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火起
第一十三節“十”字再現
“你說這底下能有什麼?”王聰正在盯着鏟車,那高高的機器臂這一把揮下,眼前的這個土墩墓想必就能破開了。這時,林威廉走到他身邊,出其不意地捅了捅他的腰,悄聲說道。
“不知道!無非又是金子鑲寶石的某種玩意兒!”王聰頭也不回,眼前已經是這一排七座土墩墓中最大的一個。他們考察時是沿着從小到大的原則,也就是說,眼前這座土墩墓,是一排七個之中,最後的一座了。
前邊六座,嚴格來說都不能算作“墓”,因為它們無一例外沒有墓室和屍體,而是在中空的土墩中間,有一個低矮的平台,平台上的物品無一例外,全都是璀璨耀眼的。
1號,鑲紅寶石黃金面具;2號,鑲嵌紅瑪瑙虎形柄金杯;3號,鑲紅寶石金劍鞘;4號,鑲紅寶石金蓋罐;5號,碩大的鑲紅寶石金戒指;6號,金指和鑲紅寶石黃金片護臂。
待到後來,見到凌寧獨自取上來的金杯時的讚歎和驚喜全都變成了見多不怪的無所謂。不是眾人眼界高了,實在是這些土墩裏頭的物件兒太一成不變了,使得大家對此失去了遐想。
這七座土墩,已經被認定不是墓葬而是神廟。塞種人有壘巨石和土堆為神廟的傳統,從新疆天山北坡到廣袤的歐亞大草原,處處可見他們遺留下來的類似祭祀所在。只不過,眼前這“神廟”不知祭祀的是哪位尊神,因為整整六個土堆打開來,除了中間有一密閉空間,空間中央有一個低矮的平台,平台上孤零零單獨擺放着這麼一個物件之外,再沒有任何能說明問題的發現。
桑布和凌寧密談之後若無其事地回來,那唐昧眼光一閃,依然是溫溫和和地對着眾人。桑布與他嘀咕了一陣子,回來后才給眾人解釋:據說這是一個巨大的風水陣勢佈置,因此,唐昧根據風水學的測算,這土墩墓中的物件兒,逢單的男人去取,逢雙的則需要女子去取。
對這一說法,威廉本來就是個神秘學愛好者,聽說后興奮不已,整天圍着那個叫唐昧的問東問西,整個一個好奇寶寶。王聰和馮祥等考古隊員卻有些不理解,暗自嘀咕:桑隊不是從來不信這些個迷信的么?眼下這是怎麼啦?只有凌寧,唇邊扯出一絲冷笑,暗自警惕。
這以後凌寧又下去了兩回,分別取出4號和6號土墩里的物件兒,卻是一切正常,再沒出一絲意外。
眼下到了這第七座土墩,逢單,沒她什麼事,她只在一旁抱臂冷觀。
“通了!通了!”由於這座土墩墓最為高大,挖掘起來也最為費力,即便是使用機械,用了大半天才挖到密閉空間。
隨着眾人大聲的喊叫,桑布第一個跳進去。洞口不大,但足夠他進出。
很快,輕車熟路的桑布就手舉着一件物品從洞口爬出來。凌寧本與其他人一樣,想着無非又是一件金光閃閃的東西。這幾天大家已經被閃過六次,對這種亮閃閃的東西有免疫力了。
可這一件不一樣。凌寧以前在中學時代業餘時間也喜歡看看小說,像《紅樓夢》之類的。而後在看一些言情作家寫的古代故事的時候,她曾經很是暢想過自己如果生在古代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穿什麼樣的衣服,為此,她還特地去查過古籍。史料上記載,我國古代的服裝面料非常“潮”,那簡直比現代的巴黎、米蘭在世界服裝界的位置還要高几個檔次。除了華麗柔美的絲綢,據說還有一種被稱為“珠服”“珠襦”的面料,這種面料做成的衣服穿在身上,渾身散發出如珍珠般瑩亮的光澤,能使人肌膚如玉,是中國上流社會女子追捧的最精美面料之一。
只是這種面料的製作方法早已失傳,就連樣品也沒有留下來半點兒。凌寧作為一個熱愛復古風的女孩子,不止一次地在腦海里想像過這種面料的樣子,甚至還想像過如果自己能擁有一件這樣面料的衣服會怎樣怎樣。
今天見了桑布在最後一座土墩神廟裏取出來的物品,凌寧心中只冒出一個念頭:“‘珠服’‘珠襦’就是這個樣子,它一定就是這個樣子!”
桑布已經站穩,他小心翼翼地打開手中的那件非絲、非帛、非錦、非棉的長袍。
這件袍子一看就是一件成年男子的服裝,有着漢服的特點,但袖口很窄,不是漢服的廣袖,下擺很長、很大,這不是拖地的設計,就意味着穿它的人身材非常高大。
整件衣裳被桑布舉在手裏迎着陽光發出粼粼的水光,時不時卻又刺出一絲亮眼的黃色。
凌寧禁不住湊近了看,布料被保存得很好,完全沒有腐壞的痕迹。她原以為那金黃色是自己這些日子被金光晃的次數太多,留下的後遺症,沒想到湊近了仔細一瞧,這布料裏頭加了金絲呢!哇咔咔,這真是張揚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瞥了一眼那敗興的金絲,凌寧伸手撫摸這長袍一角,果然,觸手冰涼、潤滑。這布料跟她想像當中的一樣,簡直是最高檔的藝術品。她眯着眼,滿足地嘆息一聲,正要依依不捨地放手,讓桑布將其收起,結果,一個綉在衣服左胸位置的符號,一下子使得她愣住了!
“十”,是“十”唉,就是那個“十”字符號唉!它、它、它怎麼會被綉在這件衣服上?凌寧揉了揉眼睛,仔仔細細看,沒錯,是“十”字符號,既不是“卐”,也不是“癸”。
跟凌寧一樣,被這個熟悉的字符晃愣的人還有一個,誰啊?楚風!不過他不是在一件衣服前發愣,而是在一塊山壁面前發獃。
眼前這座山海拔應該不低於四千米,大金雕的家大約在海拔三千米左右的一個崖洞裏。它一靠近這座山崖便興奮不已,在天空“么兒——”“么兒——”直叫喚不說,還打着滾兒翻騰表演特技飛行,看得地上的兩個人提心弔膽,生怕它一個不小心“失事”。
它的洞穴太高,楚風跟少年希林都沒那個閑心跟體力爬上去,兩人直奔半山腰上少年希林發現神秘字符之處。
結果,兩人好不容易爬到希林所指的那個山壁中央凸起的平台處,楚風就發了呆。
山壁上沒有其他字符,只有這一個,但這個“十”字符號的周圍,有很多畫。
左起第一幅畫中,是一圈手牽手全裸的人,這些人畫得有高有矮,高的三米多,矮的大約一米四左右;有些人頭上畫了鞭子,有些人有三隻以上的胳膊。這些人里應該有男有女,因為有些人身上畫了陽具,而有些人則明顯胸部隆起。不管怎樣,他們都手牽手圍在一起,中間是那個“十”字符號。
中間的一幅畫則是船,很大很大的船,這艘船楚風後來站在數十米開外的山壁底下都還能看得清大致輪廓。這艘船里第一層畫的是人,跟左邊畫裏類似的高高矮矮、男男女女的人,下邊有各種各樣的動物,鹿、馬、虎、豹、獅子、大象,等等。還有一些不好分辨到底是哪個物種。最底下一層有一條蛇,很大的蛇,佔據整艘船的船底位置,蛇的頭部,似乎還有兩個隆起。船頭有一個位置畫著大大的一個“十”字符號。
最右邊,是一幅大戰圖,上邊是有翅膀的鳥類,間或有長了翅膀的人,中間是人類,下邊是虎豹熊狼等動物,中間的人類手裏拿着一種圓筒形、一頭大一頭小的東西互相對峙,而在他們旁邊,幾個人舉着一個“十”字符號離開。
畫得不是太形象,只有乾巴巴的線條,但意思表達得很明確。
楚風此前在阿爾泰山中看見的“十”字符號,是與四種最古老的文字同時出現。他當時有一個推測,這個符號似乎牽涉到一個遠古時期古埃及人、古希臘人、古赫梯人和古商人的盟約。他以為這就是這個符號的正解。沒想到今天又在天山的崖壁上看到這個符號,而且,這些岩畫很明顯比阿爾泰山中那個盟約出現得早。那份先在崖壁之中發現,后又在泥版中證實的文書,應該距今三千一百年左右,而眼前的這些岩畫,楚風根據它的侵蝕痕迹和畫風大致判斷,它們在這裏至少存在了四千年以上。
楚風在仔細觀察岩畫的時候,希林很無聊,崖壁上的畫他看過無數遍了,他根本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看的。倒是那個字符,他很想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他當初就是在這個平台上撿到了受傷的大金雕。
作為山壁中間的凸起,這個平台應該算是大的了,希林甚至可以在這上邊來回溜達,每一個來回消磨三分鐘。等到了第十個來回,少年希林見楚風還在發獃,實在忍不住:“教授,你看出什麼來沒有?”他覺着自己就是去樹林裏拿那些小鳥、小松鼠們練練箭法,也比呆在這兒強啊!
楚風根本沒聽見。
少年性急,跺了跺腳,也不再喊楚風,自個兒就這麼手腳並用地下到崖底。
楚風顧不上他。他在發過一段時間呆以後,便開始激動起來,不停地從平台的最左邊走到最右邊,這不到六十米長的平台根本滿足不了他想仔仔細細看清所有岩畫的需求。
楚風看了看頭頂。正好在頭頂三十米之處長了幾棵碗口粗的歪脖子樹。其中最左邊和最右邊的兩棵正好都在平台左右兩邊邊緣的垂直上方。
楚風默默計算,這要是有繩索吊著,像攀岩一樣爬出去幾米,應該沒什麼問題。他再看了看眼前的岩畫,邊緣處大體也還看得清,但,會不會有些細小的圖案藏着呢?
這令楚風心很癢,如果說,他本來只是被動地跟着少年希林來看看這所謂的“神秘圖案”,那麼現在,他是真的有主動去探尋這個“十”字符號真實含義的衝動了。
他思索着,有意識地站到了平台邊緣處,往下看,向下大約有六七十米高,這麼看下去是有些令人眩暈的。
這一點兒些微的眩暈提醒了楚風,他想到自己腦子裏的那個東西,再看看眼前的崖壁,想想如今自己沒有隊友、沒有工具,連最基本的繩索都沒有足夠長的,他只得苦笑。
就在此時,有一些字符闖進了他的眼帘。
是在最右邊的那幅大戰圖的下邊,大約三排,五六十個字符的樣子,這些字符楚風一看就很眼熟——是自家那張狼皮卷上的古怪文字。
這些字符的位置正好在他眼前,方便他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看清楚。錯不了,就是那種古怪文字。
抬頭看看近在咫尺但自己迄今仍未完全破解的這種古怪字符,楚風的心情十分不平靜。
這種字符除了自家的狼皮文書上有,再就是那塊在羅布泊神秘出現又神秘失蹤的石碑上有。對了,大齊說,後來那塊石碑跑到天池附近的山上去了!簡直匪夷所思!
再想想自己掌握的那一點兒少得可憐的規律,楚風緊盯着眼前的字符仔細分析,當初他將石碑上有明顯后加上去的甲骨文偏旁經過組裝,曾經組裝出“昆崙山有水”五個字。這一次自己身邊沒有電腦,無法快速比對、組裝,但他的記憶力很是不錯,可以看看有沒有熟悉的偏旁部首。
這一看,還真叫他找到了幾個熟悉的筆畫,他在腦海里自行拆解出疑是甲骨文偏旁的部分,才進行了一會兒,就愣了——這、這不是“崑崙”兩個字的組合么?
看看這幾十個字符,再看看末尾那個形似畫押的“十”字符號,楚風腦海里第一次將“十”字符號跟“崑崙”進行了直接關聯。
第一次看見“十”字符號是在被埋在黃沙下的那座樓蘭古城裏,後來在阿爾泰山石壁和那塊泥版上都有它的出現,如今在此處,“十”字符號的再次出現,竟明明白白地牽扯出了“崑崙”!是我和老師想的那個“崑崙”嗎?楚風眼眶有些濕潤。他知道,自己離目標已經很近很近了。
楚風將所有的字符全都抄到了自己的簡易筆記本上之後,在本子上寫下來幾個詞:“樓蘭”-“十”字符號-四大古老帝國盟約-“崑崙”。他在這幾個詞下面畫了重重的橫線,才停住筆,長嘆一口氣。還是自己把問題想簡單了,對於“十”字符號,看來出現的年代絕不僅僅是三千一百多年前,阿爾泰山盟約那一次。它應該出現得更早,有着更重要的意義,只不過被三千一百年前那些需要締結盟約的人利用了而已。很好,老師的猜想是有道理的,如果沒有一個人類文明的祖源地,那麼四大古老的帝國又怎麼會締結所謂的盟約,甚至還用了一個更古老的符號來作為合約締結的標誌。
真相,似乎就在手邊了!
楚風想到這裏,興奮地用手中之筆在本子上重重地點了一下,長出一口氣:好了,有了這些,就算自己哪一天突然離去,以老師的精明必能將他的課題繼續下去!這樣一來,老師的悲傷也許會化解很多吧,他想。
就在這時,他忽然感覺到,自己身邊似乎有點兒過於安靜了。
糟了!希林,那個少年希林哪兒去了?
楚風低頭下望,下邊不遠處就是一片茂密的樹林,希林應該是覺得在這兒陪着自己很無聊,所以到林子裏練習箭法去了!楚風想着那個漂亮卻很是嘮叨的少年,有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法,不僅不需要自己替他操心,只怕還有不少小動物又糟了他的殃。
他搖了搖頭,剛想退回去,“咧兒——”一聲馬兒的悲鳴聲從下方傳來,楚風眼皮子一跳:“糟了!”
他趕緊手腳並用爬下山崖,好在山崖的底端有許多凹凸不平的巨石,上下雖然費點事,倒也不十分危險。
等他到了樹林裏一看,一個身穿蒙古袍的大漢,正像攆兔子一樣,攆得少年希林在林子裏抱頭鼠竄。
“小兔崽子,敢傷我的馬兒!我看你往哪跑!”
“對不起!對不起!叔叔,我真不是故意的!”少年一邊左躥右跳,一邊苦着臉給大漢解釋,可惜,那大漢根本不聽。不遠處的草地上,有幾滴血跡,但那匹受傷的馬兒卻不知哪裏去了!
“這位兄弟,這位兄弟,有話好好說!”楚風遇到這樣的事兒,不由得代替這少年的家長出出頭,誰叫少年當初救過自己呢。
大漢見楚風伸手來攔,很是有些不耐煩,他本來就是個暴躁脾氣,這一番找人接二連三的不順,心火早起,要不他也不會盯着希林一個少年不放。眼下來了個成人,更好,欺負他比欺負一個孩子光彩多了:“你閃開!誰是你兄弟?!這小子是你什麼人?”
第一十四節夜遇小活佛
楚風最近這半個多月受到的無禮對待多了,臉上表情毫無變化,依舊攔在大漢身前:“呵呵,這位兄弟,我跟那孩子是夥伴,是那孩子做錯什麼事了么?你跟我說,該賠的,我賠給你!”楚風根據自己剛聽到的那一聲馬嘶,覺得希林肯定是過錯方,因此姿態擺得挺低。
“賠?賠什麼?耽誤我去請上師,你賠得起么?”楚風覺着自己說話夠低聲下氣的了,可大漢一聽“賠”字,氣就不打一處來。見楚風依舊攔着自己,便伸出大手,一把抓住楚風的肩頭,就要把他摔出去。
楚風早在見到他的裝束時就有所提防。蒙古人大多是摔跤好手,人家要麼不上手,上手就是奔着肩頭來的。楚風剛覺着一股勁風對着自己肩頭而來就趕緊一個蹲步,矮身再滴溜溜一轉,便躲過了他這一抓。
那漢子本來覺得應該是手到擒來,這下不禁“咦”了一聲,來了興緻,左腿上前一伸,就要絆倒楚風。
楚風對他這一招更是早有對策,他自知是少年理虧,並不想跟對方正面衝突,因此此時不過一個低空斜躍,跳出去在地上一個“懶驢打滾”,爬起來就到了大漢的後方。
大漢被他兩度逃脫,打得興起,非要抓住他摔他一跤不可,竟然轉過身又來抓他。楚風有些生氣,覺得此人胡攪蠻纏,也不再躲避,由着對方拿住自己肩頭,他也抓住對方的腰部,兩下齊使勁,居然勢均力敵。大漢又伸出左腿來絆楚風,楚風就勢一迎一擋,上盤使勁一拉一拽,使得大漢下盤失了穩定性。這時才伸出腳尖在對方大腿內側輕輕一點:“嘿!”大漢應聲而倒。
楚風這一下本是無奈之下的反擊,兼且他多少了解一點兒蒙古漢子的脾氣——他們最重英雄,有時候,要解決問題磨破嘴皮子還不如打一架來得快。
果然,這漢子摔倒之後,楚風看着他爬起來,身體還保持着戒備之勢,就連少年希林也依然躲得遠遠地,沒敢靠過來。可他居然就好像沒事兒人一般,拍了拍身上的土,看着楚風的眼光有些複雜:“嘿,好大的勁兒!能把我炳布摔倒的人!不錯啊!”
楚風笑了,他給對方行了個標準的蒙古禮節:“你好,蒙古族兄弟,我叫楚風,是一個古文字學家,到這兒來考察的。”他說著指了指山壁上的岩畫,“那孩子是給我帶路的,不知道他怎樣冒犯了你,我願意替他賠償!”
大漢臉上並沒有戰敗者的悻悻之氣,聽了“賠償”二字臉上又浮現急怒之色,他指着希林說:“我正趕着路,那小子拿箭射我的馬,馬兒受驚跑了。要在平時這點子小事也就算了,誰耐煩計較,可我今天有急事,要去找小活佛。他、他要是耽誤了我的事,十個你小子也賠不了!”
“哎呀,你要去找小活佛?”楚風一聽,這傢伙,他走錯路了啊!小活佛在老喬普林家,他們倆就是從老喬普林家出來的,走了一截子烏孫古道后就偏離了方向,這一路少不了手腳並用攀爬的地段,大漢要想騎着馬到達老喬普林家必須走回那條烏孫古道才行。
聽楚風這麼一說,大漢才知道自己居然走錯了路。如果繼續走這邊,他就必須棄馬步行;如果他還要騎馬,則需要繞個圈子,繞回到西邊一點兒的那條道上去。
他想了想,沖楚風抱了抱拳:“兄弟,多謝了!既然馬跑了一時找不回來,那我就走着去!”說完就要走。
“等等!”少年希林開口喊住他,“你那馬我沒射中它,我的爾登能幫你把它找回來,你等着!”說完,少年打了一聲響亮的呼哨。
大金雕的家就在附近,因此它這次來得最快。等看到少年跟它交代幾句打發它去找馬兒,大漢眼珠子都瞪圓了:“你、你竟然有大金雕?!”
少年本來是在射一隻藏在草叢中的野兔,沒想到這個大漢騎着馬闖過來,那枝箭正好射向他胯下馬兒的馬蹄,銀箭速度快,貼着馬蹄射中了野兔,可馬兒也受了驚,一尥蹶子跑了。馬背上的大漢沒料到這變故,被自己的馬摔了一把,又急又氣,這才找少年的麻煩。
爾登出馬,一個頂倆。沒一會兒工夫,一陣有氣無力的馬蹄聲便在三人身邊響起。
嘿,這馬兒居然跑到了楚風和大漢兩人身後。
事情解釋清楚了,馬兒也找了回來,就在大漢要縱馬離去之時,楚風忽然覺得不對勁兒:“呃,等等!”
大漢回過頭:“兄弟,今天哥哥我確實有急事,有什麼事以後再說!到時候到了巴音布魯克一定要來找我炳布,我請你喝酒。”說完就要揚鞭。
“你等等!”楚風上前抓住他的馬韁,這漢子,也太性急了些,“我這兒有巴特爾家的電話號碼,給他打個電話不就行了么?你要是沒手機,我可以借給你。”
“哎呀!我怎麼這麼笨呢!”大漢說著,猛拍了自己額頭一巴掌。他其實也有手機的,但他腦子沒轉過彎來,小活佛沒有手機,每次都要到廟裏去請,他就忘了現在牧民家裏都是安了電話的,打個電話跟小活佛說清楚,確實比自己這樣跑過去要節約時間得多。
楚風以前的手機在阿爾泰山山谷里丟了,後來雖又買了一個,但這大半個月來為了不讓人找到,不僅關了機,還卸了電池。脫離現代工具時間長了,竟然一時想不起來。而希林則因為山裡經常沒信號,進山從來就不帶手機。
大漢趕緊掏出自己的手機查看,沒信號!再四處看了看,見不遠處山頭有個中國移動的信號接收器。“喂——兄弟,你快給我巴特爾家的電話號碼,我到那邊山頭去打!”
楚風回過神,將自己離開巴特爾家時一時心血來潮記下他家電話號碼的那張紙條遞給了這位,這位也不客氣,接過紙條一提馬韁,就往那邊山坡上跑。
很快,他便一臉急色地跑下來,遠遠地就衝著楚風喊:“喂,兄弟,小活佛已經離開巴特爾家朝這邊來了,謝謝你的電話號碼!我得去迎一迎!”
喊完,他便直接調轉馬頭奔西邊那條古道而去。楚風看着他的背影,笑笑,搖了搖頭。
當夜,楚風和希林兩個就背靠着崖壁點起了一堆篝火。
“教授,你能認出那懸崖上的字?”希林很好奇。他看見楚風對着崖壁一陣痴痴獃呆的,一陣又低頭拚命寫寫畫畫,想來他肯定是認出了那上邊寫的東西。
“不能!”楚風有些心不在焉。他說的也是實話,那些字符大多數還不是他現在就能破解的。
“那你看了半天,看出個什麼名堂來啊!”希林一聽氣就泄了。他還指望這位教授能發現什麼藏寶圖或者武功秘笈之類的呢。最好是藏寶圖,他想,可以親自去探險,嘖,那就太棒了!沒承想,自己的美夢還沒開始,教授居然給了一個這麼令人歇菜的答案。鬱悶啊!
“崑崙啊!”楚風還是隨口回答,他還在腦海里分解剩餘的字符,只是下意識地對少年的問題做出回答。
“崑崙什麼?昆崙山嗎?”少年上地理課時,第一節課老師就講過新疆是“三山夾兩盆”的地貌。這“三山”裏頭,天山自己最熟悉了,阿爾泰山、昆崙山可都沒去過,不知道這崖壁上是不是說,寶藏埋在昆崙山上啊!他這麼一想,頓覺眼前一亮,馬上用手去掰楚風的胳膊:“教授、教授,那上邊是不是寫着寶藏埋在昆崙山啊?!是不是?是不是?”
“啊——啊?”楚風被他一頓搖晃,終於回過神來,“什麼?你說什麼寶藏?”
“我是說,那上邊是不是一張藏寶圖,告訴咱們寶藏藏在昆崙山?”希林一字一頓地又說了一遍,心裏有些看不上這個反應遲鈍的傢伙,還是教授呢,看上去跟白痴有得一拼。
楚風並不知道自己被鄙視了,他偏頭想了想:“你說的,有幾分可能!”至少,末代樓蘭王比龍帶走的那些寶藏,很有可能在“崑崙”。
“真的?!”希林高興壞了,差點蹦起來!他和楚風兩個都沒有注意到,此時,有兩個黑影,已經靠近了他倆身前的火堆。
因此,當小喇嘛那張白凈的臉透過火光出現在兩人面前時,兩個傢伙都嚇了一跳:“小、小活佛?!”
這個時候,一直在小活佛身後像個跟班一樣的中年喇嘛跨出一大步,擋在小喇嘛身前,以一種卑微的姿態給小喇嘛行了個禮,才向兩人躬下身子:“上師秀旺阿吉仁波切及其弟子,希望與兩位同行!”
這兩人正是前不久才在老喬普林家見過面的一大一小兩位喇嘛,楚風聽那家人稱呼其為“小活佛”,就知道他的不凡,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是一位“仁波切”。藏傳佛教的修行者裏頭,“仁波切”的名號可不是誰都能叫的,難怪他被人稱為“活佛”。楚風眼睛一眯,他這麼年輕,就是“仁波切”,莫非……想到藏傳佛教裏頭輪迴轉世之說,楚風禁不住仔仔細細打量起對面這個小喇嘛來。
聽他的名字,應該是藏民。楚風想,眼前的小喇嘛除了披了一身僧衣,相貌上與普通的蒙古族孩子並沒有什麼區別。新疆的藏民可不多啊,只有巴音布魯克草原上還有大約三十來戶的樣子,莫非,他是那些尋找烏金貝隆的藏民的後代?
烏金貝隆,“會飛的山谷”,是號稱釋迦牟尼之下第二佛的蓮花生大師預言的一處人間凈土。它與西方極樂世界的不同之處在於,此處存在於人間,只有心地善良的有緣之人才能夠在有生之年進入,裏面的生活猶如天堂。而如果是無緣之人,哪怕在它的面前,也會對其視而不見。
上個世紀五十年代,藏北四個藏民部落在一位據說得到了一本天書的“山羊喇嘛”的帶領下,出發尋找這傳說中的“烏金貝隆”。他們歷時數年,歷經千難萬險,翻越崑崙山脈,橫跨塔克拉瑪干沙漠,來到了位於天山南部的巴音布魯克大草原,並且定居在這裏。後來,到了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他們中的絕大多數又遷回了藏北。
那位“山羊喇嘛”據說當年不過五六歲,憑藉手裏一份無人能識的“天書”,也被人稱為“小活佛”。後來在“文革”期間,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那位“山羊喇嘛”忽然被人揭發,說他是個女人,事實證明他確實是她。她本人聲稱是因為一場大病由男變成了女,但紅衛兵小將不信,將其作為欺騙牧民群眾的騙子狠狠批鬥。
楚風當初也僅僅是當作故事一樣聽了聽這段歷史,但對那位“山羊喇嘛”被稱作“小活佛”的事迹記憶很深。因為他能識得“天書”,而且才五六歲就敢帶着上千人萬里跋涉尋找一個傳說中的“烏金貝隆”;更離奇的是,他還能號召到那麼多的追隨者,真不是個簡單孩子;後來他搖身一變變成個女人,就更離奇了。對此甚至有人說,他由男變女是為了諷刺那個瘋狂的年代,當然也有一種說法是其父母為了過上好生活故意從小將她扮作男孩。
疑惑歸疑惑,這麼晚了,而且此前大家又有一面之緣,儘管不是藏傳佛教的信徒,楚風和希林還是很熱情地邀請兩位喇嘛與他們共進晚餐,並分享兩人早就準備好的棲身之地。
從頭到尾,都是那位中年喇嘛在與兩人交流。那位小活佛,只是在楚風若有所思地將目光轉到他臉上時,才溫柔地朝他笑笑。其他時候,小活佛都是盤腿垂着眼端坐在那裏,兩隻手收在僧袍底下,卻不知是在捏佛珠還是在幹什麼。
“這位楚教授,明日可否與我們同行?”就在中年喇嘛以兩人需要做晚課為名起身準備去楚風他們打掃好的山洞時,那位一直沒說話的小活佛突然走到楚風面前開口問道。
楚風低頭,直直撞進一雙乾淨、無瑕卻又猶如一灣深潭般的眼神中,那眼神有着一種神秘的吸力,使得楚風的目光似乎投入進去就出不來一般。希林在旁邊覺着不對勁,捅了捅他的腰。楚風一驚,收回目光時,卻又瞥見這位眼神中,一絲唯有在睿智的老人身上才能得以一見的精芒一閃而過,快得幾乎讓他以為那不過是自己的錯覺。一怔之下,楚風原本要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居然鬼使神差地換成了一個字:“好!”
等到驚覺自己說了什麼,有些後悔的楚風本想找個理由拒絕掉。他對這崖壁上的岩畫還很有興趣,白天只看了一個大概,馬上離開太可惜,可是話到嘴邊卻又被那小喇嘛堵了回來:“明日之行,與你自身也大有關聯,這是我冥想中得到的感應!”
“哦?”楚風眉毛一挑,還想再說點什麼,那少年兩個字出口便叫他立馬改了主意:“往南!”
這是北疆那位神秘女祭司通過尼莎的嘴留給自己的話,他怎麼知道?因為剛才中年喇嘛一早說過,他們明天要往東北方向去,故楚風絕不會產生誤解,小活佛說得很清楚:與自身有關!楚風忽然又覺得頭疼了:似乎有一隻無形的手在冥冥之中操縱着什麼!難道那所謂的宿命真的存在?
第一十五節草原大火
楚風既已同意,希林又是個愛湊熱鬧的,於是,原本的二人行,順理成章地就成了四人行。
其實從此處山崖往東一繞,沒多遠就進入了巴音布魯克大草原。原本從這往南走一點點,就有一條從伊犁那拉提草原通過來的公路,上了公路,四人搭個便車很快就能到達位於巴音布魯克大草原中心的鄉公所,那也是此前跟希林起糾紛的蒙古漢子炳布的來處。可是,不管楚風再三跟他們強調,那位蒙古族騎手是如何焦急地在找小活佛,兩位喇嘛依然執意要前往東北方向,去朝拜那裏的一個十世班禪活佛當年來巴音布魯克草原時留下的聖跡。這就沒什麼可說的了,大家只有勞動兩條腿走路。
只是,出發前,楚風不忍心那位豪爽的蒙古族漢子一再撲空,就趁人不注意,在已經燃燒乾凈的灰燼上,用樹枝簡單勾勒了一個小光頭外帶一個大箭頭,直指他們前行的方向。這下,只要那位不是蠢得太離譜,應該能夠跟得上來吧。
下了山,就進入了大草原。如今正是九月鷹飛的季節,大地一片金黃。地上,無數肥美牛羊;天空,老鷹展翅盤旋。不知何故,希林的那位鳥類朋友“爾登”並沒有跟來,此前數天從未出現在兩人頭頂的老鷹們,似乎逮着了機會要出氣似的,一個勁兒地圍着他們幾人盤旋不休。
希林有些煩,他本來以為可以跟着那位據說很NB的教授去探險,找找寶藏什麼的,可沒想到那位腦子有些燒壞了,居然要陪這兩個喇嘛去朝聖。希林不喜歡喇嘛,一點都不喜歡,他是信奉薩滿媽媽的錫伯人。心情一不好,希林就看什麼都不順眼,尤其是頭頂那群黑壓壓不知所措的老鷹。
“去!去!一群吃老鼠的傢伙,也想跟我的爾登比?”少年實在忍不住,停下腳步,撿了幾根樹枝,張弓便射,頓時天空老鷹一片亂飛,飄下羽毛無數。
和兩位喇嘛一同趕路的經歷讓楚風很新奇,這二位邁的步子並不急,一邊走一邊手裏還不停地捏着佛珠,可他們的速度卻也不慢。走着走着,楚風就感覺出來了,他們步行之間,似乎有某種特殊的節奏。
四人走了一上午,路上除了野氂牛、兔子、盤羊、狐狸一類的野物,也時不時能見到牧人們飼養的牛羊和氂牛。此時正是秋高氣爽時節,一路行來,視野開闊的廣袤草原,碧藍的天空,低空點綴的朵朵白雲,再加上在豐茂的水草中悠閑地享受生活的各種動物們,這心情,想要不好也難。
從早晨出發到現在,他們已經走了四個小時了,中間只休息了一次,喝了一點兒水就繼續上路。饒是楚風的身體還算經常鍛煉的,也有些疲乏。希林到底是年輕,還好。那兩位喇嘛,卻還是出發時的那個樣子,步子既沒有變大也沒有變小,速度也沒有變化分毫。
楚風心下驚異,知道可能他們用上了某種與走路的節奏相吻合的呼吸之法,才能連續走了四個小時毫無疲態。
楚風一邊走,一邊心不在焉地想着,不知不覺中,竟然與走在他前頭的兩位喇嘛步調一致了,那位小活佛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回過頭沖他一笑,神情中滿是鼓勵的意味。
楚風心中一怔,腳下卻不敢怠慢,依然跟上兩人節奏,再沉下心神細聽兩人的呼吸,慢慢地,他居然掌握了其中的訣竅:抬腿、吸氣;落腿、呼氣;抬、吸;落、呼……忽然,楚風覺得自己的手腳都不是自己的了,他的身體完全不由自主,像綁了線的木偶一般,而那線則系在了前方那一人的身上。
抬腿、落下,抬腿、落下,輕飄飄地,完全不用自己使勁,楚風一時有了種錯覺,似乎自己的身體僅剩了一個軀殼,而靈魂則出竅在一旁事不關己地瞧着。
他被這個想法嚇到,呼吸一紊亂,馬上感覺到每提起一次腿,那從小腿到腰的酸脹。“呼!”他停下扭扭腰出口氣,再看向那個還是孩子的小喇嘛就有一絲戒備:有些神神秘秘的東西還是少接觸為妙。
就在這時,走在前頭的小喇嘛再一次回頭對他微笑,適才經歷了一次“靈魂出竅”的楚風,再也不覺得他的笑溫和了,怎麼看怎麼高深莫測。
中午時分,四人走到一處小水塘邊,準備歇腳,順便解決一下午飯。希林才把背上的祖傳寶貝牛角弓取下拿在手裏,就見側面一窩蜂似的跑來許多小動物。
先是零零散散的兩隻灰色野兔、三隻旱獺,接着就是一窩一窩的老鼠。眼見那天性膽小的噁心生物不停地往自己腳底下鑽,儘管不是女人,楚風也覺着倒足了胃口。
小喇嘛見了這一幕馬上臉色大變,他嘰里咕嚕跟那位中年喇嘛交代了幾句,那位便忠實地執行去了。楚風看着他匆匆爬上前面一個小土坡,剛開始有些不解,忽然想到了什麼,也是面色一變,飛奔上前,比那喇嘛還要快地到達坡頂,極目遠眺。
果然,東南方向,目力盡頭,灰濛濛一片濃煙離地而起,直衝雲霄。
“該死,起火了!”楚風也多多少少聽說過草原大火的名頭。那可是迅如閃電啊,眼看着離得還遠,一瞬間就可能近到身前。而且,草原大火那可真是:所過之處一片白地,什麼也不會留下。何況,如今已是九月,草干木燥的,這火既然起來了,想滅,可不是那麼容易的。
楚風也不猶豫,拔出綁在自己小腿處的長匕首,招呼了希林一聲:“希林,快!起火了!跟我去拔草!”
希林也不含糊,答應了一聲便與楚風分頭在兩個方向忙了起來。那邊兩位喇嘛也沒閑着,自覺地選擇了另外兩個方向,迅速動作起來——畢竟是生活在草原上的人,他們知道,遇到這等草原大火,如果不能在大火靠近之前先弄出個隔火帶來,誰都逃不掉!
楚風領着希林拚命地又割又拔,很快就在火來的方向清出一條寬三米左右的隔離帶。楚風把割下來或者拔出來的草放在對面,看看遠方的火勢,怕這點寬度不保險,便埋頭繼續幹起來。
也許是過火速度太快,還沒等得到救援,這火已越來越大,火勢越來越兇猛,很快就到了近前。
楚風早有準備,他拿出隨身帶的防水打火機,點着了,眯着眼盯着那越來越近的火線,表面沉着,心中卻正在打鼓:如今正好是東南風,自己這一把火到底能不能把那大火燒回去?要是一個不好,反被風將火勢吹了過來,自己這幾人可就死定了!
眼見火線已經逼近,臉頰上已經能夠感覺到那炙熱的空氣,楚風手上的打火機依然沒有放下去。
“快點火!”略顯稚嫩的聲音只可能有一個主人,就是那位小喇嘛。他見楚風還在猶豫,頓時出聲大喝。楚風轉頭看見他臉上雖有一絲焦慮,卻還能維持鎮定的神色,心下發狠,把打火機往大家堆好的枯黃草堆上一點,“轟”的一下,火便起來了。
楚風也不顧那高溫的灼烤,一連點着了十幾個草堆,才罷手退到隔離帶之後。等他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才愕然發現,不知何時,那兩位喇嘛居然連着他和希林做出來的隔離帶,將草全部清空,環繞着眼前這個小水塘,做出來一個半徑二十來米的一圓形隔火帶。
楚風愣了愣,臉上透出古怪的神色來。同樣是隔火逃生,楚風想的是阻擋火勢,使得火朝另一個方向燒去,自己等人逃脫危險便好;而這兩位喇嘛顯然不這麼想,他們雖然想逃生,卻弄了這麼個隔火圈,雖能阻止大火逼近,不至於被火燒死,可大火卻不會改變方向,它會直直燒過來,頂多繞開這個小圓圈,但在裏面的人卻很可能受不了高溫的炙烤或者濃煙的熏燎而死亡。兩相比較,眼下這個法子顯然更危險。
“為什麼?”楚風嗓子有點兒啞!
小喇嘛面不改色,朝身後一指:“此處過去居民稀少,而那邊有幾戶牧民!”說完便不再吭聲,專註地捏着手裏的佛珠,似乎念念有詞。
楚風盯着他看了一陣,無奈放棄。事已至此,哪怕他說的是謊話,面對如此兇猛的大火,他們做什麼都來不及了。
“呀——”希林一聲尖叫,迅速把楚風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怎麼了?”
“你看!那個孩子!”希林眼神很好,剛才他看到火勢似乎被楚風那一把火給逼退了些,他剛剛拔草拔得兩隻手鮮血淋漓的,就藉著大家不注意,到靠近東北方向的小潭邊上自己簡單清洗包紮了一下。結果,一抬頭就看見一個孩子正在大火里掙扎着。
楚風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果然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在一排高出他的火苗中搖搖晃晃。他大吃一驚,來不及多想,用最快的速度跳到小水塘里把自己渾身弄濕,然後朝着那孩子的位置猛衝過去。
可還沒等他衝出隔火帶,一陣勁風從他身邊刮過,他定睛一看,那中年喇嘛以比他快一倍的速度正在接近那個孩子。楚風見狀,乾脆停下腳步,脫下自己身上已經全濕的牛仔衣,扑打起即將燒過來的火苗——他得為那位喇嘛和孩子守住這條通道。
火勢太大,很快,他的頭髮梢都被碰到的火苗燒卷了起來,併發出一陣特有的臭味,而滿頭大汗則很快就要迷住他的眼睛,可他必須不停地揮舞手中的衣服,扑打着燒到身邊舔向自己身體的火舌,根本顧不上擦它一擦。很快,他聽到自己身邊傳來“噗、噗”的聲音,是希林和那位小喇嘛,他們也學着他用濕衣物扑打着火苗,留出那條救命的通道。
或許人在危急時刻會覺得時間過得分外慢,楚風一邊不停地扑打火苗,一邊暗暗叫苦,這麼長時間了,那位喇嘛怎麼還沒將人救回來?
三個人的力量到底比一個人強一些。楚風實在困惑,終於在希林來到自己身邊后,瞅准了一個空子,向剛才發現那個孩子的位置看去,沒想到,他還在,咦?他那是在幹什麼?撲火?
楚風看着那個孩子踉踉蹌蹌地揮舞着手中的長袍,不停地扑打着越來越兇猛的大火,而剛才搶着去救人的那位喇嘛,如今正在他身邊,也在幫着扑打火苗。
這樣的滔天火勢根本不是他們這樣小貓兩三隻就可以阻擋的,楚風見那喇嘛如此不明事理,又急又怒,這樣下去,大家都得一塊兒玩兒完!
他強提一口氣,用更大的幅度揮舞手裏已經被火烤得半焦的牛仔衣,蒙頭就朝着那一大一小兩人所在的位置衝過去。
“為什麼不趕快把他帶回去?!”楚風先到達中年喇嘛的身邊,一時氣急,對着他大喊。
喇嘛沒有回答他,只是憐憫地看了一眼那個快要支持不住的身影,搖了搖頭。
楚風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那個孩子大約只有七八歲大小,身上的衣服早已模糊不清,不少地方冒出絲絲白煙,楚風甚至可以聞到那大火燒動物皮毛時特有的焦糊味兒。手上揮舞的可能是他自己的蒙古長袍,如今已被火燒了大半。他臉上早已黑一塊白一塊沒了樣子,只有一雙黑漆漆的眼眸倔強地盯着逞凶的火苗,一副不共戴天的模樣。
楚風看這情況,知道這喇嘛先頭已經跟那孩子說過要救他離開,現在看孩子這樣一副倔強得要命的樣子,估計是不會聽好話的,他便很乾脆地一步躥過去,劈手一掌,孩子應聲倒在了他的胳膊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