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陳芝麻爛穀子和第三個願望

第6節 陳芝麻爛穀子和第三個願望

如果事情只做到這一步,那麼頂多叫作“懲惡”而非“揚善”。

2000年的這個夏天,我究竟去沒去后廚整治那個壞傢伙,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

所幸,總算有些細節還是歷歷在目的。

警察來了,可不是我想像中那樣成幫結隊的要來制止惡性鬥毆——警車上只下來兩位年輕警察,其中的一位在車旁監視着,另一位走進肯德基。

這是警察嗎?我不錯眼珠兒地瞧着他,心中狐疑不定。咋長得跟周杰倫似的,又瘦又纖細,特製的警服都顯得有點大,鬆鬆垮垮的。

這傢伙一進門,直奔老威,在他那厚實的胸膛上錘了一下:“你說說,”他開口說話了,挺油嘴滑舌的模樣,“你丫咋老在外面惹事呢?回回讓我給擦屁股?”

這傢伙連看都沒往我這看一眼,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下:“說吧,到底是咋回事,你在電話里噴得都是啥,什麼拐賣人口,什麼流氓鬥毆,我咋沒看出來呢?”

老威笑嘻嘻地指指我:“哦,這傢伙就是流氓!”

他習慣性地把我給賣了,然後才一五一十地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喔喔,原來是這樣。”他說起話來和老威是一個口吻,擬聲詞特多,只不過聲音比起老威細弱了不少,“行吧。”他說,“這事你做得夠爺們兒的,我也不能扯你的後腿,這樣吧,那垃圾我帶走。這事肯定沒完,你們哥倆當然也得小心着點。還有……”他瞥瞥之前抱腿的,現在還在經理身邊顫顫巍巍的小姑娘,“這孩子也得跟我走啊!”

“這……”老威忽然很不情願地,搖了搖頭,“能不能別把她帶走呢?”

這哥們兒一愣:“啊?啥意思?那你把她留下,不是還得被那幫人弄走嗎?”

“不,我的意思是,能不能我把這孩子帶走?”老威很懇切地詢問,“你也知道,收養機構,有的時候就那麼回事。”

“等等,這不合規矩啊,你……”這哥們兒大概是想開兩句玩笑,可話到了嘴邊,總覺得不合適,又咽了回去,琢磨了半天,“這樣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呢,辦事還是要依照法律程序。孩子我必須得帶走,不過答應你好好照顧。我先回局裏,我們那兒姐姐可多了,最喜歡孩子,帶她先洗個澡,換換衣服。先把孩子放在我們那兒,回頭去聯繫收養的人家,或者能找到孩子的原籍,就把她送回去。我和你一直保持聯繫,這樣總行了吧?”

“這行!”老威高高興興地點了頭。

該走的走了,該留下的也就留下了。老威這才解釋,為了不出岔子,他給自己初中同學,也就是剛才那個小警察打了電話。

“你別瞧他看着挺糙的,其實人品不賴,不然我也不會找他了。”老威鄭重其事地說,“哦,他叫祁睿。”

“啥?咋不叫QQ呢?”

“我們就是那麼叫他的……”

“行唄……”

祁睿把孩子帶走之後,又發生了什麼,我本想追問。可沒想到2000年還在上大二的我,遇到了一連串的麻煩。自顧尚且不暇,慢慢也就把這事情給丟在腦後了。

陳芝麻爛穀子這一票往事,在老威的提醒下,忽而如久旱之後的泉水般,一股腦的噴湧上來。我的心裏一陣暖一陣冷的。

暖的是過去我們還干過這好事呢,差點給忘了!

冷的是:莫非,我眼前坐着的這小姑娘——莫非,眼前這小丫頭,就是當年抱腿的女孩兒?

面對面地坐着,我也顧不上禮貌,隔着桌面,上上下下來回來去地打量着丫頭。

認不出來了,當真認不出來了!

“你,你……你就是?”我張大了嘴巴,結結巴巴地,禁不住念叨了出來,“你就是當初那個臟乎乎的小丫頭?哎呀呀!”

“說什麼呢你!”老威很不客氣地拍我腦袋,“當著人家女孩,咋胡說八道的。誰臟啊,你才臟呢!”

“是是,我臟我臟。”我倒是挺開心地承認錯誤,“丫頭,你現在……”

女孩在那兒捂着嘴笑,笑了一陣,這才說:“艾叔叔,七年沒見到您,很想您啊。那時候要不是多虧了您和我老爹,我也許會……”

我趕緊打斷她:“沒事,孩子,都過去了,沒什麼也許不也許的。你老爹……他,你老爹?”我的腦袋像波浪鼓似的搖晃,就跟我家雪糕想同時管我和老威要吃的時候那樣,左右都看不過來了。

“是……他是我老爹……”

“是……這是我閨女……”

“孫子!”這我可不幹了,“好傢夥,你丫瞞了我七年!呃,等一下,不對呀,”我忽然想起個事來,“你蒙我呢吧!全中國是啥樣我不知道,可北京的收養條件我還是有點概念的。我咋記得規定裏邊寫着,收養者必須是已婚夫婦,收入好像也要得挺高。你那時候不可能夠條件,再說就已婚夫婦這一條……你,別說你娶了媳婦,瞞了我七年!”

“喝茶,先喝茶,”老威裝起孫子來可是一把好手。他不慌不忙地給我沏茶倒水,又等得姑娘笑夠了,這才眨眨眼說:“你說得對,我確實不夠領養的條件,不過呢,這話得從頭說起。還記得那個祁睿嗎?”

“記得啊,沒有比這名字再好記的了。”

“祁睿帶她走後,確實給了她很好的照顧。可是,她想不起自己原來的家,這就沒法把她送回原籍。有好多好心的夫婦來領養,可是都因為這丫頭年紀問題,不太願意。沒轍啦,我就把我哥想起來了。”

“你還有哥?”

“呃,有好幾個呢,當然不是親的。其中有個二哥,兩口子人都特好,就是這兒……”老威大手拍拍自己的褲襠,“有點毛病呢,就生不了孩子。那時候開家庭會議,老說要去領養一個。我後來就去找了他們,我本來想着這事也不容易,沒想到兩口子真是好人,一聽說這事,就說行啦,交給我們吧!他倆符合條件,說到做到,就真把孩子帶回家了。喏,別丫頭丫頭地叫了,人家現在叫美婷。是吧,丫頭?”

老威厚臉皮,只許州官放火不許我點燈。只見姑娘點點頭,我就明白這事實是準確無誤了。

美婷,這名字挺好聽的。

我不由得又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她:白白凈凈的,漂漂亮亮的,哪還像原來那樣乾巴巴的瘦,黑黢黢的臟。挺好,挺好,別說走在大街上,放在我眼前,也全然認不出來了呀。

美婷這丫頭抱着雪糕,對我解釋:“爸爸呢就是爸爸,老爹呢就是老爹,稱呼不一樣,不過都是我爹。”

喔喔,我明白,領養者是爸爸,老威是老爹。

我於是一個勁地笑,怎麼笑,都不足以表達我的開心,只是笑着笑着,冷不丁心頭一緊:“哎,不對啊,老威。美婷有三個願望,這剛實現兩個,還有一個呢?”

“我不告訴你!”

“美婷,你老爹人品很低下,你說。”

美婷只是笑,也不出聲。

呃……

“行啦,你也別瞎猜了,穿上大衣,跟我走。”老威吩咐。

“吃飯去?”我問。

“對!”

“……是吃飯去嗎?”我老被他算計,不得不有點警惕。

“啊,是吃飯!”

“哦,那真是吃飯的話,行唄。”

我還沒站起來,老威就大步流星地走到衣架邊,一把抄起我的大衣扔了過來。

“別!”我想制止他,還是沒來得及。

大衣扔到我的褲腿上,我沒接,它掉在地上。

“哎?”直到掉下去,老威這才看清楚,大衣上,花里胡哨地一大片髒東西。

“這是啥玩意?”老威莫名其妙走上前,抄起大衣,“你這個……你昨晚上喝多啦,吐啦?”

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

“你丫怎麼這麼噁心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若放在平時,他毫不留情地繼續挖苦我,可今天不合時宜,美婷在邊上;另外,他也不理解我為什麼會吐自己一身,我的酒量不小,不會喝點就吐的。

“你,這……”

我看看他,看看美婷,不知從何說起。

老威很敏感,馬上意識到我的為難:“行吧,先不管這個,褲子弄髒沒有?趕緊換一身!我說你也真行啊,吐了就扔盆里泡着吧,咋還掛着……呃,這衣服是皮草的哈,嗯,那得乾洗。”

他是個特有意思的人,時常不需要你回答,他自問自答。

“我……沒別的大衣。”

“你讓我說啥好呢?”老威不理解,“我給你的工資不少啊,咱倆快一樣了,你咋還這樣節儉呢?算了算了,先整個衣服出門再說,美婷啊,你艾叔叔要脫光了換衣裳,你去樓下車裏等着吧。”

小丫頭挺聽話,站起來走到門口,又戀戀不捨地問:“雪糕能和咱們一塊去嗎?”

“能!”老威說。

能嗎……我咋覺得這不是去飯館呀?

美婷一走,老威馬上換個嘴臉:“我說小艾,”他在我對面坐下,一板一眼地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一共也沒喝多過幾次,遇見什麼難事啦?那你跟我說,看看能不能想個辦法!”

“沒有,你別瞎想。”

“不能吧……那要不然就是,你又重操舊業啦?”

我沒吭聲。

“果然是……唉,”他嘆了口氣,“半年前,你不是洗手不幹了嗎?”

“這……怎麼說呢?干這行不必說金盆洗手吧。”

“不是一碼事!”老威伸出根大手指頭來,招牌性地用力搖晃了兩下,“這不是一碼事!我問你,你有多長時間沒去見簡心藍了?”

簡心藍是我的心理醫生,心理醫生也是需要心理醫生來調節的。

“半年了,打我不幹這行就沒再去過。”

“那就是了。”

“是什麼呀?!”我忽然有些煩躁,語氣很不耐煩。

“你別急啊,看你這性子,怎麼跟八年前差不多。我明白,兄弟你不是個賣佛珠的人,這生意對你來說太平淡了。往壞了說,你渴望刺激,刺激就跟毒品似的;往好了說,你願意幫助別人解決心理問題,其實這也跟毒品似的。你願意復吸,我倒是不在乎,可有一樣,兄弟你準備好了嗎?”

我搖搖頭。

準備什麼呢?要不是我有求於段哥,不會碰見這件事。可是話說回來,即便我不去找他,出了事,他也會來找我的——條條大路通羅馬,結局永遠這個德行!

“既然你沒有準備好,那就得掂量掂量了。哎,是不是剛才那老兩口來找你,為的就是這事?”

我點點頭。

“這樣吧,小艾,你的工作時間很自由。如果你有精力,願意用業餘時間重操舊業,沒關係;如果你越來越忙,不想在咱店裏上班了,也沒關係。沖你對咱們這的貢獻,你啥時候要走,說話,我再單給你一筆獎金就是了。”

“哎呀,扯那個幹嘛,我上不上班的,咱還少了見面?”

“那倒也是,可我還是不明白啊,就算你突然接手新病例,喝這麼多酒幹嘛?”

“我那不是喝多了吐的!”

“那你腸胃有毛病啦?”

唉,這事真是一言難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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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罪心理師之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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