細瞧瞧。”
何大拿從包里拿出了幾枚乾隆通寶,說:“先起卦看看。”說罷,雙手捧着銅錢,舉在頭頂,嘴念咒語,然後將銅錢放於辦公桌上,仔細查看后,倒吸一口冷氣,沉吟着說:“此乃大凶之卦啊!”
王萬友湊上前,面露緊張地說:“那你快點想個辦法啊!”
周仕明也說:“何先生,你一定要想個辦法!”
何大拿說:“別急,容我想想!”隨即在辦公室來來回回走了幾圈,牆角屋頂看了個遍,周仕明和王萬友緊張地盯着他。轉了幾圈,何大拿停下來,說:“老市長,怕是得麻煩您跟我再回卧龍一趟。所謂是神歸廟,是鬼歸墳,既然人家來了,咱得給人家送回去,您若不去,恐怕人家也不肯走!”
周仕明此刻急得冒出了一身冷汗,失去了平時的沉穩,連連說:“好,我聽你安排!”
何大拿又從黑色皮包里取出了早已備好的驅邪符,在周仕明頭上向左繞了幾圈,向右繞了幾圈,口中念念有詞:“天羅咒,地羅咒,日月黃羅咒,一切冤親離我身,無量天尊!”突然,他像觸電一樣,幾乎一下子跳了起來,手裏的驅邪符頓時像壓上了什麼重物,胳膊隨之垂了下去。何大拿則吃力地向上抬着,用顫抖着的聲音說:“我先下樓,帶個路,你們要快點趕過來,要不然,恐怕我也難以控制。”說完,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周仕明愣在那裏,只覺得心臟怦怦地跳個不停,眼睛直勾勾地瞅着門口。
王萬友輕聲說:“老市長!咱們……下樓吧?”
周仕明這才回過神來,說:“好,下樓!”
車行一路,何大拿哆嗦個不停,彷彿在跟誰拚命搏鬥一般。
王萬友把車開到了將近二百邁,沒到一個小時,到達卧龍市,按照何大拿指定的地點停好。在僻靜無人之處,何大拿擺好了早已經準備好的供果、香燭,口中繼續念咒,燒了驅邪符,揮着手,在周仕明頭上、身上來回比畫,好像從他體內拽出了什麼人,並與那人搏鬥着,精瘦的臉上佈滿了細密的汗珠,幾番折騰之後,終於將那人甩了出去,他自己搖晃了幾下,險些跌倒,被王萬友一把扶住。何大拿粗喘了一陣,問:“看見那道青光沒?”
王萬友緊張地四處張望了一下,問:“哪兒呢?哪兒呢?”
何大拿抬起胳膊擦了下臉上的汗珠子,說:“肉眼凡胎,告訴你也白告訴!那道青光飛走了!”
王萬友小聲說:“我要是看得着,我也成半仙兒了!”
周仕明忙說:“何先生,您辛苦了!”
何大拿說:“終於送走了,還真是個厲害的角色!”
周仕明的心跟着何大拿一路折騰,鬧出滿臉的汗水,說:“何先生,真送走了?”
何大拿點點頭,說:“真送走了!”
周仕明頓覺輕鬆,說:“那我就放心了!我給司機打電話……不,萬友,你送我回省里吧!”
王萬友說:“老市長,您別走啊,我還想讓老何瞧瞧隆光寺的事呢!”
周仕明看了一眼汗水淋漓的何大拿,說:“怕是今天何先生太累了吧!讓他好好休息一下,要不,改天再說吧。”
何大拿聽出周仕明話里的意思,忙說:“沒事!為了老市長的事,再苦再累,我也願意!”
周仕明哈哈一樂說:“隆光寺可不是我個人的事,那是卧龍市的事,是卧龍人民的事。話又說回來,何先生為隆光寺重建費心操勞,也是功德一件嘛!”
王萬友說:“那是,發展旅遊產業,弘揚佛教文化嘛!老市長、老何,請上車吧,我拉着你們到隆光寺瞧瞧去!”
不到二十分鐘,王萬友的車停在了隆光寺的舊址。
一路之上,已經了卻心病的周仕明神采奕奕,與何大拿大談風水學問。周仕明炫耀地說:“自古至今,中國人為什麼那麼信風水,為什麼那麼多人孜孜以學?那是因為風水學的核心思想是天人合一,倡導人與自然的和諧。風水古稱堪輿,以天地為觀察了解對象,以人為依歸,以為人民服務為目的,是實實在在的人本主義學問。現在有些人,提起風水,動不動就給戴上封建迷信的大帽子,簡直就是形而上學!……我們應該把風水作為一門學問來研究嘛!這跟研究天文、研究宇宙、研究佛學都是一樣的!萬友,何先生,我說的對吧?”
兩個人連連點頭。何大拿甚至有些淚眼迷濛,誇張地說:“老市長,您太讓我感動了!風水之學,浩瀚如海,博大精深,世間萬法,都不能離開風水!可現在有不少人把風水之說當成垃圾,他們如果能像老市長您一樣,把風水看成一門學問……嘖嘖,到底是站得高、看得遠啊!”
王萬友說:“那是!老市長高瞻遠矚、高屋建瓴、學富五車,自然高人一籌!”
周仕明滿臉笑容地說:“這個王大肚子,今天早上吃的糖包子吧?跟說相聲似的,可不興這麼夸人的!”
王萬友說:“我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跟您在一起就是長學問。‘馬列毛鄧’咱就不說了,那些理論要是講起來,大學教授都不如您!就說佛教和風水知識,單提起一樣,可能有人略懂皮毛,可要說全面掌握,能趕得上您的,卧龍找不出第二個來!難怪當年您在任的時候,卧龍各項事業興旺發達,經濟快速發展,百姓安居樂業,都是因為貴人居福地啊!”
何大拿在一邊連聲附和着,不住地點頭。
在隆光寺舊址,何大拿手托羅盤,神情詭秘地走着,一邊走還一邊轉動着羅盤,時不時抬頭看看天,又踢踢腳下,然後又閉目掐指算計起來。
王萬友附在周仕明耳邊,小聲說:“老市長,我怎麼感覺有點不對勁呢?老何在那兒轉什麼呢?我都讓他給轉迷糊了!”
周仕明說:“迷糊什麼?看風水都是這個程序,你不要做聲,免得何先生受了影響!”
王萬友一伸舌頭,扭過臉去看何大拿。
突然,何大拿叫了一聲:“奇了!”
周仕明和王萬友不由得緊張起來。兩人急忙走到何大拿跟前,正要詢問,卻見何大拿又閉上了眼睛,只好把快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過了好一會兒,何大拿才睜開了眼睛,煥發出異樣的神采!
“何先生,怎麼了?”周仕明問。
何大拿連連倒吸着冷氣,面露驚喜,好像發現了什麼奧秘。
王萬友說:“老何,你是不是看出什麼來了?”
何大拿連連點頭,說:“嗯,這可是塊風水寶地啊!後有蓮花山,前有一葦江,是修建寺廟的絕佳之地!最讓人感到驚奇的是,我剛才掐指一算,此處居然與老市長的生辰八字完全相合!若是老市長能在此居住……哎呀呀!簡直是……這簡直是……”何大拿不知用什麼詞兒形容好了,一味地欷歔慨嘆。
王萬友追問道:“老何,你這話當真?”
何大拿痛心疾首地說:“這能假得了嗎?關鍵是我納悶兒啊,我出道三十多年,還從沒見過一方風水與人的生辰八字相合到這種程度的!老市長是福人貴命啊!老市長,請受我一拜!”說著,對着周仕明一躬到地。
周仕明不禁心花怒放,急忙扶住何大拿說:“何先生,這可使不得!……”
按照慣例,周仕明回省里之前,專程到青雲寺進香,特意為重建隆光寺求了一簽。也是無巧不成書,這次侍候他進香的人,居然還是上次的小尼姑妙儀,兩人見了面,不禁對視着笑了一下。本來也是無意之間的動作,卻被王萬友、何大拿看成了別有深意。
抽得上上籤“雙喜臨門”,周仕明喜出望外。與妙儀開玩笑說:“小師父,你可算得上是我的貴人了,每次你在,我肯定能抽到上上籤!”
妙儀說:“我算什麼貴人呀,抽到上上籤都是因為施主功德深厚,您處處為國為民着想,佛祖必定護佑您!”
周仕明哈哈一笑說:“小師父真是聰明伶俐、玲瓏剔透。”
妙儀謙虛地說:“小尼修行尚淺,施主過獎了!”
周仕明感嘆地說:“我與妙儀師父兩度相遇,都是佛祖賜予的緣分,他日,我為佛祖重塑金身之時,一定請妙儀師父出山!”
妙儀說:“施主立下這樣的宏願,真是佛門幸事,妙儀一定全力支持!”
王萬友有了上次的教訓,站在一邊沒敢同妙儀胡說什麼,眼睛卻一直在妙儀身上轉來轉去。
何大拿看着妙儀俏麗的體態,再看看周仕明的眼神,心裏有了一個主意。下山時,他對周仕明說:“老市長,看您上山下山,健步如飛,可見平時就十分注意養生之道吧?”
周仕明說:“也就是這幾年的事。以前是一心幹事業,拚命工作,不知不覺,各個器官全都老化了,不是腰酸就是腿疼。現在人老了,上了年歲才明白,人啊,身體是第一位的,身體就是個‘1’,什麼名,什麼利,都是這個‘1’後面的若干個‘0’,要是沒有了這個‘1’,多少個‘0’都沒用!所以這人啊,都得注重養身、養德、養性、養心、養神,再說了,這也是一種修行嘛!”
何大拿吞吞吐吐地問:“不知道老市長聽說過沒?……”
周仕明反問:“聽說過什麼?”
何大拿說:“與處子交合,可以延年益壽!”
王萬友嬉皮笑臉地說:“我也聽過,好像有這麼一說。等將來隆光寺建成了,我一定要為老市長單獨僻出一座禪院,院子裏種上竹子,再擺兩口花缸,一口養金魚,一口養荷花。那才叫‘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呢!到時候,就讓那個妙儀小師父專門侍候老市長讀經念佛,寫字作畫。”
周仕明哈哈一笑,說:“你個王大肚子,一肚子花花腸子!”
王萬友繼續涎着臉皮笑說:“您看,老何都說了,與處子交合……”
“胡說!”周仕明打斷王萬友的話頭,正起臉色道,“我剛說完養德,你就想缺德了是不是?”
王萬友自我解嘲地抽了自己嘴巴一下,說:“我這也就是痛快痛快嘴!”忽然猛醒地拍了何大拿一巴掌,“哎,不對,這話是老何說的呀!我不過是借口傳音,我冤不冤哪?”
何大拿笑笑,說:“這也不是我說的,這是古書上說的!”
周仕明很感興趣地問:“什麼古書?”
何大拿說:“書名叫《素女經》,說的全是房中術的事。”
王萬友說:“老市長,他說什麼素女,還還還……還房中術!這回可是他缺德了!”
何大拿辯白說:“古人的書,我缺啥德呀?再說人那書里講的也是科學!專門講怎麼樣通過男女雙修,采陰補陽,達到老市長說的那種養身、養性、養心、養神的目的。”
周仕明說:“還有這樣的書?”
何大拿說:“有啊!”
王萬友說:“你有沒有?”
何大拿說:“有也不給你看,免得你看完了缺德!”
周仕明發現了一個細節,問何大拿:“剛才你說什麼……男女雙修?”
何大拿說:“是啊,男女雙修!”
周仕明沉吟道:“男女雙修……這就是說,對雙方都有好處?”
何大拿擊掌讚歎說:“對呀!”回手捅了王萬友一指頭,“你看人家老市長,一下子就說到點子上了!男女雙修,那是你情我願的事,又不是誰強迫誰,對雙方都有好處,那怎麼能說是缺德呢?”
周仕明繼續沉吟:“如果真像何先生說的那樣……那還真是科學了!……男情女願,缺不缺德,那又另當別論了。”
何大拿得意地拍了王萬友一巴掌,說:“怎麼樣?怎麼樣?聽聽人家老市長說的……”
王萬友攔住何大拿,“你少白話!把書拿來看看再說。”
何大拿一斜楞眼睛,說:“書拿來也不給你看,我給老市長看!”
周仕明笑着擺擺手,說:“我可不看!”
王萬友說:“我替您看,看完了我向您彙報!”
周仕明用手背碰碰王萬友的肚子,笑道:“你呀,省省吧。別像有些人彙報工作似的,虛誇謊報,欺上瞞下,弄得下情不能如實上達,耽誤事不?”
何大拿又擊掌讚歎說:“對!學習嘛,就得認認真真讀原文,要掌握第一手資料,不能吃別人嚼過的饃!”
周仕明一拍何大拿的肩膀,說:“嘿!看不出,何先生還很懂政治啊!”
何大拿謙遜地笑笑,說:“老市長過獎了!風水學也得研究新問題,要研究新問題就跟上新形勢,要跟上新形勢就得不斷地學習、學習再學習呀!……老市長,那就說定了,回頭我就把那本書給您送去。”
周仕明說:“別,你呀,還是給萬友吧。”
王萬友樂得一蹦高,說何大拿:“怎麼樣?我就說嘛,想見閻王,你越不過我這小鬼兒!”
周仕明嗔怪道:“又胡說!我怎麼成閻王了?”
王萬友急忙啐了兩口:“呸呸!說走嘴了,說走嘴了!”說著話,他讓過何大拿,攔住周仕明,小聲說道,“老市長,說心裏話,我是真願意給您當個小鬼兒呀!不過您得讓我離您近一點兒,我也好服侍您呀!”
周仕明笑了,說:“咱們倆離得還不夠近哪?”
王萬友苦起臉說:“近是近,可是……”
周仕明說:“可是什麼?”
王萬友說:“可是我的位置不對呀!旅遊局畢竟是個小部門兒,我跟您,中間隔着好幾層,我想為您儘儘心,出出力,那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所以……您看……”
周仕明拍拍王萬友肩膀,意味深長地笑笑,說:“你呀,先把隆光寺重建的事推上去,這在你的政治生涯中,那就是濃墨重彩的一筆。有了這一筆,往下的事,還用我明說嗎?”
王萬友雞鵮米似的一溜兒點頭,連連說道:“明白,明白,我明白!我明白!老市長您真是……您放心,我……”因為過於激動,他的眼睛突然濕了,話也說不下去了。
周仕明梯己地攬住王萬友的肩膀晃了晃。這一晃,王萬友的眼淚都下來了。
下了山,到了停車場,幾個人剛要上車,王萬友的手機奏起了《命運交響曲》,他先安頓周仕明和何大拿上了車,自己到一邊去接聽。
周仕明在車內看着車外的王萬友,只見他對着手機手舞足蹈,不知在說些什麼。
過了一會兒,王萬友掛斷手機,孩子似的連蹦帶跳地跑過來,拉開車門喊了一嗓子,“老市長大喜呀!……”
周仕明納悶兒:“什麼我大喜?我喜從何來呀?”
王萬友興奮地說:“剛才是台灣那位孫悟空來的電話,他就要回咱們卧龍來了!”
周仕明也興奮起來:“是嗎?他說沒說投資的事?”
王萬友說:“沒說。但我估計,他既然要回來,肯定有這方面的考慮。他就是不考慮,我也得想方設法讓他考慮!”
周仕明一拍大腿說:“好啊,好啊!看來今天這個上上籤抽得是真准啊!那個小妙儀和咱們是真有緣哪!”
王萬友與何大拿交換了一個曖昧的眼神。
2
深夜,一直難以入睡的李鴻舉,為肖瑩掖了掖踢在一邊的被子,悄悄起身,來到了書房。整個城市都安靜地睡着,黑暗裏,他站在臨街的窗前,凝望着卧龍市遠遠近近的或璀璨,或朦朧,或妖冶的燈光。一座座高樓,在燈光的映襯下,硬朗的線條變得柔和曼妙,像一位突然變得乖巧的淘氣女孩兒。
李鴻舉盯着那些燈光,腦海里卻翻騰着重建隆光寺的事。得知周仕明為了重建隆光寺,專程回到卧龍市,李鴻舉隱隱感到了一種不安。按照常理,卧龍市每逢重大事項都會與這位老市長商量,周仕明也會提些建議或意見,或者到中央和省里幫助協調,但像這樣極力主張的情況倒是不多見,特別是為了一件事,專程回到卧龍,應該算是破天荒頭一遭,這令李鴻舉頗感意外。
李鴻舉從小在周仕明身邊長大,周仕明的性格,李鴻舉還是了解的,在他看來,周仕明之所以在重建隆光寺上如此用心,除了想幫趙德海和自己仕途上再上一個台階,最主要的,還是為了推動卧龍市的招商引資和旅遊工作。雖說這兩個理由在不同的層面上,道理上都說得通,可仔細思考,卻經不起推敲。在事業的發展上,為了眼前的利益,如果盲目決策,必然會造成經濟上的損失。這幾年,各地因決策失誤給經濟文化發展造成損失的教訓不勝枚舉,雖然常常會被認為是“好心辦了錯事”,真正遭受損失的卻是國家和納稅人。
如果這件事確實可行,李鴻舉倒也不願意多想,可是根據與覺慧探討得出的結論,重建隆光寺所涉及的問題過於紛雜,資金投入、土地徵用存在諸多問題。看趙德海的態度,積極中多少有些被動,估計如果不是個人利益的驅使,趙德海也不會如此積極。倒是王萬友,始終上躥下跳,忙得不亦樂乎,這個王大肚子啊……
李鴻舉正思慮着,突然聽到卧室里響起手機的消息提示音。他急忙回到卧室,但見黑暗中,肖瑩拿着手機坐在床上,瞪着眼睛,嚇得李鴻舉一驚,忙伸手摸了摸肖瑩的腦門,問:“睡驚了?”
肖瑩“嗖”地打開了燈,披頭散髮地站在床上,拿着手機質問:“你給我說說,三更半夜誰發的消息?”
李鴻舉接過手機,上面寫着:“方便嗎?有急事!”落款是“黃校長”。李鴻舉心裏暗暗責怪黃燕燕,三更半夜發什麼短訊!表面上卻若無其事地對肖瑩說:“瞧你一驚一乍的,老黃嘛,你又不是不認識,就是頭髮快掉光的那個!”
肖瑩一把奪過手機,指着李鴻舉說:“李鴻舉,頭頂三尺有神靈,你睜着眼睛說瞎話!你再跟我說一遍,這個黃校長是誰?……還挺理解人嘛,問你方便不?什麼叫方便?我死了就方便了,是不?”
李鴻舉氣得臉色發白,壓低聲音說:“你小點兒聲,行不?”
肖瑩嘴裏沒閑着,聲音倒也壓低了很多,問:“你說清楚,黃校長是誰?你要是不說出來,我就和你沒完!”
李鴻舉也不回答,說:“把手機給我!”
肖瑩說:“我就不給,我憑什麼給你?”
李鴻舉伸手去奪。肖瑩一甩手,啪的一聲,手機掉在了地上,電池摔了出來。房間裏頓時寂靜無聲……
李鴻舉臉色鐵青地拾起手機,長長地吁了口悶氣,迅速穿上衣服,衝出了家門。身後傳來肖瑩的哭喊:“你回來!……”
李鴻舉覺得心裏憋悶,最初想在小區里四處轉轉,突然記起,小白因為第二天早上有事,已經把車留給他了,回頭取了車,很快便融入在了他剛剛凝視的夜色中。
李鴻舉開着車,漫無目的地向前行駛着,他的思緒仍在肖瑩身上徘徊。隨着時光的流逝,人的稜角都會慢慢磨去,為什麼她還是這麼不講理,和小時候一樣任性、囂張?……
李鴻舉和肖瑩稱得上是“青梅竹馬”,他們的父親,一個是卧龍市警備區的司令員,一個是參謀長,可謂是吃過糠、扛過槍、負過傷、渡過江的生死與共的鐵哥兒們。當年,這對老哥倆,曾經指着各自懷抱中的兒女戲說:“等孩子們長大了,咱們就當一對兒女親家。”
小的時候,肖瑩被人問道:“你管司令員叫什麼呀?”
她脆聲脆氣地回答:“公公!”說完屁顛屁顛地跑到李鴻舉父母的身邊問,“公公,婆婆,我說得對吧!”
大人們自然哈哈大笑。肖瑩又會說:“那你們得獎勵我一塊糖!我在幼兒園表現好,老師都獎勵我一朵小紅花呢!”
李鴻舉的母親急忙拿出一塊早已準備好的糖果,高高舉起來,逗她說:“那你得再叫一聲!”
肖瑩一邊踮着腳把手伸向糖果,一邊急切地叫着,“公公!婆婆!”接過糖果,三兩下剝去糖紙,把糖迅速地放進嘴裏,享受着那個年代裏稀缺的美味。
不過,在李鴻舉面前,肖瑩可就沒有那麼乖巧了。李鴻舉與肖瑩有關的童年記憶多是與爭吵廝打緊密結合的。
剛從幼兒園回到家的肖瑩,分到個頭稍稍小一些的蘋果時,就會甩下小臉子,狠狠地盯着李鴻舉手裏稍稍大些的蘋果,問:“憑什麼大蘋果給你?咱倆換!”
李鴻舉說:“我才不跟你換呢!憑什麼大蘋果不能給我?”
肖瑩綳起臉說:“大蘋果就不能給你,誰讓你是男孩兒,男孩兒就應該讓着女孩兒!”
李鴻舉也不示弱,“誰規定男孩兒就得讓着女孩兒?”
肖瑩叉着腰說:“我規定的!”
李鴻舉按照從大人那兒學來的話說:“你又不是烏龜的屁股,哪兒來的‘龜腚’?”
肖瑩乍一開始沒聽明白,愣眉愣眼地看着李鴻舉,小腦袋瓜子轉了轉,聽出李鴻舉是在用烏龜的屁股罵自己,當時就來了氣,她也不說話,走到李鴻舉近前,抱住李鴻舉的一隻胳膊,狠狠地咬下去。
李鴻舉畢竟也是孩子,被肖瑩突然咬住胳膊,頓時顧不得“男子漢”的形象,號啕大哭。
大人們剛剛還在一邊瞧着這對小兒女你一句我一句地“說相聲”,見兩人動起手來了,忙起身拉架。可任憑大人們怎麼哄,肖瑩就是不鬆口,參謀長一生氣,一個巴掌重重地打在了肖瑩的小屁股上,肖瑩“哇”的一聲哭了,這才算是鬆了口。
到了這兒,事情也沒算完,李鴻舉那頭還咧着嘴號呢。肖瑩一屁股坐到地上,小腿亂蹬,哭號的聲音比李鴻舉要高出好幾個分貝。
李鴻舉的母親忙哄着說:“瑩瑩乖,聽婆婆話……快起來,地上多臟呀!一會兒我們的小美女都變成醜小鴨兒了!”說著把肖瑩抱了起來。
肖瑩卻使出了千斤墜的本事,使勁地往下掙扎着,哭號聲不僅沒小,還加大了一些,嘴裏哭喊着:“我還沒咬夠呢!我還沒咬夠呢!……”
參謀長見女兒如此蠻橫任性,來了脾氣,說:“你還沒咬夠?你還想咬夠嘍?等咬夠了,他胳膊都得爛糊啦!……你個小崽子,給我起來!聽着沒?”
肖瑩使勁蹬着兩條腿,對父親的話,充耳不聞。繼續賣力地哭號着,大眼睛卻偷偷地瞄着一邊的李鴻舉。
參謀長拎着肖瑩的小胳膊,恐嚇着說:“快點起來!不起來我還打你!”
肖瑩聽完這話,倒是起身了,小跑着直奔剛剛停止了哭號的李鴻舉,對着李鴻舉的胳膊又是一口,這一口咬得可是夠狠的,小腦袋晃晃着,全身都跟着用力。
沒有任何防備的李鴻舉,一聲慘叫,另一隻手抓住肖瑩的兩隻羊角辮,使勁地撕扯着,三下兩下,頭髮成了亂草。
肖瑩也不示弱,小嘴咬着,兩隻小手在李鴻舉的身上胡亂地撓着,抬起小腳,一下又一下,不停地踢在李鴻舉的身上……
不知不覺,李鴻舉居然把車開上了蓮花山,開到了青雲寺,當車停在山門前,李鴻舉才意識到,原來心裏難過時,自己最想見的人還是覺慧,那種情愫是扎進骨子裏了……不禁鼻子一酸,險些落下眼淚。藉著星光,他走到覺慧的禪房前,輕輕地敲起了門。
“誰?”覺慧在禪房裏問道。
“是我,鴻舉!”李鴻舉低聲回答。
“你怎麼……有事嗎?”
“我想見你,請把門開開。”
“天這麼晚了,諸多不便!有什麼事明天說,可以嗎?”
“求你了,我現在就想見你!”
覺慧嘆了口氣,把門開了道縫,只露出一張臉來。李鴻舉想擠進去,被她攔住了。
“阿彌陀佛!”覺慧宣了聲佛號,低下頭說,“現在你已經見到我了,請回吧!”
李鴻舉一腔熱血而受此冷落,不禁悲從中來,眼圈一熱,淚水倏然而下。
覺慧進退兩難,又嘆了口氣,說:“你這是怎麼了?怎麼像孩子似的,哭什麼呀?”
李鴻舉毫不掩飾地流着淚,熱切地看着覺慧,說:“雲兒,你能聽我說幾句話嗎?我這心憋悶得……都快爆炸了!”
覺慧冷着臉說:“你今天很不正常,是不是喝酒了?”
李鴻舉說:“你聞聞,我身上有酒味兒嗎?你應該知道,非到萬不得已,我是滴酒不沾的!”
覺慧說:“那你今天為什麼這樣衝動?”
李鴻舉搖頭說:“不!我不是衝動,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這麼些年,人情冷暖,世態炎涼,逢場作戲,虛與委蛇,不能吃、不能咽、不能接受的,我全把它們壓在了心底,早已經積累成了隨時都可能爆炸的火藥桶,只差一根導火索了!……”
覺慧說:“那麼,今天有了導火索了,是不是?”
李鴻舉還是搖頭說:“不!事實上,我這個火藥桶,每天都有使它爆炸的導火索插進來,但我都很冷靜地把它拔掉了,包括今天!因為我和哈姆雷特一樣優柔寡斷,生存還是毀滅,對我同樣是個問題!……”
“阿彌陀佛!”覺慧又宣了聲佛號,說,“你這樣知道自重,佛祖都會感動的!既然你很清醒,很冷靜,我也就放心了。天太晚了,你先請回,明天我們好好談一談,可以嗎?”
李鴻舉再次搖頭說:“不!我現在就想跟你談!”
覺慧抬頭看看門外的夜空,勉強笑笑說:“你應該知道現在是什麼時間!這裏是什麼地點!你我又是什麼身份!你這是清醒嗎?”
李鴻舉被噎了一下,痛苦地轉了個身,咬咬牙說:“那麼好吧,為了避嫌,你去把覺真住持請過來,或者把全寺的僧尼師父都請過來。我當著他們的面跟你談,這總可以吧?你去請吧,我等着。”說罷,走到禪院裏的一棵梧桐樹下,一屁股坐在石凳上,甬道邊一盞暗淡的路燈把他輝映成了一尊冷硬的雕像。
覺慧為難得痛心疾首,到底還是開了門走出來,賭着氣,快步越過李鴻舉,走出了禪院大門。
稍頃,覺慧領着尼姑妙儀回來了。妙儀一副慵懶倦態,顯然剛從被窩裏爬出來。
“妙儀,”覺慧指着李鴻舉說,“這位是李市長。”
妙儀打着哈欠說:“老師,我認識李市長。”
覺慧看着李鴻舉,冷冷地說:“李市長,這是我的學生妙儀。有什麼話,請講吧。”
李鴻舉看看妙儀,苦笑了一下,說:“謝謝妙儀小師父,這麼晚了打擾你,真不好意思!”
妙儀笑着說:“您太客氣了,李市長。其實我特別願意聽我老師和施主們談禪,這機會找都找不到,我還得謝謝您呢!”慵懶的妙儀一下子變得靈動起來,轉轉眼珠,突然“哎呀”一聲,說,“老師,禪房裏的香好像燃盡了,我去換炷新的。你們談吧。”說著話,人已經跑進了禪房。
“這個鬼尼子!”覺慧低聲嗔了一句,回頭對李鴻舉說,“現在你可以說了。”
李鴻舉摘下眼鏡,擦擦眼睛,吸吸鼻子。把眼鏡戴上后,垂下頭,看着凸出地面的那些虯曲的樹根,喃喃地說:“雲兒,你知道我這麼些年是怎麼過來的嗎?我活了四十多歲,可是每一天,都是在為別人而活,工作中要考慮事情的周全與否,生活里要思量爹媽、老婆、孩兒高不高興。可無論我怎麼做,肖瑩都有這樣或那樣的不高興,每天不是吵,就是鬧,我現在都弄不明白,到底我要怎麼做,才是正確的……不管你是否相信,我心裏一直是把肖瑩當成妹妹,當初是,現在還是!其實,我早就意識到,和她結婚就是一個錯誤!這個錯誤,毀了我,也毀了她,現在我要把一切都結束了,這樣活着,我太累了!什麼副市長,什麼家庭,我都不想要了!從今往後,我想為自己活,我要換個活法!”說完,李鴻舉雙手捂住臉,身體因為啜泣而不住地顫抖着。
覺慧長嘆一聲,她看得出,這一刻的李鴻舉是最真實的,他把藏在內心深處的苦楚全部展現了出來,這個看似風光的男人背後,有着這麼多無法與人提及的苦痛。她下意識地伸出手去,剛要放到李鴻舉的肩膀上,卻燙了似的縮了回來,原地轉了個身,努力使聲調變得刻板,誦經似的說道:“六祖在《壇經》裏說,何其自性本自清凈,何其自性本不生滅,何其自性本自具足,何其自性本無動搖,何其自性能生萬法……鴻舉,一切苦惱皆由心生,萬萬不要被身外事掩了本性!”
李鴻舉當然不能忍受心愛的人用這種腔調與自己說話,但他注意到一種微妙的變化——覺慧一直稱自己為“你”,而沒有像往常那樣稱“您”,尤其是她剛剛叫的那聲久違了的“鴻舉”,讓他的心裏不禁生出了一絲妄念。他仰起臉,痴痴地看着覺慧,急切地說道:“雲兒,二十多年了,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我所以一直還像個人似的活着,就因為這心裏有個你!我一直心存幻想,說不定什麼時候會找到你,哪怕跟你共同生活一天,就一天,我死也甘心了!感謝佛祖,終於讓我們重逢了,這是天意,也是佛祖的恩賜!天意不可違,所以雲兒,求求你,脫下袈裟跟我走吧!我們遠走高飛,去創造一個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天地。我們之間所有的誤解都將消除,所有的隔閡都會煙消雲散。就像當初那樣……不,就像重新轉世為人一樣,一切都從零開始,沒有煩惱,沒有掛礙,清清白白,乾乾淨淨,只要不離不棄,相互廝守,就算男耕女織,粗茶淡飯,也不枉我們活了一回,愛了一回呀!雲兒,答應我,好嗎?雲兒,好雲兒!……”他泣血般地叫着,一把抓住了覺慧的手。
覺慧頓時感到一顆心要從胸腔里跳出來。她慌忙把手從李鴻舉的手裏抽出來,連連念了幾聲“南無阿彌陀佛!”抬起頭,冷靜地說道:“李市長,我說過了,當年的林雲已經不在了,你要看清,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覺慧!”
李鴻舉含着眼淚注視着覺慧,問:“你真的忘記了我們的過去?忘記了我們曾經那麼相愛?雲兒,你看看我,我不是什麼副市長,我是鴻舉,是你說過一生最愛的那個男人……”
覺慧猛地轉過身,疾步走進了禪房。
透過禪房敞開的門,李鴻舉看到,覺慧雙膝跪倒在佛像前,深深地垂下頭,洗刷着剛剛沾染的塵世污濁。
李鴻舉獃獃地看着那個背影,恍惚若夢,不知所處。手機突然響起來,他在那夢裏又呆怔了一會兒,才想起接聽。掏出手機,看了一下來電號碼,上面顯示着“黃校長”!他猶豫了。手機繼續響個不停,他咬咬牙,按下了接聽鍵:“您好,我是李鴻舉!”
手機里傳過來黃燕燕的哭聲:“您快來過來幫幫我,小潔突然頭痛,已經兩個多小時了,還是不見好,現在……小潔,你醒醒,不要嚇唬媽媽!小潔……”
黃燕燕的哭聲揪住了李鴻舉的心。他長嘆了一口氣,深深地凝視了禪房裏的那個背影一眼,喃喃地說了一句:“覺慧法師,告辭了!”站起身,向山門走去。
“李市長!……”妙儀從禪房裏追出來,“您怎麼走了?……”
李鴻舉頭也沒回。
李鴻舉趕到黃燕燕家,幫着她把女兒小潔送到了醫院的急診室。經醫生診斷,初步懷疑是腦部疾病引起的不適,不能輕易用藥,最好再觀察一下,第二天如果還是這個情況,再來做CT。說話間,孩子的病情已經緩解,黃燕燕和李鴻舉心裏的一塊石頭勉強落地。
折騰到後半夜,李鴻舉才將黃燕燕母女倆送回家。把孩子放在床上,看着她安然入睡,李鴻舉想走,卻被黃燕燕拖住,非要他喝杯咖啡。黃燕燕準備咖啡時,李鴻舉疲憊地坐在沙發上,看着黃燕燕忙碌的身影,眼皮越來越沉。他暗自命令自己要挺住!但是一個不經意,忽悠一下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李鴻舉被一種重負壓醒了,睜開眼,是黃燕燕正伏在自己的身上!只見她面色潮紅,嬌軀半裸,看到李鴻舉在注視她,她緊緊地摟住了他的脖頸。
李鴻舉掙扎了一下,卻被黃燕燕更緊地摟住,一張紅唇印上了他的嘴巴,兩瓣軟綿綿的唇,緊緊地貼在他的胸前,弄得他全身一陣陣地燥熱,某些部位不可遏止地鼓脹起來。黃燕燕則在不知不覺間褪盡了自己的衣裳,將李鴻舉的雙手壓在了胸前。
天旋地轉中,李鴻舉的腦海里反覆地映現出肖瑩赤腳怒罵的神情和覺慧跪在蒲團之上的背影……他掙扎着想要抽回手,卻被黃燕燕的雙手死死按住。
“鴻舉,我愛你!”黃燕燕嬌喘聲聲,蛇一樣纏住了李鴻舉。
李鴻舉再也無力掙扎,長吁了一口氣,無奈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