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靈猴
我嚇地差點兒就從繩子上掉下來,急忙攥緊繩子,大喊道:“海哥!小心後面,有東西……!”
幾乎同時,我只覺頭上涼風一過,陶子業像蝙蝠一樣唰地掠下。一落地,陶子業全身呈警戒的半蹲姿勢,問道:“那是什麼?”
夏文海說:“你的眼……會沒看出來?”
陶子業慢慢起身,輕聲說:“不知為什麼,自打到了圍牆內,我的感覺有些遲鈍了……。”
這時我也終於下來了,我一邊揉着火辣辣疼的手心,一邊喘着粗氣說道:“那個、到底是啥玩意兒?真嚇人。”
夏文海說:“別慌,不是活物。”說著上前用手在那兩點綠光前一撫。我沒看清,也走近一些,原來是尊獸形石雕,兩點綠光是它的雙眸,可能是綠寶石之類吧。
我轉身去看那巨大的獸骨,通體高逾數十米,似乎呈蛇形,卻又不完全像。何況它如此巨大,難道是恐龍?我走過去伸手在一根側骨上摸了摸,竟然像絲綢一樣光滑,冰涼舒爽,手感極佳。與想像中的粗糙粗糙乾裂完全不同。我不由在心中暗想,這難道不是真骨頭?
我正想着,溫八順着繩子下來了。我仰頭看去,咦?竟有一個異常肥大的身軀正攀着繩子往下來,身型竟有兩人大小!
我再仔細一看,原來竟是鄭楚生背着陳妍往下攀爬,看動作吃力的很。這小子,還真會找機會表現!
我轉頭想跟海哥說,卻一眼瞥見那一雙綠瑩瑩的眸子眨了一下!幾乎就在同時,陶子業高呼道:“那東西是活的!”
話音未落,那“東西”一下子黑暗中猛竄了出來,嗖地向我撲來!
我驚懼至極,根本來不及閃避。可“它”撲至,目標卻不是我,唿地從我頭頂掠過,驚得我汗毛直豎!再轉頭看,那東西竟已躍至巨大骨骸之上。只見它身形並不高大,只如一個十歲孩童的身型,而且動作也像極了人,只不過是四腳着地,爬行前進。雖然是“爬”,可它的速度並不亞於兩足成人的全力奔跑。
說時遲,那時快,人形怪物已縱至了骸骨的胸處,再往上一點兒就是鄭楚生和陳妍了。
原來它的目標是他們兩個!
我正要喊,可陳妍已經先喊上了,“哎呀——!”她這一喊,還帶着又扭又晃,把鄭楚生弄地兩手用力挽着繩子直叫:“姑奶奶,你別騰歪好不好!”
畜生話音未落,那怪物嗷地低吼一聲,一步躍到了畜生和陳妍的身後。還沒等我們反應過來,它唿地張開雙爪猛撲向畜生和陳妍!
與此同時,陳遠綱從洞口滑了下來,下面五哥也從獸骨攀援而上。但距離很遠,顯然不可能阻止怪物這一撲擊。
就在此時,畜生也驚覺有變,眼見情急,也是急中生智,原先抓着繩子的雙手猛地一松,兩人唿哧一下驟然下墜,那怪物這堪堪撲了個空!
那怪物身形異常敏捷,一撲不中,空中輕巧地一扭,便四足盤上了繩子,停在了畜生和陳妍原先的位置。
而畜生背着陳妍下落,好在鬆手時就已準備好了,身子不往外歪斜,只落下數米,便重新抓住繩索。不過畢竟是承受了兩人的重量,繩子猛地甩盪了起來。
鄭楚生顧不得手上被繩子磨的劇痛,兩腿用力盤住繩索,想穩住身形。這時那怪物頭朝下爬了下來,雖然繩索蕩來蕩去,卻對它的動作沒有多大影響,幾下就到了陳妍上方。陳妍抬頭見怪物逼近,嚇得驚聲尖叫。我見陳妍驚恐萬狀,似乎馬上就要從鄭楚生的身上跳下來一樣。
鄭楚生一見不是路,雙膀開始全力搖晃繩子,把兩人甩盪起來。我還沒看明白,就見鄭楚生藉著盪向崖壁的力量,兩腳全力在崖壁上一蹬,那繩子頓時又唿地猛甩向巨型骨骸。
就在繩子甩輻達到極限時,鄭楚生兩人距骨骸仍有二三米遠。鄭楚生藉著巨大的慣性,奮力向骨骸躍去!原來他想要這樣!
鄭楚生這一躍若是單人,成功躍上骨骸應無問題,但他此刻又背負一人,難度係數就太大了。果然,他雖然拼盡全力,可力竭之時手指仍未夠到骨骸!不過好在千鈞一髮之刻,五哥及時趕到,探身出去,一把撈住了鄭楚生的手腕!
鄭楚生借這一腕力,一下子攀附上了骨骸。驚魂稍定,鄭楚生讓陳妍從背上下來,正要開口向五哥稱謝,不料五哥突然後退兩步,並把雙手背到腰后。
同時,那怪物尖吼一聲,唿地從繩子上撲向骨骸。只見五哥雙手從腰后倏地拿出,竟扯出一張漁網樣的東西,迎着怪物的來勢猛地罩去!
怪物來勢甚猛,根本不可能閃避,被兜頭罩入網內。可惜這網子不夠大,只網住了怪物的上半身。怪物怪叫一聲,順着骨骸的脊髓向下竄去,但兩條前足被網住,不幾步就變成了連滾帶爬。
眼見它就要滾下骨骸,我心說不好,急忙向一旁閃去。可海哥反而迎上前去,伸手去抓怪物。
這怪物雖然上身被網住,卻仍在被抓住前一剎那向斜里一滾,避過了夏文海。夏文海手雖快,也只扯住了網子的一角。
“快放手!”五哥邊從骸骨上滑下,邊大聲喊道。可夏文海想抓住那怪物,哪肯放手?手上反而加力,可剛一用勁,就覺刀割般劇痛,急忙撒開五指丟了網子。再看手心手指,早刮出了道道血津。
“銀蠶絲?”夏文海驚道。五哥並不回答,躍下骨骸,口中喝道:“別放走這畜牲!”便又向怪物撲去。
怪物似乎也被網子所傷,拚命想抓扯下來,又痛又急之下哇哇大叫。正好又見五哥搶步上來,惱怒地抓向五哥。五哥邊閃邊接連揮動雙手,飛速透過網眼在怪物身上點了數下。
說來也怪,被五哥輕輕數點,怪物竟像被點了穴一樣動彈不得。
夏文海對我說:“這是五哥的鎖經手,有點像點穴。”誰知他話音未落,怪物突然探爪向五哥猛地下抓!五哥大驚之下疾向後退,那怪物一抓沒的抓實,只嘶啦扯下一片衣衫來。
怎麼沒制住?!我心中驚奇,不是用點穴術了嗎?再看看五哥,低他頭看看自己胸口,自語道:“好險!看來還真不能用人的穴位來認哩!”
這時陳遠綱已經順着繩子下來了,他看着怪物似乎一怔,就有要上前的意思。
五哥攔道:“陳教授,莫動手,這畜牲是我的!”陳遠綱似乎也無意與五哥搶奪,但卻佇在那裏,兩眼直直地盯着那怪物。
五哥再次逼近,怪物沖五哥狂怒地嘶吼着,但網線已深深勒入它的皮肉,使它的吼聲都顯得變調了。五哥一邊慢慢靠近一邊冷笑道:“你這孽畜敢傷我,叫你嘗嘗滋味!”
怪物受不住痛楚,發瘋樣地撲向五哥。五哥正合心意,待它撲近,靈巧地一讓,避過怪物來勢。趁身體相錯之時,五哥一把揪住了網子的結角,藉著向前的慣性生生將怪物兜了回來!
怪物重重摔在地上,網絲將它的皮膚切開,鮮血直流,而那網絲浸了血竟收的更緊,深深蠡入了肉中。怪物疼地亂滾,五哥上前抓住它的腳踝將它倒拎起來,另一隻手解下了網。
我見五哥抓的是網的結角處,想來那裏的質地不會傷人。
怪物沒了束縛,拚命掙扎,五哥丟開網伸手在它後面頸一掐,怪物如受電擊般抽搐哀鳴,頓時老實了許多。
我們這才得以仔細觀察這怪物。只見它體格瘦小,周身深褐色的長毛,屁股後有極短的寬尾,乍一看像是猿類的一種。這時怪物側仰起頭來,我一看之下,驚呼道:“這……怎麼是……?!”
原來這怪物竟長着一張人臉!
夏文海也是吃驚不小,愕然之餘看向陳遠綱,“難道是人猿?”陳遠綱走到跟前,竟與怪物對視起來。
這時鄭楚生和陳妍下來了,鄭楚生跑上前罵道:“狗日的王八羔子,看老子不整殘你!”抬手就要打。
“哎,別動手!”五哥阻止道,“這可是我的寶貝。”
“寶貝?”我說,“你喜歡這寵物?口味可真特別。”
“哼哼!你懂什麼?”五哥說,“這可是靈明石猴!”
什麼?那不就是孫悟空嗎?你瘋了吧!我心想。
“不對!這不是靈明石猴。”陳遠綱說,“這是四靈之中的六耳彌猴!”
“嗯?”五哥一愣,伸手去扒拉怪物的耳根,“明明只有一隻耳朵……啊——!”就在此時,怪物突然回頭狠狠咬住了五哥的手指。
五哥大痛之下將怪物甩落在地,怪物一骨碌爬起來,飛速竄向原來它藏身的黑暗之處。
“孽畜!別跑!”五哥不顧疼痛拔腿追去。
“五哥別追!”夏文海喊道。可五哥哪裏聽勸,一眨眼就跟着那怪物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我們追到跟前,才發現是一條深不可測的天然石洞。四周的光線太差,沒法分清石洞的輪廓。
“怎麼辦?”我問道。鄭楚生說:“管他做什麼?隨他去吧!”
夏文海說:“五哥太冒失了……。”鄭楚生撇撇嘴:“他是貪心,你忘了?那雪面鬼獒就是他非要逮的。”
“可是現在怎麼辦?”半天沒動靜的小野說道,“去追那個……六耳彌猴?”
陳妍驚魂未定,問陳遠綱道:“教授,你說那是六耳彌猴?”
陳遠綱反倒不確定了,“也許吧……。”我正想發問,只聽見波刺一聲,陡然間有了明光。我回頭看,原來是溫八點着了一根棍子。
“你有火?”我問。溫八走過來說:“有,這東西容易點着。”說著晃了晃手中的火把——原來竟是一根骨頭。
陳遠綱走過來要過火把仔細撫看,“這是龍骨啊!”溫八卻說:“我在地上揀的,可能就是它的!”說著指了指那副具大無比的巨型骸骨。
我說:“陳教授,你是說這是蜃龍的骨頭?”陳遠綱點點頭,“蜃龍的骨髓是易燃的。”
我再回頭看,骨頭上零落但有序地點着燈光,可能是直接點在龍骨上的。可是為什麼不會將龍骨整個點着呢?不明白。
就在我亂想時,啊——!一聲慘叫從黑洞中傳出,凄厲無比。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而且可能是因為黑洞過於狹長深邃,叫聲久久不能平息,幽幽蕩蕩在黑暗中傳送不停,折磨和刺激着我們的耳膜和神經。
“是……是誰?”陳妍顫抖着問。
這還真說不清,在我耳中的慘叫聲此時已變了腔調,根本無法分辨清了。
“怎麼辦?”畜生問海哥。夏文海對溫八道:“我點幾支火把,看看有沒有其它洞。”溫八又在地上拾了幾根斷骨,分別點燃交給我和鄭楚生、小野和海哥。
夏文海讓我們幾人去找,自己卻和陳遠綱、陶子業在一起小聲說著什麼。
我知道三個“業內專家”一定在商量對策,於是專心做好份內工作,認真在洞內搜索。經過大約半小時,我們幾人共發現石洞九個,洞口直徑大致相同,約三四米,而且全部都很深,往裏喊一聲,隱約會傳回回聲來。
聽了我們的搜索結果,陳遠綱扶了扶眼鏡說:“你們有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對?”
我和畜生對視一眼,搖了搖頭。
“不對就在這裏。”小野開口道,“就是它!”說著指向巨大的蜃龍骨架。
對呀!這龍骨如此巨大,胸腹的直徑足有五米以上,如果再加上皮肉,不止六米。如此巨大的傢伙,是怎麼從直徑三四米的石洞內鑽到這裏的?難道它會縮骨?
“只有一種可能。”陳遠綱說,“這條蜃龍是自小就在這裏養大的!”
什麼?!這可太玄了吧!我們不禁面面相覷,從六耳彌猴到圈養蜃龍,真是能多玄就多玄。不過結合他自來到沙漠后的諸般驚人表現,這個人本身就夠玄的了。
陳遠綱不介意我們的驚詫,他進一步解釋說:“我猜測,這隻蜃龍,極有可能就是歷史上傳說的‘燭龍’。”
燭龍,相傳是中國上古創世神之一(同樣的還有天吳、畢方、女媧、據比、豎亥等),又名燭九陰,又叫逴龍。《山海經.大荒經》中說:“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視乃明。不食不寢不息,風雨是謁。是燭九陰,是謂燭龍。”既是說燭龍人面蛇身,口中銜有燭火,在西北無日之處照明於幽陰。而且它睜眼時普天光明,即是白天;閉眼時天昏地暗,即是黑夜;吹氣為夏天,呼氣為冬天,還能呼風喚雨。在各種神話傳說之中燭龍都是神物,不過後世也有學者認為燭龍就是沙漠中的響尾蛇,因其天明而出,日暮而復回沙下(其時響尾蛇夜間並非全不活動)。反正各說皆有其理,不一而足。所以說燭龍是一種不明生物毫不過分。
陳遠綱接著說:“這裏的土人需要明火,可是沙漠之中又甚少可以供燃的材質,所以燭龍就顯得極為珍貴了。蜃龍的骨質之中含有可燃性成分,也不是很難提取。但是蜃龍本身太難獲取了,而且以沙漠裏的艱苦生薦環境,蜃龍絕不會是一種高繁殖率的生物。種群數量的稀少,加上蜃龍本身的巨大力量,使得它更顯稀有寶貴。如果這樣來推導,土人圈養蜃龍就有實際可能了。”
“不只是這樣。”小野開口道,“土人一定還飼養沙燕。”
有道理!就像農民養蚯蚓來餵雞和充當魚餌。我暗想,這小日本腦子挺快。這時鄭楚生說:“就是嘛,可能那什麼六耳彌猴也是土人養的吧。”聽口氣帶着明顯的戲謔。
“不可能。”夏文海否定了,“那畜牲野性十足,銀蠶絲網都制不住它。”
“那我們追不追?”我問道。
“追!”夏文海說道。陶子業接著說:“我看也只有從這裏離開。因為九個山洞中只有這條洞不是天然的,而是人工鑿出來的。”
夏文海說:“而那隻猴子從這裏出現又從這裏逃走,必定是活路。”我點着頭,心裏卻深深為剛才傳出的那一聲慘叫所悸。不過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早已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還是服從大局吧。
夏文海顯示出頭領的風範,再也不徵求其他人的意見,吩咐道:“老八、小鄭,收拾所有能收拾的東西,我先進去。”接着他把小野一拎,“你跟着我,別給老子耍花招!”說完取了陳遠綱手中的火把,先進了石洞。小野哪敢違拗,趕緊跟着。接下來依次是陳遠綱、陶子業和我,溫八和鄭楚生收拾了東西,還有陳妍在最後一起進來。
石洞之中寬闊得很,腳下也還平坦,確實像是人工開鑿的。但是我走在其中,總有一種呼吸阻滯的不暢感覺,加上黑暗中自己臆想出的種種恐怖,使我產生出一種正在進入什麼凶靈巨獸的口腹之中的戰慄感覺。
走了約十分鐘,前面突然停了下來。我心裏一抖,出事了?!夏文海在前面喊道:“小陶,過來!”
陶子業走上前,原來是出現岔道了。
只見陶子業蹲下在地上摸索了一會兒,拾起一樣東西交給夏文海。我耐不住好奇,上前去看。只見海哥手心裏擱了一枚古錢,火光下我湊近看,咦!上面竟然鑄着“乾封泉寶”四個字。
我不由發出了驚呼聲:“這個……!”
“乾封泉寶”是典型的年號錢,也是唐代第一枚年號錢,它是唐乾封年間(唐高宗李治的第五個年號)因經濟不振而加鑄的。當時在麟德二年,武則天涉理朝政,為表天意神授,特意跑到泰山封禪。當時隨行和圍觀者竟排數百里,為中國歷史所罕有。同年改麟德為乾封,在泰山立“雙束碑”,意即武則天與高宗共創天地。因為經濟較緊張,武氏鑄造和發行乾封泉寶錢,徑一寸,重二銖六分,仍與舊錢并行,但是新錢一文當舊錢十文。結果造成“谷帛騰貴,商賈不行……”,只好在第二年便廢止停鑄,鑄時僅八個月。由於當時唐朝政府將乾封泉寶回籠銷熔重新改鑄開元通寶,所以乾封泉寶存世不多,也較顯珍貴。
陳遠綱上前拿過來看了看,“應該是武則天的。楚國馬殷鑄的‘乾封泉寶’雖然是仿這個的,但字體不同。武則天選的是楷體,而且背面無字,馬殷的背面有‘天時’二字。”
這裏怎麼會有“乾封泉寶”?難道這裏不是李君羨曾進入的沙丘龍堡,乾封年時李君羨早死了。
“可能是五哥的吧……。”夏文海說。我一想也有可能,五哥剛才還用金五銖探路呢。
“不對。”陶子業說,“不太可能,這古錢腐蝕嚴重,不可能是五哥這種行家保存的。”
“別管這個了。下面怎麼走?”夏文海收起古錢說。陶子業向前跨兩步,站下來一動不動,跟入定了似的。過了約摸兩分鐘,他往左一指,“這裏有活風。”
我們往左拐進了又一條山洞,卻不再像剛才那樣筆直平坦。走了不遠,山洞就拐彎了,經過數個轉彎,前面依稀有了光亮。
我們加快步伐,洞口越來越近了。我在洞裏實在憋得難受,搶步先跑了出來。
可是一出山洞,我立時被眼前的景像驚呆了。洞外是一座巨大高聳的蜃龍骨架,上面也點了稀疏有致的油燈——我們又轉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