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節 古怪洞窟
十五
嚴志華的離去,帶走了林中唯一的光源手電筒。黎明前的黑暗將整片樹林籠罩,將所有的景象收攏成一幅朦朧畫。當人的視覺功能被剝奪,只能以想像來觀看世界時,危機感就會密密加重,壓迫在人的心頭,讓人緊張不已。
驚嚇走嚴志華,朱素似乎也耗盡心力,跌坐在地,大口喘氣不止。
蘇陽極力睜大着眼,看着朱素。晚上發生的一切太過詭譎,太過匪夷所思,讓他的理智喪失了機能作用,分辨不清眼前的究竟是朱素還是趙利蕊,是人還是鬼。終於,他忍不住顫聲問道:“你……是不是利蕊?”
聽到蘇陽的叫喚,“朱素”用雙手撐住地,緩緩地站了起來,走到蘇陽面前,怔怔地看着他,突然眼淚流了出來,“蘇陽,你終於恢復記憶了?”
蘇陽的心劇烈地跳動了起來,幾乎把胸腔當作面鼓,敲得“通通”直響,“你真的是利蕊?”
“是的,我是利蕊,你的利蕊……”白衣女子的身份終於大白,她就是酷似少女時代的朱素的趙利蕊!
蘇陽痴痴地看着她,若不是手被銬住,早就撲上去將趙利蕊擁入懷中,但手銬限制住了他的行動,他只能像個傻子一樣地又哭又笑道:“太好了,我終於又見到你了,太好了……”
兩人都為意外的重逢喜極而泣,心中有着千言萬語,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用眼光將積攢兩年的思念,細細傳達,渾然忘了身邊還有一個嚴重受傷的燕長鋒。直到燕長鋒禁受不住疼痛,呻吟了一聲,才將兩人從甜蜜中驚醒。
蘇陽轉頭看了一下燕長鋒,心中暗叫了聲“糟糕”。從燕長鋒受刑到現在,已過將近半個小時。雖然嚴法醫不知用了什麼手法,讓血流得極其緩慢,但長時間的流血不止,令他臉上呈現出失血過多的雪白。
目睹燕長鋒的慘狀,蘇陽的心情一下子轉為低落,悲痛地叫道:“燕警官,你要挺住,我們很快找人來救你,你會沒事的……”但茫茫叢林,自己和燕長鋒均被銬在樹上,無法動彈,唯一可以自由活動的趙利蕊卻也有傷在身,並且早已筋疲力盡,這種狀況下,誰能來解救燕長鋒呢?多日裏與燕長鋒朝夕相處,特別是經歷了從昨晚到今晨的患難與共,蘇陽心中早已將燕長鋒視為知己般的朋友。如今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離死亡越來越近,他忍不住悲傷地抽泣了起來。
趙利蕊檢視了一下燕長鋒的創傷,二話不說,用力撕下自己的裙邊,緊緊地束扎在他的大腿處,以減緩血液循環,阻止血液流失,然後站起身來,對燕長鋒和蘇陽說:“我去去就來。”隨即往樹林深處走去。
看着趙利蕊的離去,蘇陽心頭油然升起一種得而復失的驚惶,“利蕊,你要去做什麼?是不是要離開我啊?”
趙利蕊的聲音遠遠地傳來,“別傻了,我只是去找點葯,幫他止血。”
蘇陽吊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但狐疑卻冒了出來,“她什麼時候學會辨別草藥了呢?這幾年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細細回想起剛才發生的情景,不禁心頭一寒,悲從心來,“莫非她真的已經變成了鬼,只是牽挂着我,所以幻化作人形來見我;現在她已經完成了使命,所以選擇離開?”
胡思亂想如同一口大油鍋,將心細細煎熬。就在蘇陽心如死灰時,藉着天邊微露的魚肚白,看見趙利蕊白色的身影搖曳入視線中,忍不住像一個久別的孩子見到母親一樣地歡呼了起來。
趙利蕊看到他滿臉的歡笑,也跟着滿心歡喜起來,加快了腳步。在經過暈倒過去的張天榮時,她猶豫了下,彎下腰,在他身上搜索了起來。不多時,她直起腰,臉上滿是盈盈的笑容。
“你找到什麼了?”看着她的笑容,蘇陽頓時感覺整片樹林撒滿了陽光,之前所有的陰霾全被驅散。
趙利蕊得意地晃了晃手中明晃晃的手銬鑰匙,“喏,你看!”
蘇陽激動得真想抱住她,狠狠地親上一口,“太好了,快幫我們解開。”待趙利蕊走近了,蘇陽注意到她手上除了鑰匙外,還拿着幾株不知名的碧綠植物,好奇地問道:“這就是你說的草藥?對止血真的管用?”
趙利蕊一邊幫他打開手銬,一邊回答說:“你等會看着就知道了。”
由於銬的時間太長,血液循環不暢,蘇陽只覺得全身酸麻,許久都動彈不得,只能目視着趙利蕊將燕長鋒的手銬打開,然後將手中的草藥放入口中,嚼爛了,敷在他的小腿傷口上。那草藥果然有效,一敷上去,血立刻就止住了。
蘇陽見狀,驚喜不已,“利蕊,你從哪裏學來的醫術,這麼靈驗啊。那燕警官的腿是不是有希望保住?”
趙利蕊看着燕長鋒的傷口,黯然地搖頭道:“他的經脈已被割斷,僅憑這麼一點草藥根本無法令他復原,除非是可以及時送到大醫院,接上血管,否則……”
蘇陽手腳的麻木漸漸散去,勉強站了起來,走上兩步,看了看燕長鋒慘淡如金紙的臉色,焦急地說:“那我們儘快送他去醫院吧。”
趙利蕊無奈地說:“鎮上的醫院肯定沒這設備和技術,做這種手術,而縣醫院離這裏都有二十多公里呢,而且能不能接上還是個問題……”
蘇陽像遭到雷擊一樣,整個人都蒙住了,“那……難道我們就坐視燕警官白白地廢掉一條腿嗎?”
趙利蕊臉上現出愧疚之色,低低地說:“對不起。”
陷入半昏迷狀態的燕長鋒突然醒來,掙扎着要站起來,艱難地說:“我們快、快離開這裏。太晚的話,其他毒販子趕來,我們就一個都逃不掉了。”
蘇陽內心如焚,燒得一片焦黑,哽咽地說:“但你的腿……”
燕長鋒慘然一笑,說:“一條腿跟三條人命相比,哪個更重要呢?”
蘇陽無語以對,卻心中不甘。
趙利蕊想了想,說:“我覺得燕警官說的有理。我們最好趕快離開這裏,並且縣裏的醫院也不能去了,免得被剛才那些人的同夥順藤摸瓜找到。要不我們就去我乾爹家吧。他在鄉下,地處偏僻,而且他又懂醫術,或許可以治好燕警官的腿。”
蘇陽大喜過望,“就是說燕警官的腿有希望保全?太好了!那我們快點走吧。”轉而奇怪道:“對了,你哪來的乾爹?”
趙利蕊跺腳道:“這些事情太複雜了,回頭我再跟你解釋,現在逃命要緊。”
蘇陽不好意思地撓了一下頭,扶起燕長鋒,緊跟着趙利蕊往密林深處走去,邊走邊問:“你乾爹住這林子後面?”
趙利蕊苦笑着說:“當然不是啦。我乾爹住的離這裏還有近五里地呢。我們這是抄近路,而且這條路沒有什麼人經過,不容易暴露我們的行蹤。”
走了幾步,趙利蕊將手電筒照向草叢中的一個黑窟窿,說:“小心喲,這裏有個洞,別掉下去。最好繞邊走,這旁邊的土地都是中空的,我剛才就不小心陷了進去,要不是扯住個樹根,早就沒命了。”
蘇陽伸長脖子往草叢看去,果見中間有一個三尺見方的洞穴,黑咕隆咚的,看不出深淺。由於洞穴不大,加上四周有茂密的青草遮掩着,真像是一個天然的大陷阱,人一不留神就會陷落進去。
蘇陽恍然大悟道:“原來你之前突然消失,是因為掉進洞裏啊,然後你再抓住樹根爬了出來。暈,我還以為你是鑽進地里,再從地里鑽出來呢。”
趙利蕊哭笑不得,“你當我是蚯蚓啊。”
蘇陽想到一事,緊張了起來,“你臉上的血跡從哪裏來的呢?天哪,你不會中彈了?”
趙利蕊又氣又惱,“誰額心上中個子彈還能活啊?這是之前掉進洞的時候磕到石頭上,留下的傷痕。”
蘇陽尷尬地一笑,說:“不知道為什麼,我一見到你,就變得特別弱智。”隨即又想到了一件事,“這樣的話,你手上沾有泥土和青草都可以理解了,但傷痕又是從哪裏來的呢?還有啊,一開始你為什麼會沒有臉?”
趙利蕊無可奈何地將後腦勺處的頭髮撥拉到前面,遮住了臉,“這是不是你說的沒臉人?”
蘇陽本還想再追問趙利蕊手上傷痕的來歷,但轉頭一看,發現燕長鋒的腦袋耷拉了下去,身體也變得無比沉重,頓時臉色煞白,問趙利蕊:“他會不會死掉?”
趙利蕊試探了一下燕長鋒的鼻息,再把了下脈,面露遲疑之色,嘆了口氣說:“現在沒事,只是因為失血過多,昏了過去。但如果我們不能及時趕回我乾爹家裏,給他上藥的話,那麼就不好說了。”
蘇陽聞言大急,說:“那我們就快快趕路吧。”於是將燕長鋒背了起來,咬緊牙關,拚命加快腳步往前趕路。
趙利蕊從樹林中找到了一截乾枯的樹榦,遞給蘇陽。這樣他累了,背不動時,可以拄着休息會兒。
一路上走走停停,不到五里的路,三人走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達趙利蕊乾爹的家裏。此時天光已亮,朝霞萬丈。還好趙利蕊一路上專挑偏僻的小路行走,倒也沒有撞見人。
趙利蕊乾爹的家就在村子的路口,兩層,磚瓦結構,外牆連個白灰都沒塗,裸露着紅磚的本色。但對於接近虛脫的蘇陽來說,不亞於來到天堂了。他將燕長鋒放在趙利蕊的床上后,整個人像被抽去了骨架一樣地癱倒在地,半晌都爬不起來。
趙利蕊顧不上為蘇陽倒杯水,急忙出去找她的乾爹。不多會兒,一個精瘦的中年男子和一個面目獃滯的中年女子趕了進來。令蘇陽大為意外的是,趙利蕊的乾爹乾娘竟然都是殘疾人,她乾爹是個啞巴,而她乾娘則是瞎子。
蘇陽看着趙利蕊與她乾爹咿咿呀呀地用手比劃着交談,心頭壓抑着許多的疑問,但又不敢打斷他們的交談,只能默默地坐在床下,握着燕長鋒冰冷的手,心頭黯然。
經過一番手語交談,趙利蕊的乾爹似乎得知事情的約略經過,於是伏下身,仔細地檢查燕長鋒的傷口,隨即站起身,與趙利蕊又比劃了起來。
趙利蕊“聽”完乾爹的表述后,神情頓時沉重起來。她咬了咬嘴唇,對蘇陽說:“我乾爹說了,傷口太深,傷到了經脈,加上時間延誤過長,就算盡他最大所能,也只能做到止血、癒合傷口,將來左腿還是會落下殘疾。”
蘇陽大腦一片空白,喃喃說道:“就是說,燕警官後半輩子只能在輪椅上度過?”
趙利蕊連忙說:“沒那麼嚴重。等傷口好了后,走路什麼的都沒問題,就是會有點瘸,然後無法奔跑,否則容易失去平衡,跌倒。”
蘇陽一聽燕長鋒尚能行走,心中略感安慰。
趙利蕊乾爹取過一些草藥,讓趙利蕊拿去搗爛,再拿了幾味草藥,讓趙利蕊乾娘拿去熬汁,自己則打過一盆清水,將趙利蕊之前為燕長鋒塗抹的草藥洗掉,再將趙利蕊新搗爛的草藥敷在傷口上。
一個小時過去,趙利蕊乾娘熬好了葯汁,端了進來。蘇陽趕緊接了過去,扶起燕長鋒,將葯吹涼了,一口一口地喂他喝下。
趙利蕊乾爹看着燕長鋒喝完葯汁,臉上露出笑容,又咿咿呀呀比劃了起來。趙利蕊翻譯道:“這葯是補血加消炎的,連續喝上半個月,身體就可以康復大半了。”
燕長鋒喝完了葯,又沉沉地睡去。看着他均勻的呼吸,蘇陽的心始放鬆了下來。
趙利蕊的乾娘又端着兩碗粥進來。聞到粥香,蘇陽的肚子頓時“咕咕”地怪叫起來。仔細聽聽,趙利蕊的肚子也在高亢地唱着空城計。兩人相視一笑,接過粥來,狼吞虎咽地喝光。
粥的甜香滑過喉嚨,進入胃中,蘇陽感覺整個身體都暖和了起來,疲憊也卸去大半。
趙利蕊咽完最後一口粥,看了蘇陽,輕笑了下,“吃飽了,那十萬個為什麼先生是不是準備開問了?”
蘇陽仔細地端詳着趙利蕊,發現她比兩年前清瘦了些,不禁心疼不已,想必她這兩年中受了不少的苦。不過相比於她兩年中的經歷,他更急於當年她是如何被嚴志華抓住,又如何逃脫他的魔爪,還有今天凌晨怎麼會出現在朱宅後面的樹林中。
趙利蕊墜入往事的迷網中。
原來兩年前蘇陽決意重返602,對朱素做一個最後的交代,即他已經完成她託付的使命,從此彼此兩不相欠,各自走路。在他離開后,趙利蕊一個人坐在家裏,懸着的心始終無法放下。為打發時間,她打開蘇陽自張成廷家裏拿來的筆記本電腦,研究起那一個可以自動設置收發短訊的軟件。出於好玩,她將蘇陽和自己的手機號碼都輸入進去,還沒等她想好要發送的短訊內容,門外傳來敲門聲。她頓時喜出望外,以為蘇陽平安歸來,急忙上去開門。誰知門口站着的並不是蘇陽,而是嚴志華和他黑洞洞的槍口!
嚴志華逼迫趙利蕊打開了門,圍繞着她轉了一圈,口中不停地念道:“像,真是太像了……”
就在趙利蕊莫名其妙與膽戰心驚之際,嚴志華提出要求,讓她跟他一起走。趙利蕊剛想開口拒絕,但看到他殺人的目光,只得咽下所有的話語,默默地在他的注視下朝門口走去。經過筆記本電腦時,她假裝關機,隨機點擊了一個鍵,再按下回車鍵,將之前設定的短訊發送了出去。還未等她看見短訊的內容,電腦就一把被嚴志華奪了過去。
嚴志華看了一眼電腦屏幕,臉上流露出奇怪的表情,不過沒有過多地為難趙利蕊,只是合上電腦,扔在桌上,催促着她走快點。
兩人下了樓,嚴志華將趙利蕊塞進一輛桑塔納車中,與車門銬在一起,並威脅說,如果她膽敢大喊大叫,他就一槍斃了她。
趙利蕊當時並不知道嚴志華警察的身份,還以為他是亡命之徒,只能乖乖就範。
嚴志華連夜趕離廣州,開了十幾個小時的車,來到青欄鎮。大概是怕撞見別人,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他沒有直接進鎮,而是把車開到朱宅邊的那片樹林,等待天黑。
令趙利蕊不自在的是,嚴志華看她的眼神很怪,既有垂涎,又似乎摻雜着傷感,還好他與她一直保持着距離,沒有藉機施行性侵犯,這讓她稍微安點心。
坐在狹小的車裏,一秒一秒地數着時光的流逝,趙利蕊心如火焚,一方面挂念蘇陽留在602室里生死未卜,另一方面擔憂自己的命運未知凶吉。黃昏終於姍姍來臨,趙利蕊知道這是自己最後的一線機會,於是向嚴志華假稱要方便,騙他打開手銬,下了車,走到草叢間,趁他不注意時,拚命往前跑。
嚴志華髮現了趙利蕊的企圖,跟在她的後面,緊追不捨。趙利蕊跑着跑着,猛然感覺腳下踩了個空,跌倒在地,絕望地以為自己斷然逃不出嚴志華的魔掌。就在這時,從她踩破的地面下,傳出一陣“嗚嗚”的古怪聲音,彷彿她一腳踢開了地獄的大門,裏邊有着無數的鬼魂在受難哭號。這怪聲將趙利蕊嚇了一大跳,也震住了嚴志華,他在離趙利蕊還有十來步遠的地方止住,再不敢上前半步。趙利蕊從地上狼狽爬起,也不敢回頭去看自己踩到的究竟是什麼,只管繼續前奔,直到體力不支,眼前一黑,暈倒過去。
待她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民舍里,旁邊是後來成為她乾爹乾娘的啞巴和瞎子。他們在晚歸的路上遇見昏倒在路邊的她,於是合力將她抬回家,用草藥精心調養了兩天。兩天後,趙利蕊下了床,謝過啞巴夫婦,執意要回廣州,以查探蘇陽的下落。
啞巴夫婦為她湊齊了回廣州的路費。趙利蕊懷着感激之情,經過十幾個小時的火車顛簸,回到廣州步雲花園7棟604,即她租住的房子。在那裏,她找到了蘇陽。不過眼前的蘇陽,再不是熟悉中的親切模樣,而變成了一個惡魔,一見到她就惡狠狠地朝她撲來,嘴裏亂嚷着:“我要殺死你,你這該死的魔鬼,地獄來的魔鬼……”嚇得趙利蕊在屋子裏四處逃竄,好幾次都差點被蘇陽抓到。還好趙利蕊在604里住過較長時間,對屋裏的一桌一椅都很熟悉,所以每到蘇陽的手指快碰到她時,總可以抓到個東西來抵擋一下。最後一次時,她實在無路可逃,只好抓過桌子上的一個花瓶,砸在蘇陽的肩膀上,將他砸倒在地,然後趁機逃出了門。
出了步雲花園,趙利蕊的心情久久沉浸在震驚與傷慟之中。想到原本視為最親近的人,一下子竟然變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她心如刀割。及至她的心情稍微平靜下來后,很快想起蘇陽追殺她時說的台詞好熟悉,好像在哪裏聽過。她翻遍記憶,終於找到那是張成廷日記里對朱素的描述,“該死的魔鬼,地獄來的魔鬼”。
但蘇陽為什麼會將她視為魔鬼呢?難道他將自己當作張成廷,而將她看成了朱素?趙利蕊隨即想到嚴志華看她的古怪眼神,以及初次見面時他所說的“像,太像了……”,越來越覺得有這種可能。
為了揭開這個謎團,讓蘇陽恢復身份和記憶,趙利蕊決定重新回去青欄鎮,因為她覺得所有的答案應該都藏在這個小鎮上。
就這樣,趙利蕊回到啞巴夫婦家中,認下啞巴夫婦為乾爹乾娘,並長住下來。兩年中,她平常里幫乾爹採集草藥,學點中醫知識,有空的時候,就偷偷溜去鎮上查探朱素的身世。不過由於害怕撞見嚴志華,或引起鎮上百姓的警惕,她每次的行動都謹小慎微,不敢肆意四處打聽。而鎮上百姓由於受到朱盛世、嚴志華等的威脅,都將關於朱素的話題視為禁區,因此兩年過去了,趙利蕊收效甚微,只查探出兩個線索:
一是她確實和少女時代的朱素長得很像,除了神情和目光要柔和許多,至於輪廓簡直就像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不過朱素自從16歲生完孩子之後,非但性格大變,模樣也發生了變化,整個人急劇衰老,好像一下子從16歲跳到了36歲,皮膚也變得粗糙不堪,人乾瘦得像根蘆材棒,惟有她的眼神,變得如錐子般凌厲,尖銳得可以隨時穿透人心,與趙利蕊的青春、陽光形象已經迥然不同。
另外一個線索是關於朱宅古怪造型的來歷。原來其設計理念竟然源自墳墓!這是因為朱盛世在其二十多年的警察生涯中,貪贓枉法草菅人命或急功近利嚴刑逼供致死的人不下十個。他雖然凶暴,卻信鬼神,害怕那些死去的鬼魂回來找他報復。為此選址蓋房子時,特意請來了一個風水大師,讓他幫忙選擇福地及鎮邪。風水大師為他選了現在的屋址,稱這裏背靠密林,林中有個暗通地下河的池塘,分明是藏風聚水的格局,屬於風水寶地一塊。至於鎮邪,風水大師提出了一個古怪的說法:這個世上,只有三個地方鬼魂侵近不得,一個是陽氣重、正氣足之地,比如軍營;一個是供奉神佛之地,比如寺廟;還有一個是墳墓。因為對於鬼魂來說,墳墓相當於其他鬼魂的家,不能隨意進入。所以風水大師建議將房子修建成墳墓的形狀,前方后圓,四面封閉,僅留一個大門供人出入。但鎮上沒有哪支建築隊有這個本事,另外朱盛世覺得過於像墳墓,人居住在其中會很不自在,後來就參考埃及金字塔的形狀,建成四面略微朝中間傾斜的造型。
房子落成后,朱盛世再度請來風水大師,請教是否還有需要完善的地方。風水大師見過房子的造型后,建議他再修建一道圍牆,圍牆的塗料里摻入丹砂,這樣可以辟邪、拒惡鬼。不過風水大師坦承,這樣的建造會存在個問題,一旦有人在房子中死去,那麼其靈魂將會被困其中,無法被引導出去。不過由於死去的是親人,所以他們的鬼魂並不會加害於生者,人鬼可以相安無事。
探尋不到更多關於朱素的資料,而兩年中回過廣州三趟,每次都是見到蘇陽神智俱失的情景,趙利蕊心頭的絕望越來越濃烈。她甚至開始想像失去蘇陽與愛情以後的生活——如行屍走肉一般,終老於青欄鎮。
前天,她懨懨地帶着與乾爹一起新採摘的草藥,送到鎮上的藥鋪,換點生活費。當時蘇陽在街頭驚鴻一瞥的熟悉背影,就是她匆匆送葯的身影。賣完葯后,她順便去探望一個病人,也是她的好友。在好友的堅決挽留下,在她家裏住了一宿。第二天,也就是昨天時,她正準備回家,好友帶回了個消息,說有兩個《南國周報》的記者正在鎮上採訪朱盛世鬼屋的事。聽完她對記者長相的描述,趙利蕊當下心頭一動,猜想可能就是蘇陽,於是匆匆趕到朱宅,剛好碰見嚴志華帶領着張天榮在給大門上鎖。趙利蕊將自己藏在朱宅對面的荒棄民房裏,密切注意嚴志華的一舉一動。嚴志華和張天榮坐在圍牆外,小聲地在爭論着什麼,直到晚上八點左右,才起身離去。
趙利蕊從荒棄民房中找到了一根小鋼挫,待嚴志華走後,翻過圍牆,來到大門口,用小鋼挫鋸起粗大的銅鎖。她雙手輪流用力,整整鋸了一個晚上,將兩隻手掌磨得血肉模糊,鋼挫幾乎磨平成鐵片,才將鎖頭鋸斷。就在她遲疑着要不要進入一團漆黑的屋子,查看蘇陽是否在內時,突然聽到圍牆外傳來汽車行駛的聲音,頓時緊張起來,趕緊躲在井沿邊。約摸五分鐘后,蘇陽和燕長鋒打開大門,從屋子裏走了出來。趙利蕊激動得幾乎想要現出身來,投入蘇陽的懷抱中,只是不知蘇陽是否已從張成廷的身份中脫離出來,害怕他仍然將她視為魔鬼,痛下狠手,於是選擇了繼續躲在井沿後面,靜觀其變。
蘇陽和燕長鋒急於逃離青欄鎮,相繼翻越圍牆出走,卻不幸落入躲在圍牆外守株待兔的嚴志華團伙魔掌中。趙利蕊聽到蘇陽被電棍電擊時的慘叫聲,心頭一顫,知道情況不妙,趕緊起身離開井沿,扒在一處偏僻、黑暗的牆角,目睹嚴志華指揮着張天榮和吳法醫將昏迷的蘇陽和燕長鋒扔進車子的後備廂中,然後開動車子,朝旁邊的樹林開去。確認他們不會發現自己后,趙利蕊爬出圍牆,藉著草叢的遮掩以及車燈的指引,躡手躡腳地一路小跑,尾隨着車子進入樹林裏。
在樹林中,趙利蕊藏在離嚴志華、蘇陽等人大約有二十米的草叢中,眼睜睜地看着嚴志華他們對燕長鋒嚴刑逼供,心在顫抖中,卻又不知如何營救。直到後來吳法醫準備卸掉燕長鋒的右小腿時,趙利蕊猛然想到之前啞巴乾爹曾教她如何用草藥招引、誘捕毒蛇的方法,於是趕緊在腳下的草叢中尋找起來。還好兩味需要用到的草藥都很平常,不多時她就找到了,混合在一起用石頭搗成黏糊狀,放在一塊裸露的大石頭上。
等她剛佈置好這一切時,猛然身邊傳來一聲巨響,嚇得她驚跳起來,下意識地撒腿就跑。結果還沒邁開步,就被張天榮發現。為避免被嚴志華認出,她暗中將頭髮撥攏到前面,遮住面孔,沒想到倒成功地驚嚇住嚴志華等人。嚴志華驚嚇過度,開槍朝她射擊時,她所站立處的土地突然開裂了個縫,將她吸了進去,幸好她及時抓住旁邊的一個樹根,竭盡全力才自洞窟中爬了出來,但額心卻在跌落過程中被石頭所磕破了個小口,這也就是蘇陽等人看到她滿臉血污地從地底下升起的一幕。
後來吳法醫手持手術刀沖她喊殺過來時,趙利蕊一眼就看到旁邊堆放着草藥的石面上成功地招引來了一尾小眼鏡蛇,眼疾手快地一把將它抓起,朝吳法醫身上扔了過去,剛好掉在吳法醫的脖頸間。眼鏡蛇受驚之下,張口咬住吳法醫耳下的動脈處,將毒液注入進去。接下來發生的情景就是蘇陽等所見到的:吳法醫突然遇襲,手忙腳亂地想要將眼鏡蛇扯下,無奈眼鏡蛇緊緊咬住不放。又驚又急之下,加上毒液隨血液循環上涌到大腦間,破壞了部分神經中樞功能,令吳法醫喪失掉理智,舉起手中的手術刀,狠狠地揮向纏繞在脖頸間的眼鏡蛇。他下手如此之重,以至於將自己的整個腦袋都切了下來,屍體跌落進之前趙利蕊踩塌的洞窟中。
“接下來的事你都知道了。”回想起樹林裏兇險的一幕,趙利蕊心有餘悸,“我始終搞不懂,地下的那一個洞穴和它發出的古怪聲音究竟是從何而來的。不過我真的應該謝謝它,連同上次幫忙我從嚴志華手裏脫身,這已經是第二次救了我的命。”
聽完趙利蕊的講述,蘇陽心情久久難於平靜,一直盤旋在心頭的許多疑點被一一解開:
為什麼趙利蕊酷似朱素,但步雲花園的居民和朱素她后媽對趙利蕊的出現卻沒有半點驚訝之色?為什麼張成廷假冒朱素與他在QQ上聊天時,會發給他一張網絡照片?——因為趙利蕊只與少女時代的朱素相象,而成年後的朱素卻容顏滄桑,無人會將她倆聯繫在一起;張成廷更不會指望以朱素的一張照片就可以成功引誘到獵物,唯有在網上另外尋覓、下載張美女圖,作為誘餌。
為什麼趙利蕊半夜時分會發送給他“我就在你門外”彩信,並神秘消失——根本不是朱素鬼魂的作祟,只是趙利蕊玩弄張成廷電腦中的短訊軟件,在面臨嚴志華劫持的緊急情況下,隨機誤發送出來的。
還有啊,朱宅大門的自動打開原來是趙利蕊辛勞一晚的成功;她在樹林裏的神奇“遁土”和僅以一個抬手動作就殺死吳法醫等都有了答案,雖然出人意料,但卻合情合理。
不過也有新的疑問爬上了蘇陽的心頭:
既然從昨晚起到凌晨時分,趙利蕊一直呆在朱宅外鋸鎖,那麼是誰爬上他的床頭,與他並卧,並叫他起床?難道真的如風水先生說的,朱宅的設計會吸納住死在裏邊的人的鬼魂,令其無法脫困而出?也就是說,他兩年前在屋宅中撞見的朱素奶奶,昨晚與他同眠的都是鬼魂?
樹林中的古怪洞窟和詭異聲響究竟是怎麼來的,是否地底下藏着什麼鬼怪?
嚴志華為什麼要將趙利蕊綁架到青欄鎮?只是因為趙利蕊與少女時代的朱素長相酷似?莫非嚴志華與朱素之間有着特別的關係?
對於蘇陽的疑問,趙利蕊同樣困惑不解。想到這世間真的存有鬼魂,兩人都面面相覷。
“不管它了,先睡一覺再說。”趙利蕊抵擋不住困意的襲擊,長長地打了個哈欠,“昨晚到現在都沒睡,累死我了。我去我乾爹乾娘房間裏睡,你就只能委屈打個地鋪了。”
對於渴睡的人來說,可以躺下來、有個枕頭倚靠,就是最大的享受。兩人草草地鋪了床,腦袋一挨上枕頭,不多時,就酣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