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白蹄烏

十九、白蹄烏

鄒春說:“萬爺,這下面肯定灌了水銀一類的東西,所以敲上去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實心的。剛才我也沒留心,所以沒聽出來。”萬山海說:“裏面有什麼,不會還有機關吧?”

鄒春皺着眉頭道:“說不準。不過不太可能了,重量集中在中心,如果有的話,那隻能是……。”說著他把拳頭攥緊,五指猛地往外一張,口中道:“嘭!”

我見了心中一驚,是炸藥?!

只見萬山海看看棺槨,問道:“裏面的東西有多重?”鄒春說:“因為有水銀,不好估,有個三五百斤吧。”

“奶奶的!”萬山海咒道,“要真是炸藥,夠把這兒崩上天了。”鄒春說:“那咱還動嗎?”

萬山海一抹白眉,“動!小心點兒就是了。我不信員道信能把李君羨的墓給炸了。”

我一聽就急了,連忙讓夏教授和夏雪上去。夏教授說:“不,潮生,你和小雪上去,我留下。”我一想你不上去小雪也准不上去,就說:“夏老師,這早超出考古範疇了,排雷不是咱的專業,您就別逞強了。”

夏教授說:“潮生,這早超出專業的範疇了,這是職業操守問題。你不用說了,我不走。”我無奈地對夏雪說:“小雪……。”

夏雪看看爸爸,對我道:“潮生,我也不走。我陪着爸爸,我想你能理解我。”我心想這死丫頭,你倒是幫忙把老爺子勸上去啊?剛才嚇得跟小貓似的,這會兒倒來勁了!

我只好耐着性子跟倆人擺事實講道理,現在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我們在這兒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如果木棺內真的有炸彈的話,我們在這兒除了一起陪葬外起不了任何作用。

夏教授說:“這裏面未必真的就是炸藥,就算是,這麼多年也許早就失效了。”夏雪跟着說:“你不用說了。潮生,我不會離開爸爸的。你別忘了,我也是一名考古工作者。”

嘿,這對頑固父女,還真是般配!敢情死腦筋也遺傳。我氣的沒語言。鼓着腮幫子生悶氣。

這時夏文海過來說:“小生,沒事。我看不可能是炸藥。從墓志銘的文字來看,員道信與李君羨的關係非同一般,而且棺內所藏的必定是對李君羨來說極其重要的東西,不是李君羨所愛之物,就是有關他在沙漠大丘的發現,甚至有可能是和李世民有關的什麼秘史、證據之類的東西。所以我認為員道信不會裝炸藥。”

我擺手道:“海哥,你別安慰我了,我沒事,夏老師和小雪不上去的話,我當然也不走。”

這時鄒春取出他聽聲用的細長玻璃管,一頭抵在棺底,一頭擱在耳邊,用手指輕輕彈着管壁。一見他又開始幹活了,我們都閉了嘴。鄒春彈了十來下,皺着眉頭說:“還真……”。

我心裏咯噔一下,心說還真是炸彈?鄒春卻接着展眉笑道:“還真……不是炸子兒!”原來這小子耍哩!

萬山海說:“你估摸准了?”鄒春說:“裏面有幾件東西,都挺重,估計是青銅器。我看不管是李淳風還是員道信,都還沒有造精密炸彈的技術吧?”

“那好,動手吧。”萬山海道。鄒春叫上大巴、小林和夏文海,先把木棺從石匣中抬出來,小心地放到地上。我上前一看,果然看到木棺的底部裡外高度不一,內淺外深,很像是有夾層的樣子。

鄒春和小林把底板的釘子都給起了,再掀起板子來。果然,板下有一個暗槽。槽內儘是水銀,內置着一隻青銅大盤,盤內有一個三耳簋,一個四面扁盉,一個花花綠綠的雞冠壺,一個六腳鴞卣,一把無柄的銅骹玉矛,一片上有符文的甲骨片,還有一個象首盙。

“乖乖,這下發達了!”鄒春興奮地直搓手。大巴也咧着缺了門牙的大嘴,邊漏着風邊笑起來,伸手就想去拿棺內的青銅明器。鄒春一把抓住他的手,“別動,裏面都有東西!”

大巴說:“水銀只要不碰就不會中毒。”鄒春罵道:“誰說水銀?我說的是明器里裝了東西!”

萬山海說:“是不是裝了血糈?”鄒春抬頭道:“很可能。”

什麼是“血糈”?糈是古代祭祀時用的精米,而“血糈”就是用人的各種器官所充為的祭品。

萬山海對鄒春道:“不怕,旁人動不了,我這鬼手能動。”他把焦黑的右手探入棺中,輕輕握住四面青銅盉的鳥型鋬,把它拎到棺外。擱到地上后,萬山海去揭盉蓋,競揭不開。仔細一看,原來用鮫膠一類的東西粘上了。

小林抽出一柄很薄的無尖小刀,刀前頭是平的,就像個鏟子。他把小刀慢慢切入盉蓋的縫內,一點點地小心切割,大概費了十來分鐘,才把盉蓋切好打開。

蓋子一揭開,發出一股刺鼻的怪異腥味。“退後,可能有毒!”夏文海道。

我們正要後退,小林說:“別怕,不是毒,是人血的味道。”我走近兩步,其味濃腥,令人慾嘔。

小林又依法打開三耳簋,

三耳簋中有一把人發,長約二尺,一端用玉管結住。神奇的是,時隔千年竟還烏黑油亮。

“這是男人的還是女人的?”大巴說。

“應該是女人的。”夏雪說,“雖然古代男女都束髮,但男子的髮長應該不會超過一尺多。而且這頭髮很細很順,一定是經常仔細打理的。”

長發旁還有一個精巧的小金鈴,上鐫飛雲呼雷,內系玉質鈴舌。萬山海輕輕拿起金鈴,只見鈴鐺一側為扉棱,鈴頭頂上鑲有橋形鈕,鈕身為一條魚尾龍。

萬山海奇道:“這個玩意兒與頭髮擺在一起,是什麼意思?”

夏教授說:“給我看看。”萬山海遞給夏教授,夏教授仔細端詳了一會兒,說道:“這是馬鈴。”說著用手指觸摸着魚尾龍形鈕,“你們看,上鑲魚尾龍。古時馬與龍通稱,有云:‘馬高八尺以為龍。’鈴身有飛雲圖案,再加上這魚尾龍,其含義是掛此鈴的馬可上天下水,無所不往。”

“可放在這兒是為什麼?”我說,“也許是李君羨愛馬的飾物,可也不至於和女人的頭髮共置吧?”

鄭楚生說:“也許他愛馬如命呢?”我說:“也有可能。‘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嘛,連郁大師都這麼說。古人惜色愛馬,有不少就把名馬和美女等同為同等重要的至愛。呂布不就是嘛?懷中貂禪,胯下赤兔。”

萬山海卻不作聲,走到簋前,把那束頭髮拿起,仔細扒拉了一會兒,冷笑道:“什麼惜色愛馬!這壓根兒就不是人發,這是馬鬃!”

“啊?!”我們幾個臉色一紅,尤其是斷定這是“女人頭髮”的夏雪。

“是馬鬃?不會吧。”鄭楚生指着那把“頭髮”說:“這色澤、這粗細,還能是……馬鬃?什麼馬長毛能長成這樣啊,還能是用了洗髮香波?”

萬山海沒理會畜生的瘋話,對夏教授說:“老弟,你說說,這是什麼馬?”

夏教授顯然也是心裏沒譜,思忖着說:“沒聽說過李君羨有什麼特殊的名貴馬匹……。”

萬山海把馬鬃抖了抖,呵呵笑道:“老弟,對你說,要是我老萬沒看走眼的話,這是‘白蹄烏!’”

“白蹄烏!”我嘴巴都合不攏了,“那不是昭陵六駿之一嗎?”

“昭陵六駿”是唐太宗昭陵北闕的一處浮雕,刻有李世民在戰爭中乘騎過的六匹寶馬,分別是:“什伐赤”、“青騅”、“特勒驃”、“颯露紫”、“拳毛騧”和“白蹄烏”。其中“白蹄烏”又叫“四蹄雪”,是李世民平定薛仁杲時所乘的坐騎。

薛仁杲是唐初自稱“秦帝”的薛舉之子,盤踞在今蘭州地界。薛舉曾率兵攻唐,欲謀奪取長安,但事未成就病死了。其子薛仁杲繼續在甘肅以東屯兵威脅唐朝,後來被李世民擊敗而投降。

公元618年,唐軍初占關中,兵力上並沒有壓倒性的優勢,立足不穩。此時割據蘭州、天水一帶的薛舉、薛仁杲父子便趁機大舉進攻,想把唐軍逐出關中。相峙兩月之後,李世民看準戰機,以少量兵力正面牽制誘敵,拖住薛軍精銳羅侯部,然後親率主力直搗敵後。李世民騎着“白蹄烏”,僅帶了兩員戰將和數名精騎,率先殺入敵陣。結果薛軍大亂,兵卒向折(言庶)城(今甘肅涇川縣東北)潰逃。為了趕盡殺絕,一戰功成,李世民又騎着“白蹄烏”,帶領兩千餘名騎兵星夜追擊,一晝夜急馳二百多里,把薛仁杲圍在折慧城內,最終迫使薛仁杲率殘部開城投降。

石刻“白蹄烏”列於祭壇西側三駿的末位(由南往北排列)。它呈迎風飛馳狀,四蹄全部騰空,鬃鬣飛揚,十分。唐太宗給它的贊詩為:“倚天長劍,追風駿足;聳轡平隴,回鞍定蜀。”

我問萬山海道,“你怎麼能斷定這就是‘白蹄烏’的鬃毛?”

萬山海手托着油亮的馬鬃說:“昭陵六駿中的六匹馬都是良種寶馬,大都來自西域,只有‘青騅’和‘白蹄烏’可能是中原產出的。‘白蹄烏’周身黑色,四蹄雪白,這是典型的河灘馬。這種馬膘雄體健,體形大於一般的馬很多。它的四腿尤其是後腿長壯,所以跳躍能力極強,一躍的距離遠勝於凡馬。所以李世民對它才有‘追風駿足’的讚譽。就是因為它高大,所以鬃毛也更長,你們看這馬鬃。”說著他抖了抖手裏的馬鬃,那二尺來長的烏黑長鬃像瀑布似的披散甩動。十分漂亮。可以想像,一匹四肢挺拔,體形健碩的白蹄黑馬,正撒蹄奮馳,腦後的長鬃迎風飛揚,那是何等的俊美英姿!

我佩服萬山海的廣識,但近年以來也有國內學者認為“白蹄”二字來源於突厥語“bota”,意為幼馬或幼駱駝,是“少汗”之意。

這時夏教授顯然也入了迷,他說:“獻陵和昭陵都是閆立德主持修建的,據說昭陵六駿石雕是按他弟弟閆立本的圖畫為藍本雕刻成的。六駿在浮雕中都是半圓雕的高浮雕,把馬立、行、馳、躍的神態表現的淋漓盡致,是不可多得的藝術瑰寶。只可惜……唉!”

我知道夏教授是“可惜”什麼。上個世紀1914年,美國文物販子畢士博勾結了“盧芹齋”的大古董商黃河肪,進而結交了袁世凱的次子袁克文。袁克文為畢士博寫了一封介紹信,把他介紹給了陝西督軍陸建章。畢士博買通陸建章,將“昭陵六駿”打碎,把其中“拳毛騧”和“颯露紫”兩塊從陝西運走,存放在北京“盧芹齋”。1918年,畢士博又來盜運剩下的四塊。這時陝西督軍已換成了陳樹藩,畢士博想盡辦法又勾結上了陳樹藩的父親———絲綢商人陳配岳。陳配岳毫無民族氣節,答應協助他們偷運四駿。

畢士博和陳配岳到了禮泉后,謊稱政府指示,要將四駿運往西安好好保存起來。但是,當地人並沒有相信這些人的鬼話,一個愛國紳士派了兩個人一直在暗中偷偷跟蹤運載四駿的大車。畢士博沿渭河走到西安城北的草灘時,將四駿取出打成數塊,然後裝箱,準備由水路運走。

愛國紳士得到消息后,立即到西安向省議會告發。此時駐紮於渭河北岸,與北洋軍閥對立的靖國軍也知道了消息,他們向社會發出公告,說陳樹藩出賣國寶,出賣祖先文物等等。陳樹藩開始並不知情,大呼冤枉,後來得知竟是自己父親所為,氣得將陳配岳的手下狠狠地教訓了一頓。在群情激憤之下,他只好命人將四駿運到西安圖書館保管,四駿這才得以保存下來,但其外形已被毀壞了。1920年,見盜取剩餘四駿無望的畢士博又求得了臭名昭著的“盧芹齋”的幫助,終於將“拳毛騧”和“颯露紫”兩塊盜運到了美國。現在這兩塊石雕被“存”(要我說是“藏”或“霸佔”才對)費城賓夕法尼亞大學博物館。剩餘的四塊浮雕現存在西安碑林博物館。

萬山海把馬鬃放回簋中,又打開那個花花花綠綠的雞冠壺,壺內輕有咣當聲,似有液體殘存。萬山海輕輕一嗅,頓時皺眉道:“是毒藥!”

鄒春忙問:“二爺,不要緊吧?”萬山海說:“沒事,是毒酒,只要不喝就沒事。”

鄒春說:“還是快擱下吧。”萬山海搖頭道:“不,這壺有古怪……。”說著萬山海雙手把花里胡哨的雞冠壺捧起來仔細查看,當他看到壺嘴與壺膽相連處時,驚道:“這兒有機關,這個壺嘴是活的!”

“活的?”萬山海把壺內的毒酒傾入隨身的旅行水壺裏,果然看到雞嘴壺的壺內有一個隔板,將壺膽一隔為二。萬山海說:“這叫‘轉壺’,壺嘴可以左右移動,機關就在壺把上。這壺內分為兩格,能裝進不同的酒,可以一邊兒放毒一邊兒不放。你們聽說過金沙灘雙龍會,遼國天慶王毒死楊大郎的故事吧?那個天慶王耶律尚用的就是這種轉壺。當時壺內肯定一邊是好酒一邊是毒酒,機關在耶律尚自己手裏,他倒酒時只要按動機關,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至人於死地。”說著他試了兩下機關,果然如此。不覺又道:“製做如此精巧,難怪楊家將都着了道。”

我說:“怪不得裝飾的這麼眼花繚亂的,原來是為了掩飾機關。”

夏教授說:“雞冠壺是遼代特有的陶瓷器型,也稱作“馬鐙壺”、“皮囊壺”,是一種飲器。契丹源於東胡後裔鮮卑的柔然部族,是典型的馬上民族,習慣於製作和使用皮囊飲器。比如說牛羊或駱馱皮的水囊等。後來他們又按照皮囊容器的樣式燒制陶或瓷壺,因為壺上部都有雞冠狀孔鼻,故名。雞冠壺的式樣大概有五種:扁身單孔式、扁身雙孔式、扁身環梁式、圓身環梁式、矮身橫樑式。現在我們看到的這一把是扁身環梁式。”

夏雪問:“可這雞冠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夏教授說:“這個我也說不清。我只能初步判斷它的年代。雞冠壺製作年代的早晚,通常以壺身所保留的皮囊容器特點的多少來區分。遼寧北票縣北四家子曾出土過一件雞冠壺中的精品。那一件高31.5厘米,壺體施綠釉,寬面部分飾以貼花和划花。如果和北四家子的那件作比較,我們現在的這一件大約是製造於是隋末時期的。”

萬山海說:“我知道雞冠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李君羨因為藏珠的事害怕皇帝怪罪,他當然知道這是掉腦袋的事,但他是武人,自然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這壺毒酒,是他最後時刻抵抗或自盡用的。”

萬山海說完,也不等我們理會,伸手打開象首盙。只見盙內有一隻玉瓚(勺形的玉器),雕有羽人圖案,十分精美。不過令人意外的是,玉瓚旁竟還有一個黃綾布包。

我與夏教授對視一眼,都在心裏道:用的是黃絹,這裏面裝的聖旨!

夏教授從褲兜里掏出透明塑料手套,小心地捧出布筒,解開五彩繫繩,從裏面抽出一個淡草綠色的硬紙軸來(原來不是聖旨)。不過紙軸只是裱層,慢慢打開,只見內里裱貼了數張黃紙。

“這是……李世民的手詔!”夏教授驚呼道。這下子可炸鍋了,八九個人全圍過來,拚命往上擠。夏教授急忙把紙軸死死護在懷中,生怕被損壞一點兒。

還是萬山海制止眾人道:“都不要爭,放下來一齊看!”

夏教授不放心,還是護着紙軸不撒手。夏文海過來說:“爸,您別這樣。這東西珍貴,大家都知道,誰也不會損壞它的。再說,您不拿出來一齊看,他們能答應嗎?您放心,沒事兒!”

夏教授這才猶豫着把紙軸鋪到剛才打開的墓志銘上,只見內裱了四張正黃描金雲龍蠟箋,都用硃筆寫了小字。

第一張蠟箋正上方印了翼虎飛象圖案,上寫着:

……此際亂世,時勢正契,正要英雄問世。將軍為當今之豪傑,而世充苟為胡人,必負所託,何不早去?……孤向有儲才之好,今識將軍,如白圭之治生,實心傾慕,如渴驥之奔泉。望將軍知上將鏟隋亂,下正罹兵燹,奮臂投效。孤遙首相期,只盼將軍旌旗矣。……所贈菲薄,隨筆附往,雖極不足珍,望使笑納。……

這顯然是李君羨仍效力於王世充時,李世民給李君羨的勸降信,而且還附贈了財物。

夏文海說:“你們看,甘詞厚利,李世民這政治攻勢多強,李君羨還能不動心?”夏教授說:“何止是政治攻勢?還有糖衣炮彈!”

再看第二張蠟箋,正上方仍是印了翼虎飛象圖案,上寫着:

……孤此討仁杲,乃親往督陣,期在必克,斷無不絕而還之理。卿甘冒鋒鏑,往來擊返,尤以關中一役,堪稱勇烈。孤之愛騎“白蹄烏”,身中九矢,前六而後三,可知其往陷敵陣之勇。卿與“白蹄烏”同為朕之心膂,今將“白蹄烏”所遺之鬣附卿,以悼當日之戰……。

“原來是這麼回事。”鄭楚生說,“這馬鬃是李世民賜的。”夏教授說:“這一段時期雙方和衷共濟,戮力同心,應該算是李世民和李君羨的蜜月期了。”

第三張正上方印的卻是雙龍護日圖案(這說明此時李世民已經當上了皇帝),上寫着:……敵夷凶蠻,其焰方熾,非干戈不能戢。卿為天下所共仰,想必戮力奮勇,不使我華夏就虜夷之手……今時之戰異於往日,今去西域,勞師遠征,客軍虛懸於人地兩殊之境……今有六軍,所需繁雜,百事叢脞,軍士不可一日枵腹對敵。以往所務者,少才具而多貪墨,非堪能承朝野之重寄。卿為肱股之臣,想不至有所推捼……。

這張手詔與前兩張相比有所不同,就是在李世民的硃筆字跡旁,還有許多用黑墨寫的小字。乃言道:“吾皇上天語褒嘉,不吝兵柄,君羨敢不捐靡頂踵,急圖報稱於萬一?然君羨乃有名上將,雖非留侯、亞夫一流人物,但於行軍列陣,或不少輸。今上以需度之務相委,與涓人(負責掃灑之人)無異,君羨何以自持?況君羨之部屬,上感九閽,正軍氣孔揚,上下將校,皆摩拳擦掌,只待一戰。而今行掃灑炊火之為,如此錙銖細故,何談報效疆場,建功立勛?長此以往,怎不使將士長生觖望。”

這顯然是李君羨的手跡,可以看出,李君羨對於自己在西征的大軍中只擔任一個押糧官是不滿意的。從他的語言來看,甚至可以說是很有情緒。

夏教授說:“看來李君羨與李世民之間的裂痕這就產生了。李君羨自詡為‘有名上將’,敢同張良、周亞夫相比,可見他非常自矜於當年的功勞。倚功自恃,驕而侵上,這應該是古代帝王對臣下的大忌吧。”

我說:“而且他不再把手下的軍隊當成朝廷的,而是全都當成自己的私產,說什麼‘君羨之部屬’,‘將士長生觖望’,可見他已具有了地方軍閥的思維定式。這在古時候可真是大逆了,岳飛之死也是例子嘛。一句‘人在岳家軍在’,多麼囂張,高宗能不見疑?”

我們又接着看第四張手詔,上曰:……卿所獻之物,夜放光華,瑞彩千條,實稀世之奇珍。天罡言其可駐顏養壽,若得足數,更可具長生之效。卿言自一沙中大丘而得,丘中如有城宮,深不可測,或有它寶而未得?……

後面又有李君羨的注語:今上對君羨竟深疑如此!君羨出身薄祚寒門,轉輾投托,幸得今上容納,得以從龍。君羨感戴君恩,碎身報效尚不及,何敢欺君邪?袁天罡一祈巫之倅,怎敢如此不恭?!百戰沙場,九死一生,竟為人如此詆誣,君羨意不能平!

鄭楚生說:“你們看看,是吧?我怎麼說來着,怎麼說來着……。”沒等他說完,萬山海就打斷道:“看來員道信說對了,李君羨獻出寶珠反而更加不利。”

夏雪說:“可他既然一開始沒有獻出寶珠,過後為什麼又再獻,這豈不多此一舉。難道他良心發現,或是擔心被揭露?”

我說:“有可能是后一種,即是擔心被揭穿。你們看李世民的手詔,已經對李君羨疑心重重了。”

“哼哼!”萬山海冷笑道,“李君羨獻的珠子,我看八成是假的。”

“假的?”我驚道。萬山海說:“李君羨起初得到寶珠,根本就沒準備獻。這有兩個可能,一是這只是顆普通的珠子,獻不獻關係不大,李君羨就自己昧下了。第二個就是這果真是顆絕世奇珠,世間無,天上少,李君羨起了貪念。第一種可能性不大,因為凡品根本入不了李世民的法眼,他不會因為一顆普通的珠子與開國功臣爭搶。而第二種的可能性就很大了,李君羨因為做了押糧官而對李世民心懷不滿,而寶珠又確實誘人,所以他一犯混,就做了蠢事。”

夏教授跟着說:“不錯,手詔同樣是皇帝的聖諭,李君羨竟敢在上前私自批註,這是不臣之行。看來他早存了不臣之心,私藏寶珠只是這種意識的一種體現而已。”

“這裏面有東西!”夏文海站在六腳鴞卣前說。我們走上前,那卣中傳出的血腥味濃得刺鼻。

小林去提卣頸,竟提不起。他又雙手全力去提,才把鴞卣提起。他一邊將卣口向外傾一邊說:“還真夠份量。”卣內的東西流到卣口處,小林一看,啐道:“他媽的,是內臟!”

萬山海看了一眼,一把抓起無柄的銅骹玉矛,說道:“我知道它是做什麼的了,是用來剖割切取人的內髒的!”

我們正一陣噁心,萬山海說:“玉矛為陰器,可以阻斷靈魂。用它切割下的人的器官,可以不存人的怨戾之氣。”鄭楚生問:“那這是誰的內臟?該不會是李君羨的吧。”

這時鄒春突然道:“噓!別出聲!”

鄭楚生說:“又怎麼了?一驚一咋的。”

鄒春道:“不好了,上面有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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