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7歲那年,這個細挑枯瘦的小女孩出落成了大姑娘。她的臉龐上帶着蘇格蘭祖先的印記,膚色潤澤,蛾眉秀麗,目光深邃,黑髮如瀑。特別是,在她的身上有一種拂之不去的憂鬱神情,浸透着悲慘民族的氣質。拉臘·卡梅倫的臉上有了一種使人目光無法轉移的魅力。
大多數房客都是光棍,他們只能花幾個錢在柯爾斯蒂妓院和其他窯子裏玩一玩妓女,因此年輕美貌的姑娘自然成了他們追逐的目標。有的房客會把拉臘逼到廚房的角落,或是在她進他們卧室打掃時對她說:“你幹嗎不跟我好呢,拉臘?我可以為你做很多事情。”
要不就是:“你還沒有男朋友吧?我來讓你見識見識什麼是男人吧。”
再不就是:“你想不想去堪薩斯城玩玩?我下星期要去那裏,我很願意帶你一塊去。”
在一個接一個房客引誘她跟他們睡覺之後,她衝進了父親孤苦伶仃躺着的小屋,說,“你錯了,爸爸,所有的男人都想得到我。”他目瞪口呆地目送她衝出去。
詹姆斯·卡梅倫在那年春天的一個清晨里死了。拉臘將他葬在帕森德爾區的森林公墓里,出席葬禮的只有拉臘和伯莎,她倆都沒有流淚。
一個新房客住了進來,是個美國人,叫比爾·羅傑斯。他70歲左右,禿頂,身材肥胖,是一個和藹可親、愛嘮叨的老人。每次吃過晚飯後,他就坐下來和拉臘聊天。“你這麼漂亮,守在這麼個鄉巴佬呆的地方真是可惜了。”他勸她說,“你應該去芝加哥或是紐約,那兒才前途無量。”
“有一天我會去的。”拉臘說。
“你的人生道路還很長,你清楚自己將來想幹什麼嗎?”
“我想擁有自己的東西。”
“噢,漂亮的服裝和……”
“不,是土地。我想擁有土地。我的父親一貧如洗,一輩子都靠別人的施捨度日。”
比爾·羅傑斯頓時容光煥發,“我過去是做房地產生意的。”
“真的嗎?”
“過去我在中西部到處都有房產,我甚至還一度擁有過連鎖旅館。”他的語調里充滿懷舊之情。
“後來呢?”
他聳了聳肩膀,“我太貪心,結果全賠光了。但是,在沒賠光的時候,那是很有癮的。”
於是他們談了幾乎整整一夜有關房地產生意的事情。
“做房地產開發的首條原則,”羅傑斯告訴她,“就是O.P.M.①。千萬不可忘記這點。”
『①Otherpeople-smoney(別人的錢)的略寫。』
“O.P.M.是什麼意思?”
“就是用別人的錢去做。房地產開發之所以能成為一宗大買賣,是因為政府給了你利用低利率和貨幣貶值的便利,而你的房地資產卻能始終保持升值。在這個行業的經營中,最重要的有三件事情,第一是地點,第二是地點,第三還是地點。一座建造在荒山上的建築,再漂亮也是白搭,而一幢造在繁華鬧市的建築,再醜陋也能使你財源不絕。”
羅傑斯教給拉臘如何運用抵押,如何籌集後續資金和如何利用銀行貸款的知識。拉臘邊聽邊想,牢牢地記在了心裏。她就像一塊海綿,迫不及待地吮吸着每一滴信息。
羅傑斯的談話中有一點對她是最重要的,“你懂嗎,格萊斯灣極其缺乏住房,這對有些人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若年輕20歲……”
從那一時刻起,拉臘開始以一種迥然不同的目光打量着格萊斯灣。她站在空曠的街區旁想像着拔地而起的寫字樓和住宅樓。她既感到興奮,又感到沮喪,因為她的夢想近在眼前,可她卻沒有財力實現它們。
比爾·羅傑斯離開小鎮的那天,他對她說:“記住——用別人的錢。祝你好運,小妹妹。”
一星期後,查爾斯·科恩住進了客棧。他60歲左右,個子矮小,穿着講究,整潔端莊。吃晚飯時,他和別的房客圍坐在桌前,可是很少講話,似乎習慣於與世隔絕。
他注視着拉臘樂呵呵地在客棧忙進忙出,從不抱怨一聲。
“您打算住多久?”拉臘問科恩。
“還不清楚,也許一周,也許一兩個月。”
查爾斯·科恩似乎是一個謎,他壓根不與其他房客往來。拉臘試圖猜想他是幹什麼的,顯然他不是礦工或漁民,也不像商人。他看上去比其他房客有身份有教養得多。他曾告訴拉臘,他本想下榻在鎮上的一家旅館裏,可是那家旅館客滿了。拉臘還發現,在飯桌上,他幾乎沒動過飯菜。
“你們有沒有一點水果?”他帶着歉意說,“或是蔬菜什麼的……”
“您是不是飲食有忌戒?”拉臘問。
“有一點。我是猶太人。恐怕格萊斯灣這地方沒有一家猶太餐館。”
次日晚上,當查爾斯·科恩在飯桌前坐下時,放在他面前的是一盤羔羊肋排。他吃驚地抬起頭看着拉臘,“對不起,我不吃這個,”他說,“我想我已經說過了……”
拉臘微笑着,“您是說過了,可這是猶太教食品。”
“什麼?”
“我在悉尼鎮找到了一家猶太肉鋪,是那位掌柜賣給了我這種羔羊肋排。您嘗嘗吧,您的房租里包括了每天的兩頓飯錢。明天您的伙食是牛排。”
打這以後,每當拉臘空閑下來,科恩必定要來和她聊天,主動逗她說話。她的機敏和主見給他的印象很深。
有一天,查爾斯·科恩向她吐露了他在格萊斯灣的真實使命。“我是大陸物資供應公司的代表,”這是一家很有名的全國性商團,“我來這裏是想給我們的新商號物色店址。”
“這太讓人興奮了。”拉臘說。我已料到他不是來格萊斯灣隨便轉轉的。“你們準備在這裏蓋一座商店?”
“不,我們要物色別的人來蓋。我們只是租用這座建築。”
第二天凌晨3點鐘,拉臘在熟睡中醒來,翻身從床上坐起,心頭劇烈地撞擊着。這是夢嗎?不!她思緒奔騰,興奮得難以重新入睡。
當查爾斯·科恩走出房門吃早餐時,拉臘正守候着他。
“科恩先在……我知道一個好極了的地方。”她脫口說道。
他瞪着她,困惑不解,“你說什麼?”
“說您要物色的地點呀。”
“哦?哪裏?”
拉臘卻避而不答,“讓我先問您幾個問題。如果我有一個您中意的地點,如果我又在這地點上蓋起了一座樓房,您會同意向我租用5年嗎?”
他搖了搖頭,“這個問題太‘如果’了,不是嗎?”
“您同不同意?”她執拗地問。
“拉臘,你懂得建築上的事嗎?”
“我用不着自己去蓋,”她說,“我會僱用一名建築師和一家出色的建築工程公司去蓋。”
查爾斯·科恩目不轉睛地看着她,“我懂了。這個好極了的地點在什麼地方?”
“我會帶您去看的。”拉臘說。“相信我,您肯定會喜歡的,這個地點百里挑一。”
早飯後,拉臘帶查爾斯·科恩去鬧市區。在鎮中央的商業街拐角處,有一片空曠的地皮。這裏正好是科恩兩天前來察看過的地方。
“就是這塊地方。”拉臘說。
科恩站在那兒,假裝在端詳這塊地方,“你的眼力真行,這的確是個非常好的地點。”
他已經謹慎地打聽過這塊地產,得知它的主人是一位叫肖恩·麥卡利斯特的銀行老闆。科恩的任務是選定一個地點,安排某個承包商去蓋這座樓,然後再從這個承包商手裏租用這座樓。至於是誰來蓋這座樓,對公司來說無關緊要,只要這座樓符合公司的要求就行。
科恩仔細端詳着拉臘。她太年輕了,他想。這種念頭太愚蠢。然而“……我在悉尼鎮找到了一家猶太肉鋪……明天您的伙食是牛排。”她是多麼富於同情心啊!
拉臘興奮不已地說,“如果我能買下這塊地,按您的要求建造一座樓,您能與我簽一份為期5年的租賃合同嗎?”
他沉默着,然後緩慢地說:“不,拉臘。它應該是一份10年的租約。”
那天下午,拉臘去見肖恩·麥卡利斯特。當她闖進他的辦公室時,他驚訝地抬起頭看着她。
“你來早了幾天,拉臘。今天才星期三。”
“我知道。我是來請您幫忙的,麥卡利斯特先生。”
肖恩·麥卡利斯特坐在那兒,緊緊地盯着她。她確實長成一個俊妞了。不是妞,是個美人兒。他看見她的棉織襯衫被乳房飽滿地托起。
“坐下,親愛的。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呢?”
拉臘太興奮,不肯坐下。“我想向您貸一筆款。”
這使他着實吃了一驚,“什麼?”
“我想借一些錢。”
他色迷迷地笑了起來,“我看不出有什麼理由不這麼做。假如你需要一套新衣服或是別的什麼,我很樂意效勞……”
“我要借20萬美元。”
麥卡利斯特的笑容不翼而飛,“你是在說笑話吧?”
“沒有,先生。”拉臘身體前傾,急切地說:“我有一塊地皮想買下來蓋樓。有一位尊貴的房客願意租用這座樓10年,所以不用擔心地皮和樓房的投資收不回來。”
麥卡利斯特蹙眉打量着她,“你同地皮的產權人談過了嗎?”
“我正在和他談着呢。”拉臘說。
麥卡利斯特半晌才回過神來。“慢點,你是說我就是那塊地皮的產權人嗎?”
“不錯,就是商業街拐角上的那塊空地。”
“你到這裏來,就是想借我的錢來買我的地?”
“那塊地最多值20萬美元,我算過了。我給您30萬美元。您從地皮上可以賺到10萬,另外加上您給我買地蓋房的20萬美元貸款的利息。”
麥卡利斯特直晃腦袋,“你這是在要求我在毫無保障的情況下借給你20萬美元。這絕無可能。”
拉臘傾身向前,“您有安全保障。您可以持有這塊地皮和房子的抵押權。況且我已經有租約人了,您不可能賠錢。”
麥卡利斯特坐在那裏琢磨着,心裏掂量她提出的建議。然後他笑着說:“你瞧,你很有膽識,不過我沒法向我的董事會解釋這樣一筆貸款。”
“您根本就沒有董事會。”拉臘戳穿他。
他的笑臉變成了鬼臉,“是的,是的。”
拉臘上身向前微傾,他看見她的雙乳壓着桌沿。
“如果您答應,麥卡利斯特先生,我保證您不會後悔的。”
他死死盯住她的胸脯,“你一點也不像你的父親,對嗎?”
“對,先生。”一點也不像他,拉臘發狠地想道。
“為了慎重起見,”麥卡利斯特小心地試探道,“就算我感興趣,誰是你的租約人呢?”
“他叫查爾斯·科恩,是大陸物資供應公司的代表。”
“是那家連鎖商團?”
“是的。”
麥卡利斯特興趣頓起。
拉臘接著說,“他們要在這裏開一家大型商場,供應礦山設備和伐木機械。”
麥卡利斯特本能地嗅到了有利可圖的氣味。
“你在哪兒認識這個人的?”他故作漫不經心地問。
“他就住在客棧。”
“噢。讓我考慮一下,拉臘。我們明天再討論此事吧。”
拉臘高興得幾乎要發抖,“謝謝您,麥卡利斯特先生。您不會後悔的。”
他微笑着。“是的,我看不會。”
※※※
當天下午,肖恩·麥卡利斯特就去客棧找查爾斯·科恩。
“我順道來拜訪您,歡迎您來格萊斯灣。”他說,“我叫肖恩·麥卡利斯特,是本鎮銀行家,剛聽說您大駕光臨。您實在不該住在我的客棧里,為什麼不到我的旅館下榻呢?那裏要舒適得多。”
“那裏客滿了。”科恩先生解釋道。
“那是因為我們不知道您是誰。”
科恩先生樂不可支地問:“我是誰呢?”
肖恩·麥卡利斯特笑了,“我們不必捉迷藏了,科恩先生。消息傳起來很快。我聽說您對租一座在我的地皮上建造的房屋有興趣?”
“您的地皮在哪裏?”
“在商業大街上,位置相當不錯,不是嗎?我看我們完全可以做成一筆生意。”
“我已經和別人成交了。”
肖恩·麥卡利斯特大笑起來。“拉臘?那個漂亮的黃毛丫頭?我們為什麼不去我的銀行里談談,然後商議起草一份合同?”
“我想您還沒有聽明白,麥卡利斯特先生。我剛才說過了,我已經成交了。”
“我想是您沒有聽明白,科恩先生。擁有那塊地皮的不是拉臘,是我。”
“她正在向你交涉買這塊地,不是嗎?”
“是的。我可以賣給她,也可以不賣給她。”
“我也可以不用那塊地。我已經看中了另外三塊地皮,都很理想。感謝您來看我。”
肖恩·麥卡利斯特盯着他看了半天,“您是說……您是當真的?”
“非常認真。我從不做違背猶太教義的生意,也從不食言。”
“可拉臘根本不懂建築這一行,她……”
“她計劃去找那些懂這行的人來干。所以,我們將批准這個計劃。”
銀行老闆陷入了沉思,“我是否可以這樣理解,大陸物資公司將簽訂一份10年的租約?”
“沒錯。”
“我明白了。好吧,既然如此,我……讓我考慮考慮吧。”
當拉臘回到客棧后,查爾斯·科恩將那位銀行老闆與他的談話內容告訴了她。
拉臘十分不安。“您是說,麥卡利斯特先生在背着我搞……?”
“別擔憂,”科恩安慰她,“他會和你成交的。”
“您真的這樣認為?”
“他是個銀行老闆,他干這行就是為了賺錢。”
“那麼您呢?您為我做這一切是為了什麼?”拉臘問道。
他曾追問過自己同一個問題。因為你是個充滿渴望的年輕人,他想。因為你不應該屬於這個小鎮。因為我希望有一個像你這樣的女兒。
然而他卻對此一言未發。
“我什麼也不損失,拉臘。我另外找到了幾處地點,都很合適。如果你能買下這塊地皮,我很樂意把機會給你。我跟誰成交,我的公司並不介意。如果你搞到了貸款,我也認可了你的建築隊,那我們就可以簽約了。”
一股喜悅的激流傳遍拉臘全身。“我……我該怎麼答謝您呢?我去找麥卡利斯特先生談……”
“我要是你,現在就不去找他,”科恩勸道,“等他來找你。”
她有些放心不下,“萬一他不來呢……?”
科恩微笑着說,“他會來的。”
他遞給她一份印好的租約合同書,“這是我們討論過的10年租約。你當然明白,只有當你所蓋的建築完全符合我們的要求時,它才有效。”他又遞給她一疊圖紙,“這些是我們的設計要求。”
拉臘用了整整一夜,去研究這些圖紙和說明。
第二天早晨,肖恩·麥卡利斯特打電話給拉臘。
“你能到我這裏來一下嗎,拉臘?”
她怦怦心跳,“我15分鐘內到。”
他正等候着。
“我一直在考慮我們談過的事情,”麥卡利斯特說,“我需要一份由科恩先生簽字的10年租約書面協議。”
“我已經帶來了。”拉臘說。她打開包,取出了合同。
肖恩·麥卡利斯特仔細地過了目,“看上去都符合要求。”
“那我們可以成交了吧?”拉臘問,她屏住了呼吸。
麥卡利斯特搖搖腦袋,“不。”
“可我以為……”
他的手指焦躁不安地敲擊着桌面,“實話對你說,拉臘,我根本不急於出售那塊地皮。我抓在手裏越久,它就越值錢。”
她臉色煞白地看着他,“可你……”
“你提出的貸款要求是很勉強的,你毫無經驗。我如果把這筆錢貸給你,得有特別的理由才行。”
“我不懂……什麼是特別的理由?”
“讓我們來談談……就是一點小小的獎勵。告訴我,拉臘,你有沒有過情人?”
這問題使她猝不及防。
“我?沒有。”她只覺得就要失去這宗交易了,“這跟貸款有什麼……”
麥卡利斯特彎下身子,“我對你直說吧,拉臘。我覺得你很動人,很想跟你睡覺。這叫公平交易,就是用……”
“我懂這意思。”她滿臉寒霜地說。
“你應該這麼來看問題——這是你為自己而奮鬥的一次機會,去擁有財富,去爭取地位,去證明你和你父親不一樣,對嗎?”
拉臘的腦袋裏在旋轉。
“你可能從此再也碰不上這樣的機會了,拉臘。也許你需要考慮一段時間,然後再……”
“不——”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是那麼沉重空洞。“我現在就可以給你回答。”她兩臂緊抱住雙肩,竭力抑制着身體的戰慄。她的整個前途,她的未來生活,都取決於她馬上要說的話了。
“我和你睡覺。”
麥卡利斯特咧開嘴笑了。他站起身走近她,張開肥胖的胳膊想摟抱她。
“不是現在,”拉臘說,“要等我拿到了貸款合同。”
※※※
第二天,肖恩·麥卡利斯特交給她一份銀行貸款合同。
“這種合同很簡單,親愛的,是一筆金額20萬美元、年息8厘的10年付息貸款。”他遞給她一支筆,“你只要在最後一頁的這兒簽字就行了。”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先看看它。”拉臘說。她看了看錶,“不過我現在沒空,我可以把它帶走嗎?明天我把它送來。”
肖恩·麥卡利斯特聳聳肩,“很好。”他放低了聲音,“關於我們的小小約會,下星期六我有事要去哈利法克斯,我想我們可以一塊兒去那裏。”
拉臘看着他那張猥褻的笑臉,心裏一陣噁心。“可以。”她的聲音小得幾乎無法聽清。
“很好。你在合同上籤完字送回來以後,我們就成交了。”他沉思了片刻,“你還需要找一家靠得住的建築隊,你和新斯科舍建築公司的人熟嗎?”
拉臘容光煥發起來。“是的,我認識那裏的工長巴斯·斯蒂爾。”
格萊斯灣最大的建築工程中,有一些是巴斯·斯蒂爾的人蓋的。
“很好。這家建築公司確實技高一籌。換了我,我也選他們。”
“我會和巴斯·斯蒂爾談的。”
※※※
那天晚上,拉臘把貸款合同拿給查爾斯·科恩看。她沒敢把自己和麥卡利斯特的私下交易告訴他,她感到太可恥了。科恩仔細地閱讀了合同,然後將合同還給拉臘,“我勸你不要在這上面簽字。”
她十分驚愕,“為什麼?”
“這合同里有兩處陷阱,其中一個條款規定,工程必須在12月31日之前完成,否則建築物的所有權就轉入銀行名下,折價不得超過17萬美元。換句話說,這座樓的產權將歸麥卡利斯特所有。我的公司將變成他的租約人。你不但要被沒收房產權,還必須償還貸款的本息。叫他修改這些條款。”
麥卡利斯特的話音猶在拉臘耳畔回蕩:我根本不急於出售那塊地皮。我抓在手裏越久,它就越值錢。
拉臘搖了搖頭,“他不會同意的。”
“那樣你的賭注就押得太大了,拉臘。你可能到頭來白忙一場,還得背上20萬美元外加利息的債務。”
“可是如果我按期造好了樓房呢……”
“這個‘如果’分量太重了。當你造房子時,很多因素取決於別人配合與否,到時候你會吃驚地發現,可能出岔的地方太多太多了。”
“在悉尼鎮有一家非常出色的建築公司,他們在此承包了不少工程。我認識那家公司的工長。我去找他談,如果他說能夠按期造好,我想就這麼幹了。”
是拉臘話音里那種近乎絕望的懇求,使科恩丟開了重重顧慮。“好吧,”他終於說,“去找他談。”
※※※
在巴斯·斯蒂爾在悉尼建造一座五層樓的梁架上,拉臘找到了正好匆匆走過的他。斯蒂爾是一個灰色頭髮、飽經風霜的40歲男子,他熱情地招呼拉臘,“是哪陣風把你吹來了?”他說,“他們怎麼捨得讓你這麼一個漂亮的姑娘離開格萊斯灣?”
“我溜出來的。”拉臘對他說,“我有一份活兒給你,斯蒂爾先生。”
他笑了,“你嗎?讓我們給你蓋一幢什麼呢——洋娃娃住的房子?”
“不是。”她抽出了查爾斯·科恩給她的圖紙,“就盞這座樓。”
巴斯·斯蒂爾端詳了一會兒。他抬起頭來,十分吃驚,“這可是一項很大的工程,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我是經紀人。”拉臘得意地說,“這座建築將歸我擁有。”
斯蒂爾輕輕吹了聲口哨,“唔,你可不簡單呀,親愛的。”
“但是有一個問題。”
“嗯?”
“這座樓必須在12月31日以前造好。”
“就是說,只有10個月的時間了。”
“是的。能造好嗎?”
斯蒂爾又看了一遍圖紙。拉臘注視着默默計算着的他。
他終於開口了,“如果你從現在起一切給我們開綠燈,12月31日以前可以造好。”
“那麼,你得到這份活兒了。”
拉臘唯一能做的,就是極力不喊出聲來。我干成了,她想道。我干成了!
他們握了握手,“你是我曾經有過的最漂亮的老闆。”巴斯·斯蒂爾說。
“謝謝。你看最快什麼時候可以開工?”
“對你說吧,我明天就去格萊斯灣看工地。我會給你造一幢引以自豪的大樓的。”
當拉臘告辭時,她好像長上了翅膀。
※※※
拉臘回到了格萊斯灣,把結果告訴了查爾斯·科恩。
“你確信這是一家可靠的公司嗎,拉臘?”
“我確信,”她向他擔保,“他們在這裏、在悉尼鎮和哈利法克斯都造過房子……”
她的熱情感染了他。
科恩微笑了,“嗯,這麼說來,我們是成交了。”
“是的,不是嗎?”拉臘的臉蛋大放光芒,但隨即想起了她與肖恩·麥卡利斯特的交易,她的笑意黯淡了。下星期六我有事要去哈利法克斯,我想我們可以一塊去那裏。還有兩天就是星期六了。
次日早晨,拉臘在合同書上籤了字。當肖恩·麥卡利斯特目送她走出辦公室時,他對自己十分滿意。他壓根就沒打算讓她擁有那座新建築,他幾乎要對她的天真放懷大笑。他是準備借給她一筆貸款的,可是這筆錢實際上不如說是貸給他自己的。當他想到將要和這個妙不可言的青春胴體做愛時,他春情勃發。
※※※
拉臘只去過哈利法克斯兩次。與格萊斯灣相比,這是個熙熙攘攘的城鎮,到處是行人和汽車,商店裏擺滿了商品。肖恩·麥卡利斯特開車帶着拉臘來到了城郊的一家汽車旅館。他把車倒進停車道,拍了拍她的膝蓋,“你在這兒等着,我去給咱倆登記一下,親愛的。”
拉臘坐在車裏,痛苦地等候着。我在出賣自己,她思忖,就像一個妓女。但這是我唯一能出賣的東西,至少他覺得我值20萬美元。我父親一輩子也沒看見過20萬美元。他也從未……
車門打開了,麥卡利斯特站在門口,咧嘴笑着,“都妥了,我們去吧。”
拉臘忽然感到呼吸困難,她覺得自己的心臟在狂跳,幾乎要進出胸膛。我要犯心臟病了,她想道。
“拉臘……”他詫異地看着她,“你不舒服嗎?”
是的,我要死了。他們將把我送到醫院,我會死在那裏,一個乾淨的身子。“我很好。”她回答說。
她慢吞吞地邁下車,跟隨麥卡利斯特進了一間暗黃灰色的小屋。屋裏有一張床,兩把椅子,一個破舊的梳妝枱,還有一間狹小的浴室。
她像是在做一場噩夢。
“這麼說,這是你第一次了,呃?”麥卡利斯特說。
她想起了在中學時那些男生撫摸她,親吻她的乳房,試圖把他們的手伸進她的褲子裏。“是的。”她說。
“好的,你千萬別緊張,性是世界上最自然的東西。”
拉臘看着麥卡利斯特開始脫衣服。他的身體又矮又胖。
“脫掉你的衣服。”麥卡利斯特命令她道。
拉臘慢吞吞地脫掉了襯衫、裙子和鞋子,只剩下胸罩和緊身短褲。
麥卡利斯特打量着她的身姿,走了過來。“你真漂亮,你知道這點嗎,心肝?”
她感覺到他那堅硬的部分抵住了她的身體。麥卡利斯特吻着她的嘴唇,她感到一陣噁心。
“把剩下的也脫了。”他急不可耐地說。
拉臘磨蹭着脫掉了胸罩和緊身短褲。
“天哪,”他說,“你真讓人發瘋!到這兒來。”
拉臘走到床前坐下。
麥卡利斯特將她推在床上。
拉臘突然感到恐懼萬分。“我什麼也沒帶,”她說,“我是說……我會懷孕的。”
“別擔心。”麥卡利斯特向她保證。
剎那間,她感到一陣灼痛。
疼痛越來越劇烈,她用手緊緊捂着嘴巴,極力不喊出來。再有一分鐘就過去了,她想,然後我就可以擁有一座建築,還可以再蓋第二座、第三座……
突然,麥卡利斯特一陣喘氣,軟弱無力地癱在她身上。
拉臘扭過頭去,因此他看不見她的厭惡表情。她無力地走進浴室站在淋浴噴頭下,聽憑熱流沖洗着她的身子,心裏想道。一切都過去了,我終於挺過來了,我擁有自己的土地了,我還將擁有自己的財富。
現在她所要做的一切,就是穿好衣服回到格萊斯灣,開始動工興建她的大廈。
她走出浴室。肖恩·麥卡利斯特對她說:“實在是太銷魂了,我們還要再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