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奪命電郵(4)
朝露
白霧
有一支獨聳的鳶尾花
在風中簌簌
停駐
腳步
我要把它採回我的家
插在心深處
……
她讀懂了,詩人的期待。也讀懂了,詩人的愛情。她身上的白色連衣裙上,印着一朵獨聳的鳶尾花……
李祖打開家門的時候,裏面是一團漆黑,他叫了兩聲"小媛,小媛",沒有回答。他打開了燈,客廳里沒人,於是他走進卧室,打開燈,吳小媛正瑟縮在房間的一角,雙手抱着曲起雙腿,臉深深地埋在兩腿之間。
李祖趕緊走過去,"小媛,你怎麼了?"
吳小媛慢慢抬起頭,臉色蒼白,失神空洞的眼睛周圍淚跡斑斑,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這時李祖注意到吳小媛頭髮上和身上都沾滿了濕泥和碎草,鞋上也是污糟不堪。
"小媛,你上哪兒了?怎麼全身弄得這麼臟,快,快去洗個澡。"說完李祖就拉她起來。
"哎喲——"吳小媛尖叫一聲,沒站穩,又摔到了地上。
李祖驚愕地看着她的腿,腳腕上腫起了好大一塊,"你的腿怎麼了?我去拿藥酒給你搓搓。"剛要起身,吳小媛一把緊緊抓住了李祖的衣服,"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
"好好好,我不離開你,我只是去取藥酒而已。"李祖輕聲安慰道。吳小媛這才慢慢鬆了手。
取來藥酒的同時,李祖端了一杯熱水給吳小媛。
李祖倒了少許藥酒在手掌心上,拉過吳小媛受傷的腿,輕輕地搓着,"小媛,告訴我,你剛才上哪兒了?怎麼會弄成這樣?"
吳小媛雙手緊緊握着熱水杯,喝下去的熱水從喉嚨一直暖到了胃裏,她的目光依然渙散,只是情緒平穩了很多,嘴裏似答非答地喃喃自語:"我收到了,收到了那封信……"
"什麼信?"李祖一邊搓着一邊問。
"就是那封,那封鬼信……"吳小媛的聲音又開始哆嗦。
"什麼鬼信?"李祖看了她一眼,不解地問。
"電腦里的……在電腦里……"
李祖轉頭看了一眼書桌上的電腦,已經關了機,屏幕一片漆黑,"告訴我什麼信?好嗎?"李祖柔聲道。
吳小媛眼睛望向了李祖,眼前彷彿泛起了一層霧氣,"那張臉……然後我就看到了那張臉……一閉眼睛就可以看得到……它在笑……對着我笑……"
"什麼臉?你看到什麼臉了?"李祖心裏跳了一下,似乎預感到了什麼,連忙追問。
"就是它……是它……藍眼睛……"吳小媛全身開始微微抖動起來。
"是誰?是什麼?"李祖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問。
"一張鬼臉……信里的鬼臉……我看到了……一閉眼就看到了……我也聽到了……"
"你聽到什麼了?"李祖頭皮一陣發麻,感覺突然有一股涼風從背後吹過來。
吳小媛眼睛死魚般地盯着李祖,身體抖動得越來越厲害,呼吸越來越急,越來越重……
李祖突然全身冰涼,吳小媛此時的呼吸聲他並不陌生,正是和他那晚聽到的一模一樣,粗緩而沉重……他驚訝地看着吳小媛的臉,手裏的藥酒瓶子咣當一聲掉到了地上。
吳小媛的臉色由白變灰,慢慢暗了下去,瞳孔開始閃爍,像照相機的閃光燈一樣,然後開始變藍……幽幽的……非常恐怖。
李祖被嚇呆了,想跑,卻跑不動,只能定定地看着吳小媛的臉在慢慢變化,扭曲。
吳小媛突然說了一句:"它來了……"然後身體一下子停止了抖動,呼吸聲越來越沉重,李祖驚恐萬分地往後退了一步,"小媛,小媛,你怎麼了?小媛——"
吳小媛臉上木無表情,眼珠子死死地看着他,一隻手此時已摸到了地上的藥酒瓶子,突然緊緊抓起,劈頭就往李祖臉上砸去……
李祖躲閃不及,額頭上重重挨了一下,然而吳小媛並沒有停手的打算,瘋狂地向他撲過來,用手裏的瓶子在他全身亂砸,扭傷的腳腕此時似乎完全不受影響,動作非常敏捷。李祖驚恐萬分地左躲右閃,嘴裏一邊大喊:"小媛,是我啊,你住手,小媛——"
吳小媛此時似乎完全聽不到李祖的話,只管向他追打,李祖除了聽到她粗重的喘息聲外,就是碰倒傢具時的倒地聲。
李祖突然醒悟過來,此時的吳小媛可能並不是她,似乎正受着一股神秘外力的影響,難道是——鬼上身?
李祖全身雞皮疙瘩一下子冒了起來,他的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必須儘快制服她!
李祖快速跑出客廳,走到長沙發後面,吳小媛兩眼發光,雙手高舉着追了出來,就在她走到沙發跟前的時候,李祖猛然一推沙發,吳小媛猝不及防,被沙發絆了一下,翻身滾過沙發,一頭扎在地上。李祖快步走上前去,正欲按住她,發現她已經一動不動了。
李祖不敢大意,仍是死死按住吳小媛的身體,過了許久,吳小媛沉重的呼吸聲慢慢消失了,嘴裏發出了微弱的聲音,"嗯……好痛……"
李祖趕緊鬆開了手,扳過她的身體來,吳小媛臉色死灰,眼睛緊緊閉着,身上汗水淋淋。
"小媛,小媛。"李祖輕輕拍打着她的臉叫喚。
吳小媛一絲遊魂又慢慢被喚了回來,半睜開眼,看着眼前的李祖,有氣無力地說:"它走了嗎?"
"是的,走了走了。"
"我好怕……我再也不想見到它了……"
"不會的,它走了,你再也見不到它了。"李祖連聲說。
"我困了。"
"我抱你去睡覺吧。"說完李祖把她抱到了床上,幫她把身上的衣服換了下來,吳小媛呼吸均勻地沉沉睡去。
李祖此時一點睡意也沒有,他安頓好吳小媛以後,一個人走到客廳里抽煙,他需要一個人梳理凌亂的情緒。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熱烈的酒精奔騰而下,把他的血管又熊熊燃燒了起來。他夾着煙的手指仍然不住顫動,吳小媛遇到了什麼?她到底看到了什麼?
信,她提到了一封信!李祖趕緊掐掉煙頭,快步跑進房間打開了電腦,找到吳小媛的收信箱。
你害怕嗎?
果然又是這封信!深褐色的咖啡豆,突然蹦出的鬼臉,閃了一下馬上又轉到了那段字,他起草的字。
李祖慢慢讀了起來:
嚇到你了嗎?不過我還想告訴不幸的你,在看到這行字時,你已經中了隱藏在圖片里的詛咒,你會在以後的日子裏不斷看到那張鬼臉,並會出現幻覺,在你的幻覺中,你本性里最殘暴和真實的部分會表露無遺,讓你無所遁形和立足社會……當然我們並無心要加害於素不相識的你,所以我一定會在最後告訴你破解的方法。方法就是:把這封信原封不動地發給十個人!很簡單吧,不錯,就象你中詛咒一樣的簡單。快點行動吧,不然你就會成為世界上最倒霉的人了……
莫非問題就出在這封信上?自己的胡說八道竟然應驗了?
"在你的幻覺中,你本性里最殘暴和真實的部分會表露無遺。"——李祖反覆讀着這行字。不可能,這只是自己的瞎編,並不是什麼詛咒,這點他很清楚,他根本不可能擁有魔力。
可是,自己的的確確在那段被抽去記憶的時間裏也曾經出現過幻覺啊!
恐懼剎那間籠罩住了他,只有吳小媛和自己收到了這封信,而他們都看到了相同的幻覺,還有何薔的被襲擊,她聽到的呼吸聲和自己剛才聽到的是一樣的,還有自己在那晚車上聽到的,都是一樣的,吳小媛說她也聽到了,在出現幻覺以前聽到的……
這是誰的呼吸聲?是我們自己的,還是另一個人的?那麼他是誰?是鬼魂嗎?
是誰給我們發來了這封信?
李祖悠悠地在沙發上睡了幾個小時,他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着的,吳小媛叫他醒來的時候,看着滿屋子的凌亂問他,"家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李祖看着一臉茫然的吳小媛,想了一下說:"沒事,昨晚我捉老鼠了。"
"啊——家裏有老鼠嗎?"吳小媛驚叫。
"是的,不過已經給我趕跑了,我對它說了,我老婆不歡迎你,你以後別來了,不然我就打死你,它說好,就走了。"李祖看着她笑笑說。
吳小媛鬆了口氣,馬上又一聲驚叫:"你額頭上有個大包。"
李祖伸手摸了摸,"還不是捉老鼠自己給碰的。"
吳小媛責怪地說:"這麼不小心,搞得跟世界大戰似的,"說完動手整理起來,剛走動突然哎呀叫了一聲,"老公,我的腳腕好痛。"
"你忘了?昨晚你睡得迷迷糊糊起來上洗手間滑了一跤。"李祖只好瞎編一通了。
"有這事嗎?我怎麼記不起來了。"吳小媛低下頭去使勁揉腳腕。
望着一無所知的吳小媛,李祖心底輕輕嘆了口氣,起身去刷牙洗臉。
從衛生間出來,李祖又接到了另外一個電話,是何薔從醫院打來的,說是派出所的人和一位自稱是針灸師的人來了。李祖愣了一下,哪來的針灸師?
趕到醫院的時候,肖東和幾個穿着制服的警察已經坐地屋子裏了,還有一位鶴髮童顏臉色紅潤的老頭,手裏提着一個小黑包,可能就是那位針灸師吧。李祖先和肖東打了個招呼,肖東站起來把老頭介紹給李祖認識。
"這位是我們所里一位幹警的伯父,老中醫,今天早上我特意給你找來的。"肖東說。
"哦,你好你好,"李祖趕緊和他握手,然後一把拉他到程海的床前,正要說話,老頭開口了,聲音洪亮:"你不用說了,我剛才已經檢查了一下他的身體狀況,老實說,我很樂觀。"
一聽老頭的話,李祖心裏一熱,忙不迭地說:"那我們什麼時候開始治療?"
老頭看了看腕上的表說:"等一會兒吧,時辰沒到。"
李祖一愣,"時辰?"
"是的,"老頭一手捋了一下發白的鬍子,微笑着說:"中醫講究氣血的動行,每個時辰人體內氣血動行的部位都不同,針灸的原理是用銀針刺激人體的穴位,促使其氣血的暢通。不通則滯,滯則塞,塞則病,呵呵,跟堵車是一個道理。"
李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老頭繼續說:"病人長睡不醒,在中醫看來,是腦部氣血阻滯了,我必須等到他身體氣血動行到阻滯部位時,才去用針灸疏通它,一通則愈也。"
李祖繼續點頭,不管他懂不懂,他覺得老頭說得很有道理,只是這幾句話,李祖已經是完全信服了。
何薔也和李祖一個心情,她坐在床頭緊緊握着程海的手。早上起來到現在,她都是一直握着他的手,還和他說話,因為電視上常常有被親人的話喚醒的情節,不管如何,她總得去試試。
老頭看了看何薔說:"其實有時候親人的話也有可能喚醒他的,因為雖然他在沉睡,腦部活動卻還沒有停止,他能感覺到外來的氣,如果那股氣夠強,再加上他本身氣,兩股氣正好彙集一起時,就有可能打通他阻滯的氣血,因此,這位女士剛才所做的努力也是正確的,一會兒我針灸完后,你還可以繼續你的方法,這樣說不定更有效果。"
何薔點點頭,臉上充滿了堅定。
"每天只有一個時辰的時間可以做針灸,我會天天這個時候過來的。"老頭最後說。
"謝謝你。"李祖再一次握緊了老頭的手真誠地說。
肖東這時候走過來把李祖叫到門外說話:"從今天開始,每天晚上我們會派一名警察在這裏值班,你可以讓程海的妻子放心回家吧,我看她也夠嗆的了。"
李祖點點頭。肖東又說:"對了,你昨晚怎麼又回去了?"
"哦,我妻子後來打電話給我說有點不舒服,我交待了保安才回去的。"
"是這樣,她怎麼了?"肖東一反常態地追問。
李祖猶豫了一下,正想說話,肖東又說:"是不是摔傷了?"
李祖嚇了一跳,定定地望着肖東。
肖東微微一笑,點了根煙,"我們昨晚在醫院樓下發現了一隻女鞋,莫非是你妻子的?不過我還是有點不明白,所以早上才沒有直接去你家調查,想先問一問你,因為我也見過你妻子,我認為她不可能敢從三樓往下跳,並且不受傷,還有,我也不認為她有能力襲擊程海。"
李祖點點頭說:"你說得沒錯,我妻子是扭傷了腳腕,但那不是摔傷的,並且我回去的時候,她腳上也沒有少一隻鞋。"
"也許是我多心了,因為我實在想不到程海在這地方還認識其他女人。"肖東拍拍李祖的肩膀說。其實他並沒有找到什麼女鞋,這只是他的其中一個推理。對肖東來說,如果李祖家養了狗,那麼那條狗也會成為他的其中一個推理的。
回到病房,老頭的針灸已經開始了,他把程海的上衣除了下來,程海身上已經扎了幾處銀針了,老頭此時正在他的太陽穴上小心地捻着銀針,只見他一邊輕輕轉動着銀針,銀針在轉動中慢慢就插入了皮膚深處。老頭動作很利索,也很仔細,周圍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靜靜欣賞着老頭精湛的技藝。
過了不久,老頭便完成了扎針的過程,然後點燃了一根艾草,給每一根銀針加熱,一遍又一遍。
時間輕輕滑過,針灸結束了,李祖又上前去感謝老頭,連聲說:"謝謝大師,謝謝大師。"
老頭一聽哈哈大笑,"我可不是什麼大師,就是一懸壺濟世的老頭子罷了,你以後可以叫我老張。"
"好的,老張大師。"李祖答。
老張走了,肖東也和他的同事們走了,屋裏靜了下來,李祖走過去看了看程海,"他臉色似乎紅潤了些。"
何薔點點頭。
"這個老張大師看來還真的有點本事。"李祖又說。
何薔再點頭,眼睛依然沒有離開程海。
"何薔,辛苦你了。"李祖看着她說。
"小媛呢?怎麼一直沒見她?"何薔突然問。
"她——"李祖沒料到她有此一問,一時語塞。
"是不是她也出什麼事了?"何薔見到李祖的表情不對,追問道。
"沒有沒有,當然沒有,她只是剛好身體不舒服罷了,早上她還說了,要我替她問候程海和你。"
"是這樣啊,那讓她好好休息吧。"何薔說完嘆了口氣,這兩天好像每個人都很倒霉。
"肖警官剛才說昨晚找到了一隻鞋,我想很快可以破案了。"李祖突然覺得應該讓何薔寬寬心。
"是啊,那就好。"何薔淡淡地應着,似乎對破案並沒有多大興趣。
"那麼,我去一下公司,下午我再回來。"
何薔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