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活佛
第一十節天堂湖
楚風跟着少年在山腹中穿行了大半天,這才真正感受到,少年說“山被掏空了”是個什麼概念。
快到出口時,他回望那巨大的空洞,禁不住再一次感嘆那個年代人們精神力量的強大,如果有人不相信有精神戰勝物質的實例,只要讓他來這裏看一眼,保證能讓他啞口無言。
楚風進入的那個口子就在他與狼王搏鬥的巨石右邊斜下方,位置十分隱蔽。除非有人在巨石上找准這個方位縱身跳下,否則沒有人能發現內里另有乾坤。少年很顯然對此非常熟悉,當狼王被趕跑時,楚風已經昏迷,少年力氣不夠,只好將他推下巨石,直接掉入那山腹之中,然後才拖着他來到那處相對通風乾燥之處。這也就造成後頭幾批人雖然都發現了楚風活動的痕迹,卻找不到他的下落。
而此時的出口就很光明正大了。一個明顯的大洞口開在平緩的山坡上,洞口前沒有任何遮擋,這是當年建造者為防萬一有需要,能讓坦克開進來隱蔽而特意準備的。
“這是哪裏?”楚風一出山洞就知道此處離他遇見狼群的山谷頗遠。
“這裏啊,應該在特克斯縣地界兒。”少年很熟悉附近的地形,頭也不抬地回答道。
“特克斯?”楚風在腦海里仔細搜索這個地名,好像是近年來聽說過的一個很有特色的縣城。
“八卦城?”
“咦,你也知道八卦城?”少年有着身為伊犁人特有的自豪感,聽見楚風的低語,馬上興奮起來。
“只是聽說!”楚風實在想不起來到底是在哪兒、什麼時候聽說的,腦海里只有個模模糊糊的印象,也不知道它在地圖上的具體位置。看少年至此轉向,開始一直往東走,他沒有猶豫,趕緊跟上。
楚風不知道的是,他現在所在的位置,與凌寧他們相距不過數十公里,如果他繼續南下,說不定第二天就能遇見凌寧等人。可是,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隻手,在此處隨意地撥拉了一下。他也就與這個一心尋找他、心心念念掛着他安危的小姑娘漸行漸遠。
所以說,世上最遙遠的距離常常會因此產生:我在向你靠近,而你卻不知道!
昨晚在山腹中的聊天已經使楚風知道,眼前這個錫伯族少年希林,出身於在錫伯族中都很有名的神射世家。雖說如今射箭除了體育競技場,似乎已經沒有什麼別的用途,可是,他的家族還是保留了對下一代進行射箭試練的傳統習俗。
在半晚上的聊天中,少年除了對大金雕的讚美,就是對自己家族那個去年被選入國家射箭運動隊的堂哥的羨慕、嫉妒和欽佩。
本來,他早就該結束今年的試練回去上學,可正好大金雕在與“烏孫王”上一次惡鬥時受了傷,他只好求得父親同意並讓其先行一步回去學校幫他請假,而他在大金雕傷勢見好之後正準備出山回家,卻又恰好救了被群狼圍住的楚風。
“你不趕緊回去上課,你阿瑪不會着急嗎?”楚風見這少年似乎沒有擔憂自己撇下的功課,忍不住在他身後追着問。
“沒關係的,上次我叫阿瑪幫我請一個月假,這才過去半個月,再等一陣兒回去也行!”少年還是頭也不回。
楚風見他一會兒急匆匆趕路,一會兒衝著在頭頂盤旋的大金雕打個呼哨,忙得不亦樂乎,也不再提那個明顯會讓其掃興的事情。
這條據說是烏孫古道的路線,一直貫通整個天山南北,而且還不止一條。不管是中天山還是西天山,有不少明顯看得出人為修建的古代棧道,都被稱作烏孫古道。據說都是當年烏孫人開鑿而成,至於其用途,一說為了軍事,是兵道,一說為了放牧,實為牧道。如今烏孫人早已消失,就算作為血脈傳承者的哈薩克民族對此也一無所知。只有那巍巍青山的懸崖峭壁上,一道道前人費盡艱辛造就的古棧道,還在默默地守候。
“呼!這條棧道,也太危險了!修的時候,還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呢!”楚風貓着腰,從懸崖棧道的一個陡彎那兒拐過來。這裏上下都有數百米深,只有腳下這條八十公分寬的古棧道硬生生地嵌進了峭壁之中。那個拐角處,由於年深日久,風吹雨蝕,有些地方塌陷了,使得現在的通行變得驚險萬分。
這一條路,沒有一定體力的人還真是走不下來。不說別的,就說剛剛兩人翻越山頂的冰川時,那網羅密佈的冰裂縫簡直觸目驚心,最深的至少上百米。楚風曾在一條冰裂縫前駐足,這要是一失足,只怕不摔死也得在裏頭活活餓死——這裏的冰裂縫都是下去了就上不來的,即便有人營救,也無從救起。就連屍首,也只有等來年雪化了,被洪水衝出來——當然,這還得看運氣。
少年希林在此處也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他看似毫無章法的左蹦右跳,其實都將將把一條條冰裂縫躍過。好容易走過這一區域,他也忍不住停下來擦了把汗。天上盤旋的大金雕更是不敢高飛,一直在極低的空中盤旋。看那意思,似乎一旦少年發生意外,它就會第一時間俯衝下來。楚風也不敢大意,眼睛緊盯着少年的落腳點,一路有驚無險。
等到下冰川時,腳底的滑溜感覺告訴楚風,這裏更危險。冰川常年的侵蝕,使得冰底下的土質早就鬆軟不堪,大大小小的石塊更是絆腳得不行。在這一腳深一腳淺當中,必須隨時保持重心靠後,否則就很可能失足滑落。少年似乎常走這條路,沒有費什麼勁,輕輕巧巧地就過去了。楚風小心翼翼地下來,腿腳禁不住有些發軟。
剛下冰川,便走上了一條古老而神奇的棧道。楚風看着那上下筆直的懸崖峭壁,實在無法想像,古人到底是付出了怎樣的代價才能在如此險峻的地方修上這樣一條工整的棧道!等到轉過這個陡彎,他實在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感嘆,卻忽然感覺不對!
平時愛嘮叨甚至有些聒噪的少年,此時卻沒有接他的話,而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整個人都呆了!
楚風趕緊上前幾步,一看,也有些傻眼!
其實兩人眼前沒什麼特殊的東西,也就是一個湖。高山湖泊楚風見過不少,不說遠的,就是近年來,他先後見了溫柔嫻靜如喀納斯湖、小巧玲瓏如那神秘山谷之湖;還有華貴大方的賽里木湖、歷經滄桑的烏倫古湖等等湖泊。按理說,即便眼前這個小湖有雪山、草原襯着,有金燦燦的樹葉耀着,鳥兒也多些,那不至於讓他傻眼啊。
可就是那些白色的大鳥,讓他傻眼了。那鋪天蓋地上天入地的密麻麻白閃閃的一大片鳥兒,使得自詡見多識廣的楚風,也禁不住傻眼。
“這、這是天鵝?!”不是太肯定。
“嗯!”少年還沒回過神來。
“這麼大?這麼多?咱們這不是在天鵝湖吧?”楚風覺得自己有點兒那啥!
“到天鵝湖還早着呢!”希林不耐煩地說。
眼前那些高貴的白色天鵝似乎比平時常見的要大上一圈。而且,此時它們不停地飛起、落下,白的身姿、紅的冠,一層一層的,飛起時一片白雲,落下時那一點嫣紅則更加耀眼。還有很多在湖面上踮着腳、展着翅,跳起了精美絕倫的“水中芭蕾”。它們時而倒立,身體幾乎垂直地伸入水面;時而捕捉漂浮的草莖,脖頸來迴轉動;時而蹲入草叢,搜尋細嫩的小草葉。天鵝頎長的脖頸使它擁有着優雅的體態,覓食時,它的脖頸可任意彎曲扭動,劃出一道道柔滑的弧線。
看那一隻只天鵝身披漂亮的白色羽毛在天空中轉一個旋兒落下,再轉一個旋兒,再落下。楚風忽然眼皮一跳。
一個刺眼的金色光點忽然出現,猛地插入那片柔和的白色中,驚起“嘎嘎”叫聲一片!
那是?
“爾登!別——”少年有些不忍,眼前這潔白高貴的精靈,似乎不應該有個悲慘的遭遇。
“么兒!”大金雕一聲響亮的鳴叫撕破天空。天鵝們似乎也知道它不好招惹,紛紛四散開去,一時間激起無數根白色羽毛凌空揮灑。好在這些天鵝似乎已經把高貴典雅刻進了骨子裏,即便在逃命的過程中有些慌亂,卻也沒有太過狼狽。
“么兒——”大金雕根本沒有對白天鵝下手,它像一道金色霹靂一樣,一頭栽進了水裏,然後又迅速飛高。在那短短几秒鐘的時間內,楚風只看清它嘴裏似乎叼了一隻毛茸茸的四肢小動物。很快,它便變成了天空中無法辨明的一個金色小點。
“這個爾登,就會嚇我!”少年希林見大金雕遠去,不僅沒有擔憂,反倒鬆了口氣。
“好快!”楚風喃喃自語,“難怪要叫做‘爾登’,果然跟一道光一樣。”
白天鵝們並沒有被這個小插曲所驚擾,它們剛才被迫散亂了的隊形很快便恢復。更多的則繼續在水邊做着自己原本進行着的工作,只有那麼少數幾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才被禍及掉了幾根羽毛,它們單獨找了一小片水域,就站在那兒,扭動着那長而美麗的脖子,用喙一下一下地沾水,去梳理自己背部的羽毛,看起來頗有些顧影自憐的意味。
希林走的這條道很偏僻,雖說如今探險運動大興,慕名前來走烏孫古道的“驢友”也不少,可在這條道上,希林年年都要走個幾趟,卻甚少遇見同行者。而這裏的海拔已經不低,當地的牧民很少會到這麼高海拔的地區放牧,因此,這個湖真可以算是人跡罕至之處。
“如果不是已經有一個天鵝湖了,它還真可以叫做‘天鵝湖’這個名字。”楚風說的是位於天山南麓巴音布魯克大草原的“九曲十八彎”。那兒每年一入夏,就會有成千上萬隻天鵝前來棲息,便得到了一個“天鵝湖”的稱號。
“嗯,不過,天鵝湖一到六月,那裏的小天鵝孵出來,被天鵝爸爸媽媽帶着試飛時,動靜比這大多了!”少年希林覺着自己是見過世面的人,不能太大驚小怪了!
“哦,那個場面你見了?比這裏更壯觀?”楚風想逗逗這個漂亮的小夥子了。
“小時候見過!”少年嘴角含笑,“阿瑪帶我去的,那時候我還沒上學呢。那些剛剛孵出來的小天鵝,身上黃茸茸的絨毛還沒完全退呢,就一搖一擺地跟着自己阿瑪、額么(錫伯語:爸爸媽媽)學飛,嘻嘻,好玩得很!”少年的回憶似乎很美好。
“這個湖有名字么?”楚風問少年。如果當地人有給此湖取名,少年一定知道。
“天堂湖!”少年還在搭眼望天空,想找出大金雕的身影。
“天堂湖?”楚風嘴裏咀嚼着這個名字。一個湖,能用“天堂”來命名,總有其不同尋常之處。他再一次環視此湖,湖不大,只有約四平方公里,略呈靴子形,海拔約三千米。鏡子般的湖水,謎一般的古老棧道,滿湖雪白的高貴天鵝……這樣看來,它確實很美,但還遠遠不能襯得上“天堂”這個詞。
“為什麼叫‘天堂湖’?是當地人這麼叫么?”
“是啊!山裏頭的人都這麼叫它。”少年希林一連打了幾個呼哨,都沒有得到金雕回應,一臉悻悻地回頭說道。
楚風看了看天色,遠處的冰峰開始泛出紅色——太陽要下山了!天邊罕見地出現了七彩的晚霞,湖面不知從何時開始升起一股薄薄的霧氣,越來越高。落日的餘暉灑在上邊,只見彩霧奔騰,真正是雲蒸霞蔚,美不勝收。
儘管自己不是攝影愛好者,即使眼見這樣絕美的光影組合也不致瘋狂地按動快門,但是欣賞美的眼光總是有的。呼吸着清新無比的空氣,站在這高山湖泊邊上,一邊是染上了紅霞的冰峰,一邊是潔白純美的上千隻天鵝在碧波之上、彩霧之中翩翩起舞,越是朦朧,越讓人對其舞姿遐想一片。仰望為碧藍的天空,俯視為墨綠的森林。楚風此時忽然長出一口氣,壓在心中那沉甸甸的鬱悶似乎都隨着這口氣吐了出來,頭上那把似乎隨時會砍下來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也不再那麼具備威脅性。
如此絕美風光,如此大好河山,別說我還沒死,就算明天便會死去,今天也要好好過,才對得起上天給自己安排的這一番勝景,不是嗎?
第一十一節出事
正在此時,離美麗的天堂湖不過十來公里的山腳下,有一戶蒙古族牧民正為了自己丟失的羊兒擔憂。
爺爺喬普林是這個家族的尊長,他見到兒媳婦愁眉苦臉地進氈房,馬上意識到有什麼事發生了。
“卓瑪,怎麼了?”
“山羊少了四五隻。”兒媳蒙克卓瑪不敢不如實說。
少了這麼多!喬普林坐不住了,“噌”地一下站起來就往外走。
“今天是誰去放的羊?”
“薩日娜!”薩日娜是卓瑪年僅六歲的女兒,還沒有上學。
喬普林剛走出氈房門口,就見到孫女薩日娜在外邊畏畏縮縮地不敢上前來。他馬上發了脾氣:“進屋,滾進去!我宰了你們這些懶鬼!我叫你們放羊,你們就知道玩,看我今天怎麼收拾你們!”
薩日娜朝着自己額吉(蒙古語:媽媽)求助地望了一眼,可惜她額吉也自身難保,只好為難地看着這個小女兒。
進到氈房,喬普林先對供奉在神龕里的蓮花生大士的唐卡行了大禮,嘴中念念有詞,似乎在禱告什麼。
等到這一切進行完畢,他並沒有對薩日娜動手,反倒是語重心長教育起孩子來:“孩子啊,放羊嘛,要經常看着點兒的,光顧玩是弄不來羊肉吃的。咱們的‘天堂湖’為什麼這麼美麗?是因為她是一個牧人姑娘的眼淚化成的。眼淚是從心裏流出來的,代表着我們每個人不可侵犯的內心世界。所以,這個湖也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不要試圖去揣測她,任何接近她的企圖和嘗試都是不對的。你一定要記住爺爺講的話,長大后好好本分地放羊,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我的話能懂吧?”
薩日娜似懂非懂地聽着,完全不明白爺爺為什麼忽然跟自己說這麼一段話,以她的年齡和智力,還真是理解不了,就只知道自己闖了禍、丟了羊。她見爺爺問話,忙點點頭:“嗯,爺爺,我錯了,我再也不貪玩了,以後我一定好好放羊,您別打我!”
“唉!”喬普林看了看孩子,不再說話,只揮了揮手讓她出去。
“巴特爾!巴特爾!”老人想了想,開始叫喚自己的兒子。
“哎!阿爸,您叫我?”年近四十的巴特爾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蒙古漢子,常年的放牧生活,使得他的臉膛像鍋底一樣黝黑。
“你跟我去再數一遍羊!”
“好嘞!”
父子倆一個騎在馬上,一個站在一旁,把羊兒趕到一旁,再三地數。
“一百九十八隻,又少了三隻。”
“巴特爾,把我的馬兒牽來,我要去找我的羊!”老人一聽,沉不住氣了。
兒子慌了,馬上再數:“是我數錯了,沒少羊。”
“山羊數了沒?”
“沒有呢,山羊不知道少了沒有!”
“快數一數,少一兩隻沒關係,少多了可不行!”
“少一隻也不行呀!”巴特爾這話只敢在自己喉嚨里咕噥,半點不敢叫阿爸聽見。
第二天,正好是一個祭祀神靈、祈求神靈保佑牲畜平安的日子。巴特爾的姐姐、姐夫為了在老人的帶領下參與祭祀,昨兒就從數十公裡外他倆位於巴音布魯克大草原最西端的家中趕了過來。
“阿爸,今天我們是來向您問候的。按照我們蒙古人的禮行,向您獻上一條哈達。”巴特爾和姐夫沙依拉一起向父親敬獻哈達。
“願你們敬獻給我的美酒,成為‘天堂湖’里永葆安康的聖水,願我們的牲畜一年比一年增多,祝福你們像美酒一樣純潔,像鋼鐵一樣健康,永享太平!”喬普林臉上掛着慈祥的笑容,給予自己的子孫以最美的祝福。
“永享太平!”大家齊聲說道。
然而,今天的祈求似乎沒被天神聽見,薩日娜很快驚慌地跑來:“阿爸、額吉,我們家的小馬駒不見了!”
“什麼?!”巴特爾又驚又怒。如果說羊兒們是牧人的財產,那麼馬匹就是牧人的命根子。這匹小馬駒才兩個月大,是家裏最雄健的馬兒“紅雲”的後代。巴特爾平時簡直把這匹小馬駒當成了自己的眼珠子,如今居然不見了,那不是要他的命嘛!
巴特爾什麼都顧不得了,騎上自己的快馬就四處去找他那匹心愛的小馬駒。
“你好,見到我的小馬駒沒有?”
“沒有!”
“你好,見到我家的馬駒沒有?”
“我怎麼能見到你的馬呢?”
“那就算了!”
山裏頭的牧民互相之間住得很遠,巴特爾騎馬跑了二十多公里,找到平時熟悉的幾戶牧民家裏,都沒有人見過他的馬。他只好灰心喪氣地回家來。
一靠近氈房,滿面焦急的妻子蒙克卓瑪便快步迎了上來:“不得了了,巴特爾,阿爸上山了!”
“什麼?”巴特爾大驚。他知道,妻子說的這個“上山”,就是去山上的那個“天堂湖”。阿爸平時最喜歡在嘴裏念叨的就是告誡他們不要隨意靠近那個湖。可如今他為什麼自己去了呢?
“姐夫呢?”巴特爾還有一絲希冀,如果姐夫沙依拉陪在阿爸身邊,也許……
“姐夫幫你找馬去了,還沒回來。怎麼,你路上沒瞧見?”沒等蒙克卓瑪回答,他的姐姐古瑪馬上問道,面上帶出一絲焦急。
“糟糕。”巴特爾一聽這話,什麼都來不及說,趕緊打馬往山上跑。
楚風一早就被此起彼伏的鳥叫聲驚醒。他站起身,撣了撣滿身的土——希林真是這山裏的“百事通”,他竟然能在湖邊找到這麼一個相對乾淨的小土洞棲身。只可惜這個土洞太小了點兒,剛剛夠兩個人在裏邊平躺,要想翻個身,還得互相體諒。這一晚上下來,兩人都給折騰得一身土。
大金雕爾登昨兒一晚都沒再出現。希林那手百發百中的箭法,不僅能打野兔,還能射魚。兩人將其戰利品就着湖水洗洗乾淨,烤巴烤巴當了晚餐。還別說,這少年還真是山中驕子,居然隨身帶有做燒烤的各種調料,味道那是相當的不錯。
“呀,教授,醒了!”希林自從知道楚風是古文字學專家之後,就執意用教授這個詞稱呼他。楚風聽他叫的口氣,似乎有些受荷里活大片的影響。
楚風覺得自己起得夠早,沒想到少年早就起來了,神神秘秘地正在往昨夜的火堆灰燼中埋着什麼,抬頭看見他,馬上一臉心虛地笑,有些諂媚!
楚風心下生疑,馬上走到他剛才埋東西的灰燼那兒,用腳扒拉了扒拉。一、二、三、四、五、六,一共六個灰撲撲的比雞蛋稍大一些的鳥蛋躺在那兒,看樣子快熟了!
“這個是——”楚風臉一沉,“在這裏,你要吃天鵝蛋,是不是嫌命長了?”楚風倒不是顧忌野生動物保護條例,而是害怕眼前這數千隻的龐大鳥群集體發瘋。
“不是,教授,這可不是天鵝蛋,野鴨子的,嘿嘿,野鴨子的!”希林剛開始的心虛在楚風一開口后就消失了。他再嘴饞也不敢吃天鵝蛋,半夜起來去掏鳥窩,他還顧忌着鳥媽媽知道了麻煩,每個窩裏只掏了兩個,都沒給掏絕。
楚風聽了他的解釋,又好氣又好笑。“虧你還有一個鳥類朋友呢,就這麼嘴饞?要是叫它知道了,看它還理不理你!”
“嘿嘿,教授,這你就不知道了。你等着!”說完,希林打了一個響亮的呼哨。
楚風知道,他這是在召喚大金雕,忍不住跟着他頭朝的方向眯着眼望去,找了沒多長時間,他便見到一個小金點,很快地從天邊接近。
大金雕爾登似乎也知道大清早的最好別吵着人,飛下來的時候並沒有發出任何叫聲。楚風才看到金光乍現,就覺勁風撲面,定睛一看,大金雕已經安然自在地站在少年的身邊,自顧自地梳理起自己的羽毛來。
“熟了!”希林聞着香味,滿面欣喜地扒開那些還有些溫熱的灰,將幾個蛋刨了出來。
“噝——呼!”顧不上燙,少年第一時間丟給大金雕兩個。大金雕眼都沒眨,“嗑”一下啄破殼,再一伸脖子,就消滅了一個。如此反覆,不過數秒時間,還沒等楚風拿起分配給他的那兩個,它的兩個蛋都已下了肚。
楚風看得瞠目結舌,看來,這兩個早就是“偷蛋二人組”啊!看那手法、那速度,要說是第一次,打死他也不相信。
這位大金雕連吃了兩個自己同類的後代,那是一點兒“物傷其類”的想法都沒有的,連嘴都沒吧唧一下,就把目光投向了還沒有進入某人腹中的剩餘幾個鳥蛋。
少年早知它這德行,一副防賊的表情,將蛋護在自己懷裏。楚風雖然沒經驗,但好歹在部隊裏呆過,知道搶食兒是怎麼回事,也連忙將兩個蛋緊緊地護在手心。搞得大金雕眼神無比幽怨。
這兩個也不管,美滋滋地解決了屬於自己的那一份“賊贓”。兩人吃完后,還不忘挖個洞將蛋殼埋了,徹底地毀蛋滅跡。
等把火堆澆了一遍水,確保它不會死灰復燃之後,兩人一鳥決定繼續上路。
就在此時,大金雕忽然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么兒——”,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天飛起。
“這是怎麼了?”楚風被它忽然伸展開差不多有五米的雙翅擦着一點兒邊,覺着有一股大力猛地向自己推來,駭然之下不及多想,順着這股力道打了個滾兒,這才將其完全避讓過去。他顧不上自己身形狼狽,望着遠去的金點兒,不解地問希林。
“有人出事了!咱們快去看看!”少年希林對大金雕的習性知道得一清二楚。凡是露天情況下,他從不和它站得太近,因此剛才那忽然伸出的翅膀並沒有對他造成困擾。可是,看大金雕這神情,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兩人目力所及,能夠見到那點金光沒有飛多高便落下,它落下的方向正好是少年希林的目標方向——東方。兩人對視一眼,提腳便追。
到了現場一看,一個身穿蒙古長袍的老人面朝下趴在山坡上,一動不動,他身邊一條馬鞭無力地跌落在地。再一看那散亂的馬蹄印,楚風心裏有了底,這位老人一定是從馬背上摔了下來。他制止了少年希林馬上就要把老人翻轉過來的魯莽舉動,先摸了摸老人的頸動脈,又伸手測了測老人的鼻息,再一手微抬老人的頭,一手去翻他的眼皮。
“有點兒像突發腦溢血!”楚風自己不過是個半吊子,但知道一些急救常識——如果人因為心腦血管疾病暈倒,最好不要馬上搬動他的身子。
他狠狠地掐着老人的人中,良久,老人幽幽然吐了一口氣,雖沒有醒過來,呼吸倒是平緩了些。
“哚、哚、哚”,馬蹄聲從身後的山下傳來,巴特爾滿臉是汗地騎馬趕過來。遠遠地,他見到那邊山坡上有兩個人,其中一個蹲着,似乎在地上檢查着什麼,而地上似乎還倒了一個人。看着這一幕,他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
楚風回頭瞧了一眼,看馬上騎手的裝扮,猜測兩人大概會是一家人,他連忙將身子讓開,讓這後來的騎手可以看清地上的老人。
巴特爾離老人還有十幾米就跳下馬,一把丟開韁繩,差點兒跪在地上。那是阿爸,是阿爸,那是他的袍子,還有他今天早晨才換上的新靴子。阿爸他為什麼在地上一動不動,他怎麼了?
“阿爸——”巴特爾無法相信,今天早晨還笑眯眯給自己祝福的阿爸就這麼一眨眼的工夫便沒了!他發出一聲悲呼,便要向地上的老人撲去。
撲到一半被人阻住了。楚風很怕他那一撲,讓本來有救的老人散了架,趕緊攔住:“兄弟、兄弟,你鎮定點兒,老人還活着,還活着呢!”
巴特爾剛開始升起的滿腔悲慟,在聽清這話后,迅速地消融了下去。“你說的是真的?我阿爸好着呢?!”
楚風苦笑了一下,這老人看着像是一跤從馬背上摔下來然後猝發腦溢血,雖然眼下還有呼吸、脈搏,但怎樣也與“好着呢”這三個字相去甚遠。
他也不想費那個唇舌解釋,就手把手地教他摸了摸老人的頸動脈和鼻息。巴特爾也就知道,自己阿爸確實還活着,但是情況也很不妙。
“大兄弟,一看你就是個有本事的,你說,眼下該怎麼辦?”巴特爾心已經亂了,看身旁這兩人,一個是個半大孩子不頂用,一個剛才那麼沉穩地勸阻自己,一看就是個懂行的,只好苦着臉向楚風求助。
可楚風真不好答應他什麼,他又不是大夫,手邊也沒有急救用的藥物,只好使勁掐老人的人中和虎口,希望能讓老人醒來再說。
好容易,老人微微睜開了雙眼,馬上見到了自己的兒子:“巴、巴特爾,快、快幫我請小活佛!”說完,老人再次昏迷。這一回,無論楚風怎麼掐,他也沒有了半點清醒跡象。
第一十二節死亡
喬普林老人已經被抬回家中,由於這個過程楚風和希林兩人幫了不小的忙,因此,他們倆被氈房裏的主人們當作貴賓留了下來。
老人躺在自己氈房的炕上,除了胸膛些微的起伏證明他還活着以外,再沒有任何可以表明生命的跡象。楚風以前曾經在戰鬥中見過很多突如其來的死亡,後來在父親的病床前見過那種如鈍刀子割肉一般疼痛而漫長的死亡來臨過程,但都因為那時自己年輕,並沒有對他造成太大的衝擊。
可如今這回不一樣,雖然即將面臨死亡的這位老人跟他完全沒有關係,可是,在自己也面臨著死亡陰影的情況下,親眼目睹一個鮮活的生命走向末路,這種感覺真是糟糕透了!
希林並沒和他在一起,這孩子自從知道老人上山是為尋找小馬駒后,心情就有些煩躁,他請楚風留下來等他,帶着大金雕就上了山。也許,他想幫老人做點什麼。
老人的兒子巴特爾去了數十公裡外的巴音布魯克草原。楚風曾建議他把老人送去山外的醫院搶救,可蒙古人有自己的方式,阿爸說讓去找小活佛,那就得去找小活佛。巴特爾在執行阿爸的話時從來不打折扣。
巴特爾去了半天還沒回來,喬普林老人剛剛被抬回來時,家裏人還試圖給他灌點草藥下去,可是哪怕撬開了他的牙,將葯灌了下去,一會兒還是流了出來。這個時候,大家都知道,他不行了。
死亡的陰影開始籠罩起這間白色的氈房。巴特爾的姐夫早已經回來,他並沒有走遠,當然,他是空手而歸的。
楚風無法忍受那種死亡即將降臨的味道,他避出氈房外,看到了那個小姑娘。
薩日娜剛剛去過爺爺那間氈房,她甚至在他旁邊坐了一會兒。他不能說話了。想着昨晚對自己說了那麼多的那張臉,如今變得這麼憔悴和乾癟,薩日娜就覺得大為吃驚,她弄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只是從額吉的話里聽懂了一句:爺爺即將要離我們而去,我們將再也看不見他了。
這讓她感到非常悲傷,小姑娘甚至第一次知道了孤獨的滋味。
楚風就是看見了這樣一個悲傷而孤獨的小姑娘,遠遠地坐在自家羊圈旁邊,低着頭,抱着膝,不知道在想着什麼心事。
“你愛你的爺爺嗎?”楚風覺得自己有義務跟小姑娘說點兒什麼。
“昨天傍晚放羊回來他還大罵了我一頓!可他今天就要死了!”薩日娜答非所問,“額吉說,爺爺死了,我們就再也看不到他了。我不要他死,我再也不貪玩兒了,我再也不會丟掉羊,這樣,他是不是就不會死?”小姑娘抬起頭,淚汪汪地看着楚風。
楚風到了嘴邊的話又咽回去,這個問題,他真的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喬普林老人開始變得很痛苦,楚風甚至覺得自己隔着老遠都能聽到他掙扎着呼吸的聲音。老人雖還沒清醒,但人們能感受到他的情緒——焦躁、不安!他的表情也越來越痛苦。看見他被死亡折磨,楚風似乎能夠看見他的肉體正在腐壞。
這一切,在第二天傍晚巴特爾請回兩個人以後得到迅速改觀。這兩個人都穿着猩紅色的僧衣,一個大約四十多歲,一個只有十三四歲。他倆進了老人的氈房就開始用蒙古語念經。楚風站在旁邊清楚地看到,老人的臉色漸漸平靜下來,皮膚表面開始發出一種光澤,而後,他的雙眼睜開了。
兩位喇嘛見此情景,年紀大點的那個,身子向後退了半步,將位置留給年紀小的那位。
“小活佛,我的上師,是你嗎?”老人的聲音充滿着某種詭異的喜悅。
“是的,老喬普林,是我!流浪的旅者啊,別害怕,你要回家了!來,讓我引導你!”小喇嘛長着一張方正的圓臉,寬寬的額頭和厚實但不太高挺的鼻子顯示,他應該是一個蒙古人。念經的時候,他的臉上浮現着一種莊嚴的光彩,膚色如同陽光底下的小麥,晶瑩剔透、閃閃發光。他的聲音里有着與年齡大不相符的成熟與智慧。
聽到他的話,老喬普林臉上完全放鬆了,他咧開嘴角,充滿自信,看着小喇嘛,那意思似乎是說:來吧,我準備好了!
接下來的事情,似乎就不是楚風這個外人能夠參與的了。他被請出氈房外,剛走出氈房門,楚風似乎聽到老喬普林跟着那位小喇嘛念了幾句什麼,然後一切歸於寂靜。
隨後老人親屬的哭泣聲,楚風知道,老人就在那一刻走了……他走得很安詳,很平靜,臉上還有一絲微笑。
按了按自己的胸口,楚風有些不能理解自己這種莫名的酸澀之感到底從何而來,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那個在他面前一直堅硬得像塊石頭,而後來卻被死亡的痛苦過程折磨得像個孩子一樣的人。與剛才的那位老人比起來,父親的死亡過程是那麼的痛苦而漫長,可當年的自己卻為什麼沒有今天這麼哀傷?
是當時年輕的腦海里還沒有對於死亡的深刻認知?還是多年的積怨蒙蔽了自己的心?
原來,還可以平靜而安詳地死亡!楚風仰頭看天,眼中的熱淚順着臉頰滴到了草地上。
為什麼會掉眼淚?
不知道!
這死去的老人你根本不認識,更談不上感情,而且他的離去遠比當年父親安詳,為什麼心中卻如此悲傷?
楚風心中似乎有個聲音在不停地質問自己,而自己則試圖回答,可惜,回答的速度遠遠跟不上質問的頻率——
你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悲傷?
這個老人?
你父親?
還是你自己?
……
他回答不出來!
好容易阻止住剩下的眼淚,楚風將仰着的臉平復過來,正好跟牽着一匹渾身是傷的馬駒兒的希林撞個正着。
少年看見他眼中的哀傷,步子一頓,眼中有些怔忪!
楚風不想在這種情況下繼續打擾這一家人,他與希林商量,將那馬駒兒就這麼拴在氈房門口的拴馬樁上,然後在馬鬃里綁了一卷錢,兩人就要離去。
“請留步!”稚嫩的聲音里卻有着一絲莫名的威嚴。
楚風停下腳步,扭過頭看着那位小喇嘛:“是叫我嗎?”
“是的!遠方的客人啊,我在你身上聞到了一種味道!”小喇嘛說著回頭看了一眼氈房。
楚風真是詫異了,這位喇嘛還真有些神異之處。他說從自己身上聞到了某種味道,又暗示地回看了一眼氈房,那就很明白是在說,自己身上有死亡的味道。
面對這樣一個看上去只有十三四歲的面容,卻有着一個老人才能勝任的智慧的少年,楚風覺得有點怪異。他還不至於沒有勇氣在一個少年面前說出真話:“是的,我想你的鼻子沒有出問題。”
“是一種惡臭!”小喇嘛也不怕刺激到他,馬上補充,“一種能令我終身難忘的死亡的惡臭。在我的記憶里,沒有任何人身上死亡的味道能有您身上的這麼濃烈!”小喇嘛抬着睿智的雙眼,目光直射楚風的眼底。
楚風沒有回答他,只是低着頭皺着眉想了一陣,然後便招呼希林,邁步離開。
“請等一等!”小喇嘛再一次喊住他,摘下自己手中一直修持的一串菩提子佛珠,很認真地遞給楚風,“這是我的上師從佛祖誕生的聖地請回來的,經過上師和我多年的修持,具備無上法力,希望能對你起到一點作用!”
楚風從來不信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可看見小喇嘛那張認真板着的臉,不知道為什麼,拒絕的話竟然說不出口。
小喇嘛等楚風接了他遞過來的東西,也不說話,施了一禮,轉身又進氈房去了。倒是楚風,怔怔的,直到希林揪扯他的衣服,他才回過神來。
“走吧!”
兩人有些狼狽地離開了這座充滿哀傷的氈房,就那匆忙的腳步而言,似乎有着逃離的意味。
儘管時間又近黃昏,楚風和希林都再沒有心情去欣賞美景,一味埋頭趕路。
“那匹馬駒兒是怎麼回事?”楚風早就看出少年的神色不對,可是他自己也心情複雜,因而沒有去管他,既然少年已經把馬駒兒找着並送回給了那家人,他覺得自己有必要開導開導這個忽然變得愁眉苦臉的小傢伙。畢竟,他還是個孩子。
“昨天早上我去偷蛋的時候見過那匹小馬駒。”希林的語氣里有深深的懊惱。他為了引開成年鳥兒們的注意,有意把那匹小馬駒當作擋箭牌,將其誘入了鳥兒們的領地。可他當時並沒有太強烈的惡意,只不過是想借小馬駒掩蓋自己偷蛋的行為,但沒想到小馬駒會陷進泥沼里,更沒想到的是,這家的老人會因為出門尋找丟失的小馬駒而送掉一條命……
少年雖然從小就學會了射箭打獵,心腸比一般同齡人要硬些,可作為孩子,對於一個老人因自己的某個失誤而逝去這樣的事,有些承受不起。
說到那些鳥蛋,楚風也是分贓者之一,他有些無語:“這不關你的事,就算沒有你算計,那匹小馬駒也已經走丟了,老人要出的事也出了。其實,只有你上他們家偷了這匹小馬駒,你心裏想的那個因果關係才能成立。你偷了嗎?你沒偷!所以,不要再想了!”他說著,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是啊,這世上的事真是奇妙,一個看似不起眼甚至毫無關聯的疏忽,就可能導致一個無法承受的慘痛後果。
楚風想起那家人說,去世的老人其實在今天早晨還笑眯眯地接受了兒女敬獻的哈達,並給了自己子女以美好的祝福,沒想到傍晚就……這,就是佛家講的無常么?
希林得到了他的安慰,心中好過了一點兒,但還是提不起精神來,連帶着天空中的大金雕也有些無精打采,飛得低低的不說,那伸着雙翅不知收攏懶洋洋滑翔的樣子,怎麼看都像在打瞌睡!
楚風手中摸着那位小喇嘛遞給自己的菩提子佛珠,一時也沒有心情再說什麼,兩人便在一種沉悶的氣氛中,一路向東行去。
東邊那座可以看見的大山,翻過去的另一面懸崖上,便是大金雕的家,也是希林發現很多不明文字的地方。
百公裡外,巴音布魯克大草原深處,一座很小但形制齊備的喇嘛廟門口,一匹駿馬馱着一位騎士飛快地來到跟前,他甚至連正常踩馬鐙下馬的工夫都沒有,直接從馬背上躍起,就這麼跳下來,手中韁繩隨意一扔,便往廟裏闖。
“快、快!我要請小活佛!”
“上師不在,被喬普林家的巴特爾請去了,說是老喬普林不行了!”廟裏的一個聲音回答他。
“唉——”那人的嘆息聲里透露着濃濃的失望和焦慮!
“你別著急,再等兩天。上師走的時候說過,他們過兩天就回來了!”那聲音很和緩,有着某種鎮定人心的效果。
“不行的,再過兩天,再過兩天就來不及了!”那人急得直跺腳。
“可老喬普林家遠得很吶!你就是打快馬過去,今天也趕不到了!”那聲音似乎要勸阻這人的某個不太靠譜的主意。
“不行,等在這兒,我非急死不可!那喬普林家的位置在哪兒,您能告訴我么?”那人的脾氣顯然很是急躁。
“唉——你不要去啊,老喬普林的家很難找的,不知道路的人走那一段山路很危險。你還是在這裏等吧!”寺里的那個聲音很無奈。
“沒關係的,這一片山林我都很熟!我真的有急事要找小活佛,請大師行個方便!”對方很堅持,寺里那個聲音也只得給出了他所知道的最準確的方位。
那人匆匆雙手合十給寺里的人行了禮,就快步退出來,飛身躍上馬背,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