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第二節

飯店建造於可俯瞰橫濱港的丘陵上。雖是九層建築,卻因地點關係,看起來比實際更高。

現場在五樓。我們趕到時,調查人員和鑒定人員已先到,別說命案現場的房間,連門口都無法接近。

櫃枱的職員困惑似地望着我們。幾位客人反而眼中充滿好奇的光芒。人類對於與自己無關的人的死亡,總是兼具無責任的旁觀者和冷酷的法官的漠然,而我們就成為他們的代言人。

“什麼時候發現的?”福地掏出記事本,問櫃枱的男職員。

“剛剛。”

“剛剛是什麼時候?”

“約摸一小時以前吧!我不知道正確時間……”

“發現者是誰?”

“負責打掃的服務生。”

“姓名是?”

“姓田穀,不過,目前人不在這裏。”

“在什麼地方?”

“這……”

“在飯店裏吧?”

“大概在。”

福地的詢問法令我氣得牙痒痒的。而大貫早已不知去向。

如果我和大貫是同樣的立場,一定也會採取同樣的行動。依福地的方法,問出眉目時,太陽早就下山了。

我留下福地,開始搜集和自己很親近的人生前的資料,對我而言,心理上毫無排斥感。不是我冷酷,而是早已養成職業性習慣了。

我查出來的概要如下:

發現者是田穀勝夫,23歲。時刻為下午兩點左右,正要前往打掃房間時。

上午,約摸10點鐘,田穀想打掃509號房,亦即花村比柰子所住的房間。但門把手上掛着“請勿打擾”的牌子。

田穀先打掃完其他房間,正午時,再去看一次,牌子仍未變。

睡到正午的客人並不算少。

下午兩點,田穀先撥內線電話至509號房,想問何時可前往打掃。另一方面,也是想求證一下,因為有些客人隨手掛上牌就外出。但無人接聽,這表示客人並不在房內。

田穀帶着備用鑰匙前去,打開門。

他邊吹口哨,邊走進去,心想:果然是忘了拿下牌子。

但客人睡在床上!長發垂至地板,枕頭掉到一旁。田穀怔住了,一瞬間,他以為見到不該看的場面,狼狽地想立刻退出房間。

因為,客人如果醒來,一定會大罵他!

就在此時,田穀感到情形有點怪。那位女客人看起來不像是單純的熟睡!

他小心翼翼,慢步走近。床頭柜上,有個裝安眠藥的空盒子,藥瓶則掉在腳邊。田穀慌忙衝出房間。

根據櫃枱的住宿登記卡,女客人是花村比奈子,住在中區日本大街。但是,經查,並無此人居住。

死者是前一天下午住進飯店。她在三天前以電話預訂房間,預定住宿兩天。依接到電話的櫃枱人員的證言,應該是比奈子的聲音。

不過,嚴格說來,並無任何證據可證明是比奈子,櫃枱人員問是誰要住宿時,對方回答說是她自己。

房間是附帶浴室的單人房。到旅館時,她並未攜帶任何行李。

飯店方面依慣例要求先付費,金額為一萬元。她當場支付一萬元。

住進房間大約在下午4點,之後,撥電話叫了咖啡,由女服務生送去。當時,她站在窗畔眺望着海面,女服務生拿出收據時,她在收據上簽寫花村的英文名字。

之後,她似乎外出了。

之所以說“似乎”,因是沒有任何人能夠確定。但509號房的鑰匙不知何時丟在鑰匙箱內。

8點左右,比奈子來了,說:“我是花村,請給我509號房的鑰匙。”

接過鑰匙,她搭上電梯,櫃枱男職員曾親眼見她進入電梯的背影。電梯已改為自動控制,沒有服務生負責。

在記者招待會上說明案情的人是刑事課長永野。但是,永野的說明很簡略,有件事我一直無法釋懷。大貴好像也有同樣想法,便問道:“課長,她是在我們常去喝咖啡的咖啡屋工作過的女性,但並非是那種會自殺的類型。”

“自殺或他殺,目前尚無法斷定。”

“有沒有可能是自己疏忽,把藥量搞錯?”

“那也是可能性之一。”

“沒有遺書吧?”

“什麼都沒有。”

“也沒有留在家裏嗎?”

“她住在什麼地方,警方還不知道,目前正在問‘波尼爾’的老闆。說不定,在家裏留下遺書也未可知。”

“有他殺的可能嗎?”福地問。

“這……”永野停頓一下,“尚未做如此判斷。亦即,沒發現他殺的跡象。”

不知何故,大貫微笑了。

我能了解他為何微笑。永野雖說本判斷為他殺,但已發現某種資料,令他不能完全放棄他殺的這條線索。

我不知永野手上握有什麼資料。但無可置疑的,大貫絕對和我有相同想法。那是因為忘記是什麼時候了,我和大貫在“波尼爾”碰面,當時,我們和比奈子一塊兒閑聊,而大貫還記得那段內容。

話雖如此,也不是談什麼特別重要的話題。當然,在人生中,具有特別重要性的話題並不太多!

當時,比奈子這樣說:“我有恐高症,一旦到了很高的地方,就會手腳發軟,全身無力。”

大貫叼着煙,說:“是嗎?那麼只要帶你到高山頂上,就能輕易把你強暴了?”

“大貫先生想強暴我?”比奈子淡淡地反問。

“男人都會有這樣的想法。”

“我不是問男人,而是問你,你可以不必向我說明與男人有關的事。”

“看起來你對男人好像很了解?”

“高官顯貴完全不認識。”比奈子故意回答。

我笑出聲。很明顯的,大貫輸了。而大貫似乎也有所自覺,咬住下唇,然後,發出空洞的笑聲。

比奈子冷冷地望着他。那種眼神根本不像不滿20歲的年輕女性的眼神,令我覺得像我們這種年紀的男人了解女人的程度,遠比不上她了解男人的程度。

我說:“你有恐高症?那倒是意料之外。”

比奈子轉過臉面對我,似乎是打倒一個敵人之後,又重新面對另一個新敵人。“是嗎?為什麼覺得意外?”

“我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比奈子的眼神似乎想洞容我的內心。我並不想向她挑戰,也非對她挪揄,因為,她上次住在我那裏時的經驗,已讓我很了解她的個性了。

“任何人都有害怕的事和弱點。”

“那當然。這個世界上,並沒有完美無缺的人,我說的並不是這個。”

“那是什麼?”

“所謂的恐高症,從心理學上來說,和懼男症相通。‘高度’具有性的意味。換句話說,恐高的人對於性的體驗也會害怕,所以,我才覺得意外。你真的有恐高症?”

比奈子未回答我的問題,反問:“‘高度’具有性的意味,真的?”

我說:“信或不信某人的話,是聽者個人的自由。”

“不錯,是個人自由。或許你說得沒錯!”

走出咖啡屋大門,大貫說:“比奈子有恐高症,確實令人意外。但我不知道心理學上有那樣的說法。”

“那是……”我並未繼續說下去。

是否有那樣的說法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到就隨口說說而已。

一想到比奈子的恐高症,對於她會住宿在山丘上的M飯店,就覺得很怪異。我認為她即使要選擇市內的任何一家飯店自殺,都不會選擇山丘上的飯店。飯店的客房都在三樓以上,就算是最低的三樓,也有相當的高度,那是這家飯店的賣點之一,以廣告文案來說,應該是有“絕佳眺望”了。

普通人願意從高處眺望,有恐高症的人卻是完全相反。

而且,依服務生的證言,比奈子曾憑窗眺望大海。雖然沒確切的根據,但是我卻感到可疑。大貫有和我相同的記憶,應該會有同樣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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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歲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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