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趙鵬程說罷,便急匆匆走出大門。讓明理好象還有什麼話要對他說似的,喊了一聲“趙書記”后,馬上跟了上去。趙鵬程回頭掃了他一眼,問道:“有什麼事?如果沒有重要事情,那就等我下次來接駕渡時再說不遲……”
讓明理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繼續尾隨着他往外走去。由於距我們房間較遠,他們說些什麼自然無法聽清。讓明山走到窗檯前,朝外張望。忽然,他對我招了招手,說道:“快來看,好象趙書記是真的動怒了……”
我走上前去,朝樓下望去。只見趙鵬程和讓明理站在接待廳門前的台階上,大聲對讓明理吼叫着。雖然無法聽清兩人爭吵的全部內容,但仍能斷斷續續地聽到一些。只聽趙鵬程說:“你也太不象樣了……我還真以為你……是清白的,現在好了,你自己的屎自己揩吧……”
讓明理雖然顯得很激動,但聲音卻不大,有時甚至是附着趙鵬程的耳朵講的。每當讓明理附耳而談之後,趙鵬程都要怔愣了半天,好象是什麼事讓他深感意外似的。當讓明理再往下講什麼的時侯,他又會壓低專聲音與之爭吵,有時甚至大發雷霆。他們到底在講些什麼,為何而爭吵,由於相距太遠,加上聲音較低,所以很難聽出什麼名堂來。他們在台階談論了一會,趙鵬程看了一下手錶,對讓明理丟下一句什麼話,便扭頭上車去了。
讓明理等車子開走後才走下台階向鎮委辦公樓而去。
讓明山和我這才回到沙發上坐了下來。我們剛一坐下,讓明山便對我問道:“白局長,你知道趙書記和讓明理是什麼關係嗎?”
我說:“當然是上下級關係。”
讓明山笑了笑,說道:“我指的是他們私人關係。”
我說:“你別賣關子,說吧,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讓明山道:“他們是連襟。”
我聽了,真的有點吃驚,說道:“這一點到是我沒有想到的……”
他說:“更讓你想不到的是,他們的妻子都是殷家埠陳家的女兒,而且是陳安平縣長的嫡親妹妹。讓明理娶的是老四,而趙鵬程娶的是老六……”
聽了他的話,我情不自禁地“啊”了一聲。我在基層生活和工作了大半輩子,對地方上的極其複雜的人際關係還是有所了解的。基層同大城市特別是上層社會的人際關係既有共同點,又有很大的不同。大地方和上層社會的人際關係雖然也很複雜,但除了有政治野心的幫派和陰謀集團外,總的說來,大多數還是由同學、同事、同鄉、上下級和朋友等關係而形成的一種交際圈。這種交際圈雖然也有可能演變成謀利和排斥異已的小山頭和宗派小團體,但就一般情況而言,這種交際圈還是在相互交往中的一種感情交流;基層的人際關係除去大城市和上層社會的人際關係中的所有因素外,更重要的則是宗族和以宗族為中心的親情關係形成的關係網。以宗族和親情為紐帶而編織的關係網,不僅具有保護自己這個宗族圈的利益巨大能量,而且還有一種極其頑強的排他作用力。這種以宗族為中心的關係網一旦結成,外來力量要想將其撕開,那是相當困難的。據我所知,臨江地區各縣市的宗族勢力都相當嚴重。這種勢力可以說是無處不在。在人事和組織部門選拔和使用幹部方面表現得尤為突出,特別是在一些村莊和鄉鎮的選舉上,這種宗族勢力往往能左右整個選舉,控制選舉的結果,從而使選舉過程成為顯示自己宗族勢力的一種示威。現在聽到讓明理的一席話后,使我對趙鵬程所抱的一點幻想已不復存在了。既然趙鵬程、陳安平以及讓明理是這種姻親關係,那還能對他抱什麼希望呢?這也使我認識到,謝困難和我們的這幾天所面對的是一股什麼樣的勢力。假如我們只是一味地要替羅家父女討回公道,卻不知道自己所要對付的真正的敵人是誰,搞不好真的會象唐#8226;吉柯德將風車當成敵對的“騎士”那樣自尋煩惱。開始,謝困難出於一種悍衛正義的良好願望,挺身而出是可以理解的,現在既然已經知道我們所要面對的不僅僅是陳富田和他的一兩個“保護傘”,而是要面對更多的頭面人物,我們的鬥爭策略就不得隨之作出調整了。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我對讓明山未能早點將這種情況告訴我們自然感到遺憾。要是他能早點將這種情況告訴我們,也許我就會勸說謝困難不要單槍匹馬留下來挑戰這個流氓團伙,而是另闢蹊徑,通過上級領導和公檢法部門來解決問題了。為此,我對讓明山說道:“你為什麼不早點將陳安平、趙鵬程和讓明理三人的這種關係告訴我?如果要是早點知道他們是這種扯根絆藤的關係,我們就會採取不同的鬥爭策略,至少不會對趙鵬程寄任何希望了……”
讓明山道:“儘管趙鵬程同陳安平和讓明理是這種關係,但趙鵬程跟陳安平和讓明理還是有區別的。在新豐縣老百姓的眼裏,趙鵬程這個人還是比較正直的。而且,他同陳安平縣長是面和心不和,這也是盡人皆知的。正是根據這些情況,所以我認為他在對待陳富田的問題上可能會比較客觀一些……”
他的話又讓我費解了,我說:“那你認為趙鵬程不會象陳安平等人那樣袒護陳富田這伙流氓?”
讓明山說:“這要看他會不會被‘枕頭風’吹倒了……”
他的話又讓我一怔。我問道:“你的意思是說他的老婆對他的影響力很大?”
“夫妻嘛,當然會有影響。”
“他的老婆是幹什麼工作的?”
“他老婆叫陳若梅,是縣勞動人事局副局長。”讓明山答道。“她雖然是副局長,但由於是縣委書記的老婆,加上作風有些霸道,所以她成為勞動人事局的實際上的‘一把手’。”
“她對趙鵬程的影響力又有多大呢?”我問道。
“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但據讓明理和讓明全所說,他們夫妻還是比較和睦的。不過,由於陳若梅是陳家的女兒,對自己的親侄兒所犯的事不可能不聞不問,我估計趙書記和陳若梅在如何對待陳富田流氓集團的問題上肯定會有分歧……”
聽了他的話,我沉吟了片刻,說道:“看來趙鵬程剛才講的那番話是出自內心的,他不僅對公安部門將謝困難連同黑皮這幫流氓一起帶走這件事情非常不滿,而且對政法部門在處理羅家父女狀告陳富田強姦一案的表現也有意見。這樣說來,我們對他還是應該有點信心……”
讓明山正準備說什麼的時侯,殷才秀忽然跑來喊我們吃飯。我一看手錶,竟然已經是下午五點多鐘了。我情不自禁地叫了起來:“怎麼就五點多鐘了!”
殷才秀笑道:“你們中飯還沒有吃吧?難道不覺得餓嗎?”
他的話一出口,我這才想到我們還沒有吃午飯。本來並不感到飢餓,經他一提,竟真的有了飢餓的感覺。我笑着對讓明山說道:“你感到餓嗎?”
讓明山道:“氣都氣飽了,哪裏還會餓?”
殷才秀笑了笑,說:“跟黑皮那幫混混有什麼好生氣的?走吧,去喝點酒,把氣消了,晚上再放鬆放鬆……”
在殷才秀的帶領下,我們來到鎮招待所的餐廳。不想尚未進門,讓明理就帶着一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迎了上來。讓明理拉着那個年輕人,對我介紹道:“白局長,我來跟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被大家誤解的民營企業家陳富田經理……”
我一聽是陳富田三個字,一股無名火不由躥上腦門,情不自禁地將伸出的手縮了回來。我朝他打量了一眼,讓我感到有些意外的是,他並非我想像中的流氓頭目的那種形象,既無凶蠻之態,亦無狡詐之象。他身材高大,肌肉發達,粗粗看去,完全是一副運動員的身架。只是他的眼神遊移,目無定珠,讓人感到有些不舒服。他年約三旬,蓄着小平頭,加上衣着平實,給人一種精明的印象。假如讓不知就裏的人來看,絕對想不到此人竟是一個十惡不赦的流氓頭目。當讓明理將他介紹給我時,他顯得十分大度地伸出手,說道:“歡迎白局長前來視察……”
也許是對他心存芥蒂吧,儘管他主動地伸過手來,我卻沒有伸出手。對於我的“不禮貌”,他雖然有些尷尬,卻裝出一副坦然自若的樣子,對我說道:“白局長,你是當大官的,可能是不屑與我們這些充滿‘銅臭味’的商人打交道吧!你是不是覺得同我們這些人握了手就會感染‘銅臭味’?其實,你完全沒有必要對我們採取這種態度,我想你也很清楚,雖然當官在世人眼中是很光耀的行當,但其他行業難道就不光彩嗎?假若世上缺了商業這一行,恐怕社會就無法運轉了。所以說,行業並無貴賤之分,你大可不必對我們這一行的人心存鄙視,就是同我們這些人握了手,也不一定就是‘拜金主義’,對你高貴的身份是毫無損失的。”
我不得不佩服他的化解尷尬變被動為主動的本領。他這是在胡攪蠻纏。我之所以不同他握手,根本不是因為他是個商人的原因,而是出於對他的為人的一種鄙視!我沒有答理他,而是朝讓明山看了一眼,準備轉身離去。讓明理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心理,他朝我看了我一眼,然後佯裝生氣地對陳富田斥責道:“你怎麼能這樣跟白局長講話!白局長怎麼會因為你是商人而不同你握手?他之所以不願理睬你,我估計是因為聽信了一些傳言,對你有些誤會罷了……”
陳富田接過他的話,裝出一副大度的樣子說道:“真是人言可畏呀!我知道,白局長一定是聽說我陳富田是個強姦犯吧?這絕對是誤會!我這個人在生活作風方面是有些不嚴肅,特別是在有了錢之後,有些忘乎所以。在對待愛情上,更是有些草率,不應該在沒有結婚之前就同戀愛對象發生關係。不過,現在是講究性解放的時代,不少年輕人在結婚前同女朋友同居是再正常不過的了。當然,這對於象白局長這樣的老領導來說,可能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好了,不講這些廢話了。今天是我邀請一些親戚朋友商量同我的女朋友定婚的事,準備了幾桌酒菜,略表心意。如果白局長不嫌棄的話,希望能陪大家喝一杯,也算是對我的祝賀吧……”他說到此處,將身子一躬,用手作了一個“請”的動作。“白局長,給個面子吧!”
我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可惡的傢伙竟然這樣恬不知恥。雖然我對他充滿了厭惡之情,極欲將其痛斥一番,但一想到這可能性是他以及陳安平和讓明理之流設下的圈套時,還是冷靜了下來。這餐鈑是吃還是不吃,我不得不慎重考慮。我朝讓明山投去一撇徵詢的目光,想看看他有什麼高見。不想他卻將臉扭向一邊,裝出一副與已無關的樣子。我對他的這種表情非常不滿,但又不好表達出來,只能揣測他的這種表情的真實含義。我想,他的這種態度很可能是不贊成我們給陳富田這個“面子”。我自己也覺得,陳富田所謂準備同羅玉蓮定婚本來就是一種欺世盜名的騙局,我這個地區文化教育體育局的局長若是上了他們的酒桌,無異於給他以口實,成為他的騙局的參與者。為此,我準備嚴詞回拒這個流氓的邀請。不想就在此時,讓明理卻將我拉到門外,附耳說道:“白局長,我知道你是謝書記留下來協助謝困難同志調查羅家父女狀告陳富田一事的真相的,因此對陳富田的邀請心存戒備,這一點是可以理解的。不過,聽意見,正反兩方面意見都應該聽,這就叫做‘兼聽則明,偏聽則暗’,你是大局長,當然不用我這個大老粗給你講大道理。退一步來說,就算陳富田是羅家父女所說的強姦犯,看看他到底是怎麼樣表演的,不也是對調查有幫助么?如果你在這種場合下公開拂袖而去,知情者說你是立場堅定,不知情者則認為你不近人情了……”
這時,讓明山也走了過來,對我說道:“白局長,讓書記說得有道理,既然人家邀請我們作客,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走,去把肚子填飽再說吧!”
聽了讓明理的一番說辭,又經讓明山這麼一叫喊,我也只好點了點頭。讓明理一見我點頭,馬上對陳富田說道:“白局長答應了你的邀請,快去安排一下!”
陳富田說了一聲“謝謝”后,便跑到酒席間張羅去了。
我在讓明理的陪同下,走到宴席間。已經圍坐在酒席上的男女,立即向我投來各種各樣的目光。讓明理走到我的前面,馬上向大家介紹道:“這位就是我們地區文化教育體育局長白水田同志,大家歡迎!”
掌聲四起。
陳富田在廚房張羅了一會,見我來了,立即迎上來將我安排到首席上同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坐在一起。接着,他便將首席上的人向我一一作了介紹。我這才知道,坐在我身邊的這個老頭就是他的爺爺,而其他的人則為縣裏和鎮裏的一些沾親帶故的官員和幹部。介紹畢,老頭便站了起來,同我握了握手,然後說道:“今天是我陳家的親戚朋友商量共商我孫子同羅玉蓮的婚事的日子,白局長能撥光臨,是我們陳家人的最大光榮。我代表我們陳家所有親朋向白局長表示最誠摯的歡迎和衷心感謝……”
從他的用詞和語氣來看,他是讀過古書的人。但他的講話內容卻有點強加於人,因此使我感到很不自在。我忙說:“陳老先生太客氣了。不過,我得事先聲明一下,我今天只是來討飯吃的,對你們辦酒席的目的並不十分清楚,談不上祝賀不祝賀了。而且,據我所知,羅玉蓮目前還是初中的在校學生,才十七歲,與婚姻法規定的結婚年齡是不符的,不管她本人是否同意,你們現在就搞這種儀式,好象也有些不太合適……”
我的話尚未說完,坐在旁邊一桌的陳富田的父親立即接話道:“白局長,你說的話當然是有道理的,不過,我們是農村的農民,一般談婚論嫁都比較早,與城裏的人是不一樣的……”
他的話還沒有講完,前來參加所謂的商談定婚之事的其他的人便同聲應和道:“就是嘛,怎麼能將我們同城裏人相比呢!”
陳富田父親接著說道:“白局長,你猜猜看,我今年多大歲數?”
我朝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看上去估計就是五十四五的樣子。但考慮到他是在講到農村人結婚早之後再提出這個問題的,所以我在回答時便有意將自己的估計打個折扣,於是回答道:“我估計你就是五十一二歲吧……”
我的話音剛落,四周即發出一片笑聲。我聽到笑聲,略顯尷尬,用猜疑的目光再次朝他打量起來。他臉色黧暗,皺紋橫布,雖然農村人經風吹日晒,比城裏人顯老,但從他的相貌來看,再小也不可能小到五十歲以下。何況他的兒子已經三十多歲了,從一般道理推算,他的看齡也應該不小於此數。但是,想不到,他不等我回答,便用一種十分得意的語氣說道:“實話告訴你吧,我今年虛歲才四十六歲。”
我當然不信,又朝陳富田看了一眼,問道:“你的兒子今年多大了?”
“他今年已經吃三十一歲的飯了……”
我不信,說道:“那你不是十四五歲就結婚了?”
他答道:“我就是十四歲時結婚的。不信,你問我爹……”
坐在我身邊的老頭朝我點了點頭,說道:“不怕你笑話,我們農村人傳宗接代思想相當嚴重,為了早抱孫子早享福,他剛過十四歲,我們就逼着他結婚了。”
我仍覺得不可思議,說道:“既然不到年齡,結婚證也不可能領得到呀?”
老頭子說道:“農村嘛,天高皇帝遠,有幾個人真的按法律辦事?特別是在那個以工分定一家溫飽的年代,除了生產隊的喇叭里的出工命令外,誰還管什麼法律不法律!何況一個村子裏,鄉鄰邦相親的,只要你所乾的事不妨礙別人,誰願意多管閑事。結婚的男女雙方家長,坐下來喝杯茶、吃餐飯,事情就算定下來了!過幾天,男方用一輛自行車去女方家裏將女孩子帶回來就行了。等生米煮成了熟飯,鄉鎮裏的頭頭腦腦們就算知道了,除了責罵幾聲之外,還能怎麼樣呢……”
我無話可說了。
陳富田的父親接著說道:“所以說,羅玉蓮不到結婚年齡就同富田定婚,看起來是不符合婚姻法,但在農村人看來,這種年齡結婚已經夠晚的了。何況富田已經三十多歲了,不要說是在農村,就是在城裏,也稱得上是晚婚的模範了。”
我說:“就算你說的這些不錯,但也得羅玉蓮本人同意才成呀!人家羅玉蓮和她的家長會同意嗎?”
“她們家,除了有一間破爛不堪的房子外,還有什麼?能嫁給我家富田,是她前世積下來的功德,她們高興都高興不過來,還說什麼同意不同意呢?”他聽了我的話之後,立即對我瞪起兩眼反問道。儘管他的話音洪亮,但我卻從他的“理直氣壯”中體味到一種色厲內內荏的虛假。他見我沒有做聲,便接著說,“我家富田論形象有形象,論才能有才能,在女孩子的眼裏,可是不可多得的理想對象呀。說句不該說的話,本時繞着我家富田轉的女孩子多的是,只是富田這渾小子不知是哪根筋沒轉過彎來,偏偏看上羅玉蓮這個丫頭,而且沒有經過我們同意,便同人家睡過覺了。我們是從做人的道德的角度來考慮,才勉強同意了這門親事的。她羅玉蓮又不是王母娘娘的女兒,能找到象我家富田這樣的丈夫,就是在夢裏也會笑醒的……再說,我家富田現在是農民企業家,別的都不談,就朝錢字上看,她也不可能對這門親事有半點不滿意的地方……”
他的話音未落,他的父親接過話說道:“是呀,現在不是她在挑選我家富田,而是我們在考慮她合不合適當我陳家的媳婦。今天,我們將親朋好友召集攏來,就是為了商量這件事情的……”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反唇相譏道:“既然是這麼一樁美滿的婚姻,為什麼羅老漢還要四處告狀?”
老頭說道:“為什麼說‘錢是萬惡之源’呢?還不是這個羅老頭想趁機多訛我們家幾個錢……”
這真是做賊的偷了人家的東西還嫌人家的東西不好的強盜邏輯!我忍無可忍了,再次頂撞道:“既然如此,為什麼你們在商定定婚儀式時羅老漢不到場?”
也許是我在這種場合講出這種話是他們沒有想到的吧,陳富田的父親和父親的父親一時語塞。讓明理見氣氛不對,說道:“白局長,實話告訴你吧,羅老頭之所以沒有來,不是他有意不來,而是陳家考慮要先訂個盤子,到時侯再去同羅家人商談。羅老頭這個人確實有些胡攪蠻纏,他如果在場,還有陳家人商量事情的餘地嗎?陳家人的意思是,先拿出個方案來,再去同他談判……”
正當我準備對他予以反撥的時,我的大哥大響了。我從手提袋中掬出一看,是謝書記打來的。我立即站了起來,說了一聲“我要接個電話”,便離開了酒席。出了餐廳,我便問道:“謝書記,有什麼指示?”
謝書記說道:“我剛接到施老的電話,他希望早一點離開新豐。看來他是對新豐的投資環境有些顧慮,你能不能儘快同他取得聯繫,了解一下他的真實想法。如果他真的是對新豐的投資環境不感興趣,你明天就同他一道趕回臨江。”他說完,又問起了困難現在的情況。我便將今天發生的一些情況,特別是陳富田和他的親友們搞的定婚商談酒宴的詳細情況以及自己對這些現象的分析向他作了彙報。他聽了我的話后,接著說道,“看來他們現在是想方設法掩耳盜鈴,鬥爭的複雜性已遠遠超出了我們的想像。這樣吧,你還是抽空見一見朱毛苟,讓他好好關照一下困難,你和讓明山以及施老祖孫明天就趕回來。”
我問道:“我現在和讓明山正在他們酒宴席上。他們之所以請我們,目的無非是為了給人製造假象,以欺矇更多的人。我本不想參加,但經不住讓明理的一再邀請,才勉強來到酒席上。你認為我們出席這種酒宴好不好?是不是馬上退席?”
他說:“只要他們不在你們的飯菜里下毒,就可以吃。蓋子還沒有揭開之前,不要做得太過分。吃!不吃白不吃。他們既然要同我們鬥智,就陪他們斗嘛,我不相信你鬥不過他們。”
我說:“萬一有人說我們同他們分不開界線,我們可就被動了……”
他說:“不要把問題想得太複雜了,不要擔心,出了問題我給你們擔著!”
有了謝書記的這席話,我放心了。
當我回到餐桌上,讓明理對我說道:“是誰的電話?”
我笑了笑,說道:“家裏打來的,沒什麼大事。”
酒菜上席了。陳富田舉起酒杯,對我說道:“白局長,你能出席我們這次酒宴,是給了我最大的面子。為了表示感謝,我先敬你一杯!”
我說:“我有高血壓,醫生不讓我多喝酒,請你原諒……”
他略顯尷尬,但仍不甘心。讓明理勸道:“白局長,你就再給小陳一個面子吧。只要你喝下這杯酒,他會給你一個驚喜……”
陳富田說道:“白局長,只要你喝下這一杯酒,我就給接駕渡中學一筆贊助……”
他的話讓我大吃一驚。要是在平時,我聽說有人給我們“窮文教”贊助,當然會非常高興,但在這種場合,又是他提出這個問題,我當然高興不起來。他在這種場合,提出要給學校以贊助,其用心可想而知了。不管他贊助多少,我都沒什麼興趣。也許是讓明理見我態度冷淡而他又不希望已經形成的較為平和的氣氛因此遭到破壞吧,他不等我開腔,便端起酒杯,說道:“富田有支持文教事業的善心,的確難能可貴。我相信白局長聽了富田的表態后,會從內心感到高興的。接駕渡中學是我們新豐縣的重點中學之一,在臨江地區也是排得上號的,由於長年得不到維修,許多房子已經破敗不堪,成為典型的危房,存在嚴重的安全隱患。對於這種情況,白局長心裏是十分清楚的。據白局長講,地區區文教局已經將其列為重點扶持對象,除了地區給予一定的幫助外,還向省時爭取資金,但是一直未能及時到位。現在富田有這種意思,真是我們鎮全體教職工的一大喜事呀!首先,我要代表全鎮人民對富田的這種愛心表示熱烈的歡迎和感謝。我相信白局長也會對你的這種善舉從內心感到高興……”他說著,朝我掃了一眼,大概是見我的態度仍然十分冷淡吧,也不管我是否領情,接著說道,“既然白局長有高血壓病,不能喝酒,那我就代表他喝上一杯吧!”
他舉起酒杯,將酒倒進嘴裏。
他喝完杯中酒,一邊咂着嘴,一邊對我幌了幌空杯子,說道:“有道是,‘感情深,一口吞’。白局長,你是不是也得表示表示?”
我仍然堅持“滴酒不沾”。
坐在旁邊桌子上的讓明山,突然對讓明理說道:“白局長真的是不能喝,你就別再勉強人家了。”他說罷,又對陳富田問道,“陳老闆,聽說你最近在接駕渡開發區建設工程中賺了不少,剛才你說要向接駕渡中學捐一筆款,不知具體是多少?”
陳富田說道:“我雖然賺了一些錢,但開支也不小。俗話說得好,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我也有我的難處呀。本想多捐點,但目前手頭確實比較緊。這樣吧,我既然開了口,就不會放空炮。我打算先向鎮中捐二十萬,以解鎮中的燃眉之急……”
他的話音未落,人們便發出一片驚嘆聲:“二十萬?天呀,真夠大方的!”
陳富田顯得十分得意,說道:“剛才我家老爺子說,‘錢是萬惡之源’,我看這話並不十分正確。錢,是社會運轉的中間媒介,特別是在商業社會,離開了錢這種媒介,社會就不成其為社會。因此,不能說錢是萬惡之源。只能說,錢這個東西,不是萬能的。可是如果沒有錢,又是萬萬不能的。我這個人想得很開,我之所以能賺這些錢,是沾了改革開放政策的光,將自己賺的錢拿出一部分回報社會,是一個民營企業家的應有的社會責任。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嘛,這就是我的對待錢的態度。”
讓明理帶頭鼓掌。其他人也都跟着鼓起掌來。讓明理說道:“說得好!你能將自己的勞動所得,回饋於社會,真是難能可貴呀!我代表鎮委會,對你的這種高風亮節表示由衷的感謝!”
我心裏十分清楚,他們這是事先安排好的作秀行動的一部分,其目的不外乎是為了撈起名譽,藉以混餚視聽,為掩蓋自己的惡行施放煙幕彈,當然也有取悅於我這個文教局長的意思。如何應對這種作秀,是我必須面對的難題。我思考了很久,決定給他們一個軟釘子碰一碰。於是,我對陳富田說道:“你有這種回饋社會的想法,當然不錯,但是,我們接不接受這種饋贈,還要進行認真研究……”
我的話無疑引起所有人的不滿。在一片噓聲中,讓明理站了起來,質問道:“白局長,你這是什麼意思?接駕渡中學正急着用錢,而地區和省里雖然答應給我們撥款,但時至今日,只聽樓板響,不見人下樓。現在富田出於一種善心和愛心,為了支持教育事業的發展,主動提出給接駕渡中學捐款,想不到你竟然採取這種態度,真不知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你說接不接受他的饋贈,還要研究,而且是‘認真研究’,你到底要研究什麼呢?我對你的表態感到不可思議!”
我說:“我的意思很明確,我們文教戰線目前雖窮,但還沒有窮到吃人家的‘嗟來之食’的地步,不能對任何人的捐贈都來之不拒的。對那些真正出於愛心的人的捐助,我們是歡迎的;但是對另外某些別有用心的人的捐助則必須慎重對待,甚至應堅決拒之門外。所以,我們對捐款人必須進行認真考察。這種考察包括他捐款的動機和目的是什麼?他所捐出來的錢是不是正當的收入?說白一點,就是他的錢是自己的勞動所得還是通過其它不正當的手段取得的……”
我的話沒有說完,陳富田便跳了起來,他將酒杯往桌上一頓,大聲說道:“我說白局長,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俗話說得好,‘閆王也不打送禮的’,何況我又不是向你個人行賄,而是對接駕渡中學——我的母校捐贈,為什麼要說這種不近人情的話?那好,既然你認為我的錢不幹凈,我不捐總可以吧!”
讓明理大概也沒有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忙勸陳富田冷靜下來。我知道,若繼續在這種酒宴上呆下去,必然會發生更尖銳的衝突,如果真是這樣,就會影響到地區的整個鬥爭的部署和策略,因為現在還不到攤牌的時侯。於是,我沒有對陳富田的話給以正面的回答,而是站起身說了一聲“謝謝款待”,便離開了酒桌。讓明山見我走了,也離開酒席,尾隨着我走出了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