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翌日早餐后,我便同讓明山到了殷家埠。
殷家埠和周家墩是接駕渡鎮最大的兩個村莊,殷家埠有一千多戶,近四千來人;周家墩也有一千來戶,戶數雖然比殷家埠少,但人口卻比殷家埠多,有五千來人。象殷家埠和周家墩這樣大的村莊,在南方是比較少見的。殷家埠位於罵娘河南岸,周家墩位於北岸,兩個村莊建築風格大致相同,以明清時的老房子居多。這是與這兩個村莊在外當官和經商的人多分不開的。正因在外當官和經商的人比較多,而大家又都遵奉老祖宗傳下來的“葉落歸根”的老觀念,所以儘管人在異地他鄉,都會將手中的積蓄用來在家鄉修建房屋,以便老有所歸。因為有雄厚的資金,修建的房屋都十分考研,一個比一個豪華。許多房子都是雕樑畫棟,氣度非凡。隨着時間的推移,兩個村子也由單一的姓氏變成多個姓氏雜居。而每個姓氏必然有自己的祠堂。為此,兩個村子裏的各個姓氏的祠堂,也就一個比一個漂亮,一個比一個高大,每座祠堂都是氣勢恢宏,風格獨具。據統計,殷家埠和周家墩兩村,僅祠堂就有八座,成為接駕渡鎮的一道獨特的風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的文物普查時,中央和省里的相關部門曾專門組團前來接駕渡鎮調查,對這裏的古民居建築和祠堂讚不絕口,對其保存之完好更是驚嘆不已,稱這裏的禮堂建築是研究中國禮堂文化的活標本。很快,這兩個村便被列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從此以後,每年前來觀光的遊客便絡繹不絕,使這兩個村莊的名聲遠播,名揚四海。兩個村莊雖然現在都是許多姓氏雜居,但殷家埠還是以殷姓居多,而周家墩則以周姓為主。相傳,殷家埠和周家墩都始建於唐代。當年大堪輿家李淳風路經此地,發現罵娘河上游的鳳凰山竟狀如一尊女人卧像,而殷家埠和周家墩所在地則為女人的陰阜,因而斷定這兩處是主人丁發旺的風水寶地,南岸主發男丁,北岸主發秀女。殷、周兩姓落籍始祖聞訊,便從江西遷來,都想佔據南岸作為定居場所。結果是殷家始祖搶先一步佔據了南岸,而周家始祖因來遲了一步,只好在北岸定居。從此以後,殷、周兩姓便為選址問題結下難解之冤,互相爭鬥,代代相延。我是第一次來到殷家埠的。一進村,便為這裏美麗風光和明清風格的建築群所震憾。村落的背後,是一座數百米高的小山,各式各樣的房屋倚山而建,層層疊疊,錯落有致,似寺似觀,風格獨具,既顯得大氣,又秀麗無比,真是美不勝收,令人大開眼界。村裏的中央,是一個佔地近十畝的池壙,池壙四周都是青石砌成的岸面和用以洗涮的台階。壙里的水來自山上的一股山泉,因此池壙里的水長年不涸,而清沏見底。池塘四周的地面,基本上都是用塊狀青石鋪成。一條條青石路面,蜿蜒曲折,將各家各戶連接起來。村邊綠樹四合,後山萬木聳翠,走進村裡,便有一種如入仙境的感覺。當我們一走進殷家埠,我便對這裏的建築和風景讚不絕口。我情不自禁地對讓明山說道:“這裏的環境實在是太美了。將來退休后,我一定要想辦法到這裏來頤養天年。”
讓明山聽了,取笑道:“你是在城裏住久了,突然來到農村,會有一種新鮮感。要是讓你長時間住在這裏,恐怕也會象我們農村青年一樣,會感到枯燥乏味的。”
我說道:“你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由於農村和城市存在着巨大差別,作為一個在農村長大的孩子,難免會嚮往城市生活。但是,當你一旦進入城市后,新鮮感一過,你就會慢慢對城市生活感到厭煩。城市裏污濁的空氣、煩人的燥音,還有各種各樣的霓虹燈以及那些身着奇裝異服、頭髮染成各種顏色男女,都會讓你受到光和色的污染,讓你感到煩心和噁心。中國人崇尚自然,講究‘天人合一’,追求寧靜和諧的生活環境,然而,這一切,在繁華喧囂、物慾橫流的城市裏已經離我們越來越遠了,而農村則不一樣,至少天是蘭的,水是綠的,空氣是清新的,沒有城市裏那樣的燥音干擾和那些不男不女、怪模怪樣‘假洋鬼子’在你面前晃來晃去……”
讓明山說道:“你不要以為農村就是聖地。現在雖然山是青的,水是綠的,空氣也比城裏清新,但人們的思想也在發生變化,許多農村的小青年同樣也和城裏的年輕人一樣,也在追求時髦,穿奇裝異服、將頭髮染成各種顏色,將自己打扮得人不象人,鬼不象鬼。你這次雖然下來雖然只有幾天功夫,不是已經見識了農村裡貧窮和落後么?而且,由於農村遠離都市,屬於‘天高皇帝遠’,因此,這裏的複雜人際關係並不比城市好多少。也正因為‘天高皇帝遠’,官場上的腐敗更甚於城市。”
我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從他所言中,我更加感到他對人對事都極有見地。這也引起我對他的身世感到有些好奇。他既然有這樣的修養,為什麼不走出山村到外面謀求發展呢?於是,我對他問道:“你是什麼什麼學校畢業的?”
他說:“我雖然上過大學,但是只讀了一年便休學了,只能說是大學學肄業……”
我問:“為什麼不把大學讀完?”
他說:“因為得了肺病,不得不中途退學。回到家裏以後,便跟着爺爺學武術。病好了以後,本來是不主張我學武術的爺爺,反倒不讓復學了,非要我跟着他學武術。就這樣在家裏跟着爺爺呆了四五年,成為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後來,到深圳闖蕩了幾年,又被爺爺叫了回來……”
我聽了,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滋味,是惋惜還是慶幸?我也說不出個道道來。只好勸說道:“人嘛,不一定非得上大學才有出息。你爺爺肯定是想讓你繼承你們讓家的獨門武術絕技的。這也好,現在全國上下一片武術熱,說不定將來比上大學更有出息。”
“爺爺最近有種想法,準備在接駕渡鎮辦一所武術學校,想讓我出來具體張羅,現在經你們這麼一鬧騰,估計他可能會改變主意……”
我一聽,心裏一動,說道:“你爺爺的這種想法不錯!我看,不如就將這個武術學校稱為臨江地區武術學校。等回到地區后,我們再具體商量吧。”
說話之間,經過七彎八拐,不知不覺悟便來到朱毛苟家的院牆外。
他家位於村子後方,背靠山林,是一幢兩層樓的磚混結構的樓房。樓房分前院和後院,前院是菜園,後院是花圃。菜園中央是一座水泥修建花壇,中間栽着一棵大桂花樹,現在正開着紫色小花。據讓明山講,這是一棵月月桂,即每個月都可以開花的桂花樹。令人大開眼界的是,他的庭院四周,還有一條水渠環繞,水渠的水,是引自後山的山泉,純凈似露,甘冽如飴,喝一口,令人神清氣爽,美不勝收。前後院的路面都是用青石鋪就,現在雖然是夏末初秋,室外氣溫高達四十來度,但腳踩在青石路上,也會有一種清涼感覺。環繞樓房的是兩米多高的用紅磚砌成的幾層W型的圍牆,圍牆內外栽種着梧桐、香椿等樹木,靠近房屋周圍有一大片翠竹。走進院子,讓人有一種如進世外桃園之感。讓明山推開虛掩的大門,一隻大黑狗立即狂吠起來。聽到狗吠聲,朱毛苟拄着拐杖從樓房裏走出來,對着黑狗吼了一聲,黑狗立即停止吠叫,跑到朱毛苟跟前搖頭擺尾,獻媚求寵。讓明山立即對朱毛苟喊道:“朱伯伯,你看是誰來了?”
朱毛苟將目光定在我的身上,過了片刻,突然高聲叫道:“哎呀,原來是‘白大秀才’呀——老夥計,是哪股風把你給吹來了!”他一邊叫着,一邊拄着拐杖奔了過來,到了我的身邊,將拐杖一扔,便抱住我的雙肩,顯得異常激動地搖着我的肩膀,然後又朝我的胸脯擂了一拳,大聲說道,“現在有一句時髦的問話是‘換了沒有’,你‘換了’嗎?”
我聽了他的這種沒名堂的問話,感到一頭霧水,反問道:“什麼‘換了’沒有?”
朱毛苟笑道:“老婆換了沒有呀!這都不懂,看來你還是‘社會主義階段’,沒有‘進步’到‘社會主義初級階段’!”
聽了他的這種鬼話,我和讓明山都笑了起來。我罵道:“你是一個喜歡追求時髦的傢伙,肯定已經換了好幾個了!”
朱毛苟說道:“我是牢記謝東山的教導的,‘衣服是舊的穿着合適’,不會換的。”
我笑了。
讓明山雖然不知道他的話的真實含義,卻也跟着笑了起來。
朱毛苟長我兩歲,我們都是本地幹部,在三年解放戰爭中,他是臨江游擊大隊手槍隊的隊長,我是游擊大隊的群工科的科長。有一次,我帶領幾個幹部在一個名叫古角寨的村子發動群眾,由於當地土豪告密,被國民黨還鄉團突然包圍。就在非常危急的情況下,不知朱毛苟是怎樣知道我們被還鄉團包圍了的消息的,突然帶領手槍隊趕來,將還鄉團打了個措手不及,為我們解了圍。解放后,他任臨江縣東三區區委書記,我是縣教育局局長兼文工隊(后改為文工團)隊長。當時,南下幹部和當地幹部之間經常發生摩擦,有時矛盾還十分尖銳,成為解放初期較為突出的矛盾。我們縣由於謝東山能客觀正確對待地方幹部,所以南下幹部和本地幹部相處比較團結。當時,朱毛苟為東三區區委書記,有些南下幹部對他經常深入到農村,同老百姓打成一片很反感,認為他是利用自己是地方幹部的有利身份故意孤立南下幹部。當時擔任臨江縣縣委副書記兼縣長的白森是南下幹部,他對謝書記同我們這些當地幹部相處十分融洽,特別是不聽他的意見,堅持要讓朱毛苟擔任東三區區委書記兼區長非常不滿,於是便以朱毛苟“游擊習氣太重”,“甘當群眾的尾巴”,“看不起南下幹部,狂妄自大”等等罪名向上級告狀,表面是否定朱毛苟,實則是將矛頭指向謝書記。謝東山不但沒有因此而改變對朱毛苟任用,反而對這位副手進行了嚴肅批評。為了教育全縣幹部,在省委和地區領導的支持下,還在全縣幹部隊伍中開展了“消除宗派小山頭,加強幹部隊伍大團結”的整風運動。後來這位副手利用關係調到地區當了副書記,一到地區,便利用職權對謝東山進行刁難和報復,給他扣上“喪失黨性原則”、“地方主義和宗派主義的保護傘”等莫須有的罪名,企圖將其整垮。雖然由於地區主要領導人堅持原則,他搞的這些非組織的小動作沒有將謝東山整倒,但由於他的作祟,對謝東山的仕途卻產生了嚴重影響。這也就是為什麼從臨江解放那一天起就擔任縣委書記的謝東山,二十幾年都在原地踏步的原因之所在。我和朱毛苟都十分敬重謝東山,朱毛苟是個直性子的人,儘管在土改時受過降職處分,但並沒有因此對謝書記有什麼怨恨之情。我們同謝東山既是上下級關係,也是呼吸與共的好朋友,彼此之間的情誼不但沒有隨着時間的推移而淡化,相反與日俱增。令人難以理解的是,自從朱毛苟離開臨江后,我們對他的思念日益強烈,而他明知我們仍在臨江,卻很少同我們聯繫?甚至象回新豐縣定居這樣的大事,也沒有同我們打一聲招呼,以致使我和謝書記都毫不知情。這裏面到底隱藏着什麼秘密呢?是他不能自律以致老毛病複發而受到處分還是另有隱情?為了解開心中的疙瘩,我只好用一種模稜兩可的語氣對他說道:“你這個傢伙也太不夠朋友了,你雖說是被放飛的風箏,但根還在臨江呀,為什麼不同我們聯繫?就連回新豐定居這樣的大事也不告訴我們一聲……”
朱毛苟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王顧左右而言他地朝讓明山打量了一眼,問道:“小讓,你怎麼同白局長混到一起了?”
讓明山笑道:“我們也算是以武會友吧!他和謝書記到接駕渡請我爺爺出山,我就成為爺爺的‘搭頭’……”
朱毛苟笑了笑,說道:“好呵,你們讓家的祖傳武功終於可以發場光大了。”他說罷又轉身對我說道,“老白,你們能發現讓紫良老先生這樣武術大家,說明你這個文化教育體育局局長沒有白當。聽說讓老先生跟着謝書記到臨江去了,你們怎麼沒有跟他們一道離開接駕渡?”
讓明山說道:“本來我們也都準備同謝書記一道回臨江的,但中途由於謝書記的兒子謝困難看到羅家父女的冤情得不到申張,出於義憤,非要留下來替他們申張正義謝書記就讓白局長留下陪他。爺爺見他們人生地不熟,就讓我給他們當嚮導,所以我們便‘混在一起’了……”
朱毛苟聽了讓明山的話后,說道:“我聽到找謝書記書記告狀的鄉親們回來說,謝書記的‘秘書’是個了不起的‘大好人’。昨天見了他一面,對他的印象不錯。當時我就發現他長得和謝東山非常相像,便估計他就是老謝的小兒子謝困難。現在經你這麼一說,才知他果真是謝東山的小公子。這小子的脾氣很對我的味口,將來肯定會有出息的……”
讓明山幫朱毛苟撿起拐杖,說道:“朱伯伯,你腿不太方便,還是進屋再說吧。”
朱毛苟似乎才醒悟過來,說道:“對對……大家都進屋吧!”說罷,朝屋大聲叫道,“老袁,有貴客到——”
時間過去幾十年了,他的老伴是否真的還是他的結髮妻子袁桂花,我不太有把握,儘管心裏想問,但又不好明問。我們雖然是老朋友,但畢竟有幾十年沒有見面了,怎麼敢冒冒失失地相問呢?只有等待他的“老伴”出來。隨着朱毛苟的喊聲落地,他所稱的“老伴”從屋裏出來了,我一看,發現就是袁桂花。我剛準備叫喊,袁桂花已經對我驚叫了起來:“啊呀,原來是你呀——老白!是什麼風把吹來了?”
既然都是老熟人,我就沒有任何顧忌了。我回答道:“不是什麼風把我吹來了,我是奉謝東山的指示來看看老朱的‘舊衣服’是不是換了?”
朱毛苟一聽,臉刷地變得通紅,他對我罵道:“你這個傢伙,在小字輩面前說話注意一點好不好?
讓明山對我們的這種“黑話”自然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便自作聰明地問道:“朱伯伯怎麼能這樣講,你以前喜歡穿舊衣服是堅苦樸素嘛,這有什麼丟面子的?”
聽了他的話,我和朱毛苟夫婦都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袁桂花笑罷,對我罵道:“你這個歪嘴和尚,還是那個德性,一張口就是邪氣!”她說罷,朝我看了一眼,問道,“聽人說,昨天謝書記的秘書將陳富田的那幫嘍羅打得一塌糊塗,聽老朱說,他很可能就是老謝的小兒子,他今天怎麼沒跟你們一起來?聽鄉親們說,他不但口才好,而且理論水平也高,還非常同情老百姓,願意替有冤屈的老百姓打抱不平,是真的嗎?”
我點了點頭。
她又問:“他怎麼不跟你一起來?”
我說:“他被派出所帶到縣裏去詢問取證了……”
朱毛苟一聽,大聲說道:“你怎麼也相信他們的鬼話!什麼詢問取證,完全是變相拘留,這是陰謀!不行,得趕緊讓他們放人。”
“是呀,新豐縣邪得很,小謝被他們帶走,一定會吃虧的……”袁桂花說,“得趕緊打電話告訴謝書記,要地區出面,讓他們放人。要是晚了,小謝是會吃大虧的……”
我便將謝書記的意思告訴他們,要他們不要太擔心。
朱毛苟聽了,說道:“這個謝東山,還真沉得住氣!既然他本人都這麼講,我們也就用不着干著急了……”
袁桂花聽了朱毛苟這樣一說,似乎也放下心了。她說:“謝書記就是比一般人站得高、想得遠……”
朱毛苟似乎不願意讓老伴陪我們閑聊下去,大聲說道:“好了,大家別都在外面這麼站着,還是進屋去聊吧!老袁,你趕緊去準備飯菜吧,今天一定要陪老白痛痛快快地喝幾盅!”
我們邊說邊笑,走進他們家的客廳。
一進屋,袁桂花就對我問道:“老白,你該沒有‘脫舊換新’吧?”
我說:“我又不是手槍隊的隊長,哪有這種膽量!”
朱毛苟和袁桂花都笑了。只有讓明山聽了我們之間的調侃,就象是聽到外星人之間的對話似的,用一雙傻乎乎的大眼望着我們,既感到莫明其妙,又不得不裝出一副笑臉,禮節性地陪着我們傻笑。
就在我們發出由衷的笑聲的時侯,兩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各舉着一支玩具手槍從樓上跑了下來,來到我們面前,用槍指着我們,稚氣地大聲叫道:“把手舉起來!我們是游擊隊的手槍隊,不投降就斃了你們!”
袁桂花立即對他們吼道:“別鬧了,快喊‘爺爺’、‘叔叔’!”
看到兩個小不點的舉動,我們都笑了起來。毫無疑問,他們肯定是朱毛苟的孫子或外孫。也許是受到朱毛苟的戰鬥故事的影響吧,才在我們面前顯示“手槍隊”的“神勇”。朱毛苟對我搖了搖頭,滿臉笑容地說道:“這是老大和老二的孩子,調皮鬼。現在年輕人會享福呀,他們把孩子生下來后,好象完成了一件天大的歷史使命似的,將孩子往父母身邊一丟,就去過他們逍遙自在的小日子了。結果是我們這些老不死的成了他們的保姆和丫鬟,累死累活不說,連一點養命錢也被他們颳得差不多了,可是還自我陶醉,說自己是在享受天倫之樂,人哪,怎麼都是這樣天生的一種賤骨頭?”
我說:“你呀,別在我面前顯擺你們的‘天倫之樂’了!”
朱毛苟說:“怎麼,你兒子和兒媳婦還沒有給你提級呀?”
聽了他的這種鬼話,我一時還沒轉過彎來,不解地對他說道:“他們能給我提什麼級?”
讓明山笑了,說道:“朱伯伯的意思是問你當了爺爺沒有。”
我這才會過神來,說道:“那不是‘提級’,而是‘降級’。我的一百多塊薪金,因為有了孫兒孫女后,只剩下不到四十來塊了!你說冤不冤?”
“那你為什麼說我是在你面前顯擺我的‘天倫之樂’?”
我說:“你和我們不一樣。你是‘既端鐵飯碗,又不受人管’,未到離休年齡就早早地辦了離休手續,躲到‘桃花園’過起神仙般的日子……”
給我們篩完茶的袁桂花聽了我的話,說了一聲“你這可是冤枉老朱了”后,本想再作一番解釋,但被朱毛苟阻止了。他對妻子說道:“你快去弄飯呀,時間不早了!”
袁桂花便對我們說道:“我去弄飯,你們聊吧!”說罷,一手拉着一個小傢伙往廚房走去。
袁桂花進去后,我便問朱毛苟為何這麼早就辦了離休?他說:“我這不是離休,而是掛職休養。”
原來,他從朝鮮回國后,在榮軍療養院療養了三年後,被分到江西省軍區的一個軍分區擔任副司令員(享受正師級待遇)。“文革”時,他被調到另一個地區擔任軍代表,併兼任該地區所在縣的縣委書記兼縣長,不久即調回軍區。由於在這段時間裏,遭到“造反派”的批鬥和折磨,使他的在朝鮮戰場上留下的傷痛變本加厲,不得不在省軍區療養院療養。七十年代中期,他考慮到自己的的老家接駕渡鎮的中醫力量比較強,特別是骨傷科很有名,他曾因該鎮的中醫醫師的治療獲得較好療效,為了減輕國家負擔,也是為了方便治療和便於親人對自己的照顧,所以決定回老家休養。組織經過慎重考慮,最終還是同意了他的請求,批准他回鄉掛職休養,並讓袁桂花提前離休,以方便對他的照顧。由於他是抗美援朝戰鬥中的特級戰鬥英雄,又享受正師級待遇,所以省軍區特撥兩萬元專用款,讓其將老家的舊房子整修一下。當時的兩萬元錢,可不是一個小數目,有了這筆款項加上老婆的離休補貼,要想在農村建一套象模象樣的房子是不成問題的。於是,他便幹將原來破舊不堪的老房子推倒重建。回來定居前,領導對他約法三章,規定到地方后,不得干預和介入地方事務,不得為自己的的家人和親屬以及朋友和老同事謀取私利。他和他老伴的工資由省軍區定期通過銀行轉過來,醫療費實報實銷。同時還規定在身體條件許可下,必須三個月回省軍區過一次組織生活並彙報思想。正是因為有這些規定,所以他回到老家后,待人接物和言行都十分低調,這也是他儘管回到了臨江地區管轄的新豐縣休養,但從不與我們聯繫的原因。而家鄉的親友和普通老百姓也只知道他是江西回來養傷的老革命,卻不知道他同臨江的現任地委書記和許多領導人都是老戰友。所以也就無人上門求他幫忙……
朱毛苟講完自己離開臨江后的大致經歷后,突然對我們問道:“你們這次到我家裏來,不可能是專門來看望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