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 惡鬼纏身

第十四節 惡鬼纏身

十四

待燕長鋒悠悠轉醒,發現雙手被手銬倒銬在一碗口般粗大的樹榦上。他努力地讓眼睛適應眼前的黑暗環境,依稀分辨出,這是在朱宅後面的那片森林中。他艱難地轉動了一下腦袋,看見面前站着三個人。未待他分辨清他們都是誰,身邊傳來一聲呻吟聲,緊接着是蘇陽的聲音,“你們是誰?”

聽到動靜,站立着的三個人轉過身來,擰亮了手電筒。強烈的光芒刺激得燕長鋒和蘇陽不得不閉上了眼。

“你好喲,燕警官。”嚴志華洋洋得意的聲音傳了過來,“沒想到我們這麼快又見面了吧?”不待燕長鋒回答,他仰頭大笑了起來,像極了夜梟在叫號,驚得林中的鳥紛紛撲簌飛起。他猛地收住了笑聲,換作一副惡狠狠的模樣,“這就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進來。讓你早點離開青欄鎮,你偏不聽,那就只好勞駕大爺我送你們上路了。”

燕長鋒眯着眼睛,看着他說:“果然是你在暗中操縱着毒品買賣。”

嚴志華一楞,隨即又笑了起來,“不錯喲,你才來青欄鎮兩天,就已經查出我販毒的證據。那看來殺你是對了嘍。”

燕長鋒面無表情,看不出心底的絲毫波瀾。

蘇陽就無法做到臨危不亂。他急急地叫道:“你們可都是警察哪,怎麼能隨便殺人?”

燕長鋒冷冷地說:“你別忘了他們還有一個身份,那就是毒販子。只要我們不死,他們一個個都得上斷頭台。所以你就不要哀求他們什麼,他們是不會放過我們的。”

蘇陽基本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想到難逃一死,他反倒平靜了下來,說:“既然如此,那我也只能認命。不過在死之前,我有幾個問題想請教一下嚴所長,好回頭做鬼也可以做個明白鬼。”

嚴志華欣賞地看着燕長鋒和蘇陽,“不錯,都像個男人。那就問吧。”

蘇陽吞咽了口口水,開口問道:“我想知道,朱素究竟死了沒有?”

嚴志華“哈哈”大笑了起來,“我本還在心底佩服燕警官你等的辦案能力,能夠在短短的兩天裏懷疑上我,找到我販毒的證據,沒想到你也不過是瞎貓撞上死老鼠,運氣好罷了。我實在瞧不起你們大城市的官僚作風,竟然五年過去,連朱素是死是活這麼個基本的案情都不知道。那好吧,我就明確地告訴你們,朱素早已經死了,死在廣州的那一個家裏。不要告訴我說你們都沒有找到她的屍體吧。”

蘇陽和燕長鋒對視了一眼,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在心頭翻騰。他們此行前來青欄鎮的主要目的,就是追查朱素的生死下落,希望可以找到新的突破,沒想到兜了一個大圈后,又回到了起點,原來步雲花園602里那具被殘忍肢解的屍體,真的就是朱素。

燕長鋒深吸了口氣,問道:“是朱盛世指使張成廷殺死朱素的嗎?”

嚴志華驚疑地“唔”了一聲,“你們竟然查出老朱的這點底細?我還以為你們五年中毫無作為呢。不錯,朱素是朱盛世指使張成廷殺死的。”

蘇陽插嘴道:“朱素到底是不是朱盛世的親生女兒,他找人殺她真是為了一棟房子?”

嚴志華“哈哈”大笑了起來,“好問題,看來我是低估了你倆的智商。我可以非常明確地告訴你,朱素就是朱盛世的親生女兒!”

蘇陽聞言身體為之一震,“既然是親生女兒,朱盛世怎麼可以對她手?虎毒都還不食子哪。”同樣露出驚訝之色的,還有嚴志華身後的兩個幫手。

嚴志華再度大笑道:“哈哈,當那個老畜生知道遭他蹂躪了十多年,還被他當作禮物一樣地賜予手下糟蹋的女人,竟然不是老婆與情人通姦生下的孽種,而是自己親生女兒的時候,他可比你們震驚多了,甚至可以說,比死人都好不到哪兒去。可正是這樣,他才越發要殺她滅口。”

這下,連嚴志華旁邊的幫手都忍不住驚呼,出聲問道:“為什麼呢?”

“因為她知道了太多她不該知道的事情。”嚴志華臉上現出冷酷之色,“更為重要的是,如果你是朱盛世的話,那麼你能夠容許朱素是他親生女兒的消息泄露出去,從而令他遭受世人的唾棄,無顏回來青欄鎮,甚至活在世間嗎?他對朱素造了太多的孽,只能一條路走到底,殺了她,就當作是從來沒有這個女兒。所以他就找到張成廷,編了一個搶奪房子的謊言,命他下手殺了朱素。哼哼,你以為朱盛世真會為區區一棟房子而殺人嗎?你別忘了他在青欄鎮這麼多年做的是什麼勾當,其他的不說,光毒品的收入就足夠他逍遙地度過下半輩子。”

蘇陽聽得口齒髮冷,全身顫抖,罵道:“畜生!”

燕長鋒卻不為嚴志華的言辭所動,緩緩地說道:“恐怕事情的真相併不是這樣的吧,真正幕後的真兇是你!”

嚴志華脫口驚呼道:“你怎麼知道?”但隨即反應過來,惡狠狠地說:“你這傢伙死到臨頭還在胡亂猜測,誣陷他人,真是活膩了。”

燕長鋒淡淡地說:“那好,我問你個問題。既然朱盛世寧願殺死朱素,也不願讓她是自己的親生女兒這個消息泄露出去,那麼他又怎麼可能讓你知道這個秘密呢?”

嚴志華語塞。

“所以事實的真相是,你偷偷地帶着朱素去醫院做了DNA化驗,拿着化驗單找到朱盛世,逼迫他下手殺死朱素,否則就將他多年凌辱自己親生女兒的消息傳播到青欄鎮,令他身敗名裂。而你之所以要對朱素下手,是因為你害怕她將你們販毒的事泄露出去,急於要殺人滅口。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朱盛世最後的癱瘓,並不是因為中風,而是你下的手,對不,嚴大所長?”

嚴志華的臉上陰晴不定,眼中閃過殺人的凌厲之光。而站在他身邊的年輕男子忍不住上前了兩步,問道:“朱所長真是你害死的?”

嚴志華臉上的陰霾越聚越深,惡狠狠地說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他們兩個跑得那麼遠,我不弄死他們,怎知會不會有天把我們做的事敗露出去,那時候,死的可是我們全部人。正所謂,無毒不丈夫。要成大事,就得心狠手辣。”

燕長鋒臉上現出奇怪的笑容,一字一句地說道:“這個心狠手辣也包括對你身邊的兄弟嗎?”

旁邊的年輕人聞言身體抖動了一下,退後兩步,膽怯而又警惕地看着嚴志華。

嚴志華臉上矇著一層寒霜,“燕長鋒,我本以為你是死於愚蠢,現在看來你是死於自作聰明。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挑撥我們的關係,為你們贏得逃命的機會嗎?做夢去吧。”他朝身邊站着的另外一個中年人叫喚了聲,“吳法醫,你可以動手了。”

“且慢!”燕長鋒大喝了一聲,“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要問。否則將來我就是變成厲鬼也會纏着你。”

嚴志華冷冷地看着他,說:“好,最後一個問題,你問吧,問完了就趕緊上路。”

“我想知道你怎麼把朱素DNA信息輸入公安局的電腦檔案系統里?”

嚴志華眨了一下眼睛,說:“抱歉,這個問題恐怕你只能去問閻王爺,我回答不了你。因為不是我做的。”

燕長鋒嘆息了一聲,閉上了眼,“那就算了。你動手吧。”

“等等。”蘇陽急急地說:“我也還有一個問題。”

嚴志華不耐煩地揮了下手,“你們怎麼都有這麼多問題呢?”隨即警覺起來,“你們不會在套我的話吧。”

燕長鋒閉上眼睛,並不理會他。

嚴志華頓時緊張起來,朝那個年輕人下令道:“張天榮,你搜查一下附近,看沒有埋伏什麼的。”

張天榮膽怯地看了一下陰森黑暗的森林,慢騰騰地說:“這附近怎麼可能有人呢?你剛才也看到,他倆並不知道我們埋伏在門口,根本不可能通風報信。”

嚴志華朝他瞪了一下眼,“叫你去,你就去,婆婆媽媽地羅嗦什麼?”

張天榮不情願地打着手電筒,往樹林深處走去

嚴志華再向吳法醫發號施令:“你搜一搜他們的包。”

吳法醫很快從燕長鋒的包里搜出錄音筆和數碼相機。嚴志華摁下錄音筆,裏面傳來蘇陽採訪鎮上百姓的記錄聲。他不屑地撇了一下嘴,將筆向身後一扔。筆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咚”地一聲,黑暗中傳來筆落入水中的聲音。

燕長鋒的心猛地一沉。他驟然明白了嚴志華為何要將他們帶到這片森林中。很顯然,一來是因為這裏荒僻,沒有人煙,可以任他們胡作非為,二來,恐怕就是因為旁邊的這片水域,那是最好的殺人後毀屍滅跡的地方!

嚴志華拿起數碼相機,打開來查看裏面的照片。液晶顯示屏閃爍了一下,顯示相機里沒有照片。他頓時臉色大變,打開存儲卡的蓋子,裏面果然空空如也。

“說,你把卡放哪裏去了?”嚴志華氣急敗壞地衝到燕長鋒的面前,抓住他的衣領惡狠狠地發問道。

燕長鋒如老僧入定般,沒有任何反應。

嚴志華咬牙切齒道:“好啊,既然你如此不識抬舉,那麼也休怪我無情,就讓你嘗嘗大卸八塊的滋味!”

燕長鋒身體陡然一震,睜開了眼,現出驚懼之色。

嚴志華以為他害怕了,不由得意地大笑了起來,“算你識相。你把卡交給我,我就給你一個痛快了斷,免受這些不必要的苦頭。”

但燕長鋒心頭震驚的,並不是嚴志華的殘忍手段,而是想到了前天晚上蘇陽在夢遊中對他所比劃的動作。當時他以為蘇陽將他的身體視作八塊是一種危險的象徵,卻萬萬沒想到,這竟然是某種神秘力量給他的一個警示!也許那神秘力量希望蘇陽的動作能夠喚起燕長鋒心頭的恐懼感,讓他知難而退,離開青欄鎮,免去血光之災。可惜燕長鋒並未領悟這一點,反而想到青欄鎮存在幕後真兇的可能性,讓自己無可避免地踏上了死路。

“這股神秘的力量究竟是什麼呢?難道真是朱素的靈魂?”燕長鋒臉上現出痛苦之色,但隨即又釋懷了,“反正一會兒我也要變成鬼,到時候就會找到答案。”

嚴志華見燕長鋒臉色變幻不定,最終又變成之前閉目塞聽的表情,頓時惱羞成怒起來,“吳法醫,快動手,先把這傢伙的兩條腿給我卸掉,讓他嘗嘗不合作的滋味!”

蘇陽尖叫了起來,“你們不能這麼殘忍折磨人!”

嚴志華的目光如同利刃一般地刺向蘇陽,“你是不是想代替他來承受?”

蘇陽噤然不語。

燕長鋒微微一笑,轉過頭對蘇陽說:“謝謝你的關心。不過沒關係,我想我挺得住。”

蘇陽忍不住哭泣了起來。

“好了,沒有什麼好哭的,就算今天這三個魔鬼將你我殺了,總有一天同樣的命運會降臨到他們自己身上。對了,你不是還有個問題想問嗎?”

蘇陽抬起淚眼,看着嚴志華,抽抽噎噎地說:“我……我想問道,趙利蕊是不是也落入你們的手中?”

嚴志華臉上閃過一絲奇異的神色,“趙利蕊?你說的是和少女時代朱素很像的那餓女孩?”

蘇陽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半是激動,半是焦灼,“她真的被你抓起來了?”

“沒錯,我是抓了她。”嚴志華點了點頭,“可惜在路上被她逃掉了。可惜,可惜哪。那丫頭跟以前的朱素長得很像……”

蘇陽喜極而泣,“這麼說來,她現在還活着?太好了,太好了……那我是死而無憾了。”

嚴志華以一種複雜的眼神看着蘇陽,“沒想到你這麼痴情,把她的性命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難得。那我回頭也就不多折磨你,送你一個痛快吧。”

就在這時,旁邊的草叢中傳來“悉悉莎莎”的聲音,隱約看見一個影影綽綽的人形在其中閃動。在場的所有人都綳起了神經。

嚴志華掏出手槍,打開保險,喝問道:“誰?”

影子很快就撲到他們的跟前,原來是前去巡查森林的張天榮。卻見他滿身的草渣,腳上泥濘不堪,一副狼狽的樣子。“是我。”他喘着粗氣,滿臉驚恐地回答。

嚴志華鬆了一口氣,“媽的,你小子搞什麼鬼啊,為什麼不開手電?”

張天榮委屈地說:“剛才在外邊不知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手電筒丟到某個旮旯找不着了。”

“真是沒用東西。”嚴志華罵了一句,“有沒有發現不對勁?”

張天榮搖着頭說:“沒有。一切都很正常。”

“正常你個頭。我估計你是丟了手電筒就嚇得屁滾尿流地回來了,什麼都沒查。”

張天榮羞愧地低下頭去。

嚴志華不再理他,轉過頭去對吳法醫說:“動手吧。小心不要一下子弄死他,除非他老老實實交出卡來。”再轉過頭去,看着燕長鋒,冷笑道:“我勸你就不要當煮熟的鴨子,嘴硬,乖乖把卡交出來,早點上路。不過就算你不開口,我也知道,你肯定是把它藏在朱盛世的家裏,對吧。嘿嘿,別以為房子那麼大我就找不着了,回頭我放一把火,就什麼證據都沒有了。哈哈哈……”嚴志華仰頭大笑了起來。

燕長鋒心頭閃過一絲沮喪,但在臉上卻沒有呈現出絲毫的示弱,依然保持不聞不問的神態。

嚴志華氣急敗壞地對吳法醫吼道:“動手,先卸掉他的一條腿。我看他還能嘴硬到幾時。”

蘇陽悲憤地叫了起來,“你們還有人性嗎?怎樣這樣折磨人?”

嚴志華獰笑道:“要想一刀來個痛快,那就乖乖地交出卡來。”

蘇陽轉過頭去,淚流滿面地對燕長鋒說:“你要不就交出卡吧,免得受這些苦。”

燕長鋒凄笑了下,神色中有着說不出的落寞,說:“再怎麼苦也是一死,能有什麼可怕的?再說了,疼痛也是一種生命的一部分,就當作是生命的最後一次體驗。”他拿眼瞟了一眼嚴志華,壓低聲音說:“我們要為自己爭取一線生機。只要能拖延一點時間就多一分獲救的機會。只要能捱到天明,就有可能被鎮上的人撞見,到時也許可以救你一命。”

蘇陽心頭髮堵,眼淚無可抑制地滾滾而下。他明白燕長鋒的意思,對於602兇案,已經有太多的人付出了性命。如果現在交出卡,只能徒增白白斷送燕長鋒和蘇陽兩條性命,而且還會助長602存在致命詛咒的流言,沒有人敢繼續追查此案,導致真兇逍遙法外。所以無論如何,必須得留下線索,讓警方知道,謎案的背後,有許多都是人力所為,從而有勇氣揭開此案的秘密——只是這一切都以燕長鋒承受非人的折磨為代價。

蘇陽眼淚汪汪地看着吳法醫面無表情地走近燕長鋒,心中絕望到了極點。曾經的時候,他一直說服自己說這個世上沒有鬼,但如今,他卻多麼地渴望能夠有鬼神出現,收了這幾個惡人,救下燕長鋒。可是真的會有奇迹出現嗎,就像他們神秘逃出朱宅一樣?

吳法醫小心從身邊取下一個小包,從包里拿出一把雪亮的手術刀和一支針液。

嚴志華喝住了他,“你那是什麼葯?麻醉劑嗎?拿走!我要讓他清醒地看到你的每一個動作,把痛楚加到最大。”

吳法醫看了嚴志華一眼,慢騰騰地說:“這只是小劑量的,它可以麻醉人的肢體,讓他不會亂動,但不會影響人的神經。就是說,每一寸痛楚,他都可以感受得到,就是不能掙扎。這樣就不會把現場搞得亂七八糟了。”

嚴志華滿意地笑了,“這樣最好。”指揮着張天榮道:“你過去,給吳法醫搭個下手。”

張天榮不情願地挪動着腳步,走到燕長鋒跟前,按住他的腿。

燕長鋒仰頭朝天,並不看二人一眼,彷彿他們所做的事,與自己並無任何的相干。

吳法醫走了過來,將麻醉劑注入燕長鋒的大腿處,隨即手術刀輕輕一割,燕長鋒的牛仔褲齊根斷下,果然是鋒利無比。

蘇陽閉上眼睛,再也不忍睹視這殘忍的一幕。連冷血的嚴志華都屏住呼吸,緊張地注視着吳法醫的一舉一動。旁邊的張天榮更是面無人色。唯有吳法醫面不改色,雙手沒有一點顫抖——在場的所有人中,最冷酷無情的恐怕不是人面獸心的嚴志華,而是這個日常慣與冷冰冰的屍體打交道的吳法醫。

在鋒利的手術刀面前,在一個熟練的法醫面前,人的皮膚、骨頭都那麼的脆弱,就像是一塊豆腐。冰冷的刀鋒很快切開燕長鋒的肌膚,紅色的血液涌了出來,血腥的氣味瀰漫於整個樹林間,讓人彷彿置身於人間屠宰場。

燕長鋒疼得幾乎要暈過去,下意識地想把身體蜷縮起來,作為保護。無奈被麻醉了的腿部根本無法動彈。他只能緊緊地咬住牙關,竭力不讓自己叫出聲來。

吳法醫臉上流露出滿意的表情,如同在精心雕刻一件藝術品一樣,不緊不慢地一刀接一刀,切開肌肉,割斷血管,剔開骨頭,口中還念念有詞,“肌腱結實飽滿,說明你是一個日常注重鍛煉的人。血管、神經埋藏在肌肉下面,切斷它們應該最能讓你感到痛楚。這穿越骨間膜的是動脈,血流最多的就是這裏。不過你放心,我會幫你處理的,不會讓你的血流得太多,死得太快。現在可以完整地看到骨頭。剔除骨頭最為講究技巧,一定要從關節處入手,像庖丁解牛那樣,將刀從骨縫間穿過,這樣骨頭就可以一塊塊地分離開。千萬不能硬砍開骨頭,那樣太費力,而且會讓白色的、滾熱的骨髓流出來,把地上弄得好臟。所以只有屠夫才會這麼做,不應該是一個稱職的醫生所為……”

蘇陽猛烈地用背摩擦着樹榦,希望可以掙開手銬的束縛,將手術刀從吳法醫手中奪下,反插入他的咽喉間。但精鋼鑄就的手銬豈是普通的血肉之軀所能掙脫得開呢?蘇陽惟有眼睜睜地看着燕長鋒的受難,聲嘶力竭地長號道:“你殺了他吧,求求你了,別這樣折磨他。如果你覺得不滿足的話,就再來殺我吧。只求求你不要這樣對待他,他是人哪,不是木頭,你不能這樣殘忍……”

吳法醫抬起袖子,擦了一下濺在臉頰上的血汁,露出魔鬼一般的笑容,“你也覺得這樣很刺激嗎?好啊,回頭我會為你再做一次。”

“你是魔鬼,你是屠夫,你是殺人狂!”蘇陽發瘋一般地扭動着身體,搖得背靠的樹木簌簌抖動不止,“我們就是做了厲鬼,也一定不會放過你的。你一定不會有好下場的!”

吳法醫綻開一個血腥的笑容,“你叫吧,盡情地叫吧。在我的眼中,你現在的樣子跟一具屍體沒有什麼差別。”

蘇陽吐了起來,胃裏所有的東西都翻湧了起來,大口大口地噴在身邊,泥土裏,草葉上。

吳法醫厭惡地皺起了眉,“你比那些屍體差多了。他們雖然會有點臭,但卻不會像你這般噁心。”

蘇陽目眥欲裂,“你殺了我吧,殺了我!”

嚴志華雖然心狠手辣,但眼前的血腥場面也讓他反胃不已,不禁開始後悔不該提出將燕長鋒大卸八塊,從而激發起吳法醫的嗜血心理。他惱怒地走過來,狠狠地踢了蘇陽一腳,“閉嘴,你這王八蛋。”再對吳法醫說:“快點動手吧。天馬上就亮了,回頭要是被人看見就不好了。”

吳法醫恨恨地看了一眼蘇陽,提起刀,準備繼續開工。

就在這時,一陣“嗚嗚”的巨大怪叫聲乍地響起。那聲音,像是怪獸被困於地底的怒吼,又像是一個巨人傷慟的嗚咽聲,空曠悠遠,綿綿不絕,撕裂了整片樹林的安寧,扯斷了眾人的神經,揪住眾人的心,讓他們一個個呆立在原地,臉上現出驚慌不安的神色。

“這是什麼聲音呢?”張天榮第一個張皇失措地尖叫起來,滿臉都是驚嚇過度的灰青色,全身顫慄不止。

嚴志華擰開手電筒,向四周照射去。怪叫聲持續地震抖着整座樹林,似乎連光線都吸納進去了,手電筒飄飄忽忽的一點光芒在林間游移不定,像極鬼火。

“池塘,池塘的水在漲!”張天榮突然以手指着不遠處的池塘,像是見鬼一樣地嘶聲大叫了起來。

蘇陽和燕長鋒苦於被縛在樹上,無法扭頭回望,但從張天榮、嚴志華、吳法醫三人怪異的臉色上可以猜測得出,池塘處肯定是發生了令人難以置信的變化。

怪叫聲轉為高亢尖銳,像一把錐子一樣直直地鑽入人的耳孔,直欲戳破人的耳膜,人的膽。魂飛魄散的張天榮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恐懼情緒,嚎了一聲“有鬼啊,鬼!”也不辨方向,手持着手電筒,直往樹林深處竄去。

才跑了不到十步,只聽得張天榮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慘叫,腳跟像是被釘住似的,再挪不動半步,緊接着一股尿臊氣在空氣中瀰漫開來。

所有的人受張天榮的驚叫聲所牽引,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密林深處。眼前的情景令大家全身的毛髮都倒豎了起來——就在離張天榮不到十米的樹林中,一動不動地站着一個白衣飄飄、黑髮覆頂的女人背影,她的小腿沒入在濃密的草叢中,遠遠地看去,像是一個沒有腿的人飄在草上面。

嚴志華心頭狂跳不已,直欲奪路而逃,但為了平定局面,只得穩住心緒,大聲喝問道:“什麼人?快轉過身來,不然我就開槍了!”

白衣女子緩緩地轉過了身子。令所有的人心涼到極點的是,她的正面,竟然跟背面一模一樣,也是一簇濃密的長發覆蓋著顏面。她沒有臉!

空氣中的詭異凝聚到了極點!

肝膽欲裂的張天榮全身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力氣,手中的手電筒跌落在地。頓時,整片樹林暗了下來,僅剩嚴志華手中的手電筒在黑暗中飄浮,幽幽的,冷冷的,像只迷途的螢火蟲,映着女子的白衣黑髮,讓人拉入鬼魅的世界裏,陰森恐怖沁入骨髓。

嚴志華再也控制不住心頭的恐懼,拔出手槍,對着白衣女子“砰砰砰”地一通掃射。

令人難於置信的一幕出現了。一直瞪大着眼的蘇陽清楚地看見,在嚴志華剛剛拔槍尚未扣動扳機的時候,就像《西遊記》中那些妖怪出場或者逃遁的情景一樣,只聽得“轟”地一聲響,接着是一陣的白煙,白衣女子攸然不見,彷彿是自人間蒸發了!與此同時,神秘聲音像是接到指令,從強亢轉為微弱——纖細的聲音,像極了一個女人躲在樹林深處哀怨哭泣,每一聲哭泣,都是一把尖銳的針,扎入人們的周身神經中,令人為之疼痛、戰慄。

目視着白衣女子自槍口下神秘消失,嚴志華全身僅剩的勇氣都被抽干,腦袋中反反覆復湧現的只有一句話:她不是人,是鬼,是冤魂!就在他手足俱軟時,眼前緊接着發生的一幕讓他所有的魂魄都飛到九天之外:白衣女鬼之前站立的草叢處,幽幽地升起了一顆腦袋,這一次不再是黑髮披面,而露出了女鬼的真面目,但那又是怎樣不堪入目的一張面容啊:女鬼的額心處有一個凹洞,像是剛才被子彈擊穿腦殼留下的痕迹,有鮮血絲絲縷縷地從凹洞中流出,蜿蜒而下,像是掛於臉上的一行血淚,在無聲地控訴着嚴志華等人的惡行。她那原本蒼白如雪的臉色,如今混雜着鮮血、泥土和青草,看上去就像是一幅怪異塗抹的油畫,並隨着她身體的扭動而扭曲着,看上去無比地詭譎與妖異!

女鬼好像從泥土中鑽出得累了,於是停住了掙扎,獃滯不動。從她的身體姿勢來看,她應該是跪在地上,但從蘇陽、嚴志華的角度來看,她更像是一顆腦袋掛於草尖上。

蘇陽極力睜大眼,凝視着白衣女鬼。雖然他同樣為白衣女鬼的詭異行為飽受驚嚇,但與嚴志華不同的是,他對白衣女鬼的出現,並沒有反感與抗拒心理,反倒是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因為直覺上白衣女鬼不會加害於他,而有可能將他和燕長鋒自嚴志華的魔爪中拯救出。

樹林中的空氣彷彿被凍結住了,所有的人都呆然佇立,只有張天榮橫倒在地——他離白衣女鬼最近,看得最真切,早就被驚嚇得一口氣沒有上來,暈過去了。不過還好他暈過去,否則接下來的一幕足以將他嚇得肝膽破裂,將小命報銷:白衣女鬼慢慢地抬起手,映着手電筒微弱的光芒,蘇陽和嚴志華等隱約地看到,她的掌心中滿是模糊血肉,裹着泥土、青苔,像是長了不知名的病菌。彷彿電影裏的慢鏡頭,只見得白衣女鬼一點一點地將手移至臉部,蓋住了臉,手掌漸漸下滑,把黏在臉上的污痕拭去。但在擦凈臉的同時,又將掌心中殘存的血跡、泥土、草沫等沾於其上,將臉部輪廓分割成幾部分,看上去整張臉就像是支離破碎。

但這張支離破碎的臉卻成功地喚起了現場每一個人心中的熟悉感,嚴志華和吳法醫受從心底湧上來的寒氣所包圍,竭盡全力地從腹腔中擠出了個尖銳高亢的叫聲:“朱素!”

對於嚴志華和吳法醫的驚呼,白衣女鬼沒有任何反應,如泥胎雕塑一樣,連眼皮都不眨一下。嚴志華和吳法醫卻分明感受到從她身上涌涌不斷噴發出如刀鋒般的冰冷氣息。那是來自地獄的信號,是對他們的索命符!

嚴志華驚恐地雙目圓睜,步步後退,嘴裏胡亂地叫嚷:“朱素,我知道你死得冤,但那都是朱盛世一手指使,跟我無關。冤有頭,債有主,你要報仇就上陰曹地府里找他去吧,不要纏上我……”

吳法醫則是另外一副情形。他像中邪一樣地直立着身體,手持沾染着燕長鋒鮮血的手術刀,面目猙獰,一步一步地向朱素逼近,“我不信你真的是鬼。就算你是鬼,我也要將你殺死,製成標本,看看鬼的屍體到底跟人的屍體有什麼分別……”

嚴志華聲嘶力竭地大叫了起來,再沒有半點之前的兇悍,“吳法醫,不要啊。你千萬不要惹她,這樣會害死大家的……”

蘇陽也將心提到了嗓眼間,衝著朱素大喊大叫:“朱素,我不管你是人是鬼,總之,現在過去的那人是個魔鬼,你快點逃開……”

吳法醫兩眼發直,對嚴志華和蘇陽的叫喊都視若惘聞,只是緊緊地盯着朱素,步步逼近。

就在離朱素不到十步的地方,吳法醫獰笑着,舉起了手中的手術刀,“你的死期到了!”猛地向她撲去。

但他的身影還未及靠近朱素,只見得朱素右手一動,吳法醫像是見到了世間最可怕的東西,“啊”地一聲凄厲慘叫,雙手在空中胡亂抓着,狀若發瘋。

蘇陽、燕長鋒和嚴志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劇變。隔着距離和樹林的昏暗,誰也看不清吳法醫究竟是被什麼纏上了,只看見他的雙眼凸出,臉上肌肉抖動不止,隱隱地有一股黑氣籠照着他的臉。很顯然,他正掙扎在地獄的邊緣,痛苦萬分。

“難道她真是鬼,否則哪來的這等法力?”蘇陽心中悲懼交加,目光從吳法醫變形的臉上轉移到“朱素”身上,越看越覺得她像自己朝思暮想的趙利蕊,雖然臉上蒙了那麼多的髒東西。

就在蘇陽分神之時,耳邊突然傳來嚴志華和燕長鋒的驚叫聲,下意識地轉頭朝吳法醫看去。眼前的情景將他震驚得五臟六腑都收縮起來:吳法醫揮着手中鋒利的手術刀,朝自己的脖頸用盡全力地抹去,下手如此之重,竟然將半個腦袋都切割下來。隨着他“呃”地一聲悶叫,鮮血自斷裂的脖頸處像井噴一樣地噴洒開,整個身體向後倒去。但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吳法醫倒下之處,並不是樹林間所見到的青草與泥土,而似乎是一個巨大的窟窿,或說是地底下被打開了的墳墓。地底下久久地傳來他最後一聲哀號的迴音,“嗡嗡”作響,撞擊着每個人的神經,幾乎要將其扯斷!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石火光間。只不過一眨眼的工夫,之前還是活生生的,而且心如鐵石、神經如鋼筋般的吳法醫竟然離奇揮刀自刎,隨即屍體神秘消失,這令蘇陽等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心情久久沉浸在震驚中。

雖然蘇陽、燕長鋒和嚴志華三人都對鬼神之事都心存懷疑,但朱素的出現和她僅用一根手指就殺死了吳法醫,卻強烈地動搖了三人的信念。因為吳法醫之死,只能理解為:就在他逼近朱素時,地獄的大門突然打開,惡靈的魔爪扼住了他的脖子,逼他自殘,然後墜入了十八層地獄!

草叢中的朱素緩緩站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嚴志華,步步趨近。嚴志華早就為吳法醫的抓狂而魂飛魄散,哪禁得起如此凌厲、殺人般的目光,“哇”地一聲慘叫,扭頭朝樹林出口處抱頭狂奔而去。慌亂中,他忘了前面還有一個池塘,“撲通”一聲,跌入塘中。

“鬼,鬼,不要纏我,不要抓我啊!”嚴志華連聲哀號,雙手瘋狂地抓扯掉纏繞在身上的水草,拚命將雙腳拔離塘底的泥沼絆連,連抓帶刨,狼狽不堪地爬回了岸。一抬頭,兀然發現朱素慘白的臉正掛在自己的正前方,頓時就像是全身的血液被剎那間抽幹了似的,臉色變得蒼白透明,如羊癲瘋般劇烈顫抖起來,有涎水自嘴角溢出。

“鬼!女鬼來了,要將我帶走。”嚴志華以手掩臉,踉踉蹌蹌地朝林外跑去,邊跑邊用一種嚇破了膽后的哭腔喊道:“不,我不要下地獄,不要……”

他瘋了,被嚇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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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宅迷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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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節 惡鬼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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