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計謀講座
他按下了錄音機的重放鍵。裏面傳來了一陣鼓掌聲,那是觀眾們在歡迎出現在講台上的講座者。
"敝人就是剛才主持先生介紹的空知雅也。"
他已經四個半月沒有聽到空知雅也的聲音了。錄音機是一台商用錄音機,裏面的聲音錄得很清楚。小桑放心地往椅子背上一靠。
"我是應邀來這裏給各位做報告的。本人不善於在這麼多人面前講話,但今天在座的各位和我一樣,都是推理小說的愛好者,本人就斗膽講上幾句。請諸位多多關照。"
小桑輕輕地合上眼,他的腦海里浮現出了錄音時的情景。
那是六月末的最後一個星期天。
會場設在一個能容納三百人左右的階梯教室里。來聽講座的人並不多,只有靠近講壇的一部分座位坐滿了人。五十多個學生一邊看着講座者,一邊仔細聆聽着他的講座。
小桑坐在學生們後面一個靠窗的座位上。整個教室看起來像一個研缽,小桑的位置位於教室中部。會場看起來就像一個不太受學生歡迎的、對分數要求也不嚴格的教授在講課。看來,今天的講座規模不可能大到哪去了。小桑一邊感受着窗外懸鈴木的樹葉婆婆聲,一邊努力領會着空知的講座內容。
"貴校今天請我來,是想讓我給各位講一講我最近發表的拙作〈沒有翅膀的機車〉中相關的計謀。計謀設計尚欠成熟,請各位多多指教。
"迪克遜·卡爾在其著作〈三口棺材〉中,曾借名偵探費爾博士之口,對密室計謀進行了歸納分類,這就是大家所熟知的‘密室講義,。在他的另一部作品〈綠色膠囊之謎〉及土屋隆夫的〈天狗的臉〉中,也有一段’毒殺講座‘。敝人孤陋寡聞,對這兩個人不甚了解。我只知道,推理小說計謀大家鯰川哲也先生曾經寫過一篇很短的散文風格的評論,叫作〈推理小說計謀淺談一一實際操作篇〉。這篇評論堪稱推理小說計謀的頂峰之作,內容極富啟發性。但是文章對計謀的分類所談不詳,我想在這裏深入地展開談一下。一一-我的這番話聽起來蠻像回事,但實際上不過是對先輩的智慧作一下總結,班門弄斧,還望各位不要見笑。"聽到這裏,小桑低頭看了一眼手裏的小冊子。
關西大學推理小說協會夏季例會
講座內容推理小說計謀
講座人空知雅也先生
小桑以前還真不知道大學裏還有這種類似推理小說研究會的團體。他不由得想,如果被在座的學生知道這裏還有一個專業的私人偵探,他就會像一隻困在網裏的昆蟲,無處藏身了。
想到這,他不禁苦笑了起來。
"在正式對推理小說的計謀進行分析前,我想先談一談目前國內的情況。為什麼我國的推理小說會如此發達,甚至可以說是發達得有點超乎尋常呢?
"以偽裝不在現場的計謀為主要內容的推理小說,在日本已經形成了一種主要體裁。而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這種現象在英美推理小說中卻極為少見。一位有名的刑警,面對嫌疑人製造的不在現場的假象,排除種種困難,最終將罪犯繩之以法-一這可以說是日本獨創的一種推理小說形式。對於這現象,有人已經提出了批評,認為這種形式只不過是推理小說眾多形式之一,而日本目前這種形式的推理小說有泛濫之嫌。我們暫且先不管這種評論正確與否,我認為,這並不是多少的問題,事實在於,這種推理小說形式或許是日本獨有的。
"那麼,是什麼原因導致了這種現象的產生呢?首先,第一個原因,我之前也曾經說過,那就是,日本的交通機構絕對嚴格遵守列車運行時刻表。而在國外,列車誤點的現象司空見慣,罪犯不可能巧妙地利用列車或飛機的運行時間來偽造不在現場的證據。這從客觀上使讀者對推理小說的這種犯罪手段難以接受。當然,日本的交通機構也絕不是百分之百的遵守時刻表,但相對外國來說,這種形式的適用範圍要大得多。
"其二,日本有兩位推理小說巨匠,他們在這種形式的推理小說派的產生過程中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他們就是鯰川也先生和松本清張先生。鯰川先生擅長在結局時以亞里士多德式的感情凈化法,給讀者製造一個豪華的計謀陣容;松本先主則善於創造一位為破除罪犯偽裝而四處奔波,最終成功破案的刑警形象。對於像我這樣的喜好寫一點推理小說的人來說,要想寫出超出兩位巨匠的作品來,實在是勉為其難,事實上,目前日本國內比本人作品優秀的推理小說層出不窮。但我認為,能夠擁有這種甚至可以作為教科書的偽裝不在現場風格的推理小說,可以說是日本的特權,其他國家難以擁有。我們可以從國外的許多作品中學習他們的推理小說寫作技巧,但遺憾的是,由於語言障礙的關係,國外推理小說作家對日本推理小說發展了解還遠遠不夠。這種客觀現實促使偽裝不在現場式的推理小說只能在日本國內繁衍生息。
"從表面上看,犯罪行為發生時,罪犯卻在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地方,這種現象確實是一個難解之謎。這種現象其吸引人程度較之密室計謀有過之而無不及。對不起,將其與密室計謀相比似乎有欠妥當。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偽裝不在現鈔,從某種意義來講,也可以說是一個’四維密室‘。它給人造成一種假象,即罪犯看起來好像一直呆在一個完全封閉的房間裏,在有限的時間內他不可能到達犯罪現常我們都生活在一個三維空間裏,就像一個囚徒,被囚禁在時間的籠牢內。無法超越今天,也不可能回到昨天。衝破時間的囚籠,只是一種縹緲的幻想,這種幻想就是推理小說。罪犯不在現場之謎,對生活在三維空間的我們來說,可以說是一個’密室,。在密室計謀方面,英國有一位巨匠,即迪克遜·卡爾。在他之後,密室計謀被眾多的推理小說作家反覆採用,逐漸失去新意,其中並沒有再出現出色的密室計謀推理小說家。但在日本,卻出現了這樣一位推理小說家,他就是鯰川先生。"空知的這種講座有沒有趣味,小桑自己也說不清。他想看一看學生們的反應,但他們都背對着他,看不清他們的表情。
空知接着對克勞夫茨與鯰川哲也的不同點作了一番分析。聽着聽着,小桑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黑佛"兩個字,<"黑佛"一詞的日語發音與克勞夫茨相近。——譯者注>他以前還從未聽說英國有一位叫克勞夫茨的作家。
講台上的空知神采飛揚地講着。小桑說不清這種講演到底有多少價值,但毫無疑問,他已經被推理小說深深地吸引住了。不過空知的講座自始至終全都是一些嚴肅的問題,這種講座形式小桑很不喜歡。
"前言講得可能有點多了,接下來我想對推理小說中的有關偽裝不在現場的計謀進行一下分類分析。當然,其中肯定有不少牽強之處,在座的各位如不吝賜教,鄙人將不勝榮幸。
"我想事先聲明一點,在講座過程中,為了給還未讀過拙作的各位讀者保留懸念,我盡量不將拙作中的計謀公之於眾。
但這樣一來,又未免有隔靴搔癢之嫌,還請各位多多包涵。
"首先,第一種類型,‘證人作偽證’型。也就是說,證人在作證,由於某種原因掩蓋了事實真相。這種場合,問題的焦點在於是什麼原因促使證人作偽證的呢?也就是說,證人為什麼要撒謊呢?如果在推理小說中只是簡單地解釋為因為證人是罪犯的同謀故而撒謊,這種作法肯定不會吸引讀者的注意力。
但如果作者對證人是同謀這一環節進行一下巧妙構思,就可以成功地抓住讀者的心了。大家回憶一下克里斯蒂或板口安吾先生的作品就可以理解了。
"第二種類型,‘證人產生錯覺’型。是什麼促使證人產生錯覺的呢?圍繞這一點,可以有多種選擇。首先,究竟讓證人產生一種什麼樣的錯覺呢?我將其歸納為如下幾點:一、時間;二、地點;三、人物。可以是其中任一種,也可以是其中的兩種以上。比如說‘六月二十五日下午一點,空知雅也在界大學二0三號教室’這句話,證人可以就其中任何一點作偽證。
"關於第一點,即在時間上作偽證,可以有多種可能性。
例如,證人所看見的鐘錶上是否被人做過手腳?證人是不是把具體日期搞錯了?是否把當天是星期幾記混了?抑或把時間段弄岔了?甚至有些時候,還可以假設證人把年份記混了。至於具體應該採取哪種作法,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分類所能解決的,而需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在這裏就不展開談了。
"第二點,在地點上作偽證。例如,證人在接受刑警的詢問時回答‘不,那時我正在他公寓裏。’‘我和他一同乘坐了"光"號109次列車,’我們一起去登谷川山去了,‘我們當時正在淀河邊上散步,等等,諸如此類。但實際上,這都是證人在撒謊。這種情況下,證人不僅會證明自己當時曾和嫌疑人在一起有時還可能在電話號碼上做手腳,然後對刑警說’我當時還給他打過電話,我們一塊聊了會天‘。而很有可能他當時所撥的電話號碼正是案發現場的。
"第三點,在人物上作偽證。也就是說,罪犯使用了替身。
舉個例子來說,或許站在這裏給各位作講座的不是我空知雅也本人,而是我的雙胞胎弟弟。"
台下傳出一陣笑聲。一聽到"雙胞胎"這個詞,小桑的眉頭也不由得一動。
"讀者如果不想被作者所欺騙,就會仔細分析證人的證詞。
證人有沒有可能把時間、地點和人物其中之一搞錯了呢?我建議大家在碰到這種情況時,先仔細分析一下證人的證詞有無漏洞。一一哎呀,糟糕!說這種話,我這不是在拆自己的台嗎?"
聽眾席上又是一陣笑聲。
"但是作為作家來說,當然會考慮到這種情況,所以漏洞是不可能如此輕易地就讓讀者發現的。鯰川先生在他的一篇長篇推理小說中,就給大家展示了他的令人拍案叫絕的高超寫作技巧。他在作品中將這三種情況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使人眼花繚亂,但又合情合理。一一台下有一位同學在頻頻點頭。
對,就是你,你有話要講嗎?"
空知向最前排的一位紅頭髮的女同學說道。聽眾席上有位無聊的學生髮出"噢一-噢一-"的噓聲,空知的情緒並沒有受到影響,只是說了聲"行了,行了",沒有讓那位女同學發言。看來他心情很放鬆。
"我們接着往下講第三種類型,即’犯罪現場有誤‘型。
打個比方,我現在正在這裏做講座,這是事實。但是,有這樣一種可能,即讀者認為犯罪現場是武藏野的叢林,但實際上卻是河內長野的山林。如果是這樣,那麼我在講座完畢之後,是完全有可能趕到腳現場去的。然後,我可以將屍體再運到武藏野。這其中也有多種可行性。我想在座肯定也有一些同學能夠想起這樣的例子來。一一坐在那邊的那位同學,請你不要告訴你旁邊的同學你讀過的那些作品,給他留一點懸念為妙。一一我這樣講,聽起來好像與埃拉里·奎恩在其作品中描述的教人以犯罪為職業極為相似。"
學生們又是一陣哄堂大笑,剛才的紅髮女生也笑得縮成了一團。小桑也被這種歡快的氣氛感染了,不由得微笑起來。他的目光第一次與空知的目光相遇了。他沒有舉手示意,只是用眼光和他打了個招呼。
"第四種類型是’偽造證物‘型。在正式的推理小說的偽造不在現場的計謀中,最典型的要數偽造照片了。照片合成雖然已經成了一種司空見慣的犯罪手段,但是用其作為例子來講卻是再通俗易懂不過了。如果一種計謀對於不懂照相機原理的讀者來說很難理解的話,那麼這種計謀只是面向喜歡相機的那一部分人的,是不會受到讀者的普遍歡迎的,因此作家都千方百計地避開這種複雜的計謀。克勞夫茨在他的一篇作品中就曾經設計過這樣一個計謀,不過效果很不理想。"
小桑的腦海中又浮現出了"黑佛’,兩個字。
"接下來是……應該是第五種了吧?這是偽裝不在現場的計謀中的精華,即‘犯罪時間推測有誤’型。這種類型還可以細分為如下兩種類型。第一類,將犯罪時間提前;第二類,將犯罪時間推遲。有的推理小說在描述罪犯決定採取哪一類時,往往採取一種拋硬幣的方法來決定。但大多數情況下,這兩種情況只能採取其一,這是由具體情況決定的。
"我們來看第一類情況。罪犯將其於三點殺死的被害者的死亡時間偽裝成兩點,用以洗脫自己的嫌疑。我們隨便舉個例子吧。假設兩點時,一個男子去訪問住在山間一所小屋的罪犯,他離開罪犯家后,無意中從窗戶外看到一間屋子有一個人,好像已經死了。於是他慌忙下山去喊人。但實際上,他所看到的只是一個罪犯早已預備好的假人。等那個男子離開屋子后,罪犯再把被害人帶到小屋,在三點時將被害人殺害。喊人的男子與警察到達小屋后,已經是四點了。因為犯罪行為看起來是兩點時發生的,而兩點之前罪犯和證人一直在一起,所以在外人看來他當時確實不在現常簡單地說,這種計謀就是這種情況。
"第二類情況是把犯罪時間推遲。我們再來舉一個簡單的例子。罪犯於三點在名古屋殺了人,接着於四點回到大阪,打電話給被害人的朋友,偽裝一個被害人還活着的假象。——你說什麼?如果這樣就跟第二種情況的第三種類型相同了?確實,這兩種情況很容易混淆,但還是有所區別的。既然大家這樣認為,那我們再仔細分析一下。假設被害者是一位小說家,三點鐘時他剛剛寫完三十頁的草稿。他的屍體被發現時,現場有四十多頁的草稿。按常理分析,一般人都會認為他四點之前仍在寫稿。問題的關鍵就在這裏,如果這多出來的十幾張草稿是罪犯後來帶到殺人現場的,那將會是一種什麼情況呢?也就是說,被害的小說家原本就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的所有作品原本都是罪犯為他代寫的。目前為止,我的作品中還沒有此種計謀,但我想大家應該明白這個概念了吧?
"我們再來看看鯰川先生的那篇長篇推理小說。在那部小說中,有兩起凶殺案件,一件是第五種類型的第一種情況,另一件是第二種情況。他對這種技巧的純熟程度可以說是已經達到了信手拈來的地步了。
"實際上,第五種類型還可以有另外一種分類方法,即醫學計謀與非醫學計謀。所謂的醫學計謀,就是採取一些手段,如將屍體加熱或製冷,或對屍體胃裏的物體進行物理處理,使屍體處於一種特殊狀態,以此來迷惑法醫,使之對死亡時間作出錯誤判斷;至於非醫學計謀,我剛才在第五種類型中所講的那兩種情況就是非醫學計謀。我們可以作出這樣的分類,第一大類是醫學計謀,第二大類是非醫學計謀,而這兩大類中又可以分出前面所講的那兩種情況。
"讀者對犯罪時間也應該多加註意。"
小桑檢查了一下桌子上的盒式錄音機,發現磁帶還在轉動。他感到空知的講座速度很快,很難完全理解。他打算錄下來回去以後再好好聽聽。
"第六種類型是‘路線存在盲區’型。有關利用鐵路線犯罪的推理小說作品很多。僻如說,從P地到Q地,需要一個小時,但罪犯卻在中途利用了其他路線。以前的推理小說中經常有這種情形:罪犯乘坐普通列車,然後改乘特快車。但現在國內的鐵路時刻表已經相當完善了,這種情況已經不太適合了。當然,如果仔細尋找的話,說不定還可以找出這種情況。
想要追上特快車,必須動用其他的交通方式,如汽車、長途客車,甚至飛機,這種情況在如今的推理小說中已經屢見不鮮了。一一我本人也寫過幾本這樣的書,但看來還不算成功。不畫過這沒關係……
"但是這種計謀存在着與前幾種類型的計謀不同的困難。
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如果犯罪分子利用按照列車時刻表運行的交通方式的話,那麼只要警方仔細調查,必然會識破其計諜的。因此,作者必須想出一條與眾不同的路線。從某種意義上說,根本就不存在一種無法被識破的與時刻表相關的計謀。
"鑽ji|先生在他的處女作〈佩特洛夫事件〉中,開了將真正的列車時刻表應用到作品中的先河。我認為這堪與奎恩的〈挑戰讀者〉一書相匹敵,甚至可以說是一個極為優秀的發明。
作為一名作家,他完全不必給自己套上一個這樣的櫚鎖,但他卻近乎受虐狂一般,在這種自我製造的狀態中進行創作,這不能不說是推理小說計謀的一個極品之作。這種計謀看來最具有實用性,但實際上卻是最沒有實用性的計謀。
"所謂的’路線的盲區‘,並不只是指利用列車時刻表而設計出的計謀。我們再隨便舉一個例子。例如,一座平常需要一個小時才能跨越的險峰,罪犯只用幾分鐘就辦到了。實際上,罪犯是從懸崖上利用降落傘降落而下的。我認為這也是一種’路線的盲區‘。不知在座的各位有沒有想起克里斯蒂作品中的例子。
"接下來,我們來看下一種類型。"
小桑沒想到空知竟然是這樣一個健談的人。他一直以為空知是一個少言寡語、略顯遲鈍的、商場失意的作家,這種印象至今難以消除。但現在他面前的空知,儼然是一位能言善辯的老手。
(看來他是完全被推理小說給迷住了。)小桑從空知的講座內容和表情中能夠感覺出來,他講得是越來越投入了。
"第七種類型是’遠距離殺人‘型。即罪犯案發當時確實不在現場,而是在另一個地方採用計謀將對方殺害。這種類型也可以分為兩種情況:一,機械性計謀;二,心理性計謀。
"第一種情況,即機械性計謀,是一種單純的手段,例如定時發射的手槍、定時爆炸裝置等。若僅限於此,則未免太顯平常,作者必須設計出一種奇特的裝置,或者在裝置發生作用后如何消匿痕迹上下工夫。這就需要作者設計出獨創性的計謀來。也有人將裝在膠囊里的毒藥之類的計謀歸於這一種類。
"第二種情況,即心理性計謀,是一種罪犯不直接對被害人人使用施加物理性攻擊的裝置而將對方殺害的方法。例如,採用催眠術使對方自己干一些危險的事,或利用對方有夜遊症使其從高層公寓的陽台上墜落致死;也可以使對方產生某種誤解,使其誤吞毒藥而死。
"機械性計謀與心理性計謀也是密室計謀的兩種類型。因此,對處在密室中的被害人實施’遠距離殺人,也是一種密室殺人手段。
"剛才我幾次給大家介紹了鯰川哲也先生,現在我再為大家介紹一位偽裝不在現場計謀的專家。他就是世澤左保先生。
"擅長此種計謀的作家有不少,世澤左保先生只是其中的一位。那麼我為什麼要將世澤先生單獨介紹給大家呢?因為我認為,世澤先生的計謀具有獨特的風格。這種風格即‘遠距離殺人’。他的作品中運用這種計謀的比率遠比其他作家要高,而且計謀變化多端。或許他潛意識中就認為,如果想殺一個人,那麼最理想的方法就是不直接用自己的手殺死對方。——當然,世澤先生也不是只寫這一種計謀,但毫無疑問,他確實堪稱一位偽裝不在現場計謀的專家。而且,在創作風格上,他是與鯰川風格最為不同的一位作家。
"接下來談一談第八種類型。這種類型與第七種類型有些相似,我稱之為‘誘導式殺人’,即通過某種方法誘使對手自殺。從原理上來講,就是給對方以極大的精神打擊。雖然如果作者寫作水平不高的話,很容易使讀者讀完以後沒有一種痛快淋漓的感覺,而且這種類型的計謀方法也不是很豐富,但在某些場合使用也會造成一種意想不到的效果。關於這種計謀,世川先生也寫過一些很優秀的作品。"
講座已經進行了囚十多分鐘了。空知的身體活動幅度也越來越大了。
"還有沒有第九種類型呢?一一沒有了?不,還有。這種類型在世澤先生的作品中也出現過,但是好像並沒有……這種類型好像應該叫做偽裝不在現場計謀的號外篇……嗯,表達有點不清晰,請各位見諒。簡單說來,應該叫作‘在案發現朝型。在世澤先生的那篇作品中,罪犯稱自己當時不在現場,但實際上,這純粹只是一種謊言。在這種場合下,想推翻罪犯的狡辯只是妄費心力。因為讀者把罪犯在案發現場的情況誤認為罪犯不在現常從這種意義上說,我認為世澤先生不是一位‘偽裝不在現場計謀的推理作家’,而是一位‘對偽裝不在現場計謀充滿熱情並為其鞠躬盡瘁的推理作家’。我有時甚至想大聲問自己:‘空知雅也,你的作品出路在哪裏呢?"
空知邊說邊聳聳肩。
空知的講座馬上就要結束了,可是小桑對講座的內容還是有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我對偽裝不在現場的計謀的分類大致如此。在座諸位可能有人會覺得我的講座很有趣,但肯定也有人認為索然寡味。一-嗯,實際上連我自己也覺得我的講座有點乏味。
"我利用四十五分鐘時間對偽裝不在現場的計謀進行了一番分析,聽起來有點像是精神病醫生在對各種各樣的病例進行研究,然後再為各種病例命名。可能我的講座並沒有涉及事物的本質。因為我本身對推理小說研究得也不夠透徹。對於這一點,我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空知邊說邊朝窗外跳望。
"我認為,推理小說是一種將現代人的合理精神所摒棄的謎團與神秘以現代人所常用的合理精神加以復蘇的文藝形式。
這並不僅指’密室巨匠,迪克遜·卡爾所擅長的以解開各種匪夷所思的謎團為特色的一類作品,還包括以埃拉里·奎恩為代表的用數學或字謎等推理方法來破獲案件之類的作品。奎恩以刑警自嘲,說‘我是鍍錫白鐵皮之神"是因為他的著作〈不可思議的論理方法之國〉中,既沒有出現魔法的咒文,也沒有使用所謂的勇者之劍。
"賦予推理小說以神秘性的手段包括’計謀,及‘超常規邏輯’。此二者也可稱為‘推理小說的技巧’或‘表現手法’。
其實從根本上來說,這兩者才是實現推理小說神秘性的手段。
"在現代的推理小說創作中,並不一定非要追求神秘性。?熱紓揖嘞壬馱庋攔緗竦耐評硇∷擔燈漵腥找嬙嘶住?對此,我也深有同感。
"是什麼原因導致推理小說在日益退化呢?因為目前的推理小說正在將手段變為目的。
"其中的原因又何在呢?笠井先生曾列舉過諸如現代化秩序的確立一類的環境方面的原因,我個人的想法則更為簡單。
手段與‘推理小說的手法’等同起來,這是推理小說的幸事還是不幸呢?僅此一點,就足以發人深思了。"
偌大的教室鴉雀無聲。不知學生們是被空知的講座深深吸引了,還是根本就不感興趣,總之,整個教室一片寂靜。
"也有的推理小說趨於風俗小說化,在作品中採用了眾多的風俗及其他人文資料;也有的與文學作品越來越相似。但我想,在座的各位之所以對推理小說感興趣,絕非因為如上原因,大多數人喜歡的還是‘純粹的推理小說’。
"因此,我想說的是,‘純粹的推理小說’中也有兩種流派。一種是‘作為實現神秘的儀式的推理小說"另一種是’表現純推理小說手段的推理小說‘。後者也可稱之為’純表現手法式推理小說"而且,後者在數量上佔壓倒性優勢。我的作品也屬於後者範圍。我認為,卡爾與奎恩的作品也屬於後者。
"各位可能會說,本來是請你來對推理小說的計謀作分析的,你怎麼講起自己的推理小說觀了?一一行了,我還是適可而止吧。"
空知稍微停頓了-下,繼續講道:
"前面我們聊了聊有關偽裝不在現場的計謀之類的話題,接下來我想說-個正經的問題。我個人認為,偽裝不在現場計謀只不過是推理小說的手段被目的化后而形成的‘表現手法,中的一種。我想在結束講座之前,闡明自己的這個觀點。"
空知說完,環視了一下聽眾席。他的視線就像海面上的燈台的探照燈一樣,與小桑的目光交錯而過。
"承蒙各位垂聽我的演講,鄙人不勝感激。謝謝大家。"
在-片鼓掌聲中,小桑把錄音機關上了。
空知走下講台,來到小桑身邊,俯身在他耳邊說道:"大門前有一家叫’紅屋檐,的咖啡館,你在那兒稍等我一會兒。
我隨後就到。"然後,他就走到一個學生會幹部模樣的學生那裏,看來他還要跟學生代表們直接交談一下。接着他就和學生會幹部一起從位於教室後面最高處的出口走了出去。
小桑出了校門,不一會兒就找到了空知所說的那家咖啡館。正逢星期天的下午,學生都放假回家了,店裏人很少。小桑很想對店主說,乾脆你們周末也休假算了。他找了個緊靠窗戶的位子坐了下來,一邊喝着咖啡,-邊欣賞着窗戶對面的道路兩邊樹木有點晃眼的蔥鬱之色。過-會兒,店內響起了輕柔的音樂聲。小桑覺得這家咖啡館還真是不錯。?敫魴∈敝螅罩囈說昀鎩?你辛苦了。"
"不好好意思,小桑,好不容易碰上個休息日,我卻把你喊出來。"
"我能感覺出來,你對推理小說確實有點痴迷了。不過,說句實話,我覺得你的講座還真是有點晦澀難懂。"
"不好意思。"
這時,服務員端來了空知耍的紅茶。兩個人又接着聊了聊各自工作的近況。一對剛購完物的年輕夫婦從窗外走過,路旁樹木的蔥綠無聲地搖動着。這是一個從悠閑的下午。
"空知,看來你對推理小說中偽裝不在現場的計謀研究的很深入埃"小桑轉入了正題,"我感到你好像把這類計謀都研究透徹了。"
"沒那回事。我這兩手三腳貓功夫哪能談得上什麼研究,更別談什麼透徹不透徹了。"
"但是絕對不同於一般的研究,至少你一直都在寫這一類的小說。所以,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是有關柚木兄弟當時在不在殺人現場的問題。"
空知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平靜地問道:"什麼事?"
"我一直在想,這雙胞胎兄弟倆當時是不是真的不在案發現場呢?我只是一邊喝酒,一邊隨便想想,後來果真想出了一點頭緒。"
"你是說,你找到推翻他們不在現場的證據了?"空知的表情出現了一點變化,不過,他吃驚也沒有什麼值得奇怪的。
"沒有,還沒到那種程度。雖然在最後關頭碰上了一道最堅硬的牆壁,但我想,我還是推倒了幾道較脆弱的牆壁。"他一邊拿盛着白蘭地的酒杯比劃着,一邊給空知講起自己分析時刻表的過程來:柚木新一是兇手,十一點時他出現在米原車站,在新幹線上的是柚木健一。新一在殺完人後,乘上"白鳥"號特快,偽裝成健一。然後,兩個人分別乘飛機,一個從大阪飛往新瀉,另-個從小松飛往福岡,然後再交換角色。這樣,就造成了兩個人都不在案發現場的假象。"
空知一直沒有提問,只是默默地聽着小桑講解,聽小桑完后,他才開口說道:"你分析得很不錯。"然後他接著說道:"光-0三號到達博多車站的時間和ANK747次航班到達福岡機場的時間幾乎是完全相同的。他們能想到利用這條線路,真是費盡了心機埃""這是不是你所說的‘線路盲點’呢?"小桑拿空知在大學演講時所說的話問他,不料空知搖了搖頭。
"小桑,你說的是不錯,但可惜的是,我認為那不能稱得上是’路線盲點‘,因為只要細心查一下列車時刻表就會發現,這種時間上得巧合是必然的。"小桑沒有想到空知會這樣回答。空知冷不防給他潑了一瓢冷水,這使他感到很沒意思。
"可是,警方不是還沒有討論過這種可能性嗎?"
"警方早就討論過了。"
"什麼?"
小桑的嘴不由得張大了。
"警方早就探討過這種可能性了。你剛才所說的,我也曾想到過,跟加瀨警部-說,他告訴我說,警方已經調查過利用這種路線的可能性了。此外,敦賀車站附近有沒有被丟棄的車子?有沒有人看見過他們在京都、新大阪、金澤和新瀉這些他們證詞之外的車站上下過車?能不能從那班飛機的乘機人員記錄中找出他們的名字來?機內乘客有沒有人看見過他們倆?有沒有計程車曾經從福岡機場送乘客到過清水先生的住宅去?這些可能性,警方也早就調查過了。"
"結果怎麼樣?"
"可能是因為我和警方想到這條路線的時候,已經是案發後半個月後的緣故吧,我們沒有在這條線路上發現柚木兄弟倆的蹤跡。如果案發後立即調查的話,說不定結果就會不同了。
可是當時因為多方證據表明他倆確實不在現場,所以絕大多數人都認為兇手另有其人。因此當時我們尚無法判斷他們是不是利用了那條路線。"
"是這樣埃……"
小桑不由得有點尷尬。原本以為只有自己才想到了這種可能性,所以滿懷希望地來找空知,沒想到別人早就想到了。本來嘛,自己能一邊喝着自蘭地一邊想到這種可能性,警方怎麼可能會想不到呢?
"還有車票的事,"空知補充道,"案發當日上午,米原車站只賣出了一張開往博多的車票,那上面怎麼會有柚木新一的指紋呢?我現在還搞不清其中原因。"
小桑也是在這個最後關頭碰壁的。
"有沒有可能是柚木新一事先摸過車票呢?"
"沒有這種可能。售票員都是現場打出新票來的,柚木新一怎麼可能事先接觸車票呢?"
小桑無言以對。
"而且,"空知接著說道,"這條線路可真是異常複雜埃我的小說迷們或許會想出這種主意來。"
"你的小說迷?你指的是誰?是柚木新一嗎?"
"不是,是柚木健一。他很愛讀我的小說。"
"你是說,是柚木健一想出這個主意來的?"
"我不能斷定。不過,也不能完全排除這種可能性。"
空知邊說邊扭頭跳望着窗外。小桑也向窗處望去。道路旁的樹術悠閑地??着校葉,一位老人牽着小狗從樹下蹣跚而過,一位頭上扎着絲巾的少女邊走邊歡快地哼着歌曲。
"真是一幅和平景象啊!"
小桑不由得感嘆道。空知也點了點頭,輕聲說道:"真想把這幅美麗的風景畫帶回家啊!如果可能的話……"
"可是,警方不是還沒有討論過這種可能性嗎?"
"警方早就已經討論過了。"
"什麼?"
小桑的嘴不由得張大了。
小桑停止了回憶。
他從錄音機里取出了磁帶,剛要放到磁帶盒裏,忽然想起了什麼,他拿起圓珠筆,在磁帶上寫下了"空知演講錄音"幾個字。他想,這樣的話,等到借這盤帶子給別人也方便一些。
(不對,還是複製一盤再借給她為好。)他一邊這樣想着,一邊還是把磁帶放進磁帶盒裏。然後他站起身來,把磁帶盒放進了不很寬鬆的運動上衣的內口袋裏。
他一邊戴手錶一邊看了看時間,離約定的見面時間十二點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
他坐上"南海"號電車和地鐵來到了梅田。最近一段時間他周未一直比較忙,好久沒有在星期天來梅田了。他一直喜歡在那裏等人的紀伊國書店門前依然是人來人往,要找見面的人看來得費一番功夫。"小桑。"
他突然聽到有人在身後喊他,他嚇了一跳,扭頭一看,原來由加理早就到了。
"真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我也剛到。你看,還不到十二點呢。真對不起,大周末的讓你到這裏來。"
"沒關係。反正明天我也要到東京出差。今天要是不交給你的話,那就要再等好幾天了。"
小桑拿出磁帶,遞給由加理。
"謝謝。你看我,凈給您添麻煩。"
小桑的任務完成了。其實,他也不是單單為了由加理才來的,他也想來這裏轉一轉,順便買雙鞋子,看場電影,然後再回家。
"請你賞個臉,讓我請你吃頓飯。"
由加理說道。可能她是想藉此付點辛苦費給我吧,小桑邊想邊開口說道:"不用了,你不必這麼客氣。"
"反正你也要吃午飯,不是嗎?還不如……"
聽她這麼一說,小桑只好回答道:"好吧,那我們就來個’AA‘制吧。"
由加理也只好說:"暫且就這麼辦吧。"
兩個人來到了三十二號街。"這裏人真多啊!"
小桑一邊看着街道兩邊的餐館,一邊感嘆道。看來,不論在哪兒吃飯,不等上一陣子是找不到座位了。走到一家餐館前,他探頭朝里看了看有沒有空位子,差一點和一對剛吃完飯的情侶撞了個滿懷。男的被小桑的突然嚇了一跳,連忙躲避,差一點摔倒。
"對不起。"
兩個人互相道了聲歉,兩位女士也互相彎腰致歉。
"看來這裏有座位。"小桑對由加理說。?
由加理也笑着對他說:"小桑先生,你真夠健壯的。剛才那個人差點就被你撞飛了呢。"
"當偵探的,身體不強壯哪行?"小桑略帶得意之色。
偌大的店裏只有一個空桌子。兩個人也不用忙碌的服務員引路,徑直走到那張桌子前坐了下來。
"小桑先生,你是怎麼當上偵探的?"
兩個人剛一落座,由加理就問小桑。小桑用手撫摸着自己長長的臉盤下長長的下巴,一邊說著"這個嘛……"一邊陷入了深思。
"我這個人以前好管閑事,也愛多嘴多舌,所以就找了這樣一個能管閑事的工作。"然後他又想了想,說道,"其實我以前曾是個報社記者。"
"是嗎?"由加理不由得瞪大了雙眼。
"不過你看我也不像個在大報社的政治欄目工作的記者。
我是隸屬賽馬組的,但也不是負責賽馬之類的消息,而是負責體育報的文藝欄。干那種工作,有意思的事不少,但也丟過幾次丑。當時在報社裏呆得也不是很順心,又恰巧身體不適,於是就順勢遞交了辭職信。比起空知的辭職方式來,我就顯得寒摻多了。"
"你也知道空知辭職的事嗎?"
由加理問道。看來她也知道這件事。
"我早就聽說了。雖然那種作法也不體面,但終究比我要強得多。"
"聽起來有點像跳槽情報雜誌的廣告埃"兩個人對視了一眼,都笑了起來。
"空知辭職后就開始寫起推理小說來,我托朋友給重新找了個工作。我那個朋友的父親就是我們偵探所的所長足立先生,他說正好他們所里缺人手,於是我就跳槽到偵探所了——哎,怎麼沒人來招待我們呢?"
小桑大聲喊服務員。一個服務員急忙跑過來收拾桌子。
"現在的工作比較適合我。"
小桑的聲音又低了下來,接着對由加理說道。
"小桑先生,其實……"
"什麼?"
由加理直視着小桑的眼睛:"我有一件事想拜託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