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終了心愿
想知道石小開又設下什麼陷阱,那得過上兩天才會知道。
石小開沒有回賭場,但他正等着好消息。
石小開等候的好消息,那當然是君不畏的死訊。
他早就打定主意,如果一得知君不畏的死訊,定要把君不畏的屍體着人送給“跨海鏢局”的苗剛,但最終的目的就是要苗小玉痛苦。
他一直以為苗小玉最終還是他的,君不畏非死不可,他憑恃甚麼奪走石小開心目中的女人?
君不畏找上翡翠,那是令石小開十分愉快的事。這件事他才不會去告訴苗小玉。
如果君不畏死了,他就會笑着去找苗小玉。
君不畏在石小開的心中就幾乎已經是個死亡的人了。
但君不畏還未想死,他不想死,又有誰能叫他死?
翡翠並不想君不畏死,因為她早就愛上君不畏了。
翡翠姑娘一直無法再與君不畏相處,雖然她很想君不畏能為她做些甚麼,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然而……
然而君不畏又回到她身邊來了。
石小開說,君不畏放棄一萬兩銀子而就她,這件事太令她感動了。
一個女人,一生中像這樣的事遇上一回,她此生就不會忘懷。
翡翠的心中在落淚,但她的美眸中卻流露出十分熱情的光芒,她更艷了。
在君不畏的眼中,她是女神,也是美的化身,他實在想不通,為甚麼翡翠如此美麗,卻勾不住石小開的魂。
其實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天下男人愛女人最主要的是順眼,有道是“情人眼裏出西施,每個女人都嫁郎”,你以為美的,別人只不過以為平平,也因此再丑的女人也有人要,你說他是王八看綠豆,對子眼,也不為過。
君不畏就以為翡翠楚楚動人,所以他為翡翠抱屈,也因此他甘願冒險前來再會一次。
君不畏很坦然地坐在那裏,他看着翡翠為他斟酒,他照樣地喝乾。
翡翠侍候他吃菜,他的嘴巴張得大。
那桌酒菜吃一半,翡翠道:“你實在不應該前來。”
君不畏:“問天下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
翡翠更為感動了。
她被感動得幾乎落淚,而她早就把眼淚往肚子裏面吞。
她幽幽地道:“那是不值得的。”
“值得,我以為十分值得。”
“我也不值一萬兩銀子的。”
“誰說的,我以為太便宜了。”
“你叫我好羞慚,君先生,我也感激。”她忍不住落淚了。
君不畏放下酒杯,笑笑道:“我以為你太善良了,你怎麼會適合住在此地,糟蹋你了。”
“人不能與命運相爭,這是我的命。”
君不畏道:“我會想法子把你帶走,如果你願意。”
翡翠道:“帶我這種女人?”
君不畏道:“別小看你自己,咱們每個人均有高貴的一面,不是生下來就賤。”
翡翠笑笑,道:“我發現你很會說話,只不過……”
她用目斜視外面,又道:“你知道你身處什麼地方嗎?你知道你的命……”
君不畏淡淡地道:“至少我已與你坐在一起了,是嗎?只要能再同你對酌,同你共溫存,我還計較什麼?我是個只圖眼前的浪子呀。”
翡翠雙目一暗,道:“就不怕我害你?”
“你不會。”
“為甚麼?”
“因為你太善良了,如果換是蘭兒或美玉,我躲得遠遠的唯恐不及。”
翡翠道:“可我是‘石敢當賭場’三金釵之一,我吃的是石家的飯,也為石家做事,我是聽命於他們的。”
君不畏一笑,道:“你該怎麼去做,我不會攔住的,我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就是令你快樂。”
提到快樂,翡翠笑了。
她起身為君不畏寬衣解帶,然後她把房門拉開,她對外面叫了幾聲,吩咐來人提熱水侍候。
那人立刻匆匆而去,不旋踵問,大澡盆與熱水全部送進耳房。
君不畏一看,笑道:“還要洗澡呀。”
翡翠笑應道:“也是我們少主的吩咐。”
君不畏道:“我是應該洗個澡輕鬆一下了。”
耳房的門又關上了。
就在房中水聲滴嗒嘩啦中,那翡翠口中的牙齒咯咯響,她匆匆地找來一張凳子把房門頂得緊,又把窗戶關上加閂,這樣,外面的人想進來,大概只有兩個方法,其一,那就是拍門叫人,另一種方法便是撞破門窗而入。
翡翠的動作君不畏看得清楚,便更愉快地笑了。
女人侍候男人總是很細膩的,而翡翠更完美。
她不但侍候君不畏坐在大木盆洗澡,也為君不畏按摩着,她好像受過這種訓練似的,弄得君不畏閉上眼睛直呼過癮。
於是,翡翠把君不畏扶出大木盆,一條好大的毛巾把君不畏裹住。
君不畏這才把眼睛睜開了。
君不畏發現翡翠已往大木盆中跳下去了。
水花四濺中,翡翠笑道:“君先生,你先躺着,我洗過再侍候你。”
君不畏笑道:“你別一心一意地侍候我,該我來侍候你了。”他走到大木桶邊,又道:“我們為甚麼不像一對夫妻一樣度過今夜?我們至少也是一夜夫妻呀。”
翡翠眨動美眸,道:“一夜夫妻百日恩呢。”
君不畏道:“我不奢求百日,一夜便滿足了。”
於是翡翠更滿足地笑了。
君不畏變了,變得像個小丈夫一樣,蹲下來,也像翡翠侍候他的動作一樣,只不過他的雙手力量大,總會一不小心而捏得翡翠一聲叫。
卻也引得兩人相視而笑了。
酒也吃過了,澡也洗過了,翡翠姑娘把衣衫披上,這才命人把木盆抬出門去。
耳房的門又關上了。
君不畏直愉快到四更天才睡着。
他真的很坦然,對於翡翠,他一點點的懷疑也沒有。
雖然他應該懷疑,但他也不去多想,他就是那副浪子模樣。
浪子的表現是毫不在乎的,也因此他睡得很沉,這時候他若是被人抬走,怕也不會醒過來。
翡翠的手上有一把尖刀,他坐在君不畏身邊。
她只要把那泛銀光的尖刀對準君不畏的胸口插人,君不畏非死不可。
她只要把君不畏刺殺,她就會博取石小開的恩寵,她對着君不畏直瞧。
她的心中在激蕩:“你呀,真是我的丈夫多好,我們雙宿雙飛,遠走天涯海角,有多美好,可是……”
她伸手摸摸君不畏,然後把尖刀架在君不畏的脖子上,她相信,只要她用力一抹,君不畏永遠也別起來了。
但她並未下手殺,她的心中又在想:“我怎麼可以對他下手?他寧不要一萬兩銀子呀,他真的把我看得十分重要,而我怎可以對他下手?”
她把尖刀收起來了。
翡翠很痛苦,她心中好像被甚麼堵住似的,面色泛青,一剎那間,她好像一朵快蔞下去的鮮花。
於是,她做了一個可怕的決定。
翡翠姑娘披衣而起,她在桌子邊攤開一塊衣襟,尖刀便把她自己的右手食指刺破,鮮血流出來了。
匆忙地,她在那塊割下的衣襟上寫着:“萬兩銀子不取,我為卿狂,翡翠無以為報,以身相許,賤妾奉命殺你,怎忍下手,但願來世相聚,再效于飛。”
她流了不少鮮血,隨之自懷中取出一個小紙包,只見她把一杯酒取在手上,把紙包內的毒藥倒人杯中,張口一飲而盡。
她真的為君不畏殉情了。
她站在床前,直視着沉睡中的君不畏。
她也想得多,她怕自己死了而君不畏仍然熟睡,萬一有人破門而入,君不畏就慘了。
翡翠緩緩坐下來,她伸手,她搖着君不畏道:“君先生,你醒醒。”
她搖了幾次,直到君不畏努力地睜開眼睛。
“你……還沒睡?”
“我說過,我很珍惜今夜。”
“你還想……”
“不,不過我想求……你一件事。”
“我甚麼都會答應你,你說。”
“抱緊我,好嗎?”
君不畏道:“抱你?好哇。”
他一挺而起,翡翠便倒入君不畏的懷裏了。
翡翠閉上眼睛,用力地閉上眼睛,因為她開始感覺到腹內絞痛。
“啊!”翡翠這一聲叫,令君不畏吃一驚,他急問:“你怎麼了?”
當君不畏看到桌上的那塊血襟的時候,他不由得“噫”了一聲。
君不畏放下翡翠,伸手取過桌上的那塊上面已乾的血襟,他只一看便驚怒交加了。
回身撲上大床,這一回他變了樣,變得瘋狂與憤怒,更是像爆炸似的。
這可不似前一回,撲上大床是愉快的。
他雙手拉住翡翠便往自己懷中抱。
他也看到地上有個包東西的紙包,想是有人給了她一包劇毒的毒藥,一心叫翡翠把自己毒死。
他低頭看,一邊叫着:“你為什麼這麼傻?你為什麼不當面告訴我,為什麼不叫我死?”他一連幾個“為什麼”,聽得翡翠一聲摻笑,道:“君先生,你聽……說過嗎……士為……知己者死……啊。”
君不畏心如刀割,他努力地使自己清醒,也努力地忍住衝動,他發現翡翠的雙目在陷。
他同時也發現,翡翠的面色變得十分灰黯,就如同花瓶中插的鮮紅玫瑰,花瓣變黑了一樣。
君不畏搖動着翡翠的雙臂,把翡翠搖得頭也晃動不已,他道:“翡翠,你不能死呀,你沒有理由為我死的。”
翡翠凄慘地一笑,道:“我……們雖然只是相處那麼兩次,但我已得到……唔……我此生的全……部了……我……可無……遺憾……了。”
君不畏道:“你真的叫我無計可施了,翡翠,我相信我有能力把你帶走的,你……為什麼……要……”
翡翠無力地翻動着眼珠子,道:“我……已沒有選擇了,我……也……沒有太多時間,天亮……如果你未死……我就會死。”
君不畏道:“他們逼你的?”
翡翠道:“我……是……他們養……的。”
君不畏咬牙,道:“娘的,我去找他。”
翡翠死死地拉住君不畏,道:“不!不!”她只拚命叫了兩個“不”字,口角開始往外溢血了。
這光景君不畏知道毒已浸爛她的五髒了。
他也明白翡翠在拚命地忍耐。
她活不久了,就快走完她悲凄的一生了。
君不畏低頭吻翡翠,道:“翡翠,他們好毒啊,我饒不了他們。”
翡翠連說話的能力也沒有了,她只淡淡地搖着頭,眼中有淚水,淚水攙了些許血水。
她雖然是石小開買來的侍女,但她的那種舉止與善良的心,是君不畏很難忘懷的。
君不畏也不開口了。
他那麼用力地抱緊翡翠,那麼實在地兜緊着,光景就像要把翡翠與他的身子永遠粘和在一起似的。
君不畏能對誰開口,翡翠那麼安詳地不動了,她的半邊面也貼在君不畏的懷中,就好像一個熟睡了的姑娘,露出一張慘然的微笑。
只要死在君不畏懷裏,她就滿足了。
是的,翡翠死了,也帶走了她企求的東西——一個女人認為最重要的愛。
她相信君不畏是愛她的,君不畏拋棄了一萬兩銀子不要而只圖與她一夜溫存呢。
開始,君不畏喃喃地,也是悲壯地在翡翠耳畔道:“翡翠,你看着,我會為你討回什麼的,我一定不會叫你就這麼白白地死掉,我要姓石的日子不好過。”
突然,君不畏懷中的翡翠猛一扭,君不畏忙低頭,他見翡翠好像又活了。
,
那真像她又活了一樣,因為翡翠的口中在蠕動,有聲音傳來。
君不畏忙把耳朵貼上去,他似乎聽到甚麼了。
“不……要去……”
這是一句迴光返照才說的話,沒說完便身子一挺,一顆人頭便垂向一邊了。
“翡翠!”
君不畏叫聲似悶雷,他抖着懷中的翡翠用力搖,那真像他死了老婆一樣悲痛。
他沒聽清翡翠說些甚麼。
他如果聽得出來就好了,真是太可惜了,他因為悲憤過度而忽略了翡翠那回光的一句。
人呢,都是差不多一樣,一生在這個混濁的世上,一旦撒手西歸,總是有許多糾纏不清的事難以割捨,更多的無奈難以表白清楚,但好像上天設計好了似的,每個人差不多都會有一個最後機會,那便是迴光返照,說出最重要的一句話。
翡翠就是這樣,她到底要君不畏幹什麼呢?
這時候君不畏充滿了憤怒,以為翡翠叫他不要再找石小開算帳了。
君不畏把翡翠那涼了的屍體放在床上,拉過被子蒙起來,匆匆地整裝之後,便把房中的燈吹熄了。
夜很靜,前面賭場內大概走了不少人,隱隱傳來的噪雜聲小多了。
黑暗中,君不畏坐在床沿上,低抖着翡翠留下來的血書,那是她的真心話唷!
翡翠可以為他死,而他,只不過一個浪子,他有甚麼資格會叫一個姑娘為他死?
君不畏想着石小開,這個坑人的傢伙,是他逼死了翡翠,是他!這小子太可惡了……”
外面的天色漸漸亮了。
也傳來了雞叫聲,那種此起彼落擾人好睡的大公雞叫聲,聽得君不畏不耐煩。
雞叫聲並不是吵得他睡不着,而是令他難以沉思,因為雞叫聲傳來,也該是石小開他們回來了。
石小開一定會來,因為石小開等着拾取他的成果了。
有人在拍門了。
這拍門的聲音很特別,好像有人屈指往人的頭上彈,君不畏當然聽到了。
君不畏不動,也不回應,但外面叩門的聲小了,也有了叫聲:“翡翠!翡翠!”是女人聲。
耳房中沒聲音,叩門的更敲得門聲“叮咚”響。
“翡翠!翡翠!你怎麼不答應呀?”
不旋踵問,又有另外一個人的聲音,也是女聲,君不畏知道這兩人是誰了,她們正是美玉與蘭兒。
“蘭姐,翡翠怎麼了?”
“她不會同姓君的小子一齊……”
美玉的聲音,道:“門窗弄不開呀。”
蘭兒道:“我以為翡翠與姓君那小子都死了。”
“你是說翡翠殉情?”
“難道你忘了,翡翠一直懷念着姓君的,每次咱有行動去對付姓君的,她都不回應,她呀!”
美玉道:“我們快去找少爺來呀,這屋裏死人了。”
蘭兒道:“我去找少爺,我知道少爺昨夜住在騾馬棧,你守在這裏別走開。”
蘭兒剛剛欲走,忽聽得前院傳來人聲,蘭兒一聽那聲音便知道是石少東回來了。
美玉已往前面迎去,正與一伙人相遇在偏廊上。
“少爺,不好了!”
來的人正是石小開,他與石壯自騾馬棧回來了。
如今跟在石小開身後面的,尚有石家的四大殺手,那李克發與尤不白還拿着個布袋,誰都知道布袋裏裝着這兩人的傢伙。
此刻,石小開抓着美玉,而蘭兒便在此時也到了。
石小開看看兩人驚慌的樣子,怔怔地道:“發生甚麼事了?”
蘭兒走上一步,道:“天剛亮我兩人去找翡翠,她的門關得緊,窗子也推不開。”
石壯急問:“你們叫她沒有?”
蘭兒道:“叫了很久。”
石壯對石小開道:“難道翡翠她……”
石小開面上一片殺機,沉聲道:“走,咱們去瞧瞧,就不信她不聽我的話。”
他當先往耳房走。
這一行人站在耳房外面了,石小開沉聲問石壯道:“總管,你看他們會不會已經逃走了?”
石壯道:“少爺,門窗由裏面上閂,人必然在屋子裏面,他們也許……”
石小開道:“都死了?”
石壯道:“這是唯一的解釋。”
石小開回身對李克發道:“把門撞開。”
李克發驀地一腿踢過去。
“叭!”
“轟!”
門往屋內倒去,多少還是激起一些塵土飛揚。
當人們的視線往屋內射進去的時候,每一個人都怔住了,石小開努力地搖搖頭,然後他怔住了。
石壯撥撥眼前灰塵,便也大吃一驚。
他想衝進去,但他仍然遲疑地停在門口。
石小開問着:“怎麼會是這樣子,人死了還能坐着?”
石壯道:“少爺,也有站着死的。”
石小開道:“那麼,進去看看,人如果死了,裝麻袋拋入山溝。”
石壯正欲往房內走,床邊坐的人站起來了。
是的,君不畏站起來了。
君不畏早就坐在那裏了,他正等着石小開的到來,他早就把應該如何做的事想妥了。
他現在就要依照他的想法去做了。
君不畏行走就如同一具殭屍,他除了雙腳在動以外,幾乎看不出他任何動作。
他的雙目直視,那當然盯死在石小開的臉上。
他的樣子立刻把人懾住了。
石小開不由得往後退。
石小開退,他身邊的人也退,幾個人退到了後院的花牆邊上了,石小開才大吼道:“你……沒有死?”
君不畏突然戟指石小開,道:“我沒死,所以你就得死,你這個畜生,你不應該忘了我的話,可是你又忘了。”
石小開未開口,李克發厲吼:“少東一邊站,看我們幾個劈了這小子。”
他的一隻眼瞎了,早就把君不畏恨之入骨。
君不畏道:“誰先死都一樣。”
石小開道:“姓君的,你不但欺侮到我的地頭上,而且也欺到我家裏來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呀。”
君不畏冷冷道:“我欺侮你?”
石小開道:“怎麼了,你指名要翡翠陪你,我二話不說地為你們張羅一切,怎麼,舒服過以後忘了我是誰?你也來免太忘恩負義了。”
君不畏嘿地一聲冷笑,道:“姓石的,你果然是奸詐惡毒的小人,惡霸成性欺壓人,你進去看看房中床上你的人,你看看便知道。”
石小開吼道:“你把翡翠怎麼了?”
石小開當然明白翡翠必然是死了,否則她早就走出來了,而翡翠也許在對君不畏下手的時候被君不畏發現,才被君不畏殺了。
石小開以為,只要翡翠死在裏面,他便會一口咬定是君不畏害死的,他只須站在“理”字上,君不畏便不敢對他怎麼樣,因為他可以去報官,弄君不畏一個殺人犯。
不料君不畏要他進房中看,他當然要看。
石小開側着身子走進房中,他的心快要跳出心口外,而且面上的表情也冷傲。
石小開先是看看耳房中,那兒一切都是原來的樣,沒有打鬥的跡象。
他舉步走到床邊看,被子蒙在一個人的頭上,那床的另一面,還有幾件女子衣褲,那當然是翡翠穿的,想是被中的人未穿衣了。
石小開冷然地伸手,他一把抓起棉被一端低頭看,他幾乎驚叫出聲。
“這……”
“這什麼?”君不畏什麼時候站在他身後面,他也未曾發覺,石小開想閃開,耳房太小了。
石小開不想死,他立刻全身戒備,當他看到石壯幾人堵住了耳房出口,他才略略放心。
石小開側身半步,因為大床上那翡翠的屍體,已經全身泛紫色,七孔流血已干一半,但看上去卻又帶着一絲絲笑意,好像死而無怨言。
石小開就是被翡翠的笑容嚇一跳。
翡翠應該痛苦不堪狀,可是她沒有。
石小開當然不知道,翡翠是甘願替君不畏死的,而且她死在君不畏的熱烈擁抱中,她以為已死得其所,死得幸福,也死得了無遺憾。
一個人如果這樣死掉,這個人還在乎是怎麼死的?抑或是如何的慘死?
翡翠就是這樣,當君不畏憤怒與痛苦得全身血脈奮張的時候,她滿足地露出了笑容。
她是在笑容中走向死亡。
石小開全身一緊,低吼道:“她是被你下毒而毒死的,你太過份了!”
“叭!”
“噢!”
君不畏一巴掌打得石小開身子一偏,半張面已腫起來,他就是沒躲過君不畏的這一掌。
門外面,李克發幾人看得清,他們的少東幾曾被人打過耳光。
只有他們少東打別人,甚至打他們。
李克發就要動手往房中殺進去了,但被石小開喝住。
石小開的心中明白,自己絕非君不畏的對手,如能打得過這小子,他早就不叫君不畏活了。
石小開當然明白,李克發幾人衝進來,第一個死的就是他自己。
君不畏一把揪住石小開,幾乎把石小開提起來。
“你想幹什麼?”石小開咬牙叫。
君不畏道:“你剛才說什麼?”
石小開道:“你把我的侍妾毒死在床上!”
“叭!”
“唉!你他媽的又怎麼說?”
君不畏道:“你說她是我毒死的?”
石小開道:“昨夜你要翡翠陪你,我二話也不說,大方地叫人為你們備酒還燒洗澡水,你痛快過了,忘了我們對你的一片好心,反把我的姑娘毒死,喂,姓君的,我是把一個活蹦亂跳的女人交給你的,一早她死了,你說,這不是你害的又是誰?”
石壯在門外接上口,他大吼:“對,人一定是他害死的,操他娘,反找我們少東麻煩呀。”
石小開道:“你是怎麼把翡翠毒死的?”
君不畏手一推,石小開坐在床沿上。
他把一雙赤紅的眼睛怒睜着,自懷中取出一塊襟角拋在石小開的手上,吼道:“我問你,你認識字嗎?”
石小開接過襟布,道:“當然識字。”
君不畏道:“那好,你大聲地念出來,大家聽聽這上面寫的是什麼!”
石小開把襟布攤開來了。
他的雙目一暗,眉頭也跟着皺起來了。
“萬兩銀子不取,我為卿狂,翡翠無以為報,以身相許,賤妾奉命殺你,怎忍下手,但願來世相聚,再效于飛。”
血書,這是血書,石小開全身一震,破口大罵:“這個不要瞼沒良心的賤貨,我平日白疼你了。”
“呼!”
那血書一把又被君不畏奪過去,石小開氣得站起來。
“嗖!”
君不畏出刀真的比電都快,刀刃已擱在石小開的脖子上了,他只需刀鋒下壓,石小開的頭就會掉下來。
石小開幾乎眨眼間,頓覺自己一點機會也沒有。
門外站的幾個人,幾乎異口同聲地叫起來。
“少東!”
石小開雙手一攤,低沉着聲音道:“姓君的,你敢殺我?”
君不畏冷然道:“我把你這顆坑人的腦袋切下來,連同翡翠的血書送交你爹去。”
石小開全身一顫,道:“也是本少爺用人不忠,本少爺認了,姓君的,你不會忘了你曾說過的話吧?”
君不畏道:“什麼話?”
石小開道:“你曾說過,如果我要活命,那就用銀子買,你怎麼忘了?”
君不畏咬牙,道:“翡翠一死,我考慮許久,是不是還履行我的話。”
石小開怒叱道:“姓君的,你不能說話算放屁,你還是個人物嗎?況且死的是我的人呀。”
君不畏道:“她的心卻是我的。”
石小開叱道:“強詞奪理!”
君不畏道:“血書為證。”他抖着另一手上的血書。
石小開道:“血書?”
門外的石壯大叫,道:“什麼血書,也許那是你小子逼着翡翠寫的。”
君不畏厲吼道:“人嘴兩片皮,理由全是你們的,黑白也顛到,天底下還有是非嗎?娘的,老子這就切下你的人頭來!”
他的刀已入肉半分了,石小開已發覺痛。
石小開立刻對門外的石壯怒叱:“石總管,都是你的餿主意,你真想要我死在姓君的刀下呀!”
石壯慌道:“少爺!”
石小開道:“別說了,咱們花銀子吧。”
石壯回應道:“是,少爺。”
石小開又對君不畏道:“姓君的,你這把刀也應該收起來了巴。”
君不畏道:“哼,到現在我才明白為什麼江湖上那麼多人為銀子而拚命。”
石小開道:“閑話少說,閑屁少放,你要多少銀子?”
君不畏道:“我問你,昨日我打算要你補償白銀一萬兩,只因為翡翠,我放棄那一萬兩銀子不要,可是你小子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要翡翠拿毒藥害我,如今翡翠已死,姓石的,你也休省卻那萬兩銀,想活命,你把萬兩銀子一文不少地拿出來,你琢磨吧。”
石小開幾乎要癱軟倒地了。他大叫:“你……獅子大開口呀!”
君不畏道:“我不勉強。”
外面李克發厲聲吼:“他奶奶的,窮鬼窮怕了,你敢向閻王老子頭上敲呀。”
石壯也吼:“媽的,棺材裏伸出手死要錢不是。”
君不畏怒叱道:“石小開,叫他們外面安靜,要不然先挖出你一隻眼。”
石小開想到眼睛,他內心不懼反而笑,但他的表面並未笑。
“你要挖我眼?”
“外加一條腿。”
這話令石小開心中發笑,這不是同他老爹一樣了嗎?
石小開大聲地道:“好,算你狠,我花銀子買命。”
君不畏再指指床上的翡翠,又道:“外加一個小條件,你小子厚葬翡翠姑娘。”
石小開又火了:“他娘的,翡翠是我的人,為你這小子死了,她是我養的人,應該為我而死,她……”
君不畏怒道:“你若不答應,一萬兩銀子我也不要了,老子就拿你去陪葬。”
石小開無奈何地道:“你欺人太甚了。”
君不畏道:“姓石的,你若是個人物,你就拒絕,半招之內你若能躲過,我什麼也不要,轉頭走人。”
他這話似乎吹牛,但不論是否在吹牛,石小開就是不出手。
石小開不是二流玩刀人,他乃石不全的兒子,如果論武功,石壯他們幾個都比不過他。
石小開嘆口氣,道:“娘的,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好,我照辦。”
君不畏道:“要把翡翠的墓修得十分體面,如果我從台灣回來,看不到翡翠姑娘的墓,姓石的,我放火燒了你在小風城所有的一切。”
石小開雙眉一挑,道:“你去台灣,必是助鏢局的那批保鏢的了?”
君不畏的冰眸一抬,道:“你管得着嗎?”
只這麼一句話,石小開幾乎笑得肚子開了花,他用力地壓住那股子興奮,道:“好,我不會叫你失望,姓君的,你不會還有別的要求吧?”
君不畏道:“我在想,我是不是太吃虧了。”
石小開大叫道:“你還吃虧呀?我姓石的才是標準的賠了女人又折兵呀,你他娘的吃什麼虧。”
君不畏道:“你懂個屁,江湖難得知心人,我是浪子,這些年好不容易遇到翡翠,卻只兩次在一起便是如此的結局,你想想,這樣的事情發生在我身上,我痛不欲生啊!”
石小開冷笑道:“少來,操,我知道你同苗姑娘已打得火熱。”
君不畏道:“我不配。”
痧稹開暗自一喜,道:“你們難道沒有……”
君不畏道:“別想得那麼齷齪。”
石小開微微笑了。
他心中在想,一個浪子,你也配追求苗小玉嗎?
石小開忍着痛,也忍着怒,拍拍手對門口的石壯說道:“去,從前面取一萬兩銀子過來,打發這可惡的快滾,別誤了這小子上船的時間。”
石壯他們早就心中在笑了。
石壯走得快,霎時間走到帳房去取銀,大小銀票他弄了一大把,又急匆匆地到了耳廂外。
“少爺,銀票拿來了。”
“給他,叫他滾!”
石壯把銀票送到君不畏面前,道:“拿去吧,省着花,張張銀票有血腥。”
君不畏到了這時候也不再多言,他接過銀票就對石小開道:“石兄,你不送送我這客人?”
石小開叱道:“你滾!”
君不畏道:“那得你陪我滾。”他的那把剝皮快刀又微微地抬起來了。
石小開道:“天下還有強迫主人送客人的嗎?”
君不畏道:“如果有人想坑我,我有你墊底。”
他的聲音很大,外面的人吃一驚。
蘭兒就吃驚,因為她準備在君不畏走出來的時候,一把毒粉罩過去,她不信君不畏又把鼻孔塞住。
但君不畏的話叫蘭兒泄氣,她不敢造次了。
於是,耳房之中擠出兩個人來,石小開陪着君不畏,那麼輕鬆地好像哥倆一樣往前面走。
石小開走到前屋還得笑着向賭場中的熟人打招呼。
君不畏也隨着點頭笑。
有人就莫名其妙,前不久石家還請人要殺這姓君的,怎麼今天他們又變成好朋友了?
其實這些人才不會深究,他們只喜歡賭。
石小開站在台階上,他的幾個殺手就站在他兩邊。
他們看着君不畏遠去,每個人的面上一片冷傲之色,當然也有咯嘣咬牙的。
石壯道:“對付這樣的惡棍,我們除了在海上做了他,實在別無他法可使。”
石小開沉聲道:“把翡翠那賤人裝上麻袋送到山裏去喂狼,娘的,厚葬?你看得到嗎?”說完,他手一揮,道:“苗剛他們大概快去驗貨封桶了,咱們去棧房。”
這一行下了台階便往南門走去。
他們一大早趕來賭場,原是要看成果的,也是看君不畏怎麼死在翡翠手上的,豈料事與願違。
石小開一行剛到騾馬棧房,苗小玉與他的大哥苗剛兩人也到了。
苗剛只一看,便對石小開道:“石少東,驗貨封桶往船上運吧。”
石小開道:“我等賢兄妹來了。”
苗小玉已開始看貨了。
她每一隻桶均看過,然後看着石小開把封條加以貼封打印。
大門外停了五輛大車,夥計們開始往車上抬木桶,只看每個人的樣子,就知道每隻桶夠重的了。
五輛大車裝滿,木桶也已裝完,石小開隨之取出銀票二百兩交在苗剛手中道:“先付二百兩,剩下的照老規矩,回來一齊算。”
苗剛接過銀票往懷中塞,還回了一聲:“貪財了。”
大車出了小風城的城門,直往海堤馳去,每一輛大車上三個人押車,一路來到海堤邊,領頭的乃是總管石壯,他跳下車先登船,迎上石壯的乃是小劉。
小劉當然也認得石壯,他抱拳一笑,道:“總管。”
石壯道:“貨在哪裏上船,放置哪裏?”
小劉指着大艙,笑道:“全部在這裏。”
石壯道:“有幾桶必需小心放置,所以我把人也帶來,幫着往船上裝。”
小劉道:“那最好不過。”
人多好辦事,五大車上的木桶很快就裝艙完畢,苗剛與他的幾位鏢師也到了,他見已裝進大艙,又見艙板合閉,纜繩固定,便放心地對石壯點點頭。
石壯左右看,卻不見君不畏與苗小玉前來,他正在吃驚,如果苗小玉與君不畏不來,計劃就泡湯了。
不料就在這時候,只見黑妞兒在前,苗小玉陪着君不畏來了,兩人邊走邊說著話,很快地走到海堤邊。
石壯對兩人點頭揮手,道:“兩位,一帆風順啊!”
君不畏一瞪眼,苗小玉道:“如果這是你心裏話,我便也誠心感激了。”
石壯道:“這是什麼話,一船的貨可是我們的呀。”
於是,石壯哈哈笑着,率領着他的人車走了。
啟航的時辰到了,“跨海鏢局”的三桅大船,船頭伸出一隻長杆子,杆子上面捲起一長串鞭炮,霎時間噼噼叭叭地響起來,也引起一片歡呼聲。
船上面除了總鏢頭苗剛之外,另外便是副總鏢頭羅世人與四位鏢師,再加上君不畏與苗小玉,幾乎“跨海鏢局”的精英全都來了。
行船的夥計有十名,如果一切順利,五天之後他們便回來小風城了。
“跨海鏢局”只有這麼一艘三桅大船,船中央是鏢貨,頭艙住着十名夥計,后艙隔了一間小艙,苗小玉與黑妞兒便住在裏面,君不畏與苗剛兩人便也擠在後艙里了。
三面大帆升起來,大船霎時間破浪往東行,往東當然是往台灣的鹿港。
苗剛站在船頭上,他回頭望,海平面上已不見陸地了,小風城早已遠離,他高聲對掌舵的小劉吩咐:“舵穩好,好像是順流。”
小劉大聲回應道:“總鏢頭,正是順流,好兆頭。”
這就是船上規矩,盡說的吉祥話。
君不畏在船艙中睡大覺,他懷中有銀票幾百兩。
他把石小開那裏“整”來的萬兩銀票已交苗剛收藏在鏢局裏了。
君不畏無心同人談話逗樂子,因為他心中為翡翠姑娘在思忖,翡翠太傻了,竟然為他這麼一個浪子而死。
君不畏的心中充滿了憤怒,他的眼中也儘是翡翠的影子,這光景就令他寢食難安。
他到南邊來,為的是殺大海盜田九旺的,不料田九旺去北邊同捻黨勾結,甚至海盜的那座魚山孤島上也只剩下些女人守着。
這就不比在陸地上找人方便,大海上到哪裏去找大海盜田九旺?
君不畏果然煩惱得輾轉反側、咬牙切齒。
就在一輪紅日往西落的時候,遠處水面上出現一條大船,這條大船的船帆很奇怪,一半黑一半紅,三隻桅上三面旗,每一面分別成黑白色,看見的人便覺得這條船有問題,因為它令人不舒服。
鏢船上站在高處瞭望的人大聲喊叫起來了:“是海盜船呀,過來了!”
艙裏面的人全部走出來了,大夥也立刻看到了。
苗剛一見也大叫:“準備,抄傢伙!”
苗小玉四下看,卻不見君不畏。
她大方地走到后艙內,只見君不畏躺在那兒沒動彈,似乎還在睡大覺。
“君兄!”
苗小玉這麼一聲叫,君不畏坐起來了。
“苗小姐,我知道了。”
“你不起來瞧瞧?”
“叫他們來吧。”
突然有人大聲叫:“看,好像大海盜田九旺的海盜船,好大喲!”
“它們衝過來了!”
“噌!”君不畏奔出后艙外。
他舉目看過去,三裡外果然有一條怪船往這面衝來了。
君不畏問苗剛:“苗兄,真的是田九旺?”
苗剛道:“兄弟,傳言田九旺的船就是這樣。”
君不畏咬牙咯咯響,道:“我終於找到你了,姓田的,拿命來吧!”
鏢船上的人已準備搏鬥了,他們每人手上提着刀,每人也有兩把小刀,那是當鏢擲的短刀。
突然間,鏢船裏面發出“咚咚”的響聲令苗剛等大吃一驚,眾人不由得低頭看,喲,貨艙內的咚咚聲更響了。
苗剛看看眾人,道:“這是什麼聲音?”
羅世人道:“好像有人在鑿船。”
君不畏也聽到了,他走到貨艙上面,把耳朵貼在艙蓋上仔細聽,不由緊皺眉頭,道:“不好,是有人在敲打船底,這聲音不只一個,有好幾個。”
苗剛急忙走到船邊,他往水下面看,他以為一定有人潛到他的船底動手腳。
但他什麼也沒看見,而聲音也更響得密。
苗小玉道:“哥,會不會是那些大木桶呀?”
苗剛道:“怎麼可能?大木桶裝的是貨,每個木桶上有封條,那是不會有問題的。”
君不畏道:“苗兄,你們驗仔細了?”
苗小玉道:“我同哥看着封桶的。”
君不畏道:“木桶底部也驗過了?”
他此言一出,苗家兄妹齊吃驚,兄妹兩人相對看,不知如何是好。
便在這時候,斜着衝來的海盜船上,已有人大聲吼叱:“他娘的,你們還不快快落帆呀,找死不是?”
苗剛也厲聲回道:“來船哪位是當家的?”
海盜船上傳來大聲笑,只見一人站在船頭翹起的地方,一手斧頭一手是刀,他舞動利刀大聲叫:“老子田九旺,你大概就是小風城姓苗的了。”
苗剛吃一驚,怎麼田九旺知道自己?
苗剛大聲道:“你是田九旺呀,咱們保鏢賺點辛苦錢,不像你們出手搶,海面上大家揮揮手如何?”
對面的大船上,田九旺那一對金魚眼睜得大,他仰天哈哈狂笑,道:“那是你一廂情願,姓苗的,你還不叫人落下帆!”
苗剛不叫落帆,盡量擺脫田九旺的船碰上來。
這時候,只聽船底的聲音更密集地響不停,顯然有不少的人在鑿他的船。
這才是令他心神不寧的事情。
苗小玉很想叫人開艙來查看,但時不我予,她急得直跺腳。
於是,海面上兩條船并行了。
君不畏已衝到船頭高處看,他也大聲地喊叫着。
“田九旺,我找你很久了。”
君不畏這話剛叫完,對面船上有人開罵了。
罵人的大漢不是別人,二當家侯子正是也。
侯子正與三當家文從武在上海,他們與沈家有交情,不料沈大小姐海派作風,她愛上浪子君不畏,而文從武卻死在上海“沈家賭場”後院,而且死得很慘。
侯子正雙手抱刀指過來,他高聲叫罵:“操你娘老皮!原來你果然在船上,當家的,就是那小子把老三坑殺了,他還口口聲聲要找你。”
另一女人也出現了,那個女人正就是魚山島上的,她也尖聲罵:“操你娘,看你小子今天往哪裏逃!”
君不畏哈哈笑,道:“妙,該來的全到了。”
大海盜田九旺吼道:“姓君的,你找老子幹什麼?”
君不畏道:“大約半年前,朝廷派出一名巡按去台灣,大海上你把他們都殺掉,可有這麼一回事?”
大海盜田九旺仰天大笑,道:“老子每天都殺人,什麼官呀民的,老子都不記得了。”
君不畏道:“我便告訴你,也叫你死得明白,那位巡按就是我哥,我們是孿生,你看到我,必會記起你曾殺過像我一樣的人。”
他此言一出,對面的海盜們都發愣,苗家兄妹兩人也吃驚,到這時候,大夥才知道君不畏的真正身份。
大海盜田九旺的船快衝上鏢船了。
苗剛已發覺水聲嘩嘩啦啦響,水聲響自船底,他的大船已開始進水了。
苗剛看看這情形,他當機立斷,大聲吼叫:“兄弟們,今天咱們拚了,咱們別等海盜登船,咱們把船靠上去,殺他們一個落花流水。”
苗小玉道:“哥,莫非那些大木桶有問題?”
苗剛道:“那得搏殺以後才知道。”
苗剛這次出海,鏢局的精英盡出,雖然只十名夥計,但都是好手。
兩條大船在大海的急速回漩中撩起海水嘩嘩響,本來鏢局的船在迴避,由於苗剛的話,小劉與另一大漢用力地把船往正面擺。
小劉大聲吼:“落帆!”
“刷刷刷”聲相繼響起來,霎時間三桅大帆收起來了,卻也聽得海盜船上的二十多名大毛漢哇哇怪叫着“殺!”
海盜船早就把帆落下了,有幾個大漢把錨鉤長竿舉起來,就在兩船打橫往一起沖的剎那間,七八支鐵鉤拋過來了,啊,就有七八個海盜,從扯帆的繩索上自空中盪着跳過來,他們一旦落在船面上,舉刀便砍。
“殺!”
“拼呀!”
船已沖在一起了,雙方面的人也狠幹起來。
那苗剛早就認準侯子正,他撲過去就是十一叉掃打全抖出來,了。
侯子正的斧頭左右劈,兩個人一時間殺得兇殘,光景是誰也不讓誰。
苗小玉和黑妞兒,雙雙奔殺那個海盜婆,三個人就在船尾幹上了。
海盜婆來自魚山島,她本來要找上君不畏的,因為她忘不了被君不畏反囚在山洞內的恨事,只可惜君不畏在大船撞上的剎那間,他已撲向田九旺了。
田九旺的手上有兩般兵刃,一把利斧與一把東洋刀,田九旺的頭上還纏了一條尾巴,一看便知道是虎尾。
田九旺面對君不畏,他齜牙咧嘴冷冷地笑,道:“小子,聽說你要田大爺的項上人頭去領賞呀。”
君不畏徐徐地取出一張官家告示,道:“賞銀一千兩,你可要過目?”
田九旺道:“你也要為你什麼狗屁兄弟報仇?”
君不畏道:“難道你沒殺一個像我這樣的人?”他頭一仰,又道:“你看清楚。”
大海盜田九旺雙目一亮,好大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動了幾下,道:“嗯,是有個年輕官兒被老子劈死在大海里,自從這件事以後,官家就發出海捕文書要抓老子,而你,你第一個找上我,嗯……你也找對人了。”
君不畏道:“田九旺,你這名字就好比牌九中的天九王,還不到頂尖人物。”
田九旺咬着牙道:“你小子大概很喜歡賭牌九了,你說老子不是頂尖的?”
君不畏道:“天九王猴來降,我今天就是猴子,老小子,你的剋星來了。”
田九旺已發現雙方幹得狠,他的人倒下的要比對方的多,他豈能把時間浪費在嘴皮上?
田九旺一瞪眼,東洋刀橫掃,利斧高舉,一聲大吼:“老子劈了你這狗操的!”
空中響起一陣金鐵撞擊聲,聽起來就宛如五月花炮般那麼密集。
君不畏露出一副剽悍相,騰身直撞對方的刃芒中,就在這一陣響聲與冷焰進濺中,他的口中一道細芒激射而出,那麼神奇地抹過田九旺的脖子。
“噢……啊!”
雙方落地,田九旺的斧頭不見了,他持斧的一手用力地按緊脖子。
君不畏的右手肘上有一道血痕,那是他悍不要命闖上去時被東洋刀掃中的。
猛回身,君不畏發現田九旺那黑又紅的大臉盤上一片朱赤,那一口比一般人的牙齒大一倍的牙,已全部露出來,發出森森白光。
“小子啊,你怎麼下的刀?”
君不畏道:“你很想知道嗎?”
田九旺凶芒一斜,忽然雙手抱刀,他的刀在半空中劃出無數個圓圈,忽然往君不畏推過去。
“殺!”田九旺叫聲是厲烈的,猶似下山猛虎的吼聲。
君不畏彈身而上,他不為田九旺的兇狠而稍退。
原本就是這樣,動上刀,誰狠誰才唬倒對方,但今天田九旺遇上的乃是君不畏,而君不畏是專門來找他報仇的。
君不畏已經找他很久了。
“叮噹”之聲再起,田九旺忽然仰面自刀層中往下摔,他摔得還真不輕。
“轟!”
田九旺的身子從船頭落在一丈八尺深的艙板上,他張口叫不出聲音,因為他的喉管被切斷了。
君不畏殺了田九旺,他木然地站在船頭上,因為他發覺鏢船已往下面沉,至少已沉了兩尺深。
他吃驚地看着,便在這時候,鏢船上面那一層緊緊蓋的艙蓋被人自裏面劈開來了。
君不畏一見,便知道這又是石家父子兩人弄的鬼。
他轉頭看苗小玉,發現苗小玉與黑妞兒兩人與一個海盜對殺狂砍,那個海盜婆早已死在那兒了。
再看苗剛,苗剛身上在冒血,侯子正也滿身是血,兩個人就在船中央殺得凶。
君不畏早就恨透侯子正了。
侯子正曾傷在君不畏手裏,那時候在上海,如今也算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了。
君不畏先不去管鏢船上的情況,他躍到田九旺屍體旁邊,尖刀一揮便切下田九旺的人頭。
真嚇人,他左手高舉人頭,躍在艙頂上大聲吼叫:“田九旺已死了!”
這一聲叫,第一個吃驚的便是侯子正。
侯子正吃驚抬頭看,苗剛的一支短叉擲出手。
“砰!”
“啊!”
侯子正的背上被叉穿透,他往地上倒的時候,還怒目直視君不畏。
侯子正倒下了,七八個海盜就在他附近,這個影響可大了,不旋踵間,又有三個被砍倒。
一時間,海盜們往船尾集中,放眼看也不過只有七八人還可以拚殺,只不過他已被鏢局的人前後圍上了。
苗剛看看自己兄弟們,發覺傷的還不少,一大半人的身上帶着傷,三個傷重的正靠在船邊直哎唷。
這時候君不畏已指着鏢船對苗剛叫道:“苗兄,鏢船上出問題了。”
苗剛回過頭,只見鉤住的船已往一邊斜,就在他一怔間,鏢船上發出“轟通”聲,幾塊蓋貨艙的木板被托起來了,只見十個怒漢已跳到船面上來。
君不畏只一看,便冷笑了。
只見為首的一人不是別人,“閃電刀”任一奪來了。
這老兒曾在石家大宅前面擂台上敗在君不畏的手上,如今不知怎麼會來到大海上。
跟在“閃電刀”任一奪兩邊的人都是有來頭的人物,苗剛一看便頭皮發麻。
他對君不畏低聲道:“君兄弟,怎麼這些惡人會在我的船上?”
君不畏道:“我只認識一個任老頭。”
苗剛道:“你看那個赤發大漢,他的外號叫‘赤發羅漢’拜佔山,左面的手持雙爪傢伙是‘金錢豹’張耀,還有個金筆林老十,都是些令人頭痛的人物。”
君不畏道:“不就是玩命嗎?苗兄,我以為石家父子兩人太可惡了。”
苗剛咬牙道:“我兄妹中了姓石父子兩人的偷天換日之計了。”
君不畏道:“大桶有問題。”
苗剛道:“不錯,問題出在大桶里。”
兩人只說了幾句話,鏢船上的十個惡漢已奔殺過來了。
這些人一字排開在大海盜船邊上,那“閃電刀”任一奪對着君不畏一聲冷笑,道:“小子,咱們又遇上了。”
君不畏道:“石家父子真厲害,把你老裝在大木桶裏面,任老,他父子大概出了不少銀子吧。”
任一奪叱道:“別說銀子,為你的命擔心吧,兒!”
君不畏道:“你們這麼辛苦地潛上船,任老,我不會叫你們失望的。”
任一奪對紅頭髮拜佔山道:“聽聽,這小子有多麼地狂妄。”
拜佔山頭一甩,道:“看我劈了他!”
任一奪把手一攔,道:“等等。”
拜佔山道:“還等什麼,雙方已有死傷了。”
他的話幾乎令苗剛吃一驚,苗小玉也奔過來了。
苗小玉驚訝地叫道:“哥,他們從哪裏來的?”
苗剛道:“大妹呀,咱們上了石家父子兩人的當了,這些人是由大木桶中出來的。”
苗小玉道:“大木桶裝的是各類貴重貨物呀,怎麼會是這些人?”
君不畏一邊道:“你們沒有查看大木桶底部,他們在運來之前,把貨又取出來,把人藏裏面,你們就不會知道了。”
苗小玉頓足道:“真是可惡!”
那面,任一奪突然大聲喊叫:“田當家的,怎麼不見來會合,你們二當家也該在吧?”
任一奪這麼一吼,鏢局的人全都明白了。
原來這些人與大海盜田九旺有配合,準備在海上消滅鏢局的人,當然最重要的還是殺君不畏。
只可惜雙方搏殺的過程太快了,等到任一奪這十個殺手撞破桶板出來,田九旺這邊已死傷一大半了。
這樣的過程也令任一奪料想不到。
苗剛忽然大笑了。
當他把事情想通之後,嘿然大笑了。
任一奪還在呼叫田九旺,猛孤丁一顆人頭往他身上砸過來。
“接住,他就是你要會合的田九旺。”
君不畏拋出人頭后,大步迎上任一奪。
任一奪手一撥,好大的人頭落到海中了。
他驚怒交加地道:“原來你小子已把田頭兒殺了!”
君不畏道:“下一個就是你。”
海盜中有人大聲叫:“我們二當家也死了,你們來得太慢了。”
這是對任一奪的抱怨,任一奪當然知道。
那金錢豹張耀舉着雙爪大吼一聲道:“任老,咱們還等什麼?殺!”
張耀斜身撲擊,正與退守回來的羅世人遭遇,羅世人二話不說,長短刀上劈下掃,與張耀狠幹上了。
拜佔山要殺君不畏,但是一支長叉攔住他,是苗剛舞叉相迎,二人就在船邊殺起來。
“金筆”林老十哧哧笑,他指着苗小玉道:“好美的女娃呀,林爺侍候你了。”
林老十不老實,一副色迷迷的樣子,出手一招便點向苗小玉的右胸膛,一看就知道他淫邪。
苗小玉的刀左攔右殺,“當”地一聲撥開金筆,右手尖刀已掃向林老十的肚皮,林老十“噌”的一聲往後閃,他這才知道苗小玉不簡單。
“跨海鏢局”的四位鏢師沒閑着,分別迎上撲過來的另外五個漢子,黑妞兒就攔住一個矮漢打起來。
任一奪見雙方交上手,他面對君不畏冷冷笑,道:“姓君的,今天在這大海上,你以為還有機會生還?”
君不畏道:“這話應該我問你,莫忘了,在石家門外是你逃走的,你多活這些天,應該珍惜才是,不該再送上門,大概石家父子出了重金吧?”
任一奪道:“小子,咱們別盡磨嘴皮子,你不看他們殺得多熱鬧,你就不出手嗎?”
君不畏道:“任老,對於你的年長,我依然尊敬,對於你的行為,我卻不敢苟同,當然我也帶着些許地同情,因為你是個被人利用的可憐老人。人呢,誰能不被白花花的銀子誘惑,你呀……”
任一奪大吼一聲騰身而起,半空中傳來他的叱罵:“我宰了你這小畜生!”
未等對方落下來,君不畏後起先到,他的身法就如同他早已等在半空中似的。
於是,那尖刀交叉搓磨聲與無數碎陷激射中只聽得一聲厲嚎:“噢!”
“咚!”
任一奪的頸上在冒血,他落下來打着旋,而君不畏的左上臂一刀連下來過肘才停住,但他卻神來一腿踢過去,“叭!”地一聲直把任一奪踢落在大海里。
“啊!”
林老十果然厲害,他的金筆直把苗小玉的右手尖刀打落海中,伸手就去活捉苗小玉了。
君不畏的雙目泛紅,他拔身而起,一個雲里翻,落在林老十的背後。
“唔!”
林老十挨的一刀真叫慘,後背處被君不畏切開來,他的手就沒有再收回來,便倒下去了。
苗小玉不及開口便往苗剛那裏殺去。
苗剛正與“赤發羅漢”拜佔山生死之搏,兩人就快分出勝負了。
兩個人的身上在冒血,這時候苗小玉撲過來。
苗剛的鋼叉猛一揮,拜佔山的砍刀斜着砍,苗剛就是要拜佔山如此回應,他的鋼叉猛一收,帶動着敵人的鋼刀打着旋,一時間拜佔山無法把砍刀收回來,於是……
於是苗小玉的尖刀自側面刺上拜佔山的右側肋下,尖刀深入半尺深,殺得拜佔山“噢”地一聲打起旋來了。
苗剛一聲冷笑,橫叉掃打,“叭!”直把拜佔山打落到海裏面。
兄妹兩人聯手干,立刻往船中央衝去。
苗剛抖動鋼叉哇哇吼叫:“殺!”
苗小玉直往黑妞兒那裏去支援,便在這時候,副總鏢頭羅世人一聲尖叫:“唉!”
站在船頭的君不畏看到了。
羅世人的後頸帶起一片皮肉拋飛一丈多高,敵人的鋼爪上還在滴血,那羅世人叫着一刀掃,卻又被敵人的另一爪攔住,於是,半空中帶血的鋼爪就要擊中羅世人的頭上去了。
君不畏便在這時候出手了。
君不畏如果撲去就來不及了,他把手中尖刀抖手擲去,而且也發出一聲吼:“着!”
“叭!”
“啊!”
真准,君不畏的尖刀直貫“金錢豹”張耀的後背,就不知穿透前心沒有,不過張耀那半空中的利爪再也無法往羅世人的頭上擊下了。
羅世人轉過身,他的長刀猛一掃,幾乎把張耀來一個攔腰斬。
羅世人氣急了,他下刀就是一聲罵:“你娘的!”
張耀死了,君不畏過來抽出他的尖刀,對羅世人道:“羅兄傷得不輕,快回船包紮。”
羅世人道:“君先生,你也在滴血呀。”
君不畏一笑,道:“我不要緊。”
他只說了這麼一句話立刻在船邊拾起一根竹篙,只見他左挑右撥,直刺橫掃,剎時間被他打落海里的大漢就有五六個,於是尚余的不過六七名海盜,一看勢頭不對,立刻便往海里跳。
就在這時候,突然大船往一邊偏,苗剛一看,原來自己的大船已往水中沉,由於船邊被鐵鏈繩索鉤得牢,一時間無法解開,便也帶動這艘海盜船往一邊偏斜,時間一久,這海盜船便也會沉掉。
一場搏殺剛完,另一場危難又到,苗剛急叫大夥快把兩船分開來。
有幾個漢子帶傷干,又是刀又是斧,紛紛往鐵鏈與繩索上砍去。
海盜船被帶往一邊,偏得幾乎船上站不住了,又見鏢船上那些大木桶有幾隻已漂出艙外隨波逐浪,這光景大夥全慌了手腳。
君不畏似也無法可想,他驚慌中把胖黑叫到一條系船鐵鏈邊,道:“你用力拖住這條鏈子。”
胖黑立刻雙手用力抓牢鐵鏈,君不畏雙臂貫力,他大聲吼叫:“快把套環鬆掉!”
原來他與胖黑一樣,也用力去拖拉鐵鏈,就在這千鈞一髮間,兩個大漢急忙把套在船邊上的鐵環拔起來。
“轟!”
“嘩!”
兩條船便立刻分離了,那鏢船已往水下沉去,海盜船卻猛地一個大偏,船上的人有一半翻滾在船板上。
於是,海面上又見大木桶漂浮起來。
苗剛一看,自己的船已沉,這分明是任一奪他們在底艙鑿了大洞,光景是要把鏢局的人加上君不畏全部殺死在海上了。
苗剛想到這,心中憤怒至極,立刻命人把海中的大木桶打撈上船,他要找石家父子兩人去理論。
君不畏很愉快地躺在船艙中,苗小玉就坐在他身邊。
君不畏雖然殺了田九旺,為他的孿生哥哥報了仇,卻也為情所愁,所以他愉快在臉上,心中卻有些苦。
苗小玉道:“君兄,咱們轉回小風城,你陪我去找石家父子兩人理論。”
君不畏道:“那是當然。”
苗小玉緩緩反手按在君不畏的手背上,她半低頭地道:“我終於明白一件事了。”
君不畏道:“你明白什麼了?”
苗小玉道:“你不是為了官府的賞金才找田九旺的,你是為了報仇。”
君不畏道:“不錯。”
苗小玉道:“你為了你哥,你們是孿生兄弟?”
君不畏嘆口氣,道:“是的,我們雖是孿生兄弟,性格卻是大異其趣。”
苗小玉道:“很奇怪,你們應該有相同地方才對。”
君不畏道:“我那孿生哥,他從小比我聰明,你知道吧,這年頭,聰明的人習文,我卻習武。”
苗小玉道:“大半年前大海上出命案,真的轟動一時,原來死了的巡按大人是令兄。”
君不畏道:“我們志趣不一樣,我無法忍受那種官場的禮儀,也不喜歡人五人六的官場生活。”。
苗小玉道:“你是一頭野馬。”
她漸漸地低下頭去。她的秀髮也拂在君不畏的臉上了。
君不畏卻仍然枯井無波,他甚至一動也不動。
苗小玉動,她把手移向君不畏的面頰,那麼輕柔地撫摸着,也低聲地道:“一匹野馬,不知我能否騎着它馳聘大江南北。”
君不畏笑笑,道:“騎上我這匹野馬,你會後悔的。”
苗小玉道:“那麼,就叫我後悔一次吧。”
她說著便把臉送上去了。
她的頭稍稍移動,溫暖的櫻唇印在君不畏的唇上了,她要把一顆純真的心交在君不畏的手中了。
君不畏雖不會拒絕,但也多了一層思忖。
在苗小玉的溫存下,君不畏伸手把她抱在懷中了。
這是一間十分精美的小艙,顯然是大海盜田九旺一個人住的地方。
小艙的艙壁上有個木架子,上面還放了不少酒,三張虎皮鋪在板子上,矮桌是長方形的,固定在小艙中央,再看另一面,還有幾把鋒利的東洋刀。
苗剛就把田九旺的這間小艙交由君不畏住下。
君不畏臂上的一刀也不輕,但在苗小玉的照料下,他輕鬆多了。
他抱住苗小玉只是文雅地吻了幾下。
苗小玉的回應卻是渴望和狂烈,但她也明白,君不畏受了傷,應該多多休息。
兩人只是相擁互抱,最後,苗小玉還是站起來了。
“君兄,你多休息,天亮我們就到了。”
“你也歇着吧,大夥都累了。”
苗小玉走了。
她回到自己住的小艙時,發覺黑妞兒還把守在艙門外,苗小玉道:“怎麼不睡?”
黑妞道:“小姐,我覺得不對勁。”
苗小玉道:“什麼不對勁?”
黑妞兒道:“君先生恐怕要走了。”
苗小玉道:“你怎知道?”
黑妞兒道:“大海盜田九旺一死,君先生就不會再留下來了,他會走的。”
苗小玉道:“也許會,不過,也許不會。”
黑妞兒道:“如果君先生走了,小姐你怎麼辦?”
苗小玉道:“我沒有想那麼遠,睡吧,明天也許會再打一場。”
黑妞兒道:“石家父子太可惡了,想把咱們一網打盡在大海上,死都沒人替咱們伸冤。”
苗小玉道:“如果不是君先生,咱們休想活着回來。”
兩人擠進小艙中睡了。
海盜船上有六間這樣的小艙房,大概專門為大頭目們設計的,如今苗剛的鏢船沉了,卻弄了這麼一條海盜大船駛回小風城,真令他啼笑皆非。
這一夜風平浪靜,苗剛坐在船頭髮呆,他看着海面上直瞪眼,因為他不知如何才能把君不畏這樣的高手留下來,如果君不畏願意,他甚至把總鏢頭的頭銜讓給君不畏,他與羅世人兩人當副總鏢頭。
仍然由小劉掌舵,從星辰與海流看,小劉就能知道快近海岸了。
原本是往台灣鹿港的,不料卻是石家父子兩人的坑人陰謀,什麼貨也沒有。
如果苗剛有機會去每一個大木桶看看,他必然會氣得發瘋發狂,因為有幾隻大木桶內裝的是石頭。
木桶之內裝石頭,船底被鑿,沉得更快。
苗剛看看船面上撈起的幾隻空桶,每一隻空桶底都已空,顯然裝的人自底部爬出來,以後便開始在船底鑿大洞。
苗剛把當時情形想了一遍,他便也明白了。
當海盜船馳近的時候,雙方接上口,相互吼罵的時候,大木桶內藏躲的人便開始行動了。
原來他們都暗中勾結合計好了,準備着內外夾擊,一舉消滅鏢局的人,同時任一奪幾人合擊君不畏,大海上他們的勝算大,這也是石家父子兩人以為萬無一失的狠招。
但人算不如天算,君不畏見了田九旺,他立刻下手便殺,田九旺一死,海盜們也慌了,等到任一奪一夥自船艙中出來,海盜們已不足為患了。
這光景等於各個擊破,如果雙方配合得巧,君不畏與鏢局的人就慘了。
苗剛想着,不由得露出了苦笑。
三更天之後,他才懶洋洋地往艙中走去。
艙中傳來此起彼落的鼾聲,也有不停的哎呀叫,因為這一戰下來,鏢局的人又傷了九個,其中三個傷勢嚴重。
海面上傳來水花聲,東方泛白,又是一天到來,就在瞭望的漢子剛指着西方大叫:“看見陸地了”的時候,斜刺里,附近馳來一條雙桅快船。
這條快船來得快,船上已有人在大聲喊叫了。
快船上喊叫的人不是別人,沈家門的沈文斗出現了。
事情巧極了,因為沈文斗在高聲叫:“喂,田當家的,我有消息送來了。”
“田當家的”,當然是叫田九旺。
灰朦朦的天,沈文斗沒看清船上的人,他還以為大海盜田九旺已經辦完事要找石家父子去討銀子了。
這真是個大陰謀,田九旺與沈家門的沈一雄有勾結,這件事不足為奇,因為沈家門與魚山島不太遠,沈一雄想太平,他就不得不同大海盜田九旺一個鼻孔出氣。
侯子正與文從武就曾經去過上海的“沈家賭場”。
快船還在兩裡外,但沈文斗的叫聲卻十分清晰,他仍然在大叫:“田當家的,你們稍等一等呀。”
於是,苗剛出來了。
君不畏出來了。
這樣的場面實在出人意料之外,就在快船快要靠上大海盜船的時候,快船上面的沈文斗看清楚海盜大船上的兩個人,兩個他都認識的人——
君不畏與苗剛。
沈文斗瞠目不知如何再開口。
苗剛大聲叫了:“沈大少嗎?原來你們與大海盜田九旺真的有勾結呀,苗某倒是看走眼了。”
君不畏冷然地道:“在上海我就知道了。”
沈文斗也不甘受譏,大聲地道:“你們知道又怎樣,沈家堡怕誰了。”
快船已與海盜船並在一起了。
兩條船均未落帆,兩條船仍然往前馳,沈文斗已跳到大海盜船上了。
這時候苗小玉走出小艙來了。
苗小玉的出現,沈文斗立刻滿面堆笑道:“真想不到,苗姑娘也在船上。”
苗小玉冷然地道:“沈少爺,大海盜田九旺好像與人有勾結,他們在大海上等我們。”
沈文斗道:“苗姑娘,田當家本來剛回到魚山,我有事找他的,可是魚山島上說,田當家率人往南邊來了,聽說是與小風城石家有約定,所以我才往小風城來了。”
他抬頭四下看,又道:“這光景好像你們把田當家一眾打敗了。”
苗剛道:“不是打敗,是把田九旺這一幫海盜消滅在大海上了。”
沈文斗驚愣地道:“包括小風城石家父子?”
君不畏道:“姓沈的,你很關心嘛!”
沈文斗道:“我只是奇怪,就憑你們這些人竟然把合擊你們的兩批人馬消滅在大海之上,我以為聽錯了。”
苗剛咬牙道:“姓沈的,我苗剛在水路保鏢,一樣地拜碼頭,尊你們沈家堡沈老爺子一聲前輩,每次經過少不了一份厚禮,怎麼的,你們明明知情而不點破,想坑我們呀,天理何在!”
沈文斗道:“苗兄,你誤會了,我只是後知,事前並不知情呀。”
君不畏道:“我以為你們早就知道了。”
苗小玉道:“拿我們當傻子不是?”
沈文斗道:“至少沈家堡並未參與吧!”
他這話等於承認他在事前已經知道了。
苗剛憤怒地道:“可惡!”
沈文斗看看苗小玉,道:“苗姑娘,歡迎你來沈家堡遊玩。”
苗小玉只冷然地瞪視着沈文斗,那種不高興的樣子,沈文斗當然一看就明白。
沈文斗衝著幾人一抱拳,道:“打擾了,在下這就回沈家堡了。”
他轉身跳回自己的快船上,高聲吩咐船上的人,道:“松纜繩,回沈家門!”
“刷!”
兩條纜繩抽回來,兩條船立刻分開來。
沈文斗站在船上看,他看的是苗小玉,他心中在想,只怕苗小玉心中已沒有他這個人了,哼,都是因為那個姓君的小子。
他也想到他的大妹子沈娟娟,憑良心,他的妹子沈娟娟長得美,又是洋派作風,可是她抓不牢姓君的心。
就在兩船漸去漸遠的時候,沈文斗卻一聲大叫道:“君兄,倒忘了告訴你了,我妹子在上海苦等着你呀,你可不能叫我妹子傷心呀!”說完,他大聲笑起來。
君不畏面無表情地站着,苗小玉並未有任何反應。
苗剛開口了。
“娘的,好像他妹子嫁不出去似的,當眾宣佈要送給人家當老婆。”
君不畏低頭走回小艙中了。
苗小玉便也跟着走進小艙,她坐在君不畏身邊,低聲細語地道:“君兄,別放在心上。”
君不畏道:“我明白。”
苗小玉道:“君兄,沈文斗的話是說給我聽的,我知道他的用心。”
君不畏道:“沈文斗也喜歡你,就好像石小開一樣地喜歡上你了。”
苗小玉道:“只可惜我並不喜歡他們。”
君不畏道:“我可是個浪子呀。”
苗小玉道:“那是你以為,而我卻以為你是俠客。”
君不畏哈哈笑了。
苗小玉把手伸過去,他叫君不畏握住,臉上那份滿足,足可以令君不畏冰釋心中的情結。
海盜船進海灣石堤了,這光景早就傳遍了小風城,許多人奔走相告,以為海盜打來了。
船靠上了,有一批人直往海邊石堤跑來,為首的不是別人,石家的總管石壯是也。
石壯身後還跟了七八個人,他們一擁到了石堤上,石壯就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於是,苗剛當先跳下來了。
苗剛奔上石堤,伸手一把揪住石壯,叱道:“姓石的,你們設下趕盡殺絕之計,送我們去大海中上當呀。”
石壯道:“總鏢頭,你這是什麼話?”
苗剛指着海盜船,吼道:“你們與大海盜田九旺暗中勾結,姓田的就在海上等着我們。”
石壯道:“你胡說,誰同海盜們勾結?”
苗小玉也過來了。
君不畏已站在石堤上,石壯發覺這些人一大半都帶有傷,便知道他們在海上狠干過。
石壯裝糊塗地大聲吼:“血口噴人不是?”
苗剛指着船上載的幾隻大木桶,叱道:“石總管,你們好可恥,把大木桶以偷天換日手法運上船艙,貨變成一批殺手,那任一奪就在其中。”
石壯跺足大叫:“這是什麼話,有誰看到我們動手腳呀?分明是你們吃了我們的鏢貨,回來反咬一口呀。”
君不畏忽然一掌打過去,他忿忿地道:“少在此地說些昧良心的話,你去告訴石家父子,約個時間大家決戰,江湖上最直截了當的解決之法,有什麼比動刀更方便?”
石壯挨了一掌,但他卻嘿嘿笑了。
“好,我一定把你這些話帶到就是,姓君的,你令我全身不自在,你果然如我家老爺所言,是個可怕的人物。”
君不畏道:“是嗎?那我告訴石家父子,叫他們少動邪念,是人物大家明着干。”
石壯嘿嘿笑着,回身就走。
苗剛站在石堤上大聲地吩咐。
“兄弟們,把海盜船上的帆換下來,這條船是咱們鏢局的船了。”
說得也是,他的三桅大船已沉人海中了,再叫他買一條又談何容易。
苗剛把幾個未受傷的分一半留在大船上,另一半扶着受傷的一路走回鏢局。
還真的巧極了,君不畏一行剛走進小風城,忽聞得馬蹄聲自遠處奔來。
苗剛與君不畏回頭看,只見一騎來得快,嗒嗒嗒一陣馬蹄響,騎馬的已進小風城了。
馬上的人是個老者,君不畏一看就知道是誰。
馬上的人猛收韁,拉得那馬兩蹄揚,馬上的老人回過頭來了。
嗨,來的正是“坐山虎”包震天。
包震天偏偏在這時候出現,着實令君不畏吃一驚。
包震天翻身下馬,他直往君不畏面前走去,他的臉上一片憤怒。
君不畏微微一笑,道:“包老,我知道你一定會找我,只是想不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包震天沉聲道:“君兄弟,我拿你當自己的親兄弟對待,而你……”
君不畏道:“我令你失望。”
包震天道:“失望透了。”
苗剛在一旁忙開口,道:“包老爺子,你大大地冤枉君兄弟了。”
包震天道:“怎麼說?”
苗剛指指長街,道:“走,回到鏢局我慢慢地告訴你老知道。”
包震天重重地瞪了君不畏一眼,道:“你要把真相對老夫說明白。”
君不畏道:“我想包老必定發現什麼了。”
一行人往鏢局走,包震天一邊忿忿地道:“最可惡的莫過於石家父子兩人,娘的,我拿他父子當一家人,他們卻暗中擺我一通,我差一點被砍頭。”
君不畏道:“差一點被北王砍頭?”
包震天道:“你果然早已知道了,哼!”
君不畏道:“不錯,我是發覺石家父子兩人的陰謀,包老,你忘了翼王石達開姓石,石不全他們是一家人呀。”
包震天道:“東王與北王本就彼此不和,各人心中有疙瘩,如果再經過石不全暗中搗鬼,哼,翼王就漁翁得利了,娘的,我們發現於文成第一次坑我,姓於的把銀子轉而運到翼王手中,第二次乃是鐵大山與林懷玉兩人,他們早就是翼王的近衛了,只恨我當時不知道,差一點老命送在他兩人手中。”
君不畏道:“兩次都是我把包老救了的,這一點大概包老不會否認吧。”
包震天道:“但你發覺石家父子兩人的陰謀后,卻不對我明說,為什麼?”
君不畏道:“包老,只怪我當時答應了石不開不揭穿他的陰謀,但我想早晚包老必會知道。”
包震天道:“君兄弟,你到底是哪一邊的人?”
君不畏一笑,道:“我只不過是一個浪子,包老,我南來只為了一件事,為我那孿生哥報仇,而且我已經殺了大海盜田九旺,如果石家父子天良發現,我便也要離開小風城回北地了。”
包震天道:“你別當什麼浪子,我在翼王面前保你個將軍干。”
君不畏哈哈一笑道:“如果我想當官,我的孿生哥也許就不會死在去台灣的大海上了。”
一行人進了“跨海鏢局”,來到大廳上,早有人把大夫請過來為傷者治傷。
君不畏的臂傷不輕,經過大夫細心敷藥包紮之後,便也覺得輕鬆不少。
一邊的包震天卻要拉着君不畏去找石家父子兩人理論,君不畏笑笑道:“包老,你只管坐着歇息,我以為石家就快來下戰書了。”
苗剛一怔,道:“怎麼的?他們想趁着咱們受傷剛回來、人疲馬乏又傷痕纍纍的時候來撿便宜?”
君不畏道:“你難道不知道這正是他父子兩人的作風嗎?哈哈……”
苗剛一聽,立刻吩咐大夥道:“趕快治傷,灶上準備酒菜,娘的,吃飽了打仗有力量。”
苗小玉已回後面對她老娘報平安去了,這時副總鏢頭羅世人走人大廳,道:“總鏢頭,咱們站在理字上,應該由咱們找石家父子去理論,他們不該在大木桶中藏殺手,幾乎把咱們葬在大海中。”
包震天吃一驚,他向苗剛道:“怎麼回事?”
苗剛憤然地把大海上的事說了一遍,包震天咬牙,道:“想不到石家父子兩人如此陰毒。”
羅世人道:“總鏢頭,咱們馬上去找石家父子。”
苗剛道:“羅老弟,我說過,大夥吃飽了再去,此去免不了一場拚。”
就在這時候,大門外奔進一個人來了。
來的不是別人,石家的總管石壯是也。
石壯剛走上大廳台階,突聞得包震天大吼一聲自正廳內衝出來。
包震天的出現並不令石壯吃驚,石壯反而哈哈一笑,道:“喲,包老也在呀,怎不到我們那裏去呀?我家老爺還在叨念你老呢。”
包震天怒指石壯,叱道:“你們石家真是一窩奸傢伙,娘的,把我包震天玩弄於股掌之上呀!”
石壯雙眉一挑,道:“包老,你這是什麼話?當年你同我家老爺有交情,我們老爺很念舊,你老來到小風城,咱們拿你當上賓,吃的、用的、住的、玩的,哪一樣都是最好的,你要募銀子,我們老爺儘力出,十萬二十萬的都給了你,怎麼了,你拿了好處忘了人,不念交情了?”
包震天嘿嘿大笑,咬着牙道:“他娘的,還以為老夫被你們蒙在鼓裏呀,石不全這老王八蛋,他不是把白銀捐給韋王,他借我之手,暗中引來翼王的降將把白銀劫去,反而嫁禍東王,引得東王與北王互斗,娘的,這陰謀也只有石不全他才想得出來。”
石壯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包震天道:“老夫快馬到南通,正遇上北王催糧草的人,是他們對我說,劫去我銀子的於文成、鐵大山與林懷玉三人,早就投靠翼王那邊了。”
石壯哈哈笑了,他搓搓雙手,道:“這麼說來,事情終於被你弄明白了,對不對?”
包震天叱罵道:“兩次落水,幾乎要了老夫的命,娘的,老夫討公道來了!”
這時候苗剛、羅世人等也過來了。
苗剛迎着石壯,怒道:“石壯,你們是如何偷天換日把大木桶中的貨換成殺手的?”
石壯吃吃一笑,道:“總鏢頭,事情已經到這地步了,還費唇舌爭論什麼?”
苗剛道:“怎麼說?”
石壯道:“我看該來的都到齊了,總鏢頭,我是來傳信的,我們老爺有交代,今天日落西山時,大家在望月谷中比高下,一切的瓜葛有什麼比動刀子還乾脆?”
果然被君不畏言中了,苗剛氣得一瞪眼。
羅世人道:“咱們這是剛由大海上拚過命回來的,兄弟們大部份都有傷,姓石的,撿便宜不是?”
石壯道:“如果不赴約,很簡單,你們把那些貴重的貨賠出來。”
苗剛道:“你們把貨都換了殺手,我正要找你去理論,你卻……”
石壯道:“這話是你說的,我們不承認以人換貨。”
苗剛叱道:“真是無法無天不講理!”
石壯道:“望月谷就是講理的最好地方。”
苗剛急得一跺腳,大吼道:“好,我們去!”
石壯哈哈笑了,他笑對包震天道:“包老,你也去湊湊熱鬧吧。”
包震天道:“老夫去定了。”
“哈哈哈……”
石壯走了,他很愉快地走了。
就在這時候,苗小玉自後面走出來了,她也看到包震天了,包震天對苗小玉點點頭,兩人有些黯然。
苗剛立刻吩咐,命大夥準備,到日落只不過三個時辰了,便把船上的人也召回鏢局來了。
小風城大街上似乎平靜多了,尤其是快到天黑之前的半個時辰,街上好像少了人,原因是小風城的“石敢當賭館”休息三天不開門。
“跨海鏢局”也關上大門了。
只不過誰也不知道這兩處的人去哪裏了。
兩處的人馬分批走,明擺着往東王廟方向走,人們還不知道,東王廟後山的望月谷就有一場生死之斗快展開了。
石小開對他爹說得很明白,論人馬,石家在小風城的人比鏢局的人多上兩倍,靠人不如靠己,幾次邀請高手,都弄成灰頭土臉,單就這一次設汁的海上搏殺,應是十成把握,卻仍然全軍盡沒。
事情到了這步田地,石不全狠心想殺人。
石不全最善於借刀殺人,江湖上的“八手遮天”就是說石不全的作風,如果沒有十分把握,石不全是不會親自動手搏鬥的。
他現在非動手不可,因為他已被逼到台前來了。
苗剛率人到瞭望月谷,谷中不見一個人,君不畏怕大夥中蘭兒的毒,命大夥把鼻子堵起來。
其實,苗剛能率領前來一拚的兄弟,加起來也只不過二十一個人,這其中還包括兩個灶房做飯的人。
他能用的人全部來了。
包震天今天要殺人,他的砍刀早就擱在肩頭上,露出他當年當山大王的架式。
鏢局的人走進望月谷,有個兄弟已指着荒林叫起來:“你們看,林子裏有人上吊了。”
兩個兄弟跑過去,只一看之下又往回跑,兩個人跑到苗剛面前來了。
“什麼人上吊?”
有個漢子氣急敗壞地道:“真慘呢,是個姑娘,下身的肉不見了,她是被人吊在樹上的。”
苗剛一怔,道:“被人謀害的?會是誰?”
一邊,君不畏心頭一震,他拔身而起,野鳥投林般進入那片荒林中。
君不畏抬頭只一看,秀髮半掩面,但另一面他看得清,便也一聲吼:“娘的,可惡啊!”
只見他騰身出刀切斷吊繩,那具屍體跌落地面上。
君不畏上前托起頭,他厲叫:“翡翠!翡翠!”
是的,翡翠姑娘死得慘,她替君不畏服了毒,死後還被人吊在這荒林子裏被野狼啃。
翡翠的兩條大腿只剩下骨頭了,白森森地好凄慘。
有人走過來了,是苗小玉。
苗小玉只一看幾乎嚇一跳,但她動手了,她就在林內以刀挖坑,黑妞兒也找來一把刀幫着挖。
君不畏好像獃子一般,他木然地看着翡翠,並伸手為翡翠把秀髮攏好。
人性,在殘忍的江湖上是不值一談的,江湖上只論財與勢,權與利,殺戮便說明這一切。
坑挖好了,苗小玉對黑妞兒道:“我們把披風脫下來,為翡翠姑娘裹上,叫她入土為安吧。”
黑妞兒把披風脫掉,很快地把屍體卷裹起來,直到翡翠的屍體埋進土坑,君不畏仍然一句話也不說,他甚至顯得更加凝呆了。
他凝呆得如同快要瘋了一般,瘋子是很危險的。
苗小玉站在君不畏面前,她無從開口,也無從安慰,他明白君不畏在內疚,他如果那夜不去找翡翠,翡翠又怎麼會死?
君不畏正是在自責,他的內心中也在吶喊着:“翡翠,是我害了你!”
包震天走到君不畏面前,道:“君兄弟,我已聽得苗總鏢頭對我解說過,我諒解你的無奈。”
君不畏仍然不為所動,他仍然發獃。
包震天道:“兄弟,你是玩刀名家,應知道咱們出刀方能消去心頭恨事,且等照上面,咱們狠宰。”
君不畏咬牙了。
包震天又道:“我還得提醒你,石不全不但武功奇高,他的手段也陰,你得妥為防備。”
君不畏突然大聲喊叫:“石……不……全……你還不出來!”
就是這麼一聲吼叫,哇,對面的林子裏與山溪邊,突然間冒出一伙人來。
這批人大概早就來了,大約地數一數,人數就有七十人之多。
望月谷中突然冒出這麼多的人,苗剛立刻大聲對自己兄弟們吩咐:“大家注意了,等一會動上手,咱們的力量要集中,絕不可分散開來。”
小劉已在叫大家準備了。
不錯,鏢局只不過二十一人,對方卻有七十多,差不多等於四打一,如果分散開來,鏢局的人就慘了。
腳步聲已漸漸地傳過來,像是打悶雷一般,只見為首的正是石家父子,那石不全端坐在一張大椅子上,兩個大漢抬着椅子,這一對父子後面便是石壯、尹在東、莫文中、尤不白、李克發與蘭兒,另外,石家船上的兩大殺手苟在耀與秦不老也在其中,餘下的大漢們大概就是石家在小風城的主力人物了。
其實雙方面的人馬幾乎誰都認識誰,因為大部分都在小風城土生土長,只因為各為其主,此刻便也只得怒視着對方不認人了。
雙方就快碰上了,半空中人影騰飛,君不畏已站在望月谷的大石上。
君不畏把手一揮,他戟指石家父子,叱道:“姓石的,如果你父子兩人是人物,上來吧,君不畏以一敵二,又何必死傷無辜?”
石不全怒視着大石上的君不畏,叱道:“滾!你是什麼東西,去叫苗剛出來!”
君不畏咬牙欲罵,苗剛站出來了。
苗剛沉聲道:“姓石的,你們好陰險,想一舉把我們消滅在大海上。”
他右手指天,又吼道:“還是上天有眼,咱們還是安全地回來了。”
苗小玉尖聲接道:“回來找你討公道!”
石不全哈哈大笑了。
他那獨目炯炯,雙手按在椅子上微微顫抖着,想是準備出手了。
石不全厲聲道:“那是你們說的,老夫運上船的是貨,雙方都驗過,而且也貼了封條,至於海上發生的一切,關老夫何事?”
他這是一口回絕苗剛的指控,氣得苗剛鼻子冒煙,全身顫抖,說不出話來。
鏢局的人也火大了,都在罵。
石小開接道:“今天收拾你們之後,姓苗的,你們就得把失鏢賠出來,少一分也不行。”
包震天走出來了。
“石不全,你對我包某人怎麼說?”
石不全哈哈一笑道:“銀子是我石某的,又不是欠你的,你又何必苦苦追究呢?”
只兩句話,包震天當場愣住,是的,他是向石不全募銀子,又不是石不全欠他。
大石上的君不畏猛吸一口氣,怒指石小開,道:“石小開,你可惡,你不該忘了我對你說過的話。”
石小開輕鬆地道:“你對我說過什麼話呀?”
君不畏道:“我叫你厚葬翡翠姑娘,而你,卻命人把翡翠姑娘吊在荒林中喂野狼,你……該死!”
石小開冷然地道:“你算老幾?翡翠吃你的飯還是吃我石小開的飯?你老兄搞清楚,翡翠是我的人,她對我不忠,就得受到一定的懲罰,江湖上的律例,任誰也會這麼做,我如果厚葬一個不忠於我的人,你看我還有那麼多弟兄,他們又怎麼想?”
君不畏咬牙道:“真是惡人歪理一大堆,哪管正義在人間,娘的,對於你父子兩人,大概只有動刀子了。”
椅子上的石不全怒目相向地道:“好囂張的小子,今天叫你知道石某的厲害。”
石不全尚未發動,君不畏已撲向石小開。
石小開當著他的人當然不會退縮。
石小開的動作也不慢,他人在半空中,雙袖之內已發出“咔”聲,立刻現出兩道極光冷焰指向撲過來的敵人。
兩人的動作太快了,半空中相遇立刻便是一陣怪異的響聲傳來。
“撲……嘟……”
“噢!”
“轟!”
兩條人影落下地,那石小開站起身來左右晃,當石壯大叫着奔上前的時候,石小開頭一偏倒在地上了。
石壯抱住石小開,他的手在石小開的脖子上摸了一把鮮血,立刻回頭大叫:“老爺,少爺死了。”
是的,君不畏出手便要石小刀的命。
“殺!”
這一聲石破天驚的大叫出自石不全之口,只見他自大椅子上一彈而飛起四丈高下,空中帶起衣袂忽嚕嚕聲響,只見數十點細小寒星罩向君不畏。
君不畏已騰身迎上去了,但當一片星芒罩來,半空中他大吼一聲往斜閃,便在他的閃躲中,雙手縮起猛甩袖,勁風拍落不少銀芒,只不過君不畏心中明白,他的腿上大概中了幾隻暗器。
石不全冷笑了,他也看到君不畏中他的毒芒針了,他就在君不畏落下地的時候,暴起右掌直往君不畏的頭上拍去。
“殺!”
君不畏暴喝如炸雷,一道電閃似的冷焰在君不畏張口的同時無聲無息地激射而出。
電閃的芒焰穿進撲擊來的石不全的胸上,好犀利地穿過前胸自背後透出。
石不全的手幾乎已拍中君不畏的頭了,但他卻已無力再拍擊。
石不全急得以左掌抹去左眼罩,他的一條廢腿也好端端地左右急跳又退。
原來石不全根本沒有瞎眼斷腿,到了此刻,他已不再欺瞞什麼了。
石不全似乎去拔那支穿過他胸上的利器——那隻看上去就如同蜥蜴的舌頭一般細又利,但他只拔了一段,便瞪大了雙目倒下去了。
石壯一見,急得他大手一揮,高聲大叫:“兄弟們,狠宰啊!”
“殺!”
“殺呀!”
雙方人馬立刻揮刀狠幹起來。
望月谷中殺得慘烈,石家的人很衝動,只因為他們發覺石不全與石小開兩人死得慘,往後的日子難過了。
人到了這種時候,就不顧一切了。
別看雙方已混戰在一起,仔細看仍然是將對將來兵對兵,包震天就找上石壯幹起來。
苗剛對上尹在東,這一高一矮殺在一起,完全是不要命地對殺,苗剛的鋼叉舞得緊,尹在東的身上已冒起血來了。
副總鏢頭羅世人堵住獨眼的李克發,兩個人這是第三次碰上面,誰也不多言,揮起刀便殺在一起。
鏢局的徐正太攔住莫文中,兩人已相互砍殺到了山溪邊上了,那徐正太的左腿踩在溪流里,閃過劈來一刀,分水刺已刺在莫文中的大腿上。
莫文中一刀落空挨一刺,他不退,把刀插進徐正太懷中,兩個人立刻踩在溪流中幹起來。
郭長庚的雙刀迎上尤不白,兩個人就在那片矮林邊互有追殺,一時間很難看出誰佔上風。
只因為鏢局的人比石家的人少許多,石壯才大吼着一拚,不過,文昌洪與丘勇,再加上個黑妞兒,三人這麼一配合,也勉強把場面撐住了。
黑妞兒找上蘭兒,她知道蘭兒會用毒,但她十分小心,一根鐵棍密集地打,蘭兒就是沒機會抖開她的毒粉來。
這時候君不畏坐在大石上沒有動。
他不是不動,只因為他雙腿中了石不全的暗器“毒芒針”,兩條腿已似失去知覺了。
苗小玉緊緊地守在他身邊,如果有敵人衝過來,她便發狠地出刀。
她不用問,只看君不畏的痛苦狀,便知道君不畏在運功抵禦腿上的毒往身上攻。
她也很想幫助君不畏,但此刻她只能仗刀守護,心中那份焦急就別提了。
望月谷內殺得慘烈,仔細看雙方的人馬已躺下不少。
包震天與石壯兩人交替着大旋身,山崖邊你一刀我一刀地已不見章法了。
包震天好像犯了他山大王的本性,左後背挨一刀他也不出聲,就在石壯又一斜劈暴斬中,包震天一聲大吼:“陪你包大爺下地獄吧,我的兒!”
“噢……”石壯的叫聲震天。
石壯那一刀他應可閃躲的,石壯也以為包震天會閃,然而包震天沒有,包震天的左手突然多了一把短刀,短刀只一現,便插入石壯的肚子裏了。
兩個人碰撞在一起倒下去了。
兩個人的鮮血也流在一起,包震天的老家青田縣,那地方的人信上帝,上帝說惡人要下地獄,所以包震天大叫着拉石壯下地獄了。
真奇怪,石家父子的死,並未影響這些人的士氣,但石壯一死不同了。
石壯一死,立刻就有人往谷外溜,這光景令誰也吃驚。
那苗剛一招“野戰八方”幾乎掃中尹在東的頭,卻被尹在東就地滾出三丈外,便在這時,苟在耀與秦不老兩人打聲招呼:“上船了,還有什麼好乾的?”
這兩人掌管着石家大船,兩人並肩退走,大概這船也變成他兩人的了。
尹在東好像成了頭兒,他滾出圈外也叫起來:“兄弟們,回城裏了,該誰的誰拿走,命是自己的呀。”
真會叫,這時候他才說出心裏話。
石家帶來的人都聽到了,沒有一個不調頭而走,便是蘭兒與尤不白也跑了。
誰會想到一場搏殺變成這樣的結局。
附近傳來兩聲厲叫,眾人看去,只見莫文中自山溪中挺起又倒下,濺起水花四濺,而徐正太卻爬在地上大喘氣,立刻有兩個弟兄奔過去把徐正太架回來。
矮林中突又一聲凄厲大叫:“哦!”
苗剛急忙躍過去,他看得一瞪眼,只見羅世人的上身已被鮮血染紅染透,而羅世人的一把短刀尚在李克發的肚皮上左右戳着,李克發早就吐血斷氣了。
苗剛大步撲上去,他抱住羅世人,道:“兄弟,咱們贏了,小風城再也不是石家天下了。”
羅世人一聲苦笑,道:“贏得好辛苦……啊!”
“是的,贏得辛苦。”
望月谷中一場血戰,天剛黑便收場了。
苗剛一行也並非完整,兩個兄弟死了,九個人身上挨刀在流血。
苗小玉的眼淚流出來了。
她拉住君不畏的衣袖在哭泣,因為君不畏的毒已往他的身上蔓延,而君不畏卻在微微笑。
苗小玉知道君不畏的用意,那是叫她放心地走吧,他並不在乎死。
苗剛急道:“妹子,再怎麼說,也得把君兄弟帶回小風城去,便是真的難治,咱們也要盡全力。”
苗小玉道:“哥,他……拒絕。”
君不畏不出聲,他只是搖頭,因為他說話也覺舌頭硬,而且麵皮也已青了。
苗剛道:“不行,便是兄弟你真的不治而亡,我苗剛也要為你盛大的發喪辦事。”
君不畏麵皮連表情也沒有了。
他真的快斷氣了。
於是鏢局的人不論是傷者或不是傷者,大夥都圍住大石四周不走了。
苗小玉開始掩面大哭起來。
黑妞兒一旁也哭,大夥看看地上死的石家父子,無不再想上去砍他們幾刀泄泄忿。
緩緩地,君不畏的雙目好像疲倦地閉上了,這顯示死神就要降臨到君不畏的身上了。
苗剛也在握拳悲忿地直跺腳。
就在這時候,山谷外面傳來一陣銅鈴聲,那銅鈴的響聲就好像一劑強心針,一下子君不畏的雙目又睜開來了。
他的面上似乎也在微微地抖顫。
那銅鈴聲帶起一陣清脆的馬蹄聲,眾人看過去,從望月谷口的山溪邊奔來一匹馬,那是一匹白尾巴的棗紅健馬,馬上面端坐着一位如荷花一般的白又嫩的俏姑娘。
只不過眨眼之間,健馬已到了大石眾人前面,只見她雙目一亮,騰身便躍上大石,苗小玉橫身攔,叱喝道:“你幹什麼?”
姑娘不說話,低頭面對君不畏,她低低地道:“小風城不見你的人,說你們來這裏打鬥,你呀,真是叫人為你擔心。”
君不畏雙目用力睜開,他想笑,但他的麵皮不聽他的指揮。
姑娘自懷中摸出一粒大紅丸,一下子便塞入君不畏的口中,她又嘆口氣道:“說是不出十天半月的,一等就是三個多月。”
他的動作令苗小玉吃一驚,那姑娘抬頭道:“這個浪子呀,好像滿有人緣的,你們好像在關心他了。”
苗剛道:“姑娘,你認識君先生?”
姑娘道:“我們之間熟得不能再熟了。”
苗剛道:“姑娘的大名是……”
那姑娘美眸一亮,道:“你聽過墨非子這個名字嗎?”
苗剛吃一驚,道:“十萬大山中的藥王墨非子前輩?”
姑娘點點頭,道:“我爺爺早死了,只不過我爺爺的本事我早已學會了。”
她拍拍君不畏,又道:“這浪子我要帶他走了,留下來他便活不成了。”
苗小玉心中好像被人打了一拳,她有些發昏。
只不過,苗剛還是合力把看不畏扶在馬背上。
君不畏又把雙目閉起來了,但灰暗中,人們可以發現君不畏的面色不青了,也好看多了。
那姑娘躍上馬背,她對苗剛一眾點點頭,道:“我要趕回去為他治毒傷了,晚了我也沒辦法。”
她抖抖韁繩,健馬立即往谷外奔去,霎時間不見了。
“大妹子,別擱在心上,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君兄是條野龍,咱們的廟太小了。”苗剛在安慰他妹子。
苗小玉道:“偏偏他被石不全毒芒針打中,我……”苗小玉又落淚了。
那匹棗紅健馬馳出數十裡外了。
馬上的姑娘一手拉住她後面的君不畏,吃吃地笑了。
君不畏卻開口道:“笑什麼?”
姑娘道:“我在笑,如果你已經斷了氣,如果你已倒在那個姑娘的懷裏,我就不知道如何把你這個浪子的屍體送回我的‘天才小築’了。”
君不畏道:“我如果死了,你就會痛苦地過一輩子了,我的小百合花兒呀。”
馬上的姑娘忽然收住馬韁,她跳下馬來了。
只見她自懷中取出一個吸鐵磁棒,把君不畏的褲管扯破,就在馬旁以磁棒把君不畏腿上的毒芒針吸出十多支來,真嚇人,針是紫色的。
也不知小百合花兒餵給君不畏吃的什麼藥丸,當毒針全部吸出來之後,君不畏已能騰躍了。
“你早該把我身上的毒芒針取出來了。”
“我如果取得早了,你會投向那姑娘懷抱里,我才不上那種當呢!”
“哈哈哈……”
“嘻嘻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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