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二十三

天氣漸暖,每年的四、五月份,正是陝北高原的風季,隔三差五地刮黃風,空氣中天天都瀰漫著沙土的腥味兒。

殷成副總經理一大早來到自己的辦公室,看到桌面上一層薄薄的沙塵,一臉的不悅,心說辦公室咋搞的么,我出差幾天不在,就不安排人給我打掃房間了?每月花錢雇來的清潔工越來越懶,服務質量也越來越差,這辦公室辦事效率越來越低,看來得給他們開會整頓整頓機關作風了。

他這次出差主要是去了煤城下面的幾個鄉鎮,最近幾年,隨着煤炭形勢的逐步好轉,各級政府(包括國有企業)對資源的控制和開發越來越緊鑼密鼓,企業生產接續成了總公司目前發展的最大障礙,想想自己再過幾年就要退休了,總得給後人留下些可持續發展的資源吧,遠的不說共產主義遠大信仰,自己的親屬大都被安排在這個企業工作,不能因為企業生產接續問題讓他們的未來面臨下崗再擇業吧,那也會招大家罵的。

因此,他主動向剛上任一年多的魏董事長請命,帶着企管部和規劃部的人出去考察,主要是掌握目前在煤城以及周邊地區煤炭資源的開採、開發情況,為煤炭總公司以後的生產接續做好鋪墊工作。

經過實地調查,他們從煤城煤炭局了解到爾兔林地段有大約50平方公里的井田面積正在前期的資料審批階段,而正在做前期資料審批工作的人正是訾三他們。

棘手的是和訾三第一次接觸,就被對方提出來的問題難住了,訾三提出形成股份制煤礦,也就是說這所煤礦他要參股,可是到目前為止,全集團公司也沒有哪家國有煤礦讓私人蔘股的先例。

他在電話中把事情的大致經過向魏董事長做了彙報,魏董事長在電話中指示,你們和訾三坦誠的談,把礦權轉讓給我們,讓他開個價。

殷成說提了,訾三說了他不缺錢,就是要和我們合作開礦。

魏董事長一時也拿不定主意,罵訾三這個哈慫,竟出難題,那你們先回來吧,明天咱們開個班子會,拿出個意見上報集團公司,讓集團公司領導決策吧,你和我誰也做不了這麼大的主。

上午的班子會開得很簡短,因為面對這樣的難題誰也不會有更好的主意。

最後還是魏董事長拍板定案,為了儘快介入爾兔林地段井田的開發,解決總公司今後的生產接續難題,他和殷成副總經理今天就動身到省城去,向集團公司領導彙報。

飛機緩緩地從煤城機場升上天空,俯瞰煤城,一座新興的工業化城市正在迅速向沙漠推進,人進沙退,這些年國家的退耕還林政策、防沙固林政策給煤城周邊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原來一片一片地沙丘,現在都成了綠色的防護林和綠色的小區。

下午三點,兩個人準時趕到了集團公司陳董事長的辦公室。

在聽取了兩個人詳細的彙報后,陳董事長指示,大力發展股份制企業是建立現代企業制度的必要條件,也是國家在政策上極力扶持的,不管是姓資還是姓社,發展才是硬道理。可以考慮讓他們參股,但是我們必須控股。

魏董事長當即表態,有了陳董的指示,我們前面的路子就寬闊多了,這同時也解決了我們總公司的生產接續難題,我一直在想,我為黨工作了一輩子,領導把我放到這個位置上來,儘管快要退下來了,也必須把企業的未來解決好,否則以後退下來了咋有臉回去面對後人。

陳董事長讚許地點點頭,目前國家正處在宏觀經濟調整轉型階段,作為能源的煤炭行業首當其衝地進入高速發展時期,要抓住機遇,大幹快乾。並且開玩笑地說,讓我們這些老傢伙們趕上了好運氣,老魏呵,我聽到有人在下面給你們這些基層就要退下來的領導送上了八字方針:“煽起,整大,董勻,慫管”。這話聽上去不好聽,卻很有道理呵!希望你們把這個頭開好,以後的事情就管不了那麼多了。

三個人都哈哈笑了起來。

從陳董事長辦公室出來,魏董事長告訴殷成,老殷呀看來我們要奮力一搏了,為集團公司在煤城的大發展開個好頭,打好第一炮,殷成隨聲附和着。

二十四

第二天一早,殷成乘飛機返回煤城,準備組建爾兔林項目籌建小組,籌建小組組長是魏董事長,副組長是殷成,並負責抓全面工作。魏董事長給殷成的指示是只要把項目搞起來,全公司的人隨你挑。

水清來到總公司找殷副總報道,殷成熱情地抓住水清的雙手:小夥子好好乾,你的路還長着呢。

水清扶了扶眼鏡,眼裏有了淚光,他知道這不是激動,而是一種無奈,自從上次的棧橋事件后,水清背了黑鍋一直處於低迷狀態。吳關中也覺得很對不起自己的老同學,每天在調度會上都要面對着水清,吳關中渾身的不自在,趁這個機會,吳關中向殷副總推薦把水清調到籌建小組,給他一個發展的空間,這也算是吳關中對得起同學,好給其他礦大的老同學們有個交待。

當天下午,殷成就帶上水清第二次來到煤城,與訾三、杜子、王安見面。談判仍然是在艱難中進行,首先是金鑫公司對礦權轉讓的價格問題,王安提出礦權轉讓費五千萬,殷成認為太高,說辦這些礦權的資料主要靠關係,花不了多少錢。

王安搶白他,關係就是錢呀,在咱們這塊地方要知道黃金有價,關係是沒有價的,何況上上下下的關係打點,包括參與的人員都是要分成的。

話說到這份上了,殷成也只好沉默,他心裏比誰都清楚,從省上到地方,哪級手中掌有煤炭審批權力的官員,都是要從中謀取利益的,爾兔林礦權審批當中有多少人謀利,又有多少人在中間參與,他是不得而知的,當然王安也不會明白告訴他,官場上自有官場上的遊戲規則,民間也自有民間的遊戲規則。

到了晚上,殷成請煤城主管煤炭的鄭副縣長和煤炭局董局長在煤城大酒店吃飯。殷成深知,在煤城開發煤炭資源,地方政府是主要勢力,訾三、杜子、王安們是用金錢可以擺平的,而地方勢力僅僅靠錢是不行的,這就需要王安說的關係。關係的深淺主要是看感情,錢可以擺在次要位置,什麼是感情,感情其實在官場上就是權力,有了權力就有了感情基礎,有了感情基礎就有了權錢交易,也就是說有了相互信任的感情,那些官員們才敢真刀實彈收你的錢。

傳說前些年還是白副縣長主管煤炭的時候,一個外地的煤老闆並不認識白副縣長,他想只要有錢還怕擺不平一個副縣長?於是攜帶了一百萬現金找到白副縣長,目的就是想在煤城開煤礦。

沒想到白副縣長大義凜然地回絕了他,還把這件事反映到了紀委,一時間白副縣長成了反腐英雄,那個煤老闆也就在煤城站不住腳了,只好打道回府。

可後來白副縣長還是栽到了腐敗上,據說他是被那個咽不下一口氣的煤老闆給暗算了。通過這件事,殷成深知煤城人對待感情的重要性,在煤城的官場上是先有感情,後有金錢。

晚宴訂在七點鐘開始。

中間還有幾個小時時間,殷成安排水清把王安帶來的資料先熟悉熟悉,閑下來沒事可干,他就想到了何花,於是給何花通了電話,何花說她還在內蒙,晚上趕回煤城參加他們的晚宴。

黃昏踩着細碎地腳步悄然來臨,黃河水默默地流淌着,看上去永遠是那麼雄渾浩蕩,夕陽在黃河中間灑下一條魚鱗狀的光芒后,又在夜色的掩映下,一點一點暗淡下去。

當殷成他們的晚宴開始的時候,夜色已經完全降臨,北斗星懸挂在天際,像一盞引路的航燈。

餐桌上,鄭副縣長坐了首位,旁邊是煤炭局董局長和殷成副總經理,何花和水清在一邊陪同。鄭副縣長舉起酒杯,來吧,我們大家共同干下這杯酒,感謝殷總經理盛情款待。殷成忙說這是應該的,以後我們公司在煤城發展還要仰仗鄭縣長和董局長呢。

鄭副縣長糾正,是副縣長。

殷成打着哈哈,還是叫鄭縣長口順。

鄭副縣長鄭重道:規矩不能改變,傳出去讓付縣長知道了會不高興的,還是叫鄭副縣長好些。

何花在一邊答訕,煤城的領導可有意思了,付縣長是正的,鄭縣長是副的,一個是付正縣長,一個是鄭副縣長,她說的快像繞口令,逗得大家開心的笑。

三杯開場酒過後,從鄭副縣長開始,給每個人都碰一杯酒,算是見了面,接着是董局長和殷副總輪流分別給每人碰了一杯酒。

輪到何花敬酒,她端起一個圓盤子說,按照煤城的行酒規矩,見面三個蛋,從鄭縣長開始。

說罷自飲下三杯酒,又端起盤子來到鄭副縣長面前,鄭副縣長討饒,何花我今天中午還在應酬,咱們二勾一,我喝兩個,你喝一個行不行?何花挑着鳳眼,鳳眼裏由於酒精的作用多了幾許嫵媚,不行不行,必須三個蛋,鄭縣長,哦!我又叫錯了,鄭副縣長,我前面都喝下三個蛋了,你也得喝下三個蛋,你不能欺負我一個小女人吧。

殷成在一邊看着何花的表情,不知道心裏怎麼就泛起隱隱的酸味來,只是多年的官場歷練,早已讓他修鍊到觸目不驚的地步,官場厚黑學在殷成這兒是得到了充分體現。

輪到何花給殷成敬酒時,殷成有意無意地用他剛剛高過何花胸部的臉蹭了一下何花高隆的胸脯,這一很細微的動作也只有何花察覺到了,於是她做了一個親吻的樣子,殷成滿意地喝下三杯酒。

水清端着酒杯來到鄭副縣長面前,自我介紹,鄭副縣長我叫水清,是殷總的部下,我敬您一杯酒。

鄭副縣長笑笑,是姓水嗎?

水清:是,純凈水的水,清清楚楚的清。

那中央電視台的水均益和你是不是有血源關係?鄭副縣長問。

水清:聽我爺爺說我們祖上是明朝末年從甘肅遷到陝西關中的,幾百年了早說不清楚了。

鄭副縣長:好像水均益也是甘肅那邊的人?

董局長點頭:是的,水均益是蘭州人,和水清老弟是同鄉。

聽口音你是從關中那邊的礦務局來的?鄭副縣長問。

水清:從銅城礦務局來的。

鄭副縣長聽到銅城二字眼睛一亮,哦!你們銅城局的楊局長我認識,上次和你們集團公司的陳董一起來過,陳董還開他玩笑,說有一天楊局長上班走到家屬樓下,才想起忘記帶皮包了,就讓司機上樓去取。楊夫人等楊局長出門后,脫光衣服正準備洗澡,聽到敲門聲以為是楊局長回來拿包,就赤裸着身子過來開門,嘴裏拖着一口濃重的河南腔調說,出門也不帶鑰匙。打開門后一看是楊局長的司機,一時情急,趕忙把雙手捂住胸部,極不好意思地說,唉,你看看你看看!一想不對,又用雙手趕緊捂住兩腿間說,唉,你看看你看看!

鄭副縣長邊說邊學着楊夫人的忸怩模樣,表演着捂了上面顧不了下面,捂了下面又顧及不到上面的尷尬神態,逗得大家樂翻了天。

笑罷,水清道,在銅城礦務局傳說的確有其事,不過是不是楊局長就不知道了。

何花:那是陳董事長編排人呢,我也聽說過銅城局的一個笑話,說是某礦礦長喝醉了酒被司機送回家中,老婆給他脫褲子時發現他的褲頭不見了,就問你的褲頭呢?礦長迷迷糊糊地說,壞了壞了,撂到歌廳了,司機快去取回來,讓我老婆發現就冒頂了……

二十五

一周后,煤城政府召開縣長辦公會議,把爾兔林礦產開發提上了議事日程。

會上,一把手付縣長指示,爾兔林礦井開發對煤城來說是一塊不小的(該書由三鼎甲圖書公司策劃出版,全本噹噹網有售)資源,以往我們意識不超前,讓外地企業進來開發礦藏,地方上得不到多少實惠,同志們啊,資源是有限的,挖完就沒有了。因此,借鑒其它地區的經驗,今後凡是來我們煤城開發礦產的企業,我們地方政府都要以股份形式參與進來,這也是為煤城人民負責,為我們的後代子孫負責的態度。

最後他要求由煤炭安全局牽頭,聯合相關部門拿出一個參股方案出來,再研究討論。

消息很快傳到了殷成那兒,一個還沒有擺平,又摻和進來一個,這對正在為礦權轉讓一事愁眉不展的他無疑是雪上加霜。

看來事情發展的結果越來越複雜,地方參與,個人入股,國企介入,這簡直亂做一團。他趕忙去找魏董事長,魏董事長也認為茲事體大,他們做不了主,方向性的問題還得由集團公司來決定。

於是兩個人第二次來到省城向陳董事長彙報。

陳董事長聽完他們的彙報后,沉吟了一會兒,說地方政府參股入股煤炭行業,外省也有先例,在我們省還是首例,不過這個頭一開,口子撕開就會有第二家,甚至更多家煤礦讓地方政府進來,這會給我們今後在企業管理上提出更大的挑戰。

殷成擔憂,地方政府是行政管理者,如今參股進來就又成了被管理者,這就好比醫藥行業的衛生局和醫院的關係,衛生局既是醫院的行政主管部門,同時又是醫院醫療事故的鑒定部門,這也是導致醫患矛盾屢屢不能很好解決的原因。

陳董事長:那就讓集團公司組成一個調研小組,以最快的速度、在最短的時間內拿出方案,上報省上,你們先回去等消息吧。

魏董事長:陳董事長你是不是抽出時間和煤城的領導們見個面,咱們到人家地段上開礦,集團公司的領導也不和他們照個面,人家會有意見的。

陳董事長沉吟了一下,還是不見了吧,我見他們欻呢!(欻,陝西地方方言,就是沒有必要的意思)。

事情陷入僵局。

在接下來等待的這些天裏,殷成副總經理度日如年,這件事情是他提出來的,如果擱淺會對他產生巨大的負面影響。就目前來看,總公司已經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和財力進去,如果辦不成,大家的唾沫就會說明他的無能的。

五十五歲的殷成副總經理這些日子以來,一下子看上去老了許多,嘴上打起了泡,着急上火呵!

再說王安那邊,這幾天更着急,國家的政策越來越明朗化,私人開礦的可能性幾乎沒有,如果總公司那邊遲遲沒有動靜,這就意味着他們拿到的礦權就變不了現,如果讓政府參與進來,那是權力機構,不會給他們多少礦權轉讓金的。於是他不停地找殷副總,可是殷成自有他的難處,後來,乾脆躲着不見。

萬般無奈下,王安找到了杜子,咱們去見見魏董事長吧,殷成這個老狐狸縮起來了,看來是出了些問題。

杜子杠杠地,他們不干我們自己干,吃屎的還把屙屎的鼓住不成。

王安趕忙解釋,目前國家政策是私人辦礦的可能性越來越小咯,夜長了夢就多,還是去見見魏董事長好些。

兩人商量停當,杜子又拉上訾三一起去見魏董事長。

和魏董事長的見面是在煤城天賜大酒店的大包間裏。

王安了解到魏董事長雖然是煤礦出身的工人,對字畫的愛好不亞於收藏家。因此他們這次來專門帶了一幅於佑任的字,這幅字是杜子在一次拍賣會上得到的,有省級權威機構的收藏證書,不會有假。

魏董事長身材高大,在官場經營多年,肚子圓鼓鼓的看上去屬於養尊處優多年的那種。王安是第一次見到魏董事長,感覺這個人的譜擺得忒大,比官場油子還官場油子。這讓王安想起了俄羅斯前總統葉利欽,有報道說葉利欽總統來中國,空運過來供他使用的車輛就有八輛,在上海召開五國會議時,江總書記在浦江邊有一個答謝晚宴,時間定在七點,可過了七點,快八點了還不見葉利欽總統的影子,於是找到他的新聞官一問才知,總統喝醉了,晚上來不了啦。

這魏董事長的長相,就連說話時磕磕絆絆的語調都像極了葉利欽總統,可官要比葉利欽總統小得多了,只是譜擺的一樣大。

在包間裏,魏董事長一進來,當仁不讓地坐在了主位上,其他人只好圍着他坐下,辦公室主任畢恭畢敬地把菜譜拿到他面前,輕聲請示:魏董,您看今天想吃些什麼菜?

魏董事長看也不看對方:這事還讓我操心,你們看着點吧。說完繼續和訾三他們聊着天。

辦公室主任退下,趁酒席還沒有開始的機會,杜子拿出那幅字來,聽說魏董事長對字畫還有不錯的鑒賞水平,我這次帶來了一幅於佑任的字,請魏董事長過目,說著和王安兩人打開畫卷,這是一裝裱好了的四尺字幅,內容是王羲之《蘭亭集序》中的一句話:惠風和暢。

魏董事長眼中放出異樣的光來,連說幾聲:好,好,好。

外面都在傳魏董事長喜好書畫,其實他本人卻並不是很懂,他是羨慕文化人。魏董事長自小在農村長大,初中還沒有畢業就被招到礦上當了一名礦工。剛一入礦大字識不了一筐的他只有到井下挖煤,看着同一批招工進來的那些高中生們,一個個很快都調到了地面上,他恨自己沒有文化,只配當一名採煤工。從此他發奮讀書,靠自學硬是啃完了電大課程。拿到文憑后,他就平步青雲,三十多年的努力讓他從班組長干到了礦長,如今,又幹上了煤炭總公司的董事長,想想自己的奮鬥史,在他心中也不免有幾分得意和辛酸。

收起字畫,王安就提到了礦權,魏董事長不滿地皺起眉頭,你們也太直接了吧,剛送我一幅字,就談條件。

幾個人就尷尬地笑,訾三解釋我們都是大老粗沒什麼文化,喜歡直來直去。

魏董事長馬上接過話頭,我就喜歡直來直去的人,訾老闆你們說個價,也不要繞彎子。

訾三:好,痛快。那我也就不繞彎子了,礦權轉讓金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三千萬怎麼樣?

魏董事長拍板:成交!三千萬敲定,我們這就不要再談工作了。

然後喊辦公室主任,上茅台酒。

二十六

一個月後,集團公司陳董事長陪同省上主管工業的副省長嚴正同志來煤城視察工作。

這次省上領導來視察,主要是解決國有企業與地方之間的煤礦開發、以及煤城地區煤炭外運的瓶頸問題。

在經過為期一周的調研座談后,嚴正副省長指示,國有煤礦與地方上合作開發煤城井田,原則上可以成立股份公司,但是國有企業必須控股……

文件傳達下來,殷成副總經理來到魏董事長辦公室激動地說,還是魏董事長高瞻遠矚,爾兔林井田終於還是讓我們啃下來了,而且是僅僅花了三千萬就擺平了訾三他們,總公司的可持續發展問題得到解決了。

魏董事長得意地笑着,你先別忙着拍我的馬屁,陳董事長指示爾兔林井田咱們最少要控51%的股,訾三那邊談得咋樣了?

殷成:這幫傢伙看到了遠景,也償到了甜頭,提出他們必須參股,把那三千萬轉為他們的股份。

魏董事長:三千萬按照前期投入計算,三千萬應該佔到8%上下,倒也不算太大,那我們的51%再減去8%,就是說對於煤城政府我們是絕對控股,對於整個股份公司來說我們也只是相對控股。

殷成回答:是的。

二十七

隨着煤炭市場一年年好轉,煤炭價格也在起伏跌宕中一步步升了起來。

在煤城及其周邊地區大大小小有着近千家煤礦,這些煤礦沒有一個統一的煤炭協會或煤炭聯合會之類的調節機構,因此,在煤炭的定價上也是各自為政,也就是說,真正控制煤炭價格的人其實是那些較有影響力的大煤炭經銷商。這給總公司對其所屬煤礦的原煤售價幾乎到了沒有控制權的地步,各自為政的煤礦銷售行為不但受控於人,同時也給公司內部管理帶來了不容忽視的漏洞。

自從調任煤炭總公司一年以來,魏董事長對總公司在煤城煤炭價格市場上的不可控也就成為了他的一塊心病。這次嚴正副省長來解決煤炭運銷瓶頸問題,給了總公司在煤城煤炭市場上的話語權,運銷商所控制的主要是運輸,如果國有企業解決了運輸上的瓶頸,那麼煤炭市場上的價格就該由我們說了算。因此,魏董事長決定自己親自到下面去做個調研,了解煤炭市場運行情況,掌握市場價格。

為了不影響工作,他把時間安排在周末下基層進行市場調研。

適逢周六,一大早他便帶着司機小程前往岔灣礦。

越野車在盤山公路上逶迤而行,沿途看到一輛輛滿裝原煤的大貨車排着長長的隊型,幾乎是一輛挨着一輛地蝸行,坑坑窪窪的路面使車上的人不停地上下顛簸,司機小程說,這條運煤專線是前年才修建的,現在都成這樣了。

魏董事長並沒有接他的話頭,小程也就不再言語了。

魏董事長一直在心裏面嘀咕,煤炭市場一天一變的價格到底是誰在操縱?總公司下屬的幾座煤礦是隨行就市地銷售,或者藏匿着什麼貓膩?近些年來煤價起起伏伏,雖然總體上是上揚的趨勢,但為什麼各礦的煤炭價格卻大相逕庭呢?

車子在盤山路上轉了幾個彎道後來到了岔灣礦礦部門前,這兒依然是一輛捱着一輛等待拉煤的大貨車,他下車問在路邊等着拉煤的司機:“師傅,這煤是往哪拉呢?”

司機看看他的車,一輛大眾途銳越野車,料定他不是煤老闆就是大領導,回答道:“湖北。”

“你們是給自己拉煤還是給單位拉?”

給運銷公司拉的,司機答。

本來他還想問給哪個運銷公司拉的,抬頭看見霍礦長走來,就把話打住了。霍礦長老遠就把雙手伸了出來,老局長來了也不打聲招呼,我們也好準備準備。

魏董事長笑笑,揮揮手,不用客套,我也只是來隨便轉轉。

兩個人說著話來到了霍礦長的辦公室,這霍礦長的辦公室與訾三的辦公室分別位於彩鋼房的兩頭,一條長長的封閉走廊,腳下鋪的是白色磁磚,這磁磚看來是天天都有人擦的,明亮乾淨,兩邊牆上每隔不遠就掛着一幅安全警示標語。魏董事長四下看看,雖說簡陋也還衛生。

魏董事長和霍礦長多年前都在關中平原的大禹煤礦工作過,魏董事長在大禹礦當礦長時,霍礦長還是一名技術科的副科長。後來霍礦長當上了礦上的總工,魏董事長已經是礦務局的副局長了。

落座后,魏董事長問訾老闆去哪了?

霍礦長:訾老闆最近一直在煤城,一周來不了幾次,平時也就是他和訾四在這裏守着。

魏董事長:現在要叫你霍礦長了。

霍礦長靦腆地一笑,您還是叫我的名字霍東海聽着親切。

魏董事長:那好吧,我就叫你東海。東海,我想了解一下咱們礦上的煤價都是咋定出來的?

霍礦長給魏董事長遞過去一根煙,自己也點上了一支,抽了一口后說道,現在的煤炭市場價格比較混亂,各礦定價都是隨行就市,有高的也有低的,按照煤質論價,有點像自由市場。不過就目前來看,市場價格主要是參考央企那邊煤礦的價格上下浮動,以前是一月一個價,如今都成了一周甚至一天一個價了。現在煤販子們是每天都在各礦上轉悠,東家訂些西家訂些,反正是誰便宜就買誰的。

那就沒有合同價嗎?魏董事長問。

以前有合同,現在煤價一天一個樣,訂了合同也不執行。比如今天賣出去的煤拉到煤場,明天再賣出去就掙錢,反正這邊開採條件好,成本低,各礦都賺錢,又都是現金交易。

喝了口水后,霍礦長接著說,魏局長,你要是想了解煤炭市場行情,你不妨去和陳老闆聊聊,他現在和兩個煤炭經銷商合夥在煤城北站建了一個集裝箱站,坐地收煤,聽說他們那的上站煤加收5%的價格就發出去了。訾家墕村有個運輸隊,是村支書訾軍和村長的女婿搞的,現在就在那兒上煤呢。

從岔灣礦出來,魏董事長吩咐司機:“到訾家墕村。”

訾家墕村正在修路,原來是柏油路現在正準備改成水泥路面。

在訾家墕村範圍內就開着四家煤礦,包括煤炭總公司的古塔煤礦,前一陣村長和支書挨家找來,說村上要改造通村公路,意思就是讓礦上給贊助,他們給古塔煤礦分了八十萬,後來吳關中好說歹說給了六十萬。為這六十萬村上開工典禮時還把魏董事長請來剪綵,魏董事長是從那天起認識村長和支書的。

從岔灣礦到村上原本只需十五分鐘的路程,由於修路車跑了四十分鐘。好不容易把車開進了村裡,一條大黃狗跑過來追着車咬。

司機小程:這兒的村民厲害,就連這兒的狗也兇猛。

魏董事長笑:這就叫狗仗人勢。

說完兩個人都會意地笑了。

拐過一座院牆,看到村長和支書早已在村委會門前等候了。三個人寒喧着閑聊了一會兒,魏董事長便問起村裡運輸隊的情況,村長說這事都是支書他們在管,你問支書吧。

支書:咱們村的車隊現在主要是五更負責,五更就是村長的女婿。

魏董事長插話,我也是隨便了解一下,你就給說說吧。

支書想了想,咱們村的車隊主要負責短途運輸,就是從礦上的煤場把煤(該書由三鼎甲圖書公司策劃出版,全本噹噹網有售)運到站台,煤價是經銷商的事。

那長途運輸呢?魏董事長問。

支書:長途運輸是由經銷商自己找車,村上按車收過路費和平車費,現在一車按三十噸計算,每車收一百元。

魏董事長:那這一百元是經銷商出還是礦上出呢?

好像是由礦上出,不知道礦上和經銷商……支書話到這兒,吞吞吐吐不再往下說了。

魏董事長好像明白了一些也就沒有再往下問。

三個人又閑聊了會兒,魏董事長起身告辭。

村長忙攔住他,我們鄉里人厚道,今天魏董事長親自來了,咋說咱們也是合作夥伴,都已經安排在家裏殺羊,現在怕羊肉都要燉好了,你要是就這麼走了,不是把村上的場子冷下了?

魏董事長也明白,在煤城這一帶,只有來了貴客才會殺羊,如果就這麼一走了之,怕面子上都過不去。

只好說:那好吧,既來之則安之。

魏董事長走出村委會大門,看到小程正在擺弄着他的手機,就招一招手,小程,中午咱們就不走了,村子裏要招待咱們,你打電話把吳礦長和王書記都找來,今天咱們在村上喝燒酒、吃鐵鍋燉羊肉。

聽到魏董事長來了在村上吃鐵鍋燉羊肉,吳關中和王剛急忙驅車趕了過來,後面緊跟着霍主任也到了,他搬來一箱茅台酒。

吳關中:知道魏董愛喝茅台酒,專門讓辦公室準備的,高度的。他特意說是高度的,因為有一次魏董事長陪同集團公司領導來礦上檢查工作,霍主任不摸底細,以為是茅台就行,結果搞了一箱46度的茅台酒,那天魏董事長很不高興,臨走時說,小吳呵,礦上的高度茅台酒是不是都讓你給喝光了。

為此,吳關中回去把霍主任罵了個狗血噴頭不說,又屁顛屁顛地帶着霍主任跑到總公司向領導道歉。

也是今天高興,魏董事長聽吳關中這樣說,哈哈大笑,吳礦長今天是捨得出錢了,訾村長那咱們今天就喝吳礦長的高度茅台酒。

和煤城人打交道,豪爽大方是第一重要的事情。

翌日,魏董事長一大早就輕車簡從來到了位於煤城北部的集裝箱站。

在這裏他了解到由於近年來煤炭市場一直火爆,制約煤炭市場的主要瓶頸是運輸,這就給了煤炭經銷商們坐地收煤,坐地砍價留有了餘地,煤城的一些中小型煤礦的煤運不出去,也就只有聽之任之,煤炭市場的定價權由經銷商們把握着。

利用周末時間,經過近一個月的市場調研后,魏董事長向集團公司起草了“關於對煤城地區原煤實行統購統銷”的報告。報告很快得到了集團公司和省上有關領導的重視,一個煤城煤炭行業的新時代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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陝北煤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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