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之虛像

第八章 夜之虛像

"後來就沒轍了,是嗎?"

空知抬頭盯着加瀨的臉問道。

"我覺得是這樣。"

加瀨被空知看的有點心虛。

"在那個像柚木兄弟的男子所住的旅館裏,沒有發現柚木兄弟倆的指紋。那個男子的指紋和柚木兄弟倆的指紋都完全不同。"

"也就是說,偵破工作又回到了原來的起點,是不是?"

空知看起來有點失望。

前幾天,搜查總部得到一條消息,說在小倉火車站前的一家商業旅館裏發現了一名與柚木兄弟極為相像的人在那裏住宿。得到這個消息后,搜查總部的刑警們都極度興奮起來。當時值班的大堂經理找電話報警說:"這個人長得確實很像柚木兄弟倆……"警方立即到那個人的房間提取了指紋。然而今天早晨得到驗證結果,說指紋完全不符合。搜查總部又一次陷入了困境。加瀨就是趕來跟空知說這件事的。

"柚木兄弟倆到底怎麼樣了?在余吳發現的無頭屍到底是誰的呢?"

空知的自言自語讓加瀨感到很不快。他很想反駁說,案件遲遲不見進展,最着急的還不是我嗎?

"實際上,"加瀨一不小心說漏了嘴,"我這次到大阪來,是想調查一下空知你案發當日在哪裏。"

空知一言不發,只是盯着加瀨。

"我來大阪,除了想再驗證一下杉山助理警部此前所調查的情況,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測定一下從余吳到平石到底需要多長時間。是杉山開的車。"

一旁的杉山點了點頭。

"我們跑的是高速公路,時速為一百公里,就是這樣還花了三小時三十六分鐘。看來你當時絕對不在現常""這我就放心了。這麼說,你們是開着在滋賀縣掛牌的車子來的?"從空知的反應中看不出什麼可疑之處。加瀨看看時間也不差不多了,於是起身告辭:"以後可能還要麻煩你,到時還請你多多原諒。""那是當然,二位辛苦了。"空知從虛掩的門縫中一直看着加瀨和杉山的背影。

"加瀨,難為你了。

他冷冷地自語着,然後又小聲說道:

"是廣瀨出場的時候了。"

小桑是於十一月二十四日訪問空知家的。

他一直把車子開到道路的盡頭。山上的樹木已經葉落枝枯,滿目蕭條之色。周圍居民庭院裏的柿子樹上紅紅的柿子鮮艷奪目。

(是那家吧?)

在道路盡頭,小桑把車停了下來,下了車,步行向不遠處的房屋走去。遍地落葉隨着瑟瑟秋風忽飄忽落。他輕輕地推開院門,來到房門前,看了一眼門牌,然後抬手按響了門鈴。

空知出現在了門口。

"啊,是小桑啊,你好!好久不見了。"

"是啊,對不起,我不請自到。"

空知微微一笑:

"快請進。"

空知把小桑領到了客廳。房間散發著一股濕潤泥土的芳香。"紅茶怎麼樣?"空知一邊問小桑一邊走進了廚房。小桑端坐在那裏等着,不一會兒,空知就把紅茶端了上來。

"你自便。怎麼,今天休息嗎?"

空知一邊往杯子裏加方糖,一邊問道。小桑答了聲"是的"。

"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怎麼突然打電話說要來我這裏玩玩?"

"我如果說是因為無聊才來你這玩的話,那多不好意思。"

小桑搔了搔頭,"我可是你的忠實讀者埃""別給我戴高帽子了。"

"我可是說真的,"小桑一邊說著,一邊從手提包里拿出一本新書來,"大作家,能否賞光給簽個名?"

小桑邊說邊將書和鋼筆遞給空知。空知一邊苦笑着一邊在書上籤上了自己的名字。

"多謝。下一本大作何時出版?"

"這個……"空知嘟囔着,"下一本有點難產,已經耽誤了交稿。前一陣剛剛寫完,沒料到編輯發現了一個很大的錯誤,應該說多虧他發現了這個錯誤。現在我正為結尾怎麼寫苦惱呢。怎麼也想不出新的計謀了。"

"這確實有點麻煩。真對不起,這個時候我還來打攪你。"

"沒關係。"空知笑了笑,"我還得感謝你呢,你一來,我心情也好了許多。明天起我可就要被關禁閉了。"

"關禁閉?這個詞我也可是再熟悉不過了。"

"我可是第一次被關禁閉。我可不喜歡那種被監禁的感覺。

不過沒關係,你想過來玩的話,隨時都可以。"

"行,我肯定會來的。"

兩個人之間你一言我一語的交談,就像作家在跟他的書迷談心一樣。空知講他下一本書想寫一寫私人偵探,小桑則談了一些他自己對私人偵探的感受。不知不覺之間,兩個小時過去"這個,"小桑突然把話題一轉,"你是個鐵路推理小說家,我原本以為你家裏會有鐵路模型,看來沒有埃""這是誤解。我小時候確實很喜歡電車,但卻不是個鐵路迷。"

"你從小就喜歡推理小說嗎?"

"是的。我小時候非常喜歡讀推理小說。"

"我也是,"小桑指了指自己的胸膛,"看不出來嗎?我以前可是個文學青年加實踐派埃我喜歡法國文學,以前還經常和筆友們一起討論司湯達的〈戀愛論〉呢。‘活過,寫過,愛過。’多麼精彩的墓志銘啊!我當時對這作品是多麼的憧憬啊!"

空知嘴邊的笑容消失了。

"被丟進薩爾茨堡鹽井的枯樹校再被撒上鹽,戀愛就是這種結晶作用的產物……""啊,空知你也讀過嗎?結晶作用,這句話說得多好啊!"

"寫這本書的男人一生中不是愛過十一個女人嗎?"

"什麼?"小桑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和貴婦人有過沙龍式戀愛、和不同國籍的女人有過各種戀愛--他應該在基碑上這樣寫:‘活過,寫過,玩過’。"

一種令人不快的沉默充滿了泛着泥土芳香的屋子。小桑感覺到了空知的悲傷。

"對不起,小桑,你年輕時那麼喜歡的一本書,而我卻在這裏大放厥詞。"

空知深深地彎下腰,以示歉意。小桑急忙說道:"沒什麼,沒什麼。這麼點小事。"

兩個人又-次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兒,空知說道:"我們出去散散步吧?"

"散步?這個……可以嗎?"

小桑不知空知為什麼突然提出這個建議,有點語無倫次。

看到空知起身向外走,他也只好隨後跟上。

"怎麼樣?"空知回頭說道,"我帶你到一個風景優美的地方去吧。步行的話,來回比較遠,我們坐你的車去吧。"

"可以。不過,咱們要到哪裏去呢?"

"推古天皇陵。"

小桑發動了引擎。他沿着來時的路往山下開,半路向右邊的岔道一拐,繼續向前開去。這是一條竹林小道,茂密的竹枝遮蓋住了整條小路。穿過林陰小道,道路逐漸變得開闊起來。

汽車沿着平緩而曲折的道路向山下行駛了五分鐘左右,一座類似古墓的山丘映入了兩個人的眼帘。

小桑在空知所說的地方停住了車。

"這裏是陵的正面,上面有鳥居。咱們上去吧。"

小桑跟在空知的身後,沿着被鬱鬱蔥蔥樹木覆蓋的山丘間的一條小路向上走去。在小路的盡頭,空知停下腳步,扭頭對小桑說道:"你看。"

小桑也駐足轉身,朝來時的方向跳望。

一輪秋日懸挂在遠處田野、丘陵和農戶房屋的上方。距離傍晚還有一段時間,但太陽彷彿已經等不及了似的,早早地將手放到了夜幕的拉繩上。田野里有幾戶人家在燒荒,煙霧四處飄散,給整個景色蒙上了一層?〉那嶸礎P∩;故塹諞?次看到這麼美麗的景色,他出神地跳望着,被這迷人的深秋田園景色給深深吸引住了。

"你不認為這是典型的日本美嗎?"空知緩緩地說道,"雖然在天皇陵前不好說這種話。"

"這真是……不可思議。在高樓林立的城市住了這麼久,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美麗的景色。可是我總覺得我小時候也曾站在這裏跳望過這種美景,而且每個黃昏都是這樣。"

兩個人又靜靜地欣賞了一會美景,太陽又向西傾斜了一點。小桑看了看空知:"三澤由加理小姐跟我要你那次作的關於‘偽裝不在現場的計謀’的講座的錄音帶,我已經借給她了。"

"……由加理小姐怎麼會想起要這種東西呢?"

"她說她想好好研究-下柚木兄弟倆當時究竟在不在案發現場,她想參考-下你的講座。她說:‘空知先生是紙上談兵,我正好可以代為實踐一下。’……啊呀,對不起,不小心說漏嘴了,不過你別介意,她說這些話並無惡意。"

"我明白了,"空知何頭看了看錶,"快五點了,那我先告辭了。"

"我開車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了,順便也可以欣賞一下風景。"

小桑有點驚訝:"這麼遠,步行可得要不少時間呢。"

"沒關係。明天就要被關緊閉了,我想一邊構思一下小說的結尾,一邊慢慢往回走。"

小桑說了聲"再見",轉身向車子走去。他剛要上車,空知在身後沖他喊道:"等由加理小姐還你錄音帶的時候,你告訴她……""告訴她什麼?"

"你告訴她,只要仔細看看列車時刻表就知道了。"

"空知,這是什麼意思?"

空知沒有理會,轉身而去。小桑也沒有再細問,關了車發動了車子,-溜煙地向大阪駛去。

車門剛一打開,廣瀨就縱身跳下了車,拚命向站台跑去。

可惡的站台台階,怎麼這麼長?

(可能來不及吧?)

但是廣瀨還想試一試。他不停地推開身邊與他一同剛下車的乘客,拚命往東北地區本線列車的站台跑去。雖然列車時刻表上寫着停車十二分鐘,但他必須在七分鐘之內趕到。他的耳朵里迴響着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廣瀨來到新干……

空知寫到這裏,停了下來。

已經六點了。屈指一算,從早上到現在,他的實際工作時間已經超過八個小時了。眼看結尾已經有點着落了,但他已經厭倦了。他決定休息一下,於是把電腦里的文件保存了一下,然後就把已經發燙的電腦關上了。

就在這時,電話鈴響了。是外線電話。

"你正在工作嗎?"是小桑的聲音。

"沒有,正在休息,馬上就快結尾了。""怎麼樣,可以的話,可不可以請你吃頓晚飯?""有這種好事?在哪裏?""我馬上到你那裏去。今天是關禁閉的第三天了,旅館的飯吃厭了沒有?""有點厭了。""那麼你就到京橋來吧。不,我們還是在雙塔見吧,怎麼樣?"空知對他的建議表示同意。小桑說了聲"半小時后在旅館的大廳見"后就把電話掛斷了。空知看了一會兒電視新聞,六點半準時來到了大廳。小桑已經在巨大的冕形吊燈下等他了。

"你想吃點什麼?"

"隨便。"空知答道。

"雙塔里有什麼餐館呢?先去看看再說。"兩個人離開旅館,朝遠處高高聳立的超高層雙塔走去。這一帶被人們稱為"0BP"(OSAKABusinessPark),意思是大阪的商業公園。空知一邊走一邊不禁暗暗吃驚,這一帶的變化實在太快了,每次來都能感覺到很大的變化。剛剛建成的五幢高層建築還在爭奇斗高,西面又一座玻璃主體建築拔地而起。雖然比不上新宿,但是也有象徵性建築雙塔和古老的大阪城,城外綠水環繞,倒也別有一番情趣。

兩個人走到雙塔中的一座,21號塔前,來到三層的一間油炸食品餐館裏。兩個人要了啤酒,交杯換盞,互相慰勞起一天的辛苦來。小桑有點感冒,看起來略顯疲倦,但他還是很快就喝完了一瓶,臉也馬上紅了起來。

"其實我挺能喝的。"

小桑的話多了起來。或許是酒精的作用所致吧。

"雖然我容易上臉,但是一口氣喝十瓶啤酒還是小菜一碟。

只不過今天來得有點倉促。"

"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我可真慘埃我這個人一喝酒就跟高井先生一樣,變得口無遮攔了,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晚了。這個毛病可害得我不輕。我以前還曾哭着求一位很重要的客戶,說什麼‘請您借點錢給我。我快要被那可愛的女孩拋棄了’。""你是說高井先生?他也夠倒霉的了。""在殺人現場發現的中指較短的血手印和案件沒什麼關係嗎?""你這話問得有點蠢,"空知卻一點沒有心情喝酒,"原本這個手印就來歷不明。而且說不定留下手印的人中指並不短,而是在按手印的時候,把中指彎了一下。就算高井真是兇手,那個手印能不能作為證據還是個問題。""空知,當初是你調查出高井不在現場的,是不是?"小桑一邊問一邊拿起熱騰騰的茶喝了起來。"沒錯。""看來你當個偵探也蠻合格的嘛,空知,"小桑一邊說著一邊往自己的杯子裏倒滿啤酒,"可是,案件自發生到明天都已經滿一個月了,目前還一點頭緒沒有。警方甚至懷疑是柚木堂因為經營不善而意圖倒賣贓物,並對此進行了調查。看來這件案子很棘手埃現場一點證據也沒有留下。"空知沉默不語。

"畢竟那幢別墅周圍一間房子也沒有埃夜裏說不定連條野狗也見不着。"小桑的話也有一定道理。

"而且,傍晚時候也不會有郵遞員來送報紙,沒人會來這種地方。不僅沒人會來,而且屋內連一點活氣也沒有,整個屋子死氣沉沉。"他說的也不錯,可他究竟想說什麼呢?

"不對,有一個活動的東西。"

小桑突然若有所悟。面對着他意味深長的目光,空知回答道:"你是說……時鐘的錶針嗎?""沒錯,就是它?小桑興奮異常,"雖然整?北鶚榔臉粒鞘⒅擁謀碚胗Ω沒乖謐>褪悄歉霾恢恍資只故潛緩θ舜幼雷由嚇齙降匕逕希用嫠に榱說哪歉鍪敝櫻"準確來說,別墅里有兩個時鐘。客廳一個,卧室一個。它們究竟怎麼了呢?

"推理小說中不是經常有這樣的情節嗎?兇手常把時間調到他們認為適當的時間上,然後再把時鐘摔碎,使時鐘停止運轉。難道這次案件的兇手還沒有考慮到這個細節?""這種?嚴房商硬還降難劬Π?"言之有理,"小桑"砰"地敲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如此說來,時鐘掉到地板上就沒有什麼意義了。首先,現在的鐘錶,一般不會因為從桌子上掉到地板上就壞掉了,如果這樣就摔壞了,那就有點不合情理了。""而且上面既沒有留下什麼可疑的指紋,也沒有擦拭去指紋的痕迹。"空知也隨聲附和。小桑伸出手臂,把手錶給他看。

"我有一次喝醉了,把這塊手錶摔了一下,錶蒙子給摔壞了,但手錶本身還是正常的。手錶這東西還是挺結實的。這塊手錶可是很有紀念意義的。這是剛才我所提到的那個她送給我的。既防水,月份還會自動調節。"這傢伙怎麼老說他手錶的事?空知心想。

"空知,去喝一杯怎麼樣?"

小桑一邊縮回手臂一邊問道。

"不了,我想回旅館接着寫小說。"

"那我就不勉強你了。我自己去喝一杯。"小桑一邊說著一邊看了看錶,"快八點半了,你打算怎麼辦?"難道只有時鐘的鐘針在轉嗎?空知暗自心想,沒注意小桑的問話。

"再喝點茶,我們今天就到此為止,怎麼樣?"不對,應該……"空知,怎麼樣?"不對,應該還有一個東西也在動。空知一邊想着,一邊心不在焉地敷衍着:"我無所謂,哪兒都行。"那個東西還在動。

"空知,你怎麼了?"

"小桑……"

空知接過賬單,站起身來,冷不丁說道。

"什麼事?"小桑抬起頭來。

"我安然來了靈感,想趕緊回去寫。咱們就此分手吧。""好吧,那我就不勉強你了,"小桑看來心情還不錯,"行了,那我們就此告別吧。"他邊說要站起身來,空知伸手攔住了他:"你不用着急。杯子裏還有啤酒,你自己慢慢喝吧。""好吧,那結帳……"他邊說邊拿出錢包來,空知急忙說道:"就讓我來結帳吧,算是我對中途離席的賠禮道歉。下次你付。"空知說完便急步離開了餐館。走出店門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下,小桑舉杯向他示意。

黑幽幽的湖面漸漸地展現在眼前。

月亮被雲層遮住,整個湖面一片黑暗。群山的倒影也彷彿比往常大了許多。月光偶爾從雲層的縫隙間撒落下來,湖面便如同蛇的皮膚一般泛着濕潤的光澤,但瞬間便又恢復了黑暗。

他一邊看着右手的湖,一邊沿着細窄的道路小心地驅車前行。路邊的樹木不時被夜風吹得發出沙沙的響聲,然而他卻彷彿絲毫沒有聽見似的。這是一個黑暗而又幽靜的夜晚。整個世界如同死亡了一般,沒有一絲生氣。沒有人領着他,是他自己不自不覺中來到這個地方的。不一會兒,他看見了案發現場的那幢別墅。

他悄悄地在別墅前停了車。?鶚簿駁囟自諍詘抵校父鱸慮暗哪侵盅任兌丫慈晃藪媼恕K鬧?看了看,周圍一片寂靜,一個人影也沒有。

他從口袋中拿出鑰匙,插進鎖孔里。這時他好像突然有了一股不祥的預感似的,但這時他手裏的鑰匙已經轉動了。

黑暗的屋子張開了一張巨大的嘴,他攝手攝腳地走了進去。雖然他知道,電燈開關就在右手的牆壁上,但他並沒有去開燈,只是從懷裏拿出一把手電筒,照着腳下的地板。他在門口脫了鞋,以免留下腳櫻他的心跳跟往常一樣。看來自己還是很冷靜的嘛,他在心裏對自己說,這樣就好。他暗暗地鼓勵着自己。

他像貓一樣弓着背,彎着腰向屋內走去。他小心地打着手電筒,不讓光線高出窗檯。雖然車子停在屋外是一個迫不得已的大膽舉動,但他還是注意着不讓光線泄露到屋外。地板微微地"吱吱嘎嘎"作響。原先地板上沾滿了斑斑血跡,但現在已經都不見了,不知是誰把地板擦乾淨了。這可不是件令人愉快的工作。他的腦海里不由得浮現出了案發當日屋內的那副血腥場面,但他努力迫使自己不去想那件事。

穿過廚房的餐桌旁,他把手中的手電筒稍稍舉高了一點,讓光線在自己腰部部位保持水平。他想看看客廳的樣子。昏黃的光線中,他看見一張桌子和沙發依舊擺放在兇殺劇上演前它們所在的位置上。他沒有看沙發上的血手印,而是徑直將目光鎖定在餐桌上的時鐘上。這就是那隻表面玻璃己碎的與案情有關的時鐘。

他小心翼翼地朝餐桌走去。他發現這個石英鐘的秒針還在"嘀嘀嗒嗒"地走着。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錶,與石英鐘的時間對了對,兩者時間完全一致。關鍵的工作就要開始了。

他繼續朝餐桌走去。來到桌前,他單膝下跪,將目光落在了時鐘的鐘盤上。破碎的玻璃後面,時針和分針馬上就要重合了。還有五分鐘,新的一天就要開始了。

他看了看時鐘的日期。"27"這個數字稍稍偏上,下面的"28"已經隱約可見。馬上就要到十二點了,可這個時鐘的日期剛變了一半。再等四分鐘、不,再等三分鐘吧。不一會兒,時針和分針都指向了十二點。日期也悄無聲息地變到了"28"。

時隔一月,又到了二十八號了。

他把手電筒朝時鐘移近了一點,眯着眼盯着"28"這個數字。他感到背上有一股涼氣襲來。"28"這個數字上面有一個螞蟻頭大小的黑點,一個很小的黑色斑點。他咽了一口唾液。

唾液味道有些苦澀。果不出自己所料,自己和警方當時都忽略了這個黑色斑點。

難道已經無藥可救了嗎?

不,或許還能夠擦掉。

他拿起時鐘,伸直了背,站起身來。就在這時,他聽到身後傳來了衣服摩擦的聲音。

廚房的窗帘突然被拉開了,柔和的月光灑進了屋內。

"你想怎麼處理那個時鐘啊,空知?"

他大吃一驚,聲音卻哽在喉中,只是低微地"嗯"了一聲。過度的驚慌使手裏的時鐘從手中滑落,再一次摔到了地板上。?晨孔糯盎В∩U駒諛搶鎩?

兩個人間隔五米左右,相對無語。

空知盯着背靠月光的男子,沒錯,是他,那個私人偵探。

"我已經在此恭候多時了,看來我的暗示已經起到作用了。""什麼……"空知的聲音有些沙啞,"你指的是什麼?""事到如今,打破僵局的卻是你,這可不像空知你一貫的作風埃你用剛才看到那隻時鐘的日期時,你已經感覺自己敗局已定了。你想將這個危險的證據處理掉,是不是?""證據?""就是在‘28’那個數字上殘留的血跡。因為你不想讓警方知道,十月二十八日那天,就是你實施殺人行動的那天。"小桑的話未並沒有帶問號,看來,他對自己的推論確信不疑。

"我一直擔心,我的暗示是不是有點太不明顯了。但看來空知你確實不愧為空知啊,跳舞還是要找舞技高超的舞伴埃"(我還是有反抗的機會的。)空知尚存僥倖。然而他同時感到,一股強烈的絕望感彷彿已經溶化在自己的血液里似的,在自己的身體裏四處奔走。

"二十八日你實施了殺人計劃。因此,十二月二十九日,當高井美保小姐得知自己生意上的老主顧出事後給余吳的這間別墅打電話時,當然不會有人來接電話。可是第二天警方來勘察現場的時候,發現電話話筒沒有掛牢。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就算案發時間在零點以前,但也可以得知,此後的兩個半小時裏,兇手一直呆在案發現常那麼,兇手究竟在幹什麼呢?""這難道不是已經顯而易見了嗎?"空知平靜地說道,"他在鋸死人的頭和手。""兇手花了兩個半小時,對不對?""沒錯。所以兇手需要時間,而且,兇手還有其他工作要做。比如說將自己衣服上濺的血跡處理掉,清洗自己的身體,以及處理死人的頭和手……

"換衣服和清洗身體確實必不可少,但死人的頭和手兇手完全可以帶離這裏,這樣不是更節省時間嗎?他是不會將頭和手埋在房間的周圍的。

"但是他低估了兇手鋸下頭和手所需要的時間。或許,只是這件工作就花了他兩個多小時的時間。""沒那麼長。我已經得知,警方早已推算出,兇手用鋒利的鋸只要半個小時就可以將頭和手完全鋸下來。這是兇手從三澤由加理小姐那裏聽說的。""這樣說來……"空知有些語塞,"這樣說來,應該是這樣:兇手或許在等待什麼。比如說等待同謀犯的聯繫電話,或在等同謀犯開車來接他,有很多種可能性。""是的。這樣想也未嘗不可。犯罪行動是在二十八號實施的。犯人隨後立即離開了案發現場,然後又返回來,將電話筒摘了下來。你不認為這種假設也可以成立嗎?""兇手為什麼要再回來呢?難道他是回來鋸下屍體的頭和手嗎?""不對。因為從發現屍體時的情況來看,頭和手是在被害人遇害后立即被砍下來的。""那就是說,兇手將屍體的頭和手鋸下后,立即離開案發現場,後來不知什麼原因又返回了?"空知的腦子在飛快地運轉,"是這樣埃那麼他是應該來拿那本袖珍小說的,對不對?

兇手在殺人前曾經摸過那本小說,並在上面留下了自己的指紋。他離開現場后突然覺察到了這一點,於是兩個半小時后又匆忙趕回了案發現常當他在黑暗的房間裏拿小說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身邊的電話,這樣就導致電話筒未掛牢。是這樣嗎?""空知……"小桑突然打斷了他的話,他的臉色有些悲哀。

"空知,這些事我們暫且不談。我想請你告訴我,你今天為什麼會來這裏?"空知無言以對。他的雙唇緊閉,好像被縫住了一般。

"你是用鑰匙打開房門,偷偷溜進來的。"小桑緊緊地盯着空知的眼睛。

"然後你連燈也沒有開,只是打着手電筒,便徑直朝桌子上的時鐘走過來。然後你就一直盯着日期上的數字,等着十二點的到來。隨後你便好像要確認什麼似的,伸手拿起了時鐘。

"你想幹什麼?"

"難道你已經……"空知終於開口了,"你有權這樣問我嗎?那麼你又為什麼偷偷地溜進屋子裏來呢?"

"你這樣問我又有什麼用呢?"

小桑拉過餐桌邊的一把椅子,坐了下來。空知也在沙發坐下了。

"我之所以來這裏,是在等空知你的到來。我已經預先跟三澤由加理小姐打了招呼,告訴她我想看看犯罪現場的情況,並從她那裏拿到了房間的鑰匙。所以,我並沒有非法侵入民宅。那麼空知你又是怎麼得到了房間的鑰匙呢?"

"我……以前……跟柚木先生……借的。

空知吞吞吐吐的說道。

"那麼這件事我們就了結了。我想再問你一個問題,你深更半夜到這裏來,有何貴幹呢?"空知沉默不語。

"是不是像我剛才說的那樣?你是想將‘28’那個數字上殘留的血斑擦掉,對不對?你不想讓警方發覺,你是在二十八號那天實施殺人行動的,對不對?"空知無言以對。

"如果犯罪行為是發生在二十八日內的話,那麼兇手案發後在現場逗留了兩個半小時這件事就有些不合情理。於是在警方在進行討論的時候,有一位刑警就曾這樣說過:‘兇手有可能來過現場兩次。’而你正是要設法避免這一點被警方發現。

因為這是案件真相能否水落石出的關鍵。""你所謂的真相,指的是什麼呢?"空知忍不住問道,"難道是指犯人之所以回來是要取留有指紋的小說這件事嗎?""不是,"小桑立即給予否定,"如果是這樣的話,只要小說不被發現,兇手就永無後顧之憂了。"空知不得不承認,小桑的分析有一定道理。

"你剛才已經說過,我已經失敗了。小桑,這麼說來,你認為我就是無頭殺人案的兇手嘍?""是的。"小桑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那麼你倒是說說看,我殺害的人究竟是誰呢?"小桑的回答讓空知不由得背上直冒冷汗。

"柚木新一和柚木健一兄弟倆,"小桑的語氣十分肯定,"你應該把他們倆全都殺害了。"空知靜靜地聽着,彷彿早就知道遲早有一天會聽到這句話似的,但他未曾料到會是今晚。因為,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今晚為什麼會來到這幢別墅,而且在來的途中,他並沒有發現有其他車子尾隨着自己……

"你的分析真是無聊透頂。我為什麼要殺害他們倆呢?""因為他們倆為了謀取巨額保險金,合謀殺死了柚木惠,而你想為柚木惠報仇,因此你才將兩個人一同殺害。""你說我殺害了柚木兄弟倆,但是你的這種假設本身就是以他們倆合夥謀害柚木惠為前提的,但是你別忘了,警方已經證實,柚木惠被殺時,他們二人並不在案發現常""推翻他們二人不在案發現場結論的正是你。""我?笑話!如果我推翻了,我早就通知警方了。""遺憾的是,雖然你早已知道柚木兄弟倆就是兇手,但你卻沒有通知警方。因為你覺得,柚木兄弟倆僅僅受到法律的制裁還遠不足以平你心頭之恨,因此你想親手殺了他們倆。我對此確信不疑。四天前我去拜訪你,我們在參觀完推古皇陵後分別的時候,你無意中說漏了嘴。當時你曾這樣說過:‘只要仔細細看看時刻表就知道了。,由此可知,你已經知道柚木兄弟不在案發現場的結論是錯誤的。"空知想起來了,那天他確實說過這句話。

"我說過那句話嗎?即使我曾經說過,我想我當時也只是想說’只要仔細看看時刻表應該可以知道"而並沒有絲毫說我已經知道了的意思。"

空知逐漸又恢復了冷靜。他想試一試,這個偵探究竟有多大本事。

"果不出我所料,看來還是有‘路線的盲區,啊!"

"什麼?"

"我為了調查柚木兄弟當時究竟在不在案發現場,又重新仔細查看了一遍時刻表。我終於弄清楚柚木健一是如何將在米原買的車票轉到新一手裏的了。因為存在’路線的盲區",也是你前些天在大學作講座時所提到的第六點。"空知透過微弱的光線,注視着小桑的臉。

"難道你……已經知道了?"

小桑稍長的臉微微地上下動了一下:"是的。""那麼你能告訴我,所謂的‘路線的盲區’指的是什麼嗎?"雖然自己早已知道答案,但小桑知道也不足為奇,空知一邊在心裏對自己這樣說著一邊問小桑。小桑緩緩地說了起來:"殺害柚木惠的直接兇手是柚木新一,他利用各式各樣的交通工具,與健一巧妙地互為替身,導演了一出好像兩人均不在現場的鬧劇。柚木健一乘‘白鳥’號在京都下了車,接着出現在了米原,他假扮新一,造成新一當時不在案發現場的假象。直接兇手新一在余吳將柚木惠殺害后,立即趕到敦賀乘坐‘白鳥’號,假扮成健一,這樣就造成了健一在‘白鳥’號上的假象。而健一則從大阪乘飛機趕到新瀉,回到‘白鳥’號上。新一則從金澤返回小松,並在那裏坐飛機飛到福岡。問題是,車票究竟是如何轉手的呢?

"有一個方法可以既不必藉助他人之手,又可以順利將健-所買的車票送到博多。只要利用新幹線就可以了。他們只要事先商量好將車票藏到第幾節車廂的那個廁所里就可以了。健一將車票藏在二人事先商量好的地方,然後在新大阪下了車。

事後他完全可以說自己把車票弄丟了。車票被火車運到博多車站,新一隻要在那裏將其拿到手就可以了。"

"你不覺得這樣還遠遠不夠說服力嗎?"

空知感到自己的額頭沁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他接著說道:"健一所乘坐的‘光’一0三次列車和新一在小松乘坐的ANK747次航班,到達福岡的時間幾乎是完全相同的,都是三點四十五分。如果健一將車票藏在列車的廁所里的話,那麼新一就必須在‘光’號到達博多之前提前轉乘上‘光’號。而這是不可能的。"

"是的。新一乘坐的ANK747次航班到達福岡的時間是三點四十五分。如果不能在此之前趕到博多,他也就不能在開往博多的‘光’一O三次列車到達博多前在途中的某個車站轉乘到‘光’號上。"

"而這樣他們的計劃就不可能成功。"

"不",小桑搖了搖頭,"我認真看了一下列車時刻表,發現了一件事。如果新一不可能在三點四十五分之前趕到博多的話,那他只要讓藏有車票的新幹線列車晚點到達博多就可以了。這樣的話,他們的計劃就有可能成功了。"

"讓藏有車票的火車晚一點到達博多?這個主意也不是很高明啊?"

"別急,事情還遠不止如此。只要讓其在適當的時候晚點到達就可以了。新一從機場趕到清水先生家,並在那裏得知柚木惠被害的消息。就算警方不打電話告訴自己這個消息,他也完全可以找個理由給店裏打個電話,然後假裝自己已經知道柚木惠被害的消息了,對不對?事實上,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和清水先生商談生意,而是打算儘快趕到博多車站。然後他就從清水先生的家趕到博多站。如果這時進入博多站的列車上已經有車票的話,你猜,究竟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空知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會發生什麼事情?"

"因為是終點站,所以乘客們全都下了車。新一下車后,在裝落了東西在車上,然後返回到車上,這樣就可以輕而易舉也在兩個人事先商量好的地方找到車票了。"

"看來這樣是可行的。"空知淡淡地應了一句。

"在拿回車票的時候,新一隻要另買一張車票進入站台就行了。他將拿回的車票在檢票口遞給檢票員,出了檢票口后又重新買了一張返回的車票,再次進入檢票口乘坐上行線列車回去了。這樣的話,印有自己指紋的由米原開往博多的車票就可以留在博多站了。還有一件事,是我從三澤由加理小姐那兒聽說的,新一趕到木之本警署那天已經是十點多了。我就想,本來九點多就可以到,為什麼會拖到十點呢?這是因為,他在博多站幹了那麼多事情,沒料到自己會錯過上行線的‘光’號列車。"

"言之有理。"

空知不由得頻頻點頭,好像他也是剛發現這一點似的。他神情有點恍惚,但盡量使自己保持着鎮靜,繼續問道:"那麼,健一有可能將車票藏到新一從清水先生家趕到博多車站時到達的那輛列車上嗎?如果不成功的話,新一在等待晚到博多站的列車的時候,就會錯過自己事先打算要坐的由大阪飛往新瀉的飛機的。"

小桑豎起一隻食指,意思是說,不要着急,你昕我解釋。

接着他從口袋裏拿出筆記本,翻到夾着書籤的那一頁,說道:"讓我們來看一下健一的行動吧。他在米原車站假扮成新一併乘坐了十一點四十六分發車的‘回聲’號四0九次列車。他曾經說過自己於十一點五十二分從京都站下了‘回聲’號,然後於十一點五十六分換乘了由京都開往博多的‘光’號一0三次列車。而‘光’號一0三次列車到達博多的時間就早得多了,因此他只要將車票藏到稍晚到達博多的列車上就行了。到底有沒有這種列車呢?開往博多的下一輛車是‘光’號一五三次列車,這趟車沿途停站少,完全可以在德山或小上‘光,號一0三次列車。也就是說,他是乘坐’光‘號趕’光‘號的。如果這趟車還不行的話,那麼再下-趟開往博多的列車又怎麼樣呢?也就是十二點四十分發車的’光‘號五次列車。這趟車沿途停站最少,到達博多站的時間是三點五十七分。而這個時間正是新一從機場趕往清水先生家的時候,所以,這趟車也為時過早。

"讓我們從結論說起吧。健一併沒有在京都下車,而是在新大阪下的車,並在那裏等待着合適的列車。這趟車就是十二點四十分由新大阪始發,開往博多的’回聲‘號三七五次列車。這趟車到達博多的時間是四點五十四分,是一個比較理想的時間。他在米原乘坐的’回聲,號四0九次到達新大阪的時間是十二點零八分,因此在‘回聲’號三七五次列車到達博多站前他有三十多分鐘的剩餘時間。""那麼,他能趕得上飛往新瀉的飛機嗎?""當然趕得上。就算他在新大阪站站台上一直呆到‘回聲’號三七五次列車十二點四十分發車,他也絕對可以在一小時十分鐘之內趕到大阪機常從大阪飛往新瀉的JAS797次航班地起飛時間是一點五十五分。此前我在對他們兄弟倆是否在案發現場進行調查時,無意中注意到健一在大阪機場等待飛機的時間似乎有些過長。我原來以為是因為飛機和新幹線之間有一段時間間隔,所以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但事實上,他們正是這樣巧妙地利用了這段時間。"小桑說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接着問道:"我這樣解釋,合理嗎?"空知緊緊地靠在沙發上,嘆了一口氣:"完全合理。"月亮又被雲層遮住了,站在窗邊的小桑的影子顯得有些模糊。小桑從口袋中拿出一包煙,抽出一支含在嘴裏。一簇火苗在黑暗中閃了一下,又迅速熄滅了。只有香煙的煙頭上還殘留着一星火光,像夏天夜晚螢火蟲尾部發出的亮光。

"你推翻了柚木兄弟倆不在現場的證據后,便開始考慮自己的復仇計劃。雖然你早就發現柚木兄弟倆就是兇手,但是你卻一直等到十月末才實施你的復仇計劃,這是因為此前警方一直在對柚木兄弟倆進行跟蹤調查。"小桑講到這裏,朝黑暗中吐了一口紫色的煙霧。

"你無法原諒他們倆其中的任何一個。所以你就必須考慮一個既能將兩個人同時殺害,又能證明自己當時不在案發現場的方法。而你確實也想出了這樣一個方法,一個通過將他們兄弟倆同時殺害來偽造自己不在現場的方法。"空知不得不承認,小桑確實是一個不易對付的對手。

"是我殺害了他們倆。"

小桑,點了點頭,煙頭上的火光也隨着上下動了動。

"可是你剛才也說過,我完全可以證明我自己當時不在案發現常難道這一點也被你識破了嗎?"空知嘴上這麼間,心裏卻十分清楚,小桑肯定早就識破了自己的計謀。他剛才所說的"通過將他們兄弟倆同時殺害來偽造自己不在現場的方法"就已經擊中了自己的要害。不出他的所料,黑暗中的火光又上下動了動。

"柚木兄弟倆利用自己是雙胞胎偽造了自己不在現場假象,使證人產生了錯覺,這正是你在大學所做講座的第二條中的第三種類型。而你在實施復仇計劃時,也利用了被害人是雙胞胎這一點來進行偽裝。"空知感到冷汗正順着自己的額頭往下滴。

"請等一下,小桑。我想問一句,在這幢別墅里發現的那具無頭屍到底是他們兄弟倆中的哪一個呢?""我不知道。"黑暗中,小桑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你不知道?"

"不知道。但是不論無頭屍是柚木新一也好,還是健-也好,結果都是一樣的。無頭屍是你後面所殺害的第二個人,不知道這樣說夠不夠清楚?"汗水順着空知的脖子往下淌,他用顫抖的聲音說道:"請繼續講。"小桑扭頭看了一下窗外,繼續講了下去。

"你用花言巧語將他們兄弟穩住,並和其中一人一起來到余吳的這幢別墅里。當你得知柚木兄弟倆並沒有將自己的行蹤告訴過任何人的時候,你便威脅他們說‘殺害柚木惠的方法你們自己明白’。讓我們來假設一下,假定你和兄弟倆其中-人來到余吳的時間是二十八號的晚上七點之前,並且假定那個人是柚木新一。至於健一,你則設法讓其呆在長浜附近。一切就緒之後,你便殺害了新-。就在這幢別墅里。"(沒錯)空知不由得在心裏說道。(確實如此……)"殺人方法是將其捅死。兇器是長約十二厘米的單刃匕首。

你隨後在殺害健一的時候也是用的這把刀。當時肯定是鮮血濺,血流滿地,對不對?客廳桌子上的時鐘掉到地上也就在這個時候。時鐘的表面玻璃被摔碎了,鮮血濺到了錶盤上。‘28’那個表日期的數字上也沾上了血跡。接着在星期一的早晨,警方就發現了當時的那樣的一幕慘劇。"(是的,確實沒錯)"隨後你將已經咽氣了的被害人拖到浴室,扔進了浴缸里。

但是你並沒有將頭和手砍下來。"

(是的,確實如此)

"然後你將身體上濺的血跡清洗乾淨,並換了衣服。隨後你就將屍體放在那裏,離開了別墅,趕去與健一會面。當然你不可能讓健一發現你剛剛殺害了新一。緊接着你便將健一騙至你在平石的家裏。當然,你是利用你的高明的話言技巧--"(沒錯。我當時確實對健一說過"新一已經先到我家裏了,你們倆必須與我同心協力。我會把證據給你看的",不過我並沒覺出來這有多高明。沒想到連這一點也被這個傢伙發現了。)"假設你們在十點半左右到達了平石。接着你便用殺害新一時用的刀將健一殺害了。至於殺人現場嘛,恐怕就是那間小倉庫嘍?""是的,"空知的回答顯得有氣無力,"沒錯。

"你用殺害新一的同一種兇器,同一種方法將健一也殺害了。同樣是鮮血四濺,血流滿地。在健一咽氣以後,你便像拖新一的屍體一樣,在小倉庫內拖動着健一的屍體。接着--你便將健一的頭和手鋸了下來。"

"我是用鋸鋸的,僅用了三十分鐘,手法還算熟練吧?"

空知自我諷刺似的笑着說道。

"那麼鋸下來的頭和手你又是如何處理的呢?"小桑問道。

"我將它們埋在了屋檐底下。我事先將榻榻米和地板拆了,挖好了一個洞,將健一的頭和手以及滿了血的衣服扔到了裏面。"

"既然是你空知所為,想必手法一定十分高明嘍?"

小桑將煙蒂扔進了洗碗池裏,然後扭頭朝窗外看了看。

"隨後我又幹了些什麼?請你繼續講下去。"

空知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了。他第一次體會到了自己的罪行被別人揭露出來是一種什麼滋味,就連自己創作的小說中的犯人都未曾有過這樣的體會。

"然後你就對殺人現場進行了處理,也就是縱火。然後你趁着混亂,將鄰居喊來,偽造自己不在余吳殺人現場的假象。

這真是一個一箭雙鵰的絕好教材埃虧你能想得出來。"

空知的耳邊響起了微弱的音樂聲。

(那個時候,自己彷彿也聽到過這種音樂……)"等到混亂平息以後,你便將健一殘缺不全的屍體拖到車子的後車廂里,重新回到了余吳。與扔在浴缸時的新一的屍體一樣,你將健一的屍體向左側放着,將膝蓋彎曲,放到一個大膠袋裡,外面又套上了好幾層膠袋。然後你便驅車趕往余吳。你就這樣將健一的屍體運到了余吳,與新一的屍體進行了交換;這樣你就可以使警方誤認為,殺害健一的現場是余吳--"說到這裏,小桑停頓了一下,然後接著說道:"空知,你可真能幹埃"空知的耳邊再度響起了微弱的音樂聲。

這音樂和那個時候自己聽到音樂竟是如此的相似,空知知道,這是自己的幻覺。

黑夜中,他駕駛着汽車飛速前馳。

道路兩邊的山巒和房屋如同一個個魅影,飛快地向後掠去。他將腳踏在油門上,緊緊地盯着被車燈照亮的路面。有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還在開車,只是感到自己像是坐在駕駛座上在空中飛奔一般。

車子越過了二上山的山頂一一竹內一帶。如果是在白天,山下奈良盆地的優美景色可以盡收眼底,但現在卻只是黑幽幽的一片。自己的前方,只有眼前的黑暗和遙遠的黑暗。

汽車在香芝附近駛上上西名阪高速公路。他彷彿聽到後車廂里無頭屍滾動的聲音。沒關係,這只是你的幻覺罷了,他在心裏安慰自己。高速公路一直延伸到天理附近。接着車子便沿着二十五號國道向伊賀上野方向駛去。車子轉彎的時候,路旁的樹木在車燈的照耀下隱約可見。

也就是從那時起,他的耳邊突然響起了微弱的音樂聲,如同一個人在對自己低聲呢喃。

(是巴赫的小夜曲嗎?)

那是一首輕柔的管弦樂,給人一種充滿哀怨的憂傷感。沒錯,是巴赫的賦格曲。憂傷的樂曲就像一眼永不幹溜的泉水一樣,不斷向外湧出無盡的旋律。樂曲聲忽遠忽近,剛剛還在耳邊回蕩,卻突然又像一陣輕煙似的隨風飄散而去。音樂聲在他的耳畔內迴響着,好像一直響徹至他的心底。

(這難道是一種幻覺嗎?這是不是自己命運的不祥之兆嗎?)空知不由得一陣苦笑。

音樂聲又遠離耳畔而去,他感到音樂的旋律似乎正在與車共舞。一簇幽藍而微弱的光在左車窗不停地閃爍着。那就是我幻覺的影子了,他想。

(你儘管放馬過來吧。)

他衝著那簇藍光喃喃自語道,猛地踩下了油門。音樂和光簇一瞬間似乎被甩在了身後,但隨後就追了上來,在車窗邊上與車一起在黑夜裏向前奔馳。在汽車的飛奔中,音樂和光簇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銷聲匿跡了。

汽車行駛到伊賀上野附近時,他把車停下來,喝了杯熱咖啡。咖啡味道很苦,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喝咖啡沒有放糖。他一邊用苦味驅趕自己的睡意,一邊將頭探出車窗外四處張望。四周靜悄悄的,一個人影也沒有。

他再次發動了汽車,一邊看着左側的上野城,一邊穿過空蕩蕩的市區街道,沿着囚二二號國道向山裡駛去。這是一條單車道的狹窄山路,筆直地向前延伸着。道路兩旁樹木的影子如同一群尷魅,不停地發出令人恐怖的沙沙聲。如果在這條山路走上一夜的話,自己的精神說不定會被這種恐怖感折磨的崩潰的。

空知突然想起了惠。自己實施的這個殘酷的報復行動,能否安慰她的在天之靈,他自己也不得而知。他一邊在腦海里描繪着惠美麗而安詳的面容,一邊祈禱神靈賜予自己力量,以便使自己能夠翻越這道山脊。

汽車行駛到信樂-帶時,已經是凌晨三點多了。自己離開平石已經兩個多小時了。車燈不時地照亮着路邊一尊尊狸貓的陶瓷塑像。這塑像曾是那麼的可愛,但如今他覺得它們像在跟自己示威似的。在一個土特產商店門前的停車場上,佇立着一尊五六米高的狸貓陶俑,空知看到宮時,只感到一股巨大的恐怖感在自己的體內瀰漫開來,他下意識地幾乎想急剎車,掉轉車頭向回走。

汽車又駛人了一條山道,翻過了一道山脊。駛下山坡,不一會兒便來到瀨田川。空知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在瀨田西側,車子駛上了名神高速公路。

(最困難的關口已經過去了。)

他以一百公里的時速向前疾駛。千萬別出什麼事,千萬不要有巡警盤查,也不要發生任何事故,他在心裏一個勁地祈禱着。如果自己運氣不佳的話,碰上這種事可就大事不妙了。他在心裏詛咒着自己,怎麼想出這麼一個愚蠢的主意來呢。但事已至此,回頭已經無岸,只有孤注一擲了。

遙遠的前方,一簇幽藍的光再次閃耀起來。隨着幽幽的藍光逐漸逼近,他的耳畔又一次回蕩起巴赫的小夜曲。

(這傢伙又來了。)

他的心底泛起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他想笑,但笑聲卻哽在了喉嚨里。汽車又穿過不知幾座隧道,光簇和音樂不知何時又消失了。

汽車駛過彥根,在米原從名神高速公路駛上北陸公路。馬上就到木之本了。當余吳湖出現在眼前時,空知不由得低聲喊了一聲:"成功了!"他把車停在別墅旁邊,熄滅了引擎。他起身下車的時候,才發現由於自己的雙手一路上一直緊握着方向筐,兩條胳膊已經僵直了。他費了好大的勁才將雙手從方向盤上撥下來。

空知將裝在膠袋裡的屍體從後車廂里拖出來,像聖誕老人一樣背在肩上向屋子裏走去。一股強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也將屍體從膠袋裡倒出來,放在廚房的地板上。一股刺鼻的專人作嘔的惡臭撲面而來。他屏?竅ⅲ槐哂米齏牌槐呦蛟∈易呷ァ8媒凶詈蟮墓?作了。

他把新一的屍體從浴缸里拖出來,拉到廚房的地板上。然後把健一的無頭無手屍搬進了浴缸里。

工作大致結束了。

接下來只要將新一的屍體運回平石,與健一的頭和手一同埋到地板底下就萬事大吉了。但當他想到自己將不得不再次沿着原路與一具屍體一同返回的時候,他感到自己已經精疲力竭了。

他突然想起新一死前曾對自己提起過的一本書來,他說那是惠生前一直在看的一本袖珍小說,放在惠的卧室里。他走進黑暗的卧室,看了看桌子,那本小說就放在電話的旁邊。

(那是惠的遺物……)

空知將手伸向那本書。他相信,只要有這本小說的陪伴,他就可以平安地回到平石自己的家裏。他拿起那本書的時候,並沒有注意到書角碰了一下電話話筒。

他將袖珍小說銜在嘴裏,扛起裝在膠袋裡的新一的屍體回到汽車旁。他沒有鎖上別墅的房門。他知道,如果屍體沒有在適當的時間被人發覺,那麼屍體的死亡時間範圍就會會擴大,而自己精心設計好的不在案發現場的計謀就會落空。他再次將屍體裝人汽車的後車廂里,回到駕駛座上。他將袖珍小說放在旁邊的座位上,又開始了漫長的歸途。

幻覺又出現了。一個微弱的聲音在他的耳畔呢喃着,好像在講述一個憂傷的故事。他隱約聽到小桑好像在推斷他的行車路線。這傢伙也真是無聊透頂,這種事情當事人不比他更清楚嗎?行了,別再講了。他在心裏暗暗的詛咒小桑。

"你所走的路線就是這條。這是最快的路線了。"

"對,對,沒錯。沒想到你連這一點也確認過了。"空知略顯煩躁地說道。

"隨後你的工作就是將新一的屍體掩埋掉,並讓警察在適當的時候發現在余吳的健一的屍體。如果發現屍體的時間過晚,那麼驗屍結果就有可能判定被害人是在被人殺害的兩三天以後遇害的,這樣你處心積慮想出來的不在現場的計謀就有可能失敗。"

"你說的沒錯。於是我就在星期一的早晨給木之本消防署打了個電話,說‘在那幢別墅里又發生了事故’。我之所以打那個電話,就是想讓他們及早發現屍體。惠被害時給木之本消防署打的那個匿名電話,是柚木新一打的。他也是想讓警方及早發現屍體,使死亡時間儘可能縮短,以便利於自己偽裝案發時不在現常我只是移花接木罷了。"

小桑將胳膊交叉放在了胸前。

"讓我來確認一下你當時是否在案發現?傘?際保攏氖宀⒚揮斜環⑾鄭悅揮腥嘶嶧騁傻僥閔砩稀>酵貧轄∫壞乃勞鍪奔涫嵌十八號晚上九點至二十九號凌晨三點之間。同時你使警方相信,二十八號晚上十一點至二十九號凌晨-點之間,你一直在自己平石的家裏。警方誤認為案發現場是余吳,而余吳與平石之間有三個小時的路程,所以警方就確信你當時確實不在案發現常但是殺害健一的現場不是余吳,而是你在平石的家,那段時間你恰好就在家裏,所以你不在現場的計謀就被推翻了。這就是空知魔法的破解方法?

"我還得謝謝你給我作了一場精彩的講座,它使我受到了很大的啟發。裏面的關於‘錯誤的案發現朝一條起到了關鍵作用。""你講得絲毫不差,"空知懊喪地抱着腦袋,"不過我可沒有給你作過什麼講座。""能學以致用,我心裏很高興。"空知抬起頭來,說道:"我想問你一個問題。""說吧。""你,你是怎麼來這裏的。在雙塔二十-號塔分別後我就立即開車過來了。雖然我並沒有想這是你的圈套,但是一路上我還是十分注意有沒有車子跟蹤。開車時我不停地注意後方,並沒有發現有哪輛車像你的車,不,其實我什麼車也發現。那麼你究竟是如何先我而到的呢?你快告訴我。"空知說話的腔調有點像個孩子。

"其實並不存在什麼‘路線的盲區’。"小桑第三次朝窗外看了看。接着他站起身來,緩緩地走到窗邊,背着手,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看着窗外。

"你在看什麼?外面有什麼東西嗎?"

空知有點着急,也站了起來。

"有人來了。"

"人?"

他急步來到小桑向邊,朝外望去。

窗外,一個黑影正快步朝別墅走來。從黑影的高度來看,來人是個男子。

"這個時候誰會到這種地方來呢?"

黑影沿着狹窄的小路越走越近。空知目不轉睛地盯着黑影。這時,月亮從雲層後面探出臉來,月光灑在黑影身上,黑影的臉龐依稀可辨。

"這怎麼可能……?"

空知大吃一驚,幾乎叫出聲來。

黑影來到窗前,他長得跟小桑一模一樣。

"空知。"

站在他身邊的小桑平靜地對驚愕萬分的空知說道:"他是我雙胞胎的哥哥。"空知滿臉頹喪,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小桑雙胞胎兄弟倆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靜靜地盯着他。

"是這麼……一回事埃"

空知突然有一種想笑的感覺,但全身乏力,根本笑不出聲來。

"我服了。我喜歡的就是這種玩笑。有一對利用自己是雙胞胎殺人的雙胞胎,還有一對利用雙胞胎身份將我揭發的雙胞胞。這麼說來,我本來想利用柚木雙胞胎兄弟來掩護自己,沒想到反而中了你們這對雙胞胎的圈套了?""我來介紹一下,"小桑龍指了指坐在他旁邊的人,"這位是小桑良。是太平洋偵探所的偵探。"小桑良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他點頭向空知致意:"空明先生,多謝剛才的款待。"空知也不由得笑了一下,"早知道是這樣的話,我就讓你買單了。""哈哈,那可不行,哈哈?小桑良一邊大笑一邊不停地晃着身體,"分手不久我就開車從京橋趕過來了。眼前放着上好的啤酒卻不能喝是件很難受的事,不過沒辦法,這是工作嘛?

哈哈,哈哈哈!?

空知緊繃的面部略微鬆弛了一點,他也禁不住微微笑了起來。

這是為什麼?為什麼自己會情不自禁地笑起來呢?空知感到他對自己的感情都無法理解了。

"你這可是酒後駕駛啊,偵探先生。我可要報警噢。"小桑良笑了:"還請空知先生高抬貴手。哈哈哈!請多多包涵?"咱們言歸正傳吧,"小桑龍表情嚴肅了起來,"來談談空知先生的關於偽裝自己不在現場的計謀吧。""好的,"空知說道,"行是行,但是該說的我不是已經都說了嗎?""你們都說到哪兒了?這麼重要的談話怎麼不等我呢?"小桑良扭頭看了看小桑龍,不滿地說道?"已經搞清楚了,二十八日星期六至二十九日星期天,空知先生將被害人殺害了。二十八日晚,空知先生先將柚木兄弟其中一人殺害,扔在浴缸里,然後與另一人一同回到平石,並在小倉庫中將其殺害。接着他將屍體的頭和手鋸下,然後便縱火燒了小倉庫,將犯罪現場燒毀,同時將鄰居喊來,以便證明自己當時確實不在余吳。隨後他將屍體用車子運回余吳,替換出了浴缸里的屍體。我們就說到這裏。""哎呀,這麼說你們不都已經說完了嗎?"小桑良懊悔地叫道。

"是啊,已經說完了,"小桑龍看了看空知,"這就是空知先生你在‘關於不在現場計謀’的講座中所提到的‘錯誤的犯罪現朝那一條吧?"空知點了點頭:"沒錯,就是那條。""這是一條新計謀埃……""當然。"空知略?得意。但是他突然低下了頭,喋喋不休地講了起來。

"我通過移動屍體來使人對案發現場產生錯覺,這確實是一條新計謀。我在我家屋后將柚木殺害以後,運至余吳,只要讓警方錯認為犯罪現場是余吳,那麼就可以證明我是清白的。

計謀的關鍵在於如何偽裝犯罪現場在余吳。想偽造一個將人殺害並肢解的假現場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絞盡腦汁才終於想出了這麼一個計謀。""也就是先製造一個真正的殺人現場,然後將在平石所殺的人放到那裏……""正是如此。不管我將所要偽裝的現場的桌椅如何搞亂,並將裏面的物品打碎,製造一個現場曾發生過搏鬥的假象,這種拙劣的手法最終都難逃警方的眼睛。所以我就想,只要製造-個真正的殺人現場,再將被同一個人殺害的另一個被害者的屍體放到那裏,警察就會被欺騙了。"空知講到這裏,突然感到自己是那麼的空虛。都什麼時候了,自己還在饒有興趣地給別人講解自己設計的所謂的新計謀。他感到現在的自己是那麼的可怕。

這時,小桑龍開口了:"事情的關鍵是,兩位被害人的血型是完全一樣的。""最好的方法就是將雙胞胎兄弟同時殺害。"小桑良說道。

"對如何搬運屍體一事你可是絞盡腦汁了。"小桑龍說道。

"然後將第一具屍體按車廂里的屍體的姿勢擺放進浴缸里。"小桑良接著說道。

"而要想將屍體放到浴缸里,就必須先將屍體搬到浴室去。""為了讓別人不對你將屍體搬到浴室一事產生不必要的懷疑,你就將屍體的頭和手都鋸了下來。""為了使警方認為屍體的頭和手是在浴室里鋸下來一樣……""你就在浴缸的邊上也留下了鋸櫻……""其實你只要將屍體的頭鋸下來就完全可以了。""是的,那樣做就已經足夠了"""手是順便鋸下來的,對不對?"

"為了讓警方產生錯覺……"

"也就是讓警方誤認為你是為了隱藏死者的身份才在浴室里將頭和手鋸下來的……"

"因此有必要隱藏死者的身份……"

"然後將死者的屍體扔到其他地方……"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分析着案情。空知感到有點腦海中一片空白。

(難道我是在做噩夢嗎?)

他揉了揉眼睛,定睛細看,眼前確實坐着兩個人。

連鋸下屍體的理由都被他們倆說中了。事實確實如此。為了不讓警方察覺屍體被移動過,他採取了嚴密的措施。自己在平石殺害的柚木健一的屍體僵硬後會保持裝人膠袋的姿勢,而且如果將屍體左側朝下放置的話,屍體的左側會出現屍斑。

因此,必須在余吳找一個與這具屍體相符的地方。空知選擇了浴缸。這樣還可以使警方誤認為,兇手之所以將屍體的頭和手砍掉,是為了將屍體放人浴缸。

"關於鋸下屍體的頭和手的理由,你們說的完全正確,"空知假裝鼓掌喝彩狀,"我沒有想到連這個也能猜出來。事實上,為了弄清警方是怎麼想的,我曾經問過助理警部杉山:‘兇手將屍體的頭和手鋸下來了,卻將屍體扔在余吳的別墅里,這是不是有點不合常理?"而他當時對此也無可作答。""承蒙誇獎。""不勝惶恐。"小桑兄弟倆像在說相聲一樣。

"即使如此,還是被你們識破了。你們是怎麼懷疑到我身上來的?"小桑龍回答道:"我在和一位女士一起在餐館吃飯的時候偶然想起來的。

"能否解釋得明白一點?"

"當時我和那位女士正要進餐館,不小心和從裏面出來的-位顧客迎面撞了一下。我們道歉之後就走進了餐館。當時店內生意很紅火,只剩下一個空位子了。於是我們倆沒等服務員招呼我們,就徑直來到那張桌子前坐了下來。"

他到底想要說什麼呢?空知不由得有點奇怪。

"我跟那位女士聊了一會天,左等右等點的菜就是不上來,於是我就大聲喊服務員。一位服務員趕緊跑過來給我們收拾桌子。儘管他對我們道了歉,但是細細想來,我們也有不對的地方。我們沒等服務員引導就隨意坐了下來,所以他根本就不知道有客人來了。店內僅有的一個空位子,想必就是我們在門口碰着的那個人原來坐的位子。也就是說,即使服務員看到我們了,他也不會想到我們是剛來的,只會認為我們是剛吃完飯正在聊天。"

空知漸漸地有點明白他要說什麼了。

"你明白了吧?桌子前坐着兩個人,桌面上擺着吃剩下的碗碟,一般人看到后都會認為是客人剛用完餐在閑聊。更不用說剛走的客人和剛來的客人長得有點像了。實際上,即使兩個人長得根本不像,這種事也常發生的,我就曾經碰到過這種事。"

空知聽得津津有味。

到底什麼地方有趣呢?自己都已經死到臨頭了,竟然還有心思欣賞他的分析。

他的腦海里逐漸浮現出一塊正在慢慢溶解的方糖的影子。

那是一個美麗的幻影。

"小桑良先生……"空知突然說道。

"什麼事?"

"剛才你曾經說過’因為這也是我的工作‘這句話。你究竟是幹什麼工作的?像你這樣的私人偵探,一般來說是不會辦理我這種案件的。而你卻精心給我設置了圈套,耐心地打着埋伏……你到底是幹什麼的?"

"這個嘛-一"小桑良剛要開口,小桑龍在一旁搶先說道:"我來解釋吧。我竊擁揭晃還絲偷奈校笪頤塹韃檳閌遣皇巧焙﹁幟拘值艿男資幀=?受委託后,我們倆就開始行動起來。其實那位顧客心情是很矛盾的,因為她很希望你不是兇手。這個人,你知道是誰了吧?"

空知不由得心頭一驚:"難道是……三澤由加理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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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她,"小桑龍的聲音回蕩在房間內,令空知有些心驚肉跳。"就是三澤由加理小姐,她從心底為你擔心。她委託我們展開調查的時候,心情矛盾而又痛苦。她幾乎是含着眼淚告訴我們,她從內心裏希望不是你因為想為她姐姐報仇才將柚木兄弟倆殺害的。"

"她為什麼會懷疑到我的頭上來呢?我不明白。"空知的腦海里一片混亂,"她有什麼根據嗎?"

小桑龍點了一支煙,開始為空知解開謎底。

"自從我們確定高井先生不在案發現場后,我們的搜查工作就自然而然地轉移到你身上來了。"

空知茫然地看着小桑龍嘴裏噴出的一團紫色的煙霧。

"你為了證實高井先生案發時不在現場,連手頭最重要的小說都不寫了,而去南方街一帶進行調查。由加理小姐感到你的舉動十分異常。"

(我的行動到底哪兒異常了呢?)

"是嗎?可那僅僅是因為我暗戀的女人被柚木新一奪走了,從而我對自己的老婆被柚木健一奪走了的高井先生有了同病相憐之感,所以才想幫助他的。"

"三澤由加理小姐卻不這麼認為。一個對高井毫不了解的人,為什麼那麼輕易地就相信了高井的一面之詞,並且為證實它不在案發現場而四處調查呢?她覺得這很不正常,也就是從這個時候起,她開始懷疑起你是不是知道真正的兇手另有其人。"

"也就是說,她懷疑我知道誰是真正的兇手,而且這個兇手不是別人,正是我,是嗎?"

"不,她並沒有這麼說。她只是說,一想到你很有可能被捲入了事件中,她的心頭就隱隱作痛。"

空知想起了三月的最後那個夜晚。他想起,那天晚上,由加理坐在梅田的那間餐館裏,靜靜地欣賞着窗外的夜景,他與她愉快地交談着;他想起,那天晚上,他還和片桐一起一邊喝着啤酒一邊愉快地交談着。他萬萬沒有想到,那個夜晚竟會是己短暫的幸福生活中的最後一個夜晚。

"柚木曾經出現在魔鏡裏面。"

空知突然說道。小桑龍歪着腦袋,有點不明其理。

"在彥根車站的附近有一家餐館,名字我記不起來了。那家餐館有一扇窗戶,是一面很妙的鏡子。從外面看,那是一面鏡子,但從裏面卻又清晰地看到外面。我和加瀨警部,對了,還有由加理小姐,我們三人一起在餐館吃飯的時候,我透過魔鏡上看見了柚木他們。那是在惠葬禮后不久。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我當時就坐在餐館裏在看着他們。餐館的對面隔着馬路有一家體育用品商店。他們在商店門口停了下來,拿起店門口擺着的一根高爾夫球杆,揮舞了兩三下后便離開了。我永遠也忘不了他們揮舞高爾夫球杆時的那副興高采烈的表情。當日我就明白了,殺害惠的就是他們。於是我……我就……"

空知講到這裏,聲音有點哽咽,說不下去了。小桑龍站了起來,小桑良也用手撐着桌面站起身來。

"我們的工作結束了。由加理小姐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我們回去會如實向她說明的。她是我們的委託人,我們必須向她彙報。但請你放心,我們只告訴她一個人。空知先生,多謝你寫的那本很有意思的小說,並給我們講了那麼多有趣的事情。"

小桑龍邊說邊彎腰致謝。空知喊住了他:"請等一下。"

"你們是怎麼知道那隻時鐘的日期數字上面沾了血跡的?""我們也是來這裏后才知道的。"空知的嘴唇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那麼我們就告辭了。"

"再見了,空知先生。"

兩個人說完后便離開了別墅。

偌大的房間裏只剩下空知-個人。他獃獃地坐在沙發上,感到異常疲憊,甚至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方糖的幻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了。

小桑兄弟倆沐浴着皎潔的月光,沿着湖邊慢慢的來到停在路邊的汽車旁。

"果不出我們所料,結局還真不好收拾埃"小桑龍喃喃道。小桑良微微一笑:"真可憐啊,那個女孩。"一塊巨大的烏雲從天空飄過,慢慢地將月亮吞掉了,四周又變得得黑暗莫測起來。

"要是看過我對柚木新一進行調查的報告內容的話,我想三澤惠或許就不會同他結婚了。如果是那樣的話,空知雅也和三澤由加理也就不會遇到這種事了……"小桑龍伸手摸了摸口袋,咂咂嘴。小桑良笑了。

"抽吧。"

他停下腳步,從西裝內口袋裏掏出一個泛着銀光的香煙盒,"啪"地一聲打了開來。他從裏面抽出一支煙來,遞給小桑龍。

"好了好了,打起精神來,兄弟。"

他拿出火機,點上火,伸到小桑龍面前。小桑龍彎着背,用雙手擋住微微吹過的夜風,點着了嘴裏的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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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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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夜之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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