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怒殺賭仙

第十一章 怒殺賭仙

君不畏受傷了,而且大腿上的一刀令他難以忍受地痛,他咬牙苦撐,直到黑暗中迎出兩個人。

這兩個人不是別人,苗家兄妹來了。

苗小玉飛一般奔過來,她低叫:“君兄……”

苗剛隨即拉住君不畏,他從君不畏的頭上往下邊看,直到他伸手去摸君不畏的褲子。

“哎呀!兄弟,你受傷了。”

君不畏笑笑,道:“我有得賺。”

苗剛道:“傷得如何?”

君不畏道:“我是走着回來的。”

這話就是說,他的傷並不重,他還可以走路。

苗小玉心痛地道:“剛養好身子又受傷了。”

君不畏道:“別為我難過,苗小姐,不值得。”

苗小玉道:“那是你說的,我能不難過嗎?”她對苗剛點頭,道:“哥,麻煩你背他快回去吧,他正流血不止呢。”

君不畏道:“不用了。”

苗剛已站在君不畏身前,他拿樁蹲着笑笑,道:“來吧,兄弟,你趴在我背上。”

君不畏不客氣了。

他這時候真的很難受,有人背他那是求之不得的事。

月色朦朧,夜幕低垂,君不畏被苗剛背着從鏢局的後門走進後院裏,苗剛把君不畏放在客室床上的時候,苗小玉已忙叫黑妞兒去請大夫了。

黑妞兒一看天色,都快五更天了,對於君不畏的再一次受傷,她也有抱怨:“真是不愛惜自己,把挨刀當成喝稀飯一樣平常,真是有毛病。”

她一路走,一路嘟噥着,直到把大夫請回鏢局。

這年頭有很多巧合的怪事,但如果仔細推敲也就十分平常了。

小風城一共有兩家大藥鋪,這兩家的大夫都是名醫,“跨海鏢局”的黑妞兒把一位大夫請去治君不畏的傷,而另一位大夫這兩天回鄉下治病未回來,於是,事情就發生了,因為“石敢當賭館”的石壯也去找大夫,聽說大夫去了鏢局,他老兄便也追到鏢局來了。

石壯要請大夫,那當然是為了石小開。

石小開的腿上及肩窩被彭朋的算盤上的鋼支架穿中,如今他躺在賭館後面哎呀叫。

守在石小開床前的不只是賭館的三個女人,還有個“江南賭仙”錢大山。

石壯聽說大夫去了鏢局,立刻想到必是姓君的受了傷,姓君的傷勢如何?

石壯當然想知道君不畏的傷是否嚴重,如果君不畏躺在床上不能行動,那就是大好機會了。

石壯半帶笑地敲開了鏢局大門,開門的不是別人,乃是一大早正在前院練功夫的副總鏢頭羅世人。

羅世人的長短刀放在長廊上,他赤手空拳地出了一身大汗,全身直冒氣。

羅世人拉開大門一瞪眼,因為他對石家沒好感。

“你……嘿……大總管駕臨了,什麼指教?”

石壯麵上仍然笑,他一邊笑一邊舉首看裏面。

羅世人道:“你看什麼?”

石壯道:“是這樣的,我去請大夫,藥鋪的夥計說大夫來你們這兒了,他人呢?”

羅世人道:“石兄,我以為你一定聽錯了。”

石壯一怔,道:“甚麼聽錯了?”

羅世人道:“天不亮我就在這兒活動筋骨,幾曾看到什麼大夫來治病。我問你,我們這兒誰生病了?”

石壯一瞪眼,旋即吃吃一笑,道:“羅兄,你別同我打哈哈了,你以為我不知道誰受傷了?”

羅世人道:“誰?”

石壯粗聲道:“那個姓君的小子,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哈……”

羅世人暗自一驚,他卻聳聳肩道:“老實說,我們已有許久未再看到君先生了。”

石壯道:“少來,死不承認不是?”

羅世人面色一寒,道:“可惡,大清早來找麻煩呀?”

石壯也冷笑,道:“你敢叫我進去搜?”

羅世人怒道:“你憑什麼?”

石壯嘿嘿冷笑了。

他把目光一閃,奸笑道:“不叫我搜便是承認姓君的在裏面。”他忽然冷哼一聲,道:“姓君的弄了咱們不少銀子,他應該明白如何善了。羅兄,老實說,咱們都是小風城的人,土生土長在此地,你們犯不着為一個外鄉人鬧得咱們大家面紅脖子粗,更何況,嘿……”

他把嗓門壓低,對羅世人幾乎是耳語地又道:“何況我們的少爺早就看上你家大小姐,雙方早晚就是一家人了,你說對不對?”

羅世人沉哼,道:“那是你們一廂情願,姓石的,你們眼高過頂,我們眼低看下面,苗姑娘不打算高攀,你們儘早死了這條心。”

石壯道:“我們不會死心,有道是‘姻緣一到,仇人也笑’,只要時辰一到,我們的大花轎就來了,哈……”

羅世人怒道:“請回吧,少在此地耍嘴皮子。”

石壯道:“我等大夫呀,我這麼一大早地出來,也是請大夫呀。”

羅世人道:“你們何人受傷了?”

石壯道:“羅兄,你都不告訴我你們何人受傷,我怎麼會告訴你?”

便在這時候,街邊小巷中有狗叫聲傳來,石壯回頭一看,立刻便笑了。

他指着小巷走出來的人,大叫:“喂,大夫!大夫!”

果然,剛替君不畏治傷的大夫從小巷中走出來了。

事情能說不巧?

那位帶着一撮稀疏鬍子的大夫往這邊一看,不由怔住了。

石壯衝著羅世人一笑,笑得羅世人十分不舒服。

羅世人真想出手揍人,但他忍住了。

他伸頭門外看,見石壯拉住那位大夫往“石敢當賭館”的方向走着,一邊還在指手劃腳地問什麼。

石壯當然是問那位大夫,剛才是替何人治傷,大夫怎麼會明白其中關係,他只說替一個年輕人醫傷。

這就夠了,石壯肯定那人就是君不畏。

既然知道是君不畏,石壯便把這事告訴石小開。

石小開再問大夫,他問得很仔細,當他知道君不畏傷在大腿上的時候,他笑了。

石小開也知道君不畏受了傷,只因為君不畏退走得快,以為君不畏只不過一點輕傷。

如今知道君不畏腿上一刀不輕,他得意地笑了。

大夫很快為石小開把兩處傷包紮妥當,石小開這時候拉住大夫,道:

“大夫,你說實話,我的傷與那鏢局的年輕人的傷,哪一個重?”

大夫道:“若論重嘛,當然是那年輕人重多了,少東家這傷只是被射中,傷口不大,年輕人的那一刀足有半尺那麼長,重多了。”

石小開對石壯吩咐道:“診費加倍,送大夫回去。”

他看着大夫走出房門,這才對一邊的錢大山道:“錢老,想個辦法,去把姓君的弄死。”

“江南賭仙”錢大山吃吃笑,道:“少東,你說,你叫他文死還是武死?”

石小開道:“文死武死都可以,我只是不要他活。”

他似是有點氣惱地又道:“他想以手段弄走苗小玉的心,我叫他死在小風城。”

於是,錢大山笑呵呵地走了。

他當然是去設法子弄死君不畏的。

石小開看着錢大山去遠,他把蘭兒召到身邊,道:“蘭兒,你暗中跟上去,有機會你就出手,但必須一擊而中,我可捨不得你死。”

蘭兒吃吃一笑,道:“少爺,我的手段你知道,這一回我在暗中行事,叫姓君的小子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她說得好像十分有把握,她走得也輕鬆至極,腰肢扭動着宛如風擺柳。

蘭兒也走了,石壯卻對石小開道:“少爺,你看他兩人行嗎?”

石小開道:“我以為機會最重要。”

石壯道:“這件事最好我去向老爺子報告一下,也免得萬一……”

石小開搖手,道:“沒有甚麼萬一,等咱們把姓君的幹掉以後再向老爺子報告,也叫老爺子高興。”他頓了一下,又道:“我爹總以為我不夠氣候,這一回我要爹刮目相看。”

他有些得意地笑了。

“跨海鏢局”的人沒有一個認識這人的。

這個人也不是小風城的人,他是個外鄉人。

這人的長相平庸,平庸得叫人看不出他甚麼地方奇特,甚麼地方惹人多看他一眼,如果真要挑個地方,那便是這人的一雙手十分靈活,靈活得就好像他的十指是一條條活生生的泥鰍。

這個人的左眼大右眼稍小,但兩眼一瞪真有神。

他此刻雙目並未瞪,所以沒神。

他依靠在鏢局的大門上,手上拿的是一副牌九。

他把裝天九牌的盒子打開,鏢局的兩個夥計就發覺他盒子裏面裝的是一副牛骨雕刻的天九牌。

“你找誰?”

“君不畏呀。”

“你認識他?”

“老朋友了。”

“你貴姓?”

“別問我貴姓,你們去對他說,就說他的老朋友找來了,唉,找到他還真不容易,從北方直到海邊來,多麼地遠呀。”

兩個夥計一瞪眼,其中一人驚問:“唉,你是聽誰說君先生住在我們這兒的?”

“又來了不是?你們只對他說,他玩天九牌的對手找來,他便會笑開懷了,去……”

那夥計透着機靈,道:“老先生,你是從北方來?”

“來找我的對手君不畏。”

夥計道:“這麼辦,你在門口等一等,我這就進去問一問,看君先生現在住哪兒,我再回來告訴你。”

老人指指門楣上的黑漆匾,道:“你們這兒不是‘跨海鏢局’嗎?”

“是呀。”

“不就對了?君不畏那小子曾告訴我,他住在你們這裏的,你還對我老人家裝迷糊,快去,對他說我來了。”

夥計怔了一下,道:“你還是要等我進去問一問。”

老人手托天九牌,道:“快去!快去!”

兩個夥計走一個,留下一個陪老人。

老人對夥計吃吃笑,道:“喜歡這個嗎?”

夥計一笑,道:“很多人都喜歡,可惜我沒銀子。”

老人道:“我們隨便玩一把,不賭銀子,如果你輸了,你告訴我一件事,如果我輸,呶,這錠銀子是你的了。”

噢,白花花的五兩銀子托在老人手掌上,看得夥計也吃吃笑了。

“老人家,你問的一定是重要事情了?”

“一點也不重要。”

夥計一想,搓搓手,道:“賭了……”

老人也笑了。

老人把盒子裏面的牌拍幾下,道:“隨便你我各自取兩張比個大小吧。”

那夥計伸手去取牌,暗中還用指來摸摸牌底點數。

老人只裝不知道,他也任意地取了兩張在手上。

夥計把牌攤開來,喲,好大的一個九點。

夥計笑呵呵地搓着手,準備取那五兩銀子了,不料老人也把手上牌攤開來,卻是地罡,正吃夥計九點。

夥計立刻不笑了。

老人把牌收起來了。

他收回盒內五張牌,那夥計就是沒發現老人手掌還多了一張牌,他當然要輸。

老人哈哈一笑,道:“夥計,我只問你一件不關重要的事情,君不畏在裏面嗎?”

夥計還真的一陣遲疑,才在無奈下點點頭。

只點頭便等於承認君不畏在裏面了。

老人立刻哈哈笑了。

老人笑了幾聲,突聽得粗重的聲音傳來,老人舉目看過去,只聽得一人大聲道:“喂,找君先生幹甚麼?”

老人回以大聲,道:“老夫與小君有約定,我們要在牌上賭高下的。”他舉舉手中的一盒牌九。

那人走過來了,進去的那個夥計就跟在來人身後面。

“總鏢頭,就是他。”

來人正是苗剛,他正與妹子兩人坐在君不畏房裏,忽聽是君不畏的老朋友來了,他就要出來見來人,卻被君不畏攔住了。

君不畏告訴苗剛,他沒有甚麼朋友,更沒有老朋友,他只是個浪子,一個只求眼前的浪子。

苗剛立刻提高警覺了。

他大步走出來,果然看到一個老人站在大門下等候。

“老人家,你很喜歡賭牌九嘛!”

老人笑笑,道:“我那君老弟與老夫是同路人,我們賭三天也不累。”

苗剛冷然道:“他走了。”

老人道:“他在裏面。”

苗剛道:“老人家,彆強人所難。”

“怎麼叫強人所難,老朋友來了不能相見嗎?”

苗剛道:“對不起,君先生此刻不方便。”老人道:“你不是說他走了嗎?”

苗剛道:“你老又強人所難了,君先生不見客。”

老人抖着一盒牌九,道:“我千里迢迢地趕來,見一面也可以,太過份了吧!”

苗剛道:“如果你再等上十天八天來,我答應帶你去見君先生。”

老人冷然一哂,道:“甚麼東西,還要老夫等那麼久,就不信他今天不見我。”

他把身子一橫,這就要直闖了。

兩個夥計一見一齊出手:“喂,來硬的不是?”

話才說完,老人單臂猛一抖,兩個夥計真聽話,兩人一連退了七八步,最後仍免不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苗剛一看,怎麼,當著他的面弄翻他的人呀。

他錯步又錯掌,這就要撲上去了,斜刺里跳過兩個人,這兩人一出現便大聲吼“總鏢頭,我們來!”

苗剛一看,來的不是別人,是鏢師徐正太與丘勇兩人奔過來了。

他二人是聞風而來的。

徐正太的上衣還未把扣子扣上,敞着肚子露出栗子狀肌肉。

丘勇橫身攔,叱道:“老頭兒,這可是你玩狠,怨不得我們欺人。”

徐正太道:“撒野不是,看掌!”

好厲害,老頭兒左手托着盒子高舉,右手巴掌一掄翻飛,便聽得兩聲低哼,徐正太與丘勇左右一歪,看上去就好像兩人急忙往兩旁讓似的,讓出一條路來。

“打!”

這是七八個大漢衝過來齊聲吼叫。

他們來得真巧,是由海邊船上來的人,見有人在他們鏢局裏動粗,呼叫着便追上來了。

七八個大漢就快追上老人了,猛孤丁老人半轉身,便聞得“嗖”聲不斷。

“哎唷!”

八個大漢紛紛往地上倒,每個人都一樣,以手按在腳背上,看一看會氣死人,每人挨了一記牛骨牌九,雖然牌九未入肉,卻也青腫一個包。

這七八個漢子光腳丫沒穿鞋,因為他們剛剛由海邊的船上回來。

老者一聲冷笑,因為苗剛攔住他了。

苗剛冷然叱道:“你不是來會老友的,你是來找事的。”

老者半仰面,道:“就算是吧。”

苗剛道:“你是誰?”

老者道:“老夫錢大山。”

果然“江南賭仙”錢大山來了。

苗剛想了半天,仍想不出錢大山何許人。

這時候羅世人也來了,跟在羅世人身邊的還有十幾個鏢局夥計們。

夥計們都把傢伙抄在手上了,如果苗剛一聲吼,這些人就會對錢大山下手砍。

苗剛見羅世人也來了,便對羅世人道:“你曾聽過錢大山這名字?”

羅世人直搖頭,道:“從未聽過。”

不料錢大山沉聲道:“你們叫老夫‘江南賭仙’也可以。”

他把名號亮出來,苗剛才冷笑,道:“這個玩人的名號聽說過,原來江南賭仙是你呀!”他對羅世人道:“聽人說,這老人一向活躍在上海,他怎麼來到小風城?”

羅世人道:“也許君先生在上海……”

苗剛點點頭,道:“也許……”

錢大山道:“怎麼樣,你們叫不叫姓君的出來見我?還是要老夫硬闖?”

苗剛道:“果容得你直闖,苗某有何面目再走鏢?”他把手一伸,道:“叉來!”

只聽得“叮噹”一聲響,苗剛的鋼叉托在雙手,他舞了一個叉花,胸一挺,道:“姓錢的,你出招吧。”

“哈……”錢大山哈哈一聲笑,他滿面愉快的樣子。

“哈……”又是一聲笑,笑聲由內屋轉出,君不畏走出來了,他,看上去面上血色少,但雙目依然炯炯有神。

錢大仙側目望過去,轉角處來了個年輕人,年輕人的後面跟着兩個姑娘,一個白一個黑,一個苗條一個粗。

錢大山不細看姑娘美不美,他的雙目盯住君不畏。

“你……就是君不畏?”

君不畏道:“你必受人之託吧?”

錢大山道:“何必問那麼多。”

君不畏:“你總得告訴我,你受何人之託吧?”

錢大山仍然那句話,“何必問那麼多。”

君不畏淡淡一笑,道:“對,我不必問那麼多,因為江湖上出刀的人往往根本不認識要殺的人,因為他們只是為銀子。”

錢大山道:“廢話!”

苗剛道:“兄弟,你出來幹甚麼,這兒由不得他踩在咱們頭上。”

錢大山冷哼道:“老夫已經踩了。”

苗剛揮叉欲上,君不畏已搖搖手,道:“苗兄等等。”他轉而對錢大山道:“你老來找我決鬥?”

錢大山道:“殺了你!”

君不畏一笑,道:“你當著這麼多的人?而且又是在小風城內。”

錢大山道:“甚麼地方也一樣。”

君不畏道:“官家就會追緝你。”

“老夫殺了你,大搖大擺地走出城。”

君不畏道:“在你向我動手之前,鏢局這麼多好兄弟會拼上命地對你亂刀砍。”

他此話一落,大夥直叫:“對!對!”

小劉與胖黑的聲音最大,那胖黑拍着胸脯,道:“君先生,他想對你動手,先把我胖黑擺平!”

錢大山心中一怔,他想不到姓君的會與鏢局的人有如此深厚的感情。

君不畏卻笑笑,道:“錢老,我有個主意。”

錢大山道:“你說。”

君不畏指向小風城外面,道:“城外幾里處有那麼一座東王廟。”

錢大山當然知道東王廟,那是石小開告訴他的。

他重重地點點頭,道:“老夫知道。”

君不畏又道:“東王廟後面有個小山谷,谷名很好聽,叫望月谷。”

錢大山沉聲道:“知道。”

君不畏仰天大笑了。

他這一笑是有道理的,因為他已等於明白是何人請這位姓錢的來殺他了。

君不畏冷在心中卻笑在臉上,道:“錢老是外來的人?”

“不錯。”

“你怎知有個望月谷?”

錢大山立刻瞪眼,他暗自在咬牙了。

君不畏道:“去吧,今夜二更天,咱們來個君子之斗,就在望月谷中一決生死,你以為如何?”

錢大山嘿嘿一笑,道:“你不會溜逃吧?”

君不畏道:“如果我逃,我就不會走出來了。”

錢大山一看現場,四周已圍着許多大漢,每一個大漢都瞪眼,好像他們都想吃他的肉一般。

他吃吃一笑,點頭道:“好,咱們就這麼決定了,老夫二更天在望月谷中等你的到來。”

他說完便走,走得很威風,幾曾把鏢局的人看在眼裏?可也把苗剛等氣壞了。

錢大山也想過,君不畏的傷很重,一半天他好不了,便是神仙也難以忍受的傷痛,君不畏又怎麼忍得了?

他走得便也篤定了。

苗小玉一直守在君不畏身邊,看上去好像依靠着君不畏,實際上她的身子支持君不畏受刀傷的那條腿。

君不畏則敷藥包紮不久,他不能用力站在地上,所以暗中苗小玉幫了他一把。

錢大山走出鏢局了。

君不畏仍然站在那裏,他單腿站定,另一腿稍稍碰地。

如今錢大山走了,他立刻被人架回房間裏。

苗剛坐在床一邊,道:“兄弟,你真要二更天去決鬥?這姓錢的扎手呀。”

君不畏笑笑,道:“去!”

苗小玉幾乎要落淚,道:“你這傷……”

君不畏道:“我自會小心的,倒是……哈……”

他還能笑。

苗小玉就嬌嗔地道:“人家急死了,你還笑。”

苗小玉以為君不畏在安慰她,她才嬌嗔地幾乎要落下眼淚來了。

君不畏道:“我不說你們大概不知道。”

苗剛急問:“甚麼事?”

君不畏道:“如果姓錢的是石家父子找來殺我的人,那麼我敢說,石家父子必定去過望月谷。”

苗剛一瞪眼,道:“可能嗎?”

君不畏道:“我斷言可能,因為姓錢的是由外地來的,他怎麼會知道望月谷?必是石家父子告訴他的。”

苗剛這才點點頭,同意君不畏這一推理。

君不畏又道:“所以我才愉快地笑了。”

苗小玉道:“這有甚麼好笑了?”

君不畏道:“你想想,如果石家父子去瞭望月谷,也必然暗中看到一場搏鬥,當我負傷走後,你想想,石家父子兩人會怎樣?”

苗剛一拍大腿,笑道:“拾個便宜呀,哈……”

他也大笑了,當然,苗小玉也笑了。

君不畏道:“為了加以證實石家父子殺了宋心兒四個人,我想苗兄可以派個人暗中潛去望月谷中查看,人死總會有屍吧。”

苗剛點頭,道:“對,我這就派個兄弟去瞧瞧。”

苗小玉道:“真希望石家父子殺了八方和尚四個人,他們太過份了,尤其是那個虛有其名的‘刀聖’洪巴。”

苗剛把郭長庚派出去了。

鏢師郭長庚過午不久便走出小風城。

郭長庚是在小風城土生土長的人,小風城方圓幾十里內,他清楚極了,望月谷中有山果,小時候郭長庚常往那地方去摘山果吃,他現在又去望月谷了。

他先摸進那片紫竹林,然後繞到東王廟後面,小心翼翼地翻過廟院牆,卻發現廟內空無一人。

他看見兩扇廟門關得緊,從裏面上了閂。

於是,郭長庚急忙走出廟外,沿着小路往山坡上走,當他走過一片酸棗樹的時候,還伸手去摘了一個酸棗拋人口中嚼起來。

郭長庚快繞過山坡了,這時候他又緊張了。

他擔心被別人發現,因為君不畏曾對他說過,只要看到望月谷中有死人,那也就夠了,只是別走近,怕的是被人發現安個罪名脫不了身。

郭長庚已經繞過山坡了,矮林中他把頭伸出去,只一看便吃一驚。

郭長庚看得清,七隻大野狼在谷中的屍體上啃食,有人說狼不吃死屍,那是胡說八道。

郭長庚很想下去趕走野狼,他已拔出他的一對尖刀在手上,就在這時候,他又大吃一驚。

他發現一條身影自山的另一邊往谷中奔去。

望月谷的谷底有一條小山溪,溪流只有兩丈寬,沿着對岸山邊流出望月谷。

對面那人尚未出現,影子已自坡上映出來了。

郭長庚仔細看,發現來的是個女子。

這個女人的身手利落,頭上包着淺紅色的布,她走到山溪邊,手上的刀已高舉,尖聲大叫:“殺!”

她當然不是殺人,而是往七頭野狼奔去。

七頭野狼見人舉刀殺來,紛紛往山坡上逃,只不過逃了一段路便又停下來,七頭狼坐在半山坡上低頭看,沒有一頭敢接近拿刀的人。

郭長庚想笑,因為他在矮林中看得清,那不是“石敢當賭坊”的三位姑娘之一的叫蘭兒的嗎?她怎麼來了?

不錯,來的正是蘭兒,這位姑娘也狠毒,當他聽說八方和尚也死在望月谷的時候,她還暗自叫可惜。

如今她站在八方和尚屍體前面,只見八方和尚的半邊畫皮不見了,另一邊已成碎肉貼上去似的,那隻一看便知道是狼啃噬的。

八方和尚那高大的身子,褲子已碎,腿肉也爛了,那地方的肉最肥,狼啃咬得便也最凶。

八方和尚少了一隻臂,那不是狼啃去的。

君不畏一刀削斷八方和尚一臂,然後八方和尚又上了宋心兒的當,真是死不瞑目。

蘭兒絕不是來憑弔八方和尚的。

她是有陰謀才暗中潛來望月谷,只見她左右看一遍,來到那塊可以站三個大男人的石頭上,然後,她吃吃笑了。

郭長庚驚訝地睜大兩眼,因為他發現蘭兒自懷中摸出一包東西來。

那包東西還真多,約莫有兩斤多。

蘭兒把那些灰濛濛的粉狀物盡往石頭上撒,然後又往附近幾處平坦地方撒了許多,她還往草叢上灑不少,然後再仔細地打量一番,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蘭兒走得真快,她只幾個縱躍,便又越過山溪消失在對面山坡後面了。

蘭兒再也想不到她的一舉一動全落入郭長庚的眼中了。

郭長庚真替君不畏慶幸,如果今天不是他發現,君不畏就會上大當。

有頭野狼子往山坡下溜去,那野狼走近大石邊,它拚命用鼻子低頭去嗅一陣。

那野狼嗅着嗅着身子晃動起來了。

它只走了幾步路嗥叫一聲便倒在地上了。

野狼的一聲嗥叫之後,另外六頭狼不下山坡了,它們夾起尾巴無精打彩地走了。

這光景看得郭長庚也吃一驚,野狼確實有團群靈性,如果不是親眼得見,他是不會相信的。

郭長庚抬頭望望四周,確定沒有人,他才匆忙地溜出望月谷,回“跨海鏢局”去了。

郭長庚走回鏢局的時候,已經是夕陽斜照柳梢頭了。

這時候鏢局裏面的人正清理刀械準備晚飯了。大夥見鏢師郭長庚回來,有些人還不知郭鏢師外出幹什麼,便開口追問郭長庚。

郭長庚哪有時間解說,他匆匆忙忙地奔到後院裏去,正遇上黑妞兒端了一盆熱水走過來。

“你回來了,看到甚麼嗎?”

郭長庚道:“總鏢頭呢?”

黑妞兒道:“正在君先生房裏,君先生剛睡醒,我這是為君先生倒來熱水洗臉的。”

兩個人立刻走進君不畏的房中,苗剛一見郭長庚回來,迫不及待地問道:“看到了嗎?”

郭長庚喘口氣,道:“君先生、總鏢頭,望月谷果然有四具死屍。”

君不畏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石家父子扮演了一次黃雀,哼,他們想連我也吃掉。”

郭長庚道:“他們已經打算吃掉你了,君先生。”

苗小玉緊張地道:“你發現甚麼了?”

郭長庚就把他看到蘭兒之事對大夥仔細地說了一遍。

苗小玉一聽吃一驚,她的面色也變了。

苗剛憤怒地道:“可惡,太陰險毒辣了。”

君不畏卻笑笑道:“那個叫蘭兒的女子,我曾在上海吃過她的虧,差一點栽在她手裏,這女人太毒,她太忠於石小開了。”

一個人忠於正義之人,這個人就是俠義之士,如果一個人忠於惡毒的奸詐小人,這個人就是作惡。

君不畏已經知道蘭兒不會放過他,那麼,他還仁義甚麼呢?

苗小玉吃驚地向君不畏,道:“如果是這樣,你如何防備?”

君不畏一笑,道:“我對那女人早有戒心,如果她同‘毒美人’宋心兒比較,那有雲泥之別,不堪一比,你放心,我自有主張。”

苗剛道:“你這傷……”

君不畏道:“找兩個人用軟兜抬我去。”

苗剛道:“哪有坐着轎去比武的,我看着人去通知姓石的,武鬥之事,延後十天再來。”

君不畏道:“別忘了,他們等的就是我受傷,如果我不去,他們馬上殺過來。”

苗剛道:“殺就殺,誰怕誰。”

君不畏笑笑,道:“別衝動,他們占不到便宜。”

一邊的郭長庚道:“對了,我有個主意。”

苗剛道:“只要不是餿主意,你就說出來讓大夥一起來琢磨。”

郭長庚道:“咱們要找兩個抬轎子的,倒不如我同丘勇二人改扮成抬兜的人,我兩人把君先生抬去望月谷,必要時我兩人一樣也可以出刀。”

苗剛點頭道:“行,這個主意我贊成。”

君不畏道:“倒是有勞你們兩位了。”

苗小玉道:“哥,我擔心,也許石家父子兩人又會暗中去到望月谷,那該怎麼辦?”

苗剛道:“對呀,倒是不可不防。”

苗小玉道:“哥,咱們選幾位武功高的人暗中繞道潛去望月谷接應君兄,你看如何?”

苗剛正在思索,君不畏卻搖手,道:“不,我相信石家父子也不一定奈何我,暗中去人埋伏反倒落人口實。”

苗剛道:“我想出一個好主意來了。”

苗小玉急問道:“哥,快說呀。”

苗剛對君不畏笑笑,道:“兄弟,你去望月谷決鬥,我率人前往東王廟上香,萬一你發現真的上了石家父子的當,只需大聲喊叫,我們大夥就衝過去,望月谷就在東王廟後山中,二更天又靜,我們一定能聽到。”

苗小玉拍掌,道:“哥,這是好主意。”

君不畏道:“我以為不必要,只不過苗兄的一番盛情,我也不反對。”

苗剛道:“好,咱們這就去安排東王廟上香了。”

他起身走出房門,一路便到了前廳上。

羅世人一見總鏢頭的模樣,便知道有事情發生了。

羅世人一大早就同錢大山干過一次,這是剛剛走出房間外。

“羅老弟,咱們今夜去上香。”

“上香?”

“去東王廟上香。”

羅世人一聽先是吃驚,怎麼突然上香?但當他再思之下便哈哈笑了,因為他早已知道望月谷決鬥之事,而望月谷又在東王廟的後山中。

“總鏢頭,你派哪些人去上香?”

苗剛道:“四位鏢師加上你,另外我的大妹子與黑妞也去,胖黑、小劉也跟去,我看差不多也夠了。”

羅世人道:“就這麼辦,我找他們去準備。”

“跨海鏢局”立刻上下忙碌起來了。

火紅的太陽就像個燒紅了的大面盆似的擱在山頭上,“跨海鏢局”的人當先出動了。

只見苗家兄妹兩人衣冠整齊,那苗剛還背着一個錦緞包袱,香紙之外,後面還着兩人抬着祭品,只一看便知道是上廟去燒香還願甚麼的。

抬着祭品的不是別人,小劉與胖黑兩人是也。

長方形的禮盒共四層,最上層是紅糕刀頭供香,一大串鞭炮在上面,仔細看跟去的人,除了苗剛兄妹兩人外,還有副總鏢頭羅世人與徐正太、文冒洪兩位鏢師。

這一行人走得匆匆,剎那間出了小風城往東王廟去了,這時候太陽已落到山背後去了。

幾里之路並不遠,天黑的時候已到了那一片紫竹林外邊了。

苗剛看看天,距離二更天還有一段時間,他低聲對身後的人道:“兄弟們,幹甚麼像甚麼,賣甚麼就吆喝甚麼,咱們這是去上香,就得有個上香的模樣,走進廟擺供香,鞭炮掛在廟門上,三尺長的粗香點燃上,香紙先燒個一籮筐,且要低頭閉上眼,可別到處走動去參觀。”

羅世人道:“東王廟已經沒有和尚了,咱們怕甚麼。”

苗剛道:“咱們不怕和尚,咱們怕遇上石家的人。”

一行人邊說邊走,霎時間來到東王廟前面。

苗剛讓人燃上燈籠,着人去推廟門,卻不料廟門是虛掩着的。

他們不知道八方和尚離開的時候廟門是由裏面上了閂的,如今怎會虛掩着?

“跨海鏢局”的這一行八人,正準備往東王廟內走,忽然間有個人影一閃便出來了。

苗剛也不管,命人擺上供品便燒起香紙來了。

小劉還把鞭炮掛在廟門外,一串鞭炮放起來。

炮聲一響不得了,從廟後走出一批人來了。

這批人一到廟殿上,燈光之下看得真,可不是嗎?石小開也帶着一批人來了。

石小開的人先來到,這批人正在廟後院吃東西打商量準備坑人呢。

所謂地坑人,當然是坑君不畏。

如今兩批人碰上面全都瞪了眼。

石小開只一窒,旋即哈哈一笑道:“上廟燒香看黃曆,今天真是好日子,哈……”

他一邊笑,一邊走近苗小玉,又道:“苗姑娘,你也來了,也算緣份,巧嘛!”

苗小玉道:“談不上甚麼緣份,我們是來燒香還願的,石少東,你呢?”

石小開道:“到廟來當然是拜佛來的呀。”

苗小玉道:“並未見你們燒香呀。”

石小開道:“內心至誠就好,形式上的擺設我並不多去設想,就好像對你的渴慕之心,是火也不能熔化、水也不能浸濕地至誠,你說對不對?”

苗小玉冷笑道:“石少東,我就和你不一樣了。”

石小開道:“甚麼地方不一樣,且說來聽聽。”

苗小玉道:“我有自知之明,對於一些不可能的事情我向不強求,人嘛,麵皮太厚就無恥,這話你以為我說得對不對?”

石小開一怔,旋即笑道:“你又在試探我的決心與誠意了,哈,我很堅持,且等回去以後,我相信你會回心轉意的,是不是?”

苗剛過來了。

“石少東,你一邊涼快,咱們這是來上香,可不是來閑扯談。”

石小開道:“苗兄,我的苗總鏢頭,上香?上的哪門子香?天下還有晚上上香的嗎?老實一句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眼前的事情明擺着,我以為咱們的心都在山那邊。”

苗剛當然知道。

苗剛裝做不知道,他怔怔地道:“山哪邊?”

石小開道:“怎麼,還不夠明白嗎?”

苗剛道:“明白甚麼?”

石小開冷然地道:“苗剛,你幸運。”

苗剛也不含糊地道:“甚麼幸運?”

石小開咬緊牙關道:“你幸運有個美貌的大妹子。”

苗剛怒道:“那又怎樣?”

石小開道:“你才能在小風城開鏢局。”

苗剛憤怒至極地道:“兔子不啃窩邊草,苗某不信你父子能把我怎樣。”

這等於雙方鬧僵了。

二更天尚未到,總不能在廟這邊先打一架。

苗小玉對苗剛道:“哥,別理他,我們上香吧。”

苗剛重重地哼一聲,轉身便走向神案前。

苗剛是個感情豐富、脾氣直爽的漢子,他本來就是虛假地上香,支援君不畏是真,但見石家這批人,他的心中再也按捺不住意興爆發,就在他跪地叩首中,仰面對東王神像大叫起來:“東王爺,你老是神我是人,你應該知道誰是歹人吧,人不能幹你能幹,顯靈,且把世上的是是非非分個明白吧,要不然,誰還再敬神,都去當歹人好了!”

這是幾句牢騷話,卻也至誠得不虛假。

鏢局的八個人都低下了頭,那一邊,石家的人笑哈哈。

石小開身後面的幾個人,是石家的殺手,仔細看大家都認識,小風城的人當然都認識。

蘭兒嬌嬌地斜睨着對方,臉上還有幾分冷笑。

那個矮胖的莫文中,肩頭上放着一個布包,裏面是一把殺人刀。

獨目的李克發也一樣,他與清瘦的尤不白在一起,兩個幾乎吃吃笑出聲來了。

尹在東沒有笑,雙手十指咯咯嘣嘣地響不停,就好像他要殺人似的。

他們本來就是殺人來的,那當然只殺君不畏,只不過如今“跨海鏢局”的人也來湊一腿,這個事就有些不大對勁了。

石小開看看廟外面,他的面上帶笑容。

他見苗家兄妹叩過頭,便又笑着迎上去,道:“苗姑娘,香燒完了怎麼樣?”

苗小玉不理睬,黑妞兒叱道:“石少爺,什麼怎麼樣?”

石小開道:“燒完了香馬上回去嗎?”

黑妞兒道:“你管不着!”

石小開也叱道:“本少爺並未問你,你多口!”

黑妞兒大怒,想開罵了,苗小玉道:“別理他!”

石小開道:“苗姑娘,今夜月色不錯,賞月游山一番,不知在下可有這份榮幸?”

苗小玉道:“石少爺,別逗了,你們幹甚麼我清楚,說得明白些,你們是有陰謀的。”

“什麼陰謀?”

“想除掉君先生。”

“不錯,我就是為了要除掉姓君的。哼!姓君的甚麼東西,竟敢啃吃到我的頭上來了!”

苗小玉道:“就是為了你輸給他的那些銀子?”

石小開忍不住咆哮了,一瞪眼,道:“銀子,哼,那是小事,本少爺有用不完的銀子,我不妨告訴你,姓君的不應該奪走你的心,我為你下了多少心血苦功,卻仍未見你認真的看我一眼,姓君的一出現,他就把你的心奪走了,我不甘,我怎麼會輸在一個北地佬手裏?”

苗小玉道:“所以你要殺了君先生?”

石小開毫不隱瞞地道:“必除之而後快。”

苗小玉道:“你太霸道了!”

石小開道:“那是因為我有霸道的條件。”

苗小玉冷然一哂,道:“自大狂妄!”

石小開道:“看吧,你馬上就會知道我是不是自大。”

苗剛叱道:“石少東,你去別處自大,咱們不買你的帳,不錯,我們燒香不會是真,而是為了一個公平決鬥才暗中跟來了,只要決鬥公平,咱們絕不插手,也希望你們做君子。”

石小開哈哈一笑,道:“好,這話可是你說的,今夜咱們只在這兒等,且看他兩人是誰贏了,哈哈……”

石小開一副篤定地大笑了。

他笑,另外的男女幾人自然也笑,笑得好自在。

苗剛幾人未笑,他們一個個同對神位,怔怔然不發一言,但每個人的心中可就不是那麼一回事。

苗剛的心中在想:“如果你這位東王爺不保佑好人,我說不定放火燒了這東王廟。”

是的,二更天快到了。

因為那個圓得宛似銀盤的月亮已漸漸地移向天空中了。

就在這時候,灰色的月夜裏,有一頂軟兜子一閃一閃地繞過望月谷的山腳,很快地到瞭望月谷。

軟兜停下來了,抬兜的人往地上一矮,從兜內走下一個人來,這人一手拄着一根手杖,慢慢地往谷中走着。

不錯,君不畏來了。

君不畏用濕棉把鼻孔堵住,更在走向望月谷的途中,以內功閉住氣海,時而觀察地面,直到他到了谷中。

這時候,君不畏已發現望月谷的中央大石上正端坐着一個人,一個灰發老人。

現在,他站在大石前面了。

“你來了?”

“來了。”

“老夫等你半個時辰了。”

“我並未來晚,二更天剛到。”

大石上老人哈哈一笑,道:“既來之則安之,上來吧,聽說你是個賭牌九的強者,令老夫心儀不已,上來賭幾把!”

君不畏道:“能在決鬥之時還有心賭幾把,你老也算是一位賭君子了。”

老人當然是錢大山,他哈哈一笑,道:“小兄弟,難道你不是?”

君不畏笑了。

只見他以手杖拄地,一蹴便登上大石,他在月光下看大石,一時間看不出甚麼來。

他坐在錢大山對面,手杖放在一邊,道:“你老想賭幾把,在下自然奉陪,你說吧,咱們今天賭甚麼?”

錢大山哧哧一笑,道:“賭銀子那太俗氣,不如這樣吧,咱們賭挨刀。”

“挨刀?”

“不錯,賭挨刀。”

“新鮮。”

“對你老弟新鮮,對我老人家就司空見慣了。”

君不畏道:“你先解說,咱們如何賭挨刀?”

錢大山道:“咱們今夜來此何事?”

“決鬥,不是你老約的嗎?”

“不錯,咱們是決鬥,但過招動手、對殺對刺也太平常,更不文明,咱們文明一些。”

君不畏道:“我在聽你如何文明了。”

錢大山道:“我這裏有一副牌九,咱兩賭起來誰輸了就自己動手砍自己。”

君不畏道:“如何下注?”

錢大山道:“一條腿,一條臂,一根指頭一顆頭,隨意地下。”

君不畏哧哧一笑,道:“果然新鮮。”他一頓,又道:“咱們誰當庄?”

“隨便。”

君不畏伸手道:“你出的主意我當庄。”,錢大山把牌交在君不畏的手上了。

君不畏看看牌,他先翻轉來查看,見果然三十二張對對牌,他一邊笑,一邊洗牌,問道:“下吧,你下什麼?”

錢大山道:“人頭一顆。”

君不畏一怔,道:“一翻兩瞪眼,一把見輸贏呀?”

錢大山道:“這樣才叫乾脆,老夫不耐久坐。”

君不畏道:“好,我這個人總是很隨和的。”

於是,君不畏的牌推出來了。

於是,骰子也擲出來了,月光之下,君不畏道:“三,你拿牌吧!”

錢大山冷然取過兩張牌,他高舉過頂,雙掌握牌仔細地看,一副十分慎重的樣子。群不畏的兩張牌七個點,看得錢大山哧哧笑。

錢大山重重地放下兩張牌,長三配地牌,剛好八個點。

“兄弟,你該出刀了,大概不用老夫動手了。”

君不畏不動,他冷然地看着錢大山,道:“不是我出刀,是你,因為你輸了。”

錢大山大力地拍着石頭用力地撥弄,叱道:“老夫的是八點呀!”

君不畏笑了。

他一邊笑,一邊把身前的牌掀翻過來,他指着牌冷然道:

“我這裏有兩張地牌,你老如何解釋?”

不錯,三十二張牌,為甚麼多了一張牌?而且又是多了一張地牌,錢大山哧哧笑了。

君不畏並未發火,他也笑。

君不畏笑着,搖搖頭,立刻退落到地上去。

大石上的錢大山笑得更加聲音大,道:“真是牌中高手,竟然把老夫的底牌掀開來了,嘿!”

君不畏已在石下面左右步履不穩地道:“你……你們……你們真無恥……卑鄙!可惡……”

他就快倒下去了。

大石上的錢大山嘿嘿道:“也省卻老夫出刀搏殺,姓君的,你覺得如何?”

君不畏道:“你……使毒?”

錢大山道:“你別追問那麼多,你生受吧。”

君不畏道:“你是一條老狗,不敢對我決鬥,卻用這樣手段,你……太不要老臉了。”

錢大山忿然地道:“你想死得快呀,老夫這就成全你。”

君不畏已往草叢中倒下去了。

這模樣就是一個人中毒倒地之前的樣子,這時候也是錢大山以為下手最佳時機。

他是不會放過出刀機會的,只見他彈身而起,平身往君不畏的身上下壓,好一把利刃自他的衣袖中抖露出來而發出窒人的冷焰。

於是……

“叮……”

“噢……啊……”

倒下去了,只一倒下去就再也沒有反應了。

只不過倒下去的不是君不畏,而是錢大山的脖子快斷了,那是因為當他的刀抹向君不畏脖子的時候,距離君不畏太近了,他的刀被君不畏的刀撥開,而君不畏口中閃出一道光芒,錢大山死得真慘。

君不畏未取他的手杖,他舉步到瞭望月谷上,郭長庚與丘勇兩人迎面把軟兜抬過來了。

君不畏一笑,道:“用不着了。”

丘勇道:“不行,你的傷不能再裂開,快快上去,我們立刻進城去。”

君不畏一笑,道:“兩位辛苦了。”

噢,郭長庚與丘勇二人真輕鬆,抬着一個君不畏就像是抬了一包棉花般,小跑步地進小風城去了。

這兩人路上未哼喝,但精神大極了。

君不畏卻在軟兜上睡著了。

東王廟內也有人睡著了,睡着的人是石小開,他心情好,又篤定,所以他閉目養精神,漸漸地便睡著了。

苗剛不時地走到廟院內,還不時地側耳聆聽,那當然是聽山後傳出來喊叫聲。

如果有喊叫聲,他便率人迎過去,只可惜一點聲音也沒有。

這種等候的光景實在叫人不耐煩,羅世人幾個就直瞪眼,抓耳搔腮直嘟噥。

苗小玉出去看天色,她對苗剛點點頭,道:“我看已經三更天了。”

苗剛道:“你以為山谷里會出甚麼事?”

苗小玉道:“好就會好得令人高興雀躍,壞就會令人肝腸寸斷了。”

苗剛道:“如果是壞,妹子,鏢局咱們不開了,大哥為你出口氣。”

苗小玉道:“別那麼說,我看應該回去了。”

苗剛點點頭,道:“對,咱們回去。”他對羅世人道:“羅兄弟,咱們回城裏去,這兒的供香刀頭留下來,敬神的東西別拿走。”

於是胖黑與小劉兩人抬着木箱禮盒匆匆地往小風城走去,誰都知道,長木盒下面是鋼刀。

“跨海鏢局”的人全走了,那一邊,蘭兒把石小開推醒過來了。

“少爺,快醒醒!”

石小開揉着眼,道:“錢老回來了?”

蘭兒道:“錢老未回來只不過鏢局的人都走了。”

“走了?”

“是的,他們回城裏去了。”

石小開一挺而起,手一揮,道:“快!咱們到望月谷去瞧瞧。”

他當先大步往外走,蘭兒緊跟在他後面,道:“少爺,我好像覺得有些不大對勁。”

石小開道:“你不是用了兩斤半的迷魂散嗎?就算是一頭牛也會吃不消地昏死。”

蘭兒道:“我不擔心姓君的。”

石小開道:“你擔心誰?”

蘭兒道:“我擔心的是錢老。”

石小開道:“你怕錢老也死掉?”

他回頭看看他帶來的人,莫文中幾個沒有一個人吭一聲,手握傢伙低頭走,小碎步走在小道上沙沙響。

石小開這才又對蘭兒道:“別為錢老擔心,你已經告訴過他要把鼻孔堵起來,是不是?”

蘭兒道:“現在已經三更天了,我不信他們二更天干到三更天,我適才想,可能錢老也死了。”

石小開道:“會嗎?”

蘭兒道:“姓君的功夫高,又被人稱地龍,如果他發覺中了毒,迷昏之前下狠招,錢老就不樂觀了。”

石小開道:“既然你這麼推敲,好像錢老死定了。”他一頓之後微搖頭,又道:“我爹說過,錢大山出刀不比‘閃電刀’任一奪慢,自保應無問題。”

蘭兒道:“少爺,老爺花銀子請殺手,我看都不怎麼樣,姓任的被姓君的抹了一刀立刻拔身而逃,真丟人。”

石小開想着那日門前設擂台之事,他冷哼一聲。

蘭兒又道:“少爺,我以為姓錢的必也完蛋了,如果還活着,他應該早到東王廟同咱們會合了。”

石小開道:“如果錢老與姓君的小子一齊死在望月谷中,哈……那就令我快樂無比了,哈……”

蘭兒道:“少爺,你這是甚麼意思?”

石小開道:“錢老是我用五百兩白銀把他由溫州請來,專門對付君不畏的,如果錢老與姓君的一齊完蛋,五百兩銀子全省下了,本少爺既除掉肉中刺一根,又省卻破費,你說說我是不是應該大笑?”

蘭兒聞言吃吃一笑,道:“少爺,你真想得周全,婢子十分佩服。”

石小開得意地一笑,道:“能在小風城中領導風騷而站在人頭上,豈是白痴?”

蘭兒笑着又問:“少爺,我知道老爺的武功高不可測,當年吃遍大半塊天,為甚麼自己不動手除掉姓君的,偏要一而再地找外邊的殺手來效力,豈不是……”

石小開冷冷道:“這你又不懂了。”

蘭兒道:“少爺解惑。”

石小開道:“你想想,姓君的與苗家兄妹搭上線也拉上關係了,‘跨海鏢局’在小風城是唯一的鏢局,小風城的人何人不知誰人不曉,咱們再是勢力大,可也不便在自己的地面上亂殺人吧,那樣,誰還敢同石家打交道?”

蘭兒點點頭,道:“不錯,這叫兔子不吃窩邊草。”

石小開猛回頭怒視蘭兒。

蘭兒立刻驚覺自己說溜嘴,如此比喻,豈不把石家父子比成免子?

把人比做兔子,那是罵人的,東北那地方罵人兔崽子,中原罵人小兔仔了。

蘭兒伸手打嘴巴,這時已經到瞭望月谷的斜坡上了。

天空中月西移,月光照在谷中央,就好像霧中看花似的,望月谷很美。

蘭兒仔細看向大石,他驚呼道:“真的不見人了。”

她當先往大石奔過去,後面也跟了一群人。

一群人也只不過就只有石小開與莫文中幾個。

真快,這些人奔近大石前,那蘭兒驚呼,道:“少爺呀,你看看,怎麼不見錢大山?”

石小開瞪眼了。

石小開大聲吼,忙在附近仔細找。

於是大夥分散開來了。

尤不白與李克發兩人往草叢中挑,卻聽得李克發一聲“哎呀!”

緊接着便聽得“撲通”一聲,李克發倒在地上了。

“撲通”之聲又傳來,石小開也倒在錢大山的屍體邊上不動彈。

蘭兒一見大聲喊道:“快,快把鼻孔堵起來!”她對身邊的莫文中又道:“忘了告訴大夥,地上撒了迷魂散。”

莫文中以手掩鼻,道:“快把他們救過來!”

蘭兒舉首看,她立刻跑到山邊小溪,很快地弄來溪水澆在李克發與石小開的頭上。

石小開悠悠醒過來了。

他戟指蘭兒叱道:“你怎不提醒大夥呀?你是個百分之百的糊塗蟲!”

蘭兒道:“對不住啦大少爺,一時情急我忘了。”

石小開問大夥:“姓君的屍體找到沒有?”

只見大夥都搖頭。

石小開一聲嘆息,道:“娘的,又被姓君的逃過一劫,哼,咱們必需想個妥善良策,非取姓君的狗命不可!”

蘭兒道:“少爺,此地不宜久留,還是儘快回去吧。”

石小開一邊掩鼻,一邊往谷外走,他心中那股子恨,真想生啖君不畏。

軟兜轎子閃呀閃地閃得君不畏睡著了。

郭長庚與丘勇兩人精神佳,可是兩人不說話,怕的是吵了睡在兜轎中的君不畏。

兩人一路抬着君不畏進了小風城,三更天才剛剛過去不久,小風城的兩扇大門掩起一半來。

郭長庚抬着轎,他與丘勇早就商議好了,要由鏢局的後門進去,這兩人軟兜轎剛到後門,便聽得後門一聲“呀”,打開門的是夥計。

那夥計看到軟轎點點頭,見郭長庚與丘勇抬轎進了門,便低聲問:“丘師傅,怎不見總鏢頭他們回來?”

丘勇道:“就快回來了。”

兩人把君不畏抬到客房,丘勇這才細聲細氣還帶着那麼一些小心翼翼地拍拍君不畏,道:“君先生,回去房中睡覺去,咱們回來了。”

君不畏睜開眼一看點頭一笑,道:“兩位,謝了,咱們明天說話。”

郭長庚忙一笑上前,伸雙臂托起君不畏,道:“看你說得多見外,咱們已是一家人,來吧,我送你上床。”

君不畏還真覺得大腿痛,他也就不再拒絕郭長庚抱他回客房了。

客房中有人送來點心茶水,但君不畏沒胃口,他用力把鼻子裏塞的濕棉取出來,大大地呼了一口氣,便拉開被子睡著了。

君不畏對於在望月谷中的搏鬥,一點也不去多想。

他不會興奮,殺人沒甚麼興奮可言。

殺人只有痛苦,既然痛苦就不用多想。

君不畏微微有鼾聲,他真的需要休息了。

三更天就將盡了,“跨海鏢局”的後門口回來一批人,苗小玉見後門開着,她立刻伸手去抓開門的人問話。

“君先生回來沒有?”

開門的哧哧笑道:“大小姐,君大爺回來快一個時辰了,怎麼你們才回來?”

苗小玉大大地喘了一口氣,她幾乎要虛脫了。

苗剛再向開門的人道:“你看到君先生受傷沒有?”

月隊搖頭道:“君先生好得很,他一點傷也沒有,如今怕是睡著了。”

苗剛哧哧笑了。

大夥都笑了。

與君不畏不同的,便是苗氏兄妹與整個鏢局的人們,他們那股子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苗剛在高興之餘,摸出一把銀子,着人快去準備,要在第二天中午席開四桌痛飲一番了。

苗小玉天還未亮就來到君不畏床前,一點聲音也沒有,那對明亮的眼睛緊緊地盯在君不畏的身上。

苗小玉雖然不說話,她卻想得多。

她從一開始在“石敢當賭館”看到君不畏時想起,直到昨夜為止。

苗小玉絕對想不到她會愛上這麼一個令人高深難測的北地人物。

苗小玉沒有追問過君不畏的家世,她只知道君不畏是一個浪一子。

如果君不畏是浪子,她會嫁個浪子?

苗小玉的答覆是肯定的,不錯,面前在熟睡的人,這一生就是她的丈夫了。

對於自己丈夫,苗小玉當然會多看幾眼。

苗小玉發覺,君不畏睡的模樣也是誘人的,他那雙目微閉,顯得十分寧靜。

君不畏的鼾聲也令苗小玉陶醉,甚至君不畏口齒不清地夢囈幾句,也逗得一邊坐的苗小玉微微笑。

反正苗小玉看君不畏的任何地方都令她着迷。

君不畏再也不是她心目中的玩世公子與天涯浪子了。

女人差不多都是這樣,如果她愛上某一個人,那會愛得發瘋。

苗小玉此刻就快發瘋了,因為她忍不住去撫摸君不畏的面頰,更忍不住低頭去吻了一下。

這沒甚麼大不了的,因為她愛君不畏,至於君不畏愛不愛苗小玉,怕是君不畏自己也不大清楚,因為他是一個標準的浪子。

※※※※※※

小風城的風雲未變色,石家父子不出面,就好像他父子倆突然間消失了。

石家在小風城有幾處大買賣,最大一家騾馬店也是石家父子開設的,只不過這幾年清軍與太平軍幹得凶,石家曾經有兩次馬車隊遇上兵,沒有一輛能回來,全部被太平軍弄去運糧了。

現在,又有幾輛石家的大車馳進小風城裏了,趕大車的長鞭抽得“叭叭”響,可也把鏢局子裏的人驚出來了。

只見十輛大車雙轡式的一輛接一輛,大車輪壓在石地上發出“咕里隆咚”響。

胖黑低聲對身邊的小劉道:“操,很壯觀嘛!”

小劉道:“你看看,車上全是大木桶,你猜木桶裏面是甚麼?”

胖黑道:“我是猜不出,你怕是也不知道。”

小劉笑笑,道:“我猜裏面裝的是東西。”

胖黑道:“廢話,你等於沒猜。”

小劉吃吃一笑,道:“別管他裝甚麼,咱們回船幹活去,今天要洗船。”

兩個人大步往城外走,想不到石小開出現了。

石小開騎着一頭大紅馬,那馬一看便知是東洋大馬,只因為馬身無雜毛,四隻馬蹄雪白亮,蹄聲得得響,馬背上的石小開便一上一下地直晃蕩。

石小開就快要經過“跨海鏢局”的大門了,他有意把胸膛挺得高。

他手指上掛着一條小皮鞭,鞭穗子一根根地真好看,如果柔柔地趕蒼蠅,再好不過,如果用力抽打在人身上,那比沾水的皮鞭抽人還凄慘。

石小開不是去“石敢當賭館”的,他來到了鏢局的大門口,便翻身落下馬。

有幾個鏢局的夥計在練功,就是不去迎接他。

大門口他只站了一下,把馬拴在馬樁橫杠上,石小開再一次挺胸膛、拉衣裳跺跺腳拍拍灰塵,這才幹咳一聲往鏢局大門走進去了。

這時候羅世人在長廊上指導手下人練拳術,見石小開走來,才勉強地迎上去。

“石少東,何事呀?”

石小開笑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

“你有事?”

“當然有,否則我吃撐了往你們這兒跑?”

羅世人道:“該不會又想甚麼歪點子整人吧?”

石小開冷然一笑,道:“我還未放棄追你們的大小姐,自然不會整你們甚麼。”

羅世人回報以冷哼,道:“就請說明來意。”

石小開道:“有批貨剛回來,這些貨是送往台灣的,去找你們的總鏢頭前來。”

說完,他大步走進正屋內,拉把椅子坐下來,那模樣好像以為自己是這些人的衣食父母來了似的,看那份神氣!

羅世人真想拒絕,但他當不了家,也做不了主,便冷冷地道:“石少爺,我這就去見我們總鏢頭。”

他回身便走,一直走到后大院。

苗剛在後院裏練功,鋼叉舞得一片光,他的上半身就閃晃在這片叉影里,另一邊還放了四隻小叉,靠牆邊放了一塊破門板,那就是苗剛練叉的靶子。

羅世人走到院子一邊,他見苗剛把鋼叉一掄,汗珠子也甩了一大把。

“總鏢頭,你辛苦了。”

苗剛道:“功夫不能擱下,功夫就是這樣,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羅世人笑笑,道:“我一天不出汗,夜裏就睡不着,就好像憋了一肚皮的氣。”

苗剛道:“咱兩個來一趟拳,如何?”

羅世人道:“好!”

他脫去外面的英雄氅,挽起一對白衣袖,擺了個君子過招,叫了一聲“請。”

噢,他與苗剛對上拳腳了。

羅世人把石小開來找苗剛的事忘了。

這種事羅世人當然不會忘,只不過他要怠慢石小開。

苗剛與羅世人比拳腳,緊張不足熱鬧有餘,勁風在兩人之間激蕩,掌影也若隱若現,這兩人打了過百招,突聽得前廳的后廊上一聲叫。

“喂,怎麼把本少爺擱一邊,你們不管了?”

石小開這麼一吼叫,羅世人當先跳出拳腳外,他哈哈笑道:

“我把你給忘了。”

石小開道:“連一杯茶水都不送上,太無禮了。”

苗剛道:“石少東,你又要計算人呀!”

石小開雙手一攤,道:“再是算計人,我石小開永遠也不會算計到你苗兄的頭上。”

苗剛道:“那是因為苗某不是多金的人。”

石小開笑笑,道:“我不但不會計算你,而且對你的買賣加以協助。”

苗剛道:“我有甚麼需要你石少爺協助的?”

石小開道:“苗兄,我有一批貨要運往台灣,你說,我不找你會找誰?”

苗剛一皺眉,道:“甚麼貨?”

石小開道:“党參、鹿茸之外,大部分是高粱酒與瓜子,還有幾桶是雜貨。”

苗剛道:“送往台灣何地?”

石小開:“老地方鹿港嘛!”

苗剛道:“容我先去看看貨。”

石小開道:“那是當然的事。”

苗剛道:“好,咱們開的是鏢局,生意上門自不會往外面推,石少東,你請先回,我隨後就到。”

石小開道:“苗兄,你這一身臭汗就別去了。”

苗剛道:“我很快。”

石小開道:“你別快,慢慢地去洗個身子,何不與上一回一樣,煩令妹前去驗貨呀。”

苗剛冷冷道:“我妹子忙,她不去。”

“我去!”

聲音來自客廳中,六人轉頭看,苗小玉慢慢地自房中走出來了。

她那婀娜的身段,立刻就把石小開的視線吸引住。

石小開笑迎上去,道:“苗姑娘,還是你大方,不愧巾幗英雄也。”

苗小玉道:“不會又是陰謀吧?”

石小開道:“石家也不能靠着坑人過日子吧。”

苗小玉冷然一哂,道:“石少東,我能不相信你的話嗎?但無論如何,既然你找來,我們接鏢貨。”

石小開道:“苗姑娘,咱們走吧!”

苗小玉道:“這就走?”

石小開道:“貨已拉來了,等着你們看了以後,我派人往你們的船上送……”

苗小玉看看她哥,點點頭,道:“哥,我去去就回來,咱們的人要準備了。”

苗剛道:“你去吧,我會安排的。”

石小開愉快地伸手讓,道:“苗姑娘,請了。”

苗小玉也不客氣,挺一挺胸便往外走去。

石小開當然不放鬆。

他亦步亦趨地緊跟上,就好像跟屁蟲。

於是,兩人走到大門外了。

石小開的手腳快,立刻把馬解開來,他對苗小玉笑笑,道:

“我也是才剛回來,所以騎了馬,苗姑娘,你可喜歡騎馬?”

苗小玉道:“那要看是誰的馬。”

石小開道:“我的馬你騎不騎?”

苗小玉道:“不騎。”

石小開道:“你不騎我當然也不騎,咱兩人並肩齊步地去南關。”

苗小玉道:“去南關?”

石小開道:“我家開的騾馬店呀!”

苗小玉不開口了。

她有些不自然,那是因為街上有人看他們。

她走得快,石小開也不慢,兩人走在一起肩並肩,石小開不停地哧哧笑,他可不是笑給苗小玉看。

石小開笑給街坊的人看,看他石小開已經追上苗小玉了。

苗小玉走進那家騾馬棧,這地方還真夠大,這地方君不畏來過,那時候君不畏未與石小開翻臉,而石小開說這家騾馬店店主是尤不白,但經過君不畏暗中查證,才知道是個騙局,尤不白根本就是石家的殺手。

苗小玉站在棧房的大門后,只見大院裏擺放着一大片木桶,每個桶足可以裝下兩個人。

苗小玉慢慢走過去,她站在大木桶邊上了。

石小開吃吃一聲笑,他拍拍大木桶,道:“苗姑娘,你別以為我有時做的事情你不喜歡,那是很少有的,姓君的沒來以前,你見了我滿面笑,姓君的一來你變了,不理不睬之外,好像恨透了我。”

苗小玉道:“君先生未來以前你做壞事我只聽說過,君先生來了以後你做壞事我看到了。”

石小開道:“那是你以為我做壞事,如果你站在我這邊,想法就不一樣了。

苗小玉道:“石少東,我是來看鏢貨的。”

石小開立刻一笑,道:“我只是告訴你,我平常做的是正經買賣。”他再拍拍大木桶,又道:“我這裏除了一些貴重藥材之外,高梁酒再加上景德鎮瓷器全包裝好了,你點驗上封條,合計這些東西押鏢銀子多少,我還得向我爹去報告,你看如何?”

苗小玉道:“好,我要你的貨物清單,我們押運的鏢銀你是知道的,要根據貨品的貴賤區別。”

石小開道:“也好,我今晚命石壯送到你們鏢局去。”

苗小玉道:“那麼我明天一大早帶上封條過來。”

她要走,但石小開伸手攔。

石小開笑笑,道:“苗姑娘,這些天難得見你的面,何不進去喝茶聊聊?”

苗小玉道:“石少東,我知道你是一位大忙人,我也閑不下來,喝茶之事省了吧。”

石小開一怔,苗小玉已往大門外走去。

石小開忙高聲道:“苗姑娘,咱們明天見。”

苗小玉回眸未笑,道:“一早我就來的。”

她走了,而且走得很快,就好像怕石小開追上似的。

石小開並未追出去,只不過他面上突然變了另一種顏色,那是一種欲玩命的表情,麵皮白中透那麼一點青,再加上嘴唇在翕動,兩眼往內斂,還真令人吃一驚。

這樣的面色,任何人碰上都會吃驚,因為既然欲拚命,當然就想對方死。

石小開就是這種心理,他在心中也是這麼想,他要苗小玉好看了。

石小開終於開口了:“臭丫頭,你既然不想當皇后,就當鬼吧,嘿!”石小開緩緩轉身,他又在喃喃地道:“娘的,我石小開得不到的東西,誰也甭想得到,哼!”

不錯,石小開得不到的,他會狠下心來毀掉。

他就是進行這項陰謀,而且進行得還算令他滿意。

苗小玉走回鏢局的時候,君不畏正坐在大廳上同幾個兄弟們賭牌九。

君不畏是不分甚麼身份的,就算是苗剛也一樣。

苗剛還真的坐在君不畏一旁,他未賭,但很愉快。

只要君不畏高興,他便也不計較了。

苗小玉站在大廳門口看看,搖搖頭便往後面走去。

苗小玉剛到後院,苗剛追出來了。

“妹子,你看過了?”

苗小玉道:“哥,我看過了,我叫他們把貨單送過來,合計咱們該拿多少押鏢銀子。”

苗剛道:“你看出石小開有甚麼陰謀嗎?”

苗小玉道:“他只在陰謀我,哼!”

苗剛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他門兒都沒有。”

苗小玉道:“哥,你合計,如果不順心,咱們不保這一趟鏢。”

苗剛道:“鹿港咱們去過幾次,這條水路我最熟,出港把方向往東指,一天一夜就差不多了。”

苗小玉道:“哥,你看君先生會不會去呀?”她露出關心的樣子,其實是她在緊張。

苗剛道:“妹子,那得要問一問君先生才知道。”

苗小玉道:“那你去問吧,問過以後告訴我。”

苗剛笑了,道:“如果君兄弟不去,你也不去?”

“如果君兄去,我們路上就安全多了。”苗小玉眼一瞧。

苗小玉當然是瞧前面,因為前面有人過來了。

文昌洪過來了。

文昌洪的後面跟着石壯,苗小玉一看便知道石壯來此為何事。

苗剛迎着石壯,不客氣也得假裝客氣,因為這是送上門的生意。

“石兄,咱們前面客房坐。”

石壯只對苗小玉點頭,道:“大小姐,我奉命把貨單送過來了,你過目。”

苗小玉接過一疊貨單交在她哥苗剛手上,道:“石總管,你同我哥去前面吃杯茶,我失陪。”

石壯哈哈笑着對苗剛道:“總鏢頭,我就在你面前放肆一句,你的這位大妹子就是這股子陽剛之氣,使得我家少爺神魂不寧,茶飯減半,如果有一天她能變成我家少夫人,我們的少爺呀,我這裏好有一比。”

苗剛淡淡地道:“你把你們少爺比做甚麼?”

石壯道:“一匹野馬被套上韁,你妹子叫他往東,只需擺動韁繩,他不會往西,哈……”他以為他的比喻妙,說完便笑。

苗剛不笑,他的嘴角在跳動。

他甚至不發一言,因為他是不會同意大妹子嫁給石小開那樣的陰毒之人,既然心中不同意,說出口來得罪人,但如果一口拒絕,當然更得罪人,所以最好的方法便是不開口,叫石壯莫測高深。

石壯見苗剛不置可否,他笑得更得意了。

苗剛命人送上茶水,他老兄卻去取來一隻算盤,一張張地把一疊貨單的報價打在算盤上。

苗剛一共算了兩次才微微一笑,道:“喲,這一趟押貨鏢不少銀子呀!”

石壯坦然地道:“不算甚麼,小數目。”

苗剛道:“貨的價碼一共是七萬五千兩銀子,石總管,我們老規矩,抽百分之一啊。”

石壯道:“那便是七百五十兩了。”

苗剛道:“我的大船要開銷,二十多位兄弟要給養,來回雖說只五天,但海上風險大,你回去叫石少爺合計,同意了,我們持貨帖,否則……”

石壯道:“沒有否則,這筆生意敲定了,明日大小姐辛勞一趟去驗貨。”

他說完起身要走,苗剛也不留人。苗剛伸手讓,道:“我送總管。”

石壯大步往外走,他走到大廳前面了。

當他發覺君不畏在推牌九當莊家,便大搖大擺地走進大廳。

他只是心中想,口中卻又是另外一回事:“君先生,你推庄呀。”

君不畏道:“怎麼,有興趣嗎?”

石壯道:“你君先生太高明,我認輸。”

君不畏哈哈一笑,指着圍賭的七八個漢子,道:“他們哪個不贏去我幾兩銀,我還稱得高招?大總管在罵人了。”

石壯道:“君先生,你怎麼不去我們賭場賭呀,莫忘了翡翠姑娘天天在盼望着你呀,你別叫她太傷心,你們在一個床上那麼親熱。”

他最後的幾句話聲音特別大,目的當然是想叫跟在他身後的苗剛聽到。

苗剛當然聽到了,他只不過淡淡一笑。

君不畏也淡淡一笑,他面對石壯道:“回去告訴翡翠姑娘,叫她的胭脂花粉多抹抹,房間的大床換新的,還有,我愛喝幾杯女兒紅,叫她弄一大壺,說不定我今夜就會去。”

石壯雙手愉快地猛一拍:“得,咱們這就為君先生你把話帶到,你放心,我一個字也不會漏,哈……”

君不畏又道:“總管,你們不會再設甚麼陷阱坑我這個外鄉浪子吧?”

石壯笑笑,道:“你這是甚麼話,以前幾次是誤會,誤會一過,一切冰釋,再說你君先生命大,更兼一身絕世武功,誰想害你誰倒霉。”

君不畏哧地一笑,道:“帶句話給你們大少爺,以後我的作風改變了。”

石壯欲大笑,他忍住了。他問君不畏,道:“你還有作風?”

君不畏道:“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作風。”

石壯笑笑,道:“那麼,你君先生的作風改變成甚麼了呀?”

君不畏道:“我的作風改變成認錢不認人了。”

石壯道:“怎麼說?”

君不畏道:“你去告訴石小開,他若再設計坑陷我,他就得多備銀子消災,否則,嘿……”

石壯一愣,道:“君先生的意思是,你若不死,我們少東就麻煩了,是嗎?”

君不畏道:“你說對了。”

石壯吃吃一笑,道:“好,我就把你這幾句話帶回去,就說你君先生開始喜歡銀子了。”

他說完回身就走,身後就有幾個鏢局的兄弟往地上吐口水。

胖黑還罵了一句:“甚麼東西!”

大廳上的賭局結束了。

君不畏在石壯的一番話后,他的心中不自在,只因為石壯提到翡翠姑娘,君不畏黯然了。

石壯走出鏢局,他回過身來對苗剛一笑,道:“但願你們一路順風到台灣。”

苗剛一笑,道:“希望如此,哈……”他笑了。

他不應該笑的,因為他心中對石壯並無好感,小風城的人都明白,石小開的為非做歹,這位大總管有責任,他盡為石小開出歪點子。

石壯也覺得苗剛笑得特別,但他仍然一笑回報,回頭便往大街上走去。

苗剛站在大門下,直到石壯走遠才回到大廳上,他發現大夥散了,便知道君不畏心中有疙瘩。

苗剛匆匆地往後院走去,他要找君不畏談談了。

苗剛找上君不畏住的地方,發現苗小玉也在,他便對苗小玉道:“妹子,你先回房去,我有話跟君兄弟商量。”

苗小玉伸手拉住君不畏一臂,道:“君兄,我不會在意的,你坦然就是了。”

她說完便起身走出去了,到了門口還回頭一瞥,雙目盡含柔情。

君不畏木然了,他能說甚麼?

他當然不能拒絕,因為苗小玉的樣子是衷心的,是純真的,也是真情的流露,如果他立刻加以拒絕,那會比他殺一個人還殘忍。

他接受嗎,那更不能,因為他是浪子,他有甚麼資格拖累別人?

君不畏卻也沒有忘記石壯臨去說的那句話——翡翠在朝思暮想盼着他。

君不畏以為,翡翠與他倒是一對,烏鴉落在黑驢背上,誰也別說誰的黑。

君不畏想着便也笑了。

苗剛以為君不畏是因為他大妹子的幾句話而笑,便也哧哧笑了。

“兄弟,咱們這是關起門來是一家人,我可是把心裏話對你說。”

君不畏不笑了,他注意着苗剛往下說。

苗剛道:“剛才石壯那個混蛋說的話,我心中十分明白,他說你同石小開在賭場養的三個女人如何如何地亂攪一通,他的目的就是離間咱們之間的感情,即使真有那回事又怎樣,男人嘛。”

君不畏報以微笑,他仍然未說話。

苗剛又道:“兄弟,對付石壯那種人只有兩個方法,一是不加理睬,二是出手揍人,石壯就欠揍。”他伸手拍拍君不畏,一笑,道:“你吃過飯早早歇着,明日咱們上船,大夥去台灣看看。”

君不畏道:“我希望遇上田九旺。”

苗剛道:“如果運氣好,咱們幹了那個狗操的大海盜。”

君不畏笑笑,道:“這是我最愛聽的,苗兄,晚飯我不想吃了,我要早早地睡一覺。”

苗剛道:“我叫他們別來打攪。”

君不畏又笑笑,道:“這話也是我最愛聽的,哈……”

於是,苗剛很輕鬆地走了。

有了君不畏這種高手在船上,苗剛豈能不輕鬆?

他幾乎跳起來歡呼了。

君不畏果然睡了,他把房門一關,蒙頭大睡。

他也只睡了不到兩個時辰便坐起身來。

君不畏見外面已黑,立刻整理衣衫下得床來,他的動作十分敦捷,推開後窗只一蹴便出了牆,牆外有一條小巷子,小巷通連前後街,君不畏早就熟悉了。

他走了,往大街的方向走,避開了鏢局的人,一路走入“石敢當賭館”。

他又進入“石敢當賭館”了,仍然一副浪子樣。

他本來就是浪子,這時他更不加掩飾地走進去。

“石敢當賭館”正賭得凶呢,噢,君不畏只一進去,先是幾個夥計吃一驚,這些夥計們都明白,大夥合起來也休想打得贏他。

便在這時候,石小開從賭館後面走出來了。

石小開是要去南門的騾馬棧,因為一大批貨還等待着驗明以後加封條呢。

石小開見了君不畏,他當然會吃一驚。

石小開以為君不畏知道望月谷之事以後,如今來找他算這筆帳了。

跟在石小開後面的石壯與尹在東二人已暗自摸傢伙了,如果君不畏有所行動,二人並肩上。

君不畏抵在二門下阻住了石小開,他的面上不帶七情六慾,聲音不含哀凄與憤怒,淡淡的,君不畏道:“你應該知道我為甚麼找你。”

石小開道:“為甚麼?”

君不畏道:“為瞭望月谷之事,你好陰毒。”

石小開道:“兵不厭詐,各出奇謀。”

君不畏道:“卻也不是一場純粹的決鬥。”

石小開道:“至少我方也是一人在場吧。”

君不畏道:“地上的毒又該怎麼解釋?”

石小開雙目一厲,道:“好嘛,你莫非開始要訛詐我的銀子了?”他指指身後的石壯,又道:“石總管對我說了,他說你叫我以後若找你麻煩得多備銀子贖命,是嗎?”

君不畏道:“不錯,正是我說過的。”

石小開哈哈笑道:“行,你打算如何因望月谷之事對我下手敲詐?”

君不畏道:“我本來打算弄你白銀一萬兩,如果我下手,你非拿出來不可,可是……”他笑了。

石小開不笑,他面頰顫動幾下,道:“你改變甚麼心意了?”

君不畏道:“我今夜要找翡翠姑娘,也仍舊在那一間耳房,一夜之後你我各不欠帳。”

真是出人意料之外的一句話,聽得對方几個人先是一愣,然後都哧哧笑了。

君不畏沒有笑,這樣更表示他說的話很認真。

石小開用力止住笑,道:“一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呀,君兄,一萬兩銀子足可以把我賭館中的三朵花買走,而你……哈……”

君不畏道:“我只要翡翠姑娘,而且僅此一夜。”

石小開道:“你以為我會答應嗎?”

君不畏道:“你非答應不可!”

石小開跺腳吼道:“欺到我的門上來了!”

君不畏道:“你找的!”

石小開道:“你住我這兒,難道不怕我對你暗下毒手?”

君不畏道:“我說過,你必須準備贖你命的銀子。”

石小開道:“娘的,王八好當,氣難受啊。”他雙手一拍,對石壯道:“你們要切切記住今日之恥,銘刻肺腑。”

石壯道:“少東,你答應他了?”

石小開道:“我是答應了,但不知翡翠怎麼樣,你回去后屋問問翡翠,她方便嗎?”

石小開對石壯施眼色,那種眼色石壯已看了十幾年了,他只一看石小開的眼神就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

石小開當然是要君不畏的命。

君不畏道:“有甚麼不方便的?”

石小開叱道:“喂,你自稱浪子,怎麼這一點常識也不知道,如果翡翠這幾天來紅,你要她嗎?”

君不畏不加思索地道:“要!”

他這話還真令對方吃一驚。

石小開道:“好吧,今夜我叫翡翠陪你。”他又對石壯道:

“去,把翡翠找來。”

石壯轉頭便走,他幾乎是小跑步,不多遠,只不過三幾十步路。

君不畏冷冷地對着石小開,緊閉着嘴巴。

石小開雙目赤紅,他真想把君不畏吃掉。

於是……

石壯帶着翡翠匆匆地來了。

翡翠見了君不畏,表現得落落大方,但君不畏卻可以從翡翠的眸子裏發現些甚麼。

那是複雜的眼神,那種眼神包含着關切、憂慮、愉悅與痛苦。

人,如果心中一下子充滿着這樣的眸芒,這個人的心中差不多快要崩潰了。

翡翠用力叫了一聲:“君先生。”

君不畏直視着,也只是點點頭。

石小開說話了,而且很得意地:“翡翠,你可弄清楚如今你的身價不同了,一夜的價值是白銀一萬兩,君先生寧願放棄那一萬兩白銀,要你陪他這麼一夜,嗨,天下最美最標緻的女人,二夜之間也不過一百或七八十兩,而你卻是一萬兩,所以我得提醒你一句話,今夜就看你的了,哈……”他笑得面朝上,而眼睛卻冷厲地盯住君不畏,也盯住翡翠姑娘,然後又道:“先弄上一桌好酒菜,這是應該有的,然後弄一盆熱水洗個舒服,再辦那種事便愉快了。”

他本來沒笑,卻突然大笑着往賭場大門外走去。

他的心中那份得意……

石壯在大街上追近石小開道:“少東,如果翡翠得手,咱們就不用往台灣運貨了,貨仍交還杜大爺。”

石小開沉聲道:“你看翡翠能得手嗎?”

石壯道:“翡翠是咱們養的人,該怎麼做我已經交代她了,准不會出錯。”

石小開道:“娘的,姓君的這小子欺咱們沒人呀,奶奶的,看我怎麼剝他的皮!”

尹在東道:“少東,我以為咱們把力量集中,一擁而上,便傷了三兩個,只要打倒姓君的也值得。”

石小開道:“如果死三兩個,誰該死?”

尹在東道:“少東,我願當先鋒,娘的,這小子把咱們當泥巴人捏了。”

石小開道:“不,勝負就快見分曉了,不急在一時。”

就快到騾馬棧了。

騾馬棧也是石不全開的。

石小開率領着他的人進人騾馬棧,只見大院內的大木桶一排排地十分整齊。

石小開上前拍幾下,得意地道:“做成這樣的大桶還真的不容易。”

石壯道:“少爺,每一個木桶可以裝上五百斤,而且木桶下面已設計好了。”

石小開道:“他們都知道了?”

石壯拍拍胸脯,道:“再熟不過了。”

石小開道:“貨物的安排如何?”

石壯道:“明日一早,全部安頓妥當。”

石小開道:“苗小玉那個小辣椒最是精明,無論如何不能出錯。”

石壯道:“少爺,就算她再精明,也不會想到咱們的計謀,看吧,她一上當還不知道怎麼上的當。”

石小開吃吃一笑,拍拍石壯,道:“這一回就看你的餿主意了。”

石壯道:“少爺,該進去見見任老了。”

點點頭,石小開道:“任老一切準備妥了?”

石壯道:“包括他的三位摯友在內,全部準備妥當,就等着出動了。”

石小開道:“我應該先認識任老邀來的三位前輩,不知你是否把紅包弄妥了?”

石壯道:“早就為少爺備在這兒了。”

他自袋中取出三個紅包交在石小開手中。

指指偏門又道:“少爺,我把他們四位安排在左廂內。”

石小開正欲往內走,管理騾馬棧的掌柜匆匆迎上來,這位掌柜胖嘟嘟的,他看看大門,小聲對石小開道:

“少爺,很隱秘,沒有人知道這回事。”

石小開點點頭大步往長道走,很快來到廂房門口,石壯已上前拍門,道:“任老,我們少爺來了。”

門自裏面拉開了。

廂房內有一張四方桌,酒菜吃完未收走,三個大漢分別坐在椅子上喝茶水,那任老,敢情正是“閃電刀”任一奪,他親自上前開的門。

石小開當門施一禮,道:“晚輩石小開來遲一步,任老,你海涵了。”他舉步走進廂房中了。

任一奪點頭一笑,道:“石少東,快過來,我為你介紹這三位。”

於是椅子上坐的三人站起身來了。

石小開真親切,迎上去便笑容滿面地道:“是要請教三位的高姓大名。”

那“閃電刀”任一奪指着一位紅髮中年大漢,道:“石少東,這位是‘赤發羅漢’拜佔山,拜賢弟的絕活是一張網,別以為他是江海打魚郎,拚上命那是一流高手。”

石小開重重地點點頭,道:“拜先生,事成之後我有回報。”

拜佔山哈哈一聲笑,道:“石少東,咱們出力全憑任老一句話,上刀山下油鍋不圖甚麼回報。”

石小開雙眉一揚,道:“真義士也!”

任一奪有些愉快地指着一個乾瘦大漢,這大漢人雖瘦卻十分結實,雙目噴出彩色目芒,直不楞登地看着石小開。

任一奪道:“這位乃是我在羅浮山的摯友‘金錢豹’張耀,一旦動起手,他的身法之快,比一頭豹子還了得。”

石小開微微笑笑,道:“歡迎。”

任一奪最後指着一位半百老者,道:“這位‘金筆’林老十,雙臂可舉鼎,也最講義氣,往後少東但有吩咐,咱們不會令你失望。”

石小開哈哈一笑,道:“我代表我爹,對四位的大力協助,致十二萬分的敬意。”

說完,他取出三個大紅包,分送給林老十、張耀與拜佔山三人,至於任一奪,那得等事成后再論賞,因石小開忘不了那一次在他家後街大門外擂台上的光景。

那一回,丟人真的丟在自己家門了,石不全氣得幾乎要殺人,石小開也大感沒面子。

“閃電刀”任一奪是甚麼人物,怎會把自己的硬底金字招牌就這麼斷送在君不畏手裏?那比殺了他還叫他更難受,所以他傷未好便計劃邀人了。

任一奪請來的人都有一個專長,他合計,對付“地龍”君不畏,大概就靠他們四人聯手了。

還真的照單收下了,任一奪請來的三位高手,接過紅包后,就當面拆看裏面多少錢。

三個只一看便笑了,因為每個紅包裝着一張銀票,票面銀子一百兩,好大方,也算大手筆。

任一奪沒有,他暗自咽口水。

他在想,如果上一回擺平那小子,他今天就是石不全的座上嘉賓。

江湖上就是這麼現實,想要銀子,不論是文是武,那得高人一等才行得通,否則,仍靠邊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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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電一刀震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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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怒殺賭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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