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洞中天宮
“你怎麼了?”張許收斂了笑容,過去扶住了孟樓,但她只是一觸孟樓,孟樓便閃開,然後將生死眼的屍體放了下來,長長喘了口氣,平靜地說道:“可能有些累吧。”
張許驚疑不定地看着他,孟樓絕對不是累着了,剛才她觸着孟樓時已經發現,孟樓的身上冰寒徹骨,那簡直不是人的身體所能承受的。在這之前,她也多次遇見孟樓身體變冷的情況,但這麼冷還是頭一次!
“前所未有的危險!”張許心中浮起這個念頭,但不等她再說什麼,就看到孟樓嚴厲的目光。
“他在阻止我說話……他在擔心什麼,怕引起恐慌還是其它?”張許讀懂了孟樓眼神中表達出來的意思,她提高了警惕,不引人注意地向周圍望了一圈,雖然他們已經到了血池的彼岸,但那騰騰的血霧並沒有因之而消散。在探燈照射下,這些血霧不停地扭曲變幻,像是隱藏着無數惡靈。
“又是一座門……嗯,已經被打開了!”
在血池的盡頭,還是一座陰陽圓洞石門,不過這石門卻被打開了。眾人走進去之後,那些鬼哭狼嚎的聲音小了許多,陰森森的感覺也似乎好了些。石門之中又是一條向上的台階,不過不像開始一百三十四級那麼誇張,放眼過去,也就九級而已。
孟樓又將生死眼的屍體背了起來,他走在隊伍中間,突然聽到高大泉“咦”了一聲:“這怎麼會有蠟燭?”
胡海快步跑了過去,在九級台階之上,正東的方位,半截點燃的蠟燭正綻放光明。見那蠟燭可以正常燃燒,胡海摘下了有些礙事的防毒面具:“這是蚯蚓王放的,老蚯蚓應該就在前邊。”
“我當然知道,資深摸金校尉都準備有這東西,我的包里也有,只不過弄丟了。”高大泉哼了聲:“摸金校尉們用這個來判斷墓穴里的空氣是否適合呼吸,同時,如果蠟燭熄滅的話就意味着他們激怒了墓主人的鬼魂,有可能遇上粽子……”
“閉嘴!”張許忍無可忍,她非常無禮地喝斥了一聲,然後又看了孟樓一眼。
事實上她不喝斥,其它人也想讓高大泉閉嘴了,在這陰森恐怖的環境之中,他大談特談“鬼魂”、“粽子”,實在是讓人背心發涼。
高大泉也明白自己犯了忌諱,就像水面上的船工忌諱說“翻”字一樣,在地下也忌諱說一些不吉利的詞。他縮了縮脖子,輕輕靠在牆上,瞪大了眼睛向四周看,彷彿怕出現什麼可怕的東西一般。
怕什麼就來什麼,因為有蠟燭光,所以拿着探燈的霍玉鳴與胡海都關掉了電源以節約電能,可也沒感覺到風吹,那好端端燃燒着的蠟燭火焰突然跳了跳,蹦出一朵燦爛的燭花,然後就熄滅了。一瞬間,這台階上就陷入絕對的黑暗中,彷彿怪獸的嘴突然閉緊,將他們都吞入肚子裏一般。
高大泉吃了一驚,心中暗暗罵了自己一句“烏鴉嘴”,背後貼牆貼得更緊了。突然間,他覺得后脖子處有些涼涼的,似乎是有人對着他脖子吹氣,這個發現讓他大吃一驚,險些驚叫出聲來。
“我背後是牆,怎麼有可能有人對我吹氣?”他覺得心臟緊緊地縮成了一團,血液幾乎都不流動了:“難道說……難道說這裏還是一座古墓,而我們的進來打擾了古墓的主人,它發怒了?”
想到那蠟燭的突然熄滅,他再也忍不住,怪叫地跳了起來,伸手拉住一個人,也不管是誰就靠了上去:“背……背後……我背後!”
然而,手上傳來的感覺讓他一句話才說了幾個字就說不下去了。他摸着的這個人體冷如冰,幾乎沒有絲毫的熱氣,彷彿是剛才冰窖里撈出的屍體。
這一發現讓高大泉幾乎翻了白眼,他覺得自己的舌頭都開始發木,怎麼也說不出話來,手腳不再聽他使喚,他就傻愣愣地摸着那個身體,無法動彈。
那個身體移動了一下,高大泉以為那東西正向自己撲來,剛要大叫喊,燈光亮了。
“詐詐唬唬地喊什麼,三個女孩子都比你膽大!”胡海亮着燈,在他臉上照了下,不滿地說道:“膽子這麼小,就不要到這來!”
高大泉伸手指着面前的孟樓,說話時還不順暢:“你……你……”
“不就是摸到死人了嗎,我把他背在身上都沒什麼,你又怕啥?”孟樓動了一下生死眼的屍體,看都沒看他:“繼續吧。”
眾人都邁步前行,南明狐疑地看了高大泉一眼,高大泉瞪着眼睛張着嘴巴,指了指孟樓,又指了指背後,心仍然怦怦直跳。
“我剛才摸到的真是屍體?那後面是誰在我脖子上吹風?”
站在原地想了會兒,見眾人都向前,只留下他一個人,恐懼戰勝了狐疑,他撒腿向前,快步追了上去。
他離開得匆忙,不敢再向原先靠的牆望去,因此也就沒有注意到那牆壁上的一個小洞裏,發出輕微的“噗噗”聲,然後一陣水汽從這小洞中噴了出來,正如他們在血池之獄最後看到的那些會噴氣的牆一樣。
開始眾人以為這裏的台階不會像血池之獄外的台階那麼多,但現在看來大夥的猜想錯了。走上九級台階之後,他們在一個小平台上短暫駐足,迎面又是九層台階。
“該不會是九九八十一層吧,孫悟空取經歷經九九八十一難呢。”在這樣接二連三地爬上幾十級台階之後,霍玉鳴說道。
“很有可能……我有一種感覺,我們來的就是齊天大聖的洞天福地。”胡海煞有介事地說道。
“那這不就是花果山水簾洞嗎?”霍玉鳴咯咯一笑,好讓自己變輕鬆些:“我們不就都成了猴子?”
她提到猴子,眾人立刻想起那些沉默的詭異猴子,想到滿滿一水潭的猴骨,想到煉魂爐里那浮在血水中的猴子頭。
發現自己也說錯話的霍玉鳴吐了一下舌頭,卻沒有人指責她。高大泉不滿地嘟囔了聲:“為什麼我說錯話就會挨罵?”
“因為美女有特權!”胡海嘿嘿笑着打擊他道。
台階真的有八十一層,當他們終於踏出這黑暗而壓抑的地方時,都情不自禁地鬆了口氣。不知道為什麼,上下這樣的台階,總是讓眾人覺得不適,有一種被關在籠子裏似的失去自由感。
“哇,看!”
霍玉鳴在女孩子當中是第一個走上台階頂層的,當她縱目極望時,看到了讓她覺得極為震撼的場景。在她面前,漆黑的天幕垂落下來,上面綴着無數閃爍着七色光華的星星,這些星星組成了一條橫貫於天穹的銀河。而在這銀河之下,一座疑似仙官的瓊樓玉宇,飄浮在半空中。
空中樓閣原本是古人形容不切實際的成語,但展示在眾人面前的,確實就是一座空中樓閣!
即便是見過懸在半空中的地下銅雀台的孟樓、張許等人,也禁不住這為空中樓閣目眩神馳。
“這……這真是仙境,真是仙境啊!”高大泉與南明更是難以自制,他們手舞足蹈,全然忘了開始的恐懼:“大發現,大發現,該死的,照相機丟了,否則我們要把這拍下來!全世界都會知道,我們發現了世界第八大奇迹!不,應該是世界第一大奇迹!什麼金字塔空中花園,和這空中瓊樓比算個狗屁啊!”
如果古代人類真地能將樓宇宮殿平空修建在半空,那麼說是第一奇迹也不為過,因此沒有誰去反駁他們。眾人都痴迷地這難得一見的景緻之中,一路上的危險與驚恐,現在似乎都消失了。
只有孟樓,他在不停地顫抖着,從金匱六壬盤上傳來的冰冷感在不住地提醒着他,危險,危險,極度的危險……
他將生死眼的屍體放在一邊,到了這兒,暫時可以放下這屍體了,等想辦法找到出路,再來把這屍體搬走就是。擦了一把額頭的冷汗之後,孟樓眯着眼,開始打量周圍的情形。
其餘人還都沉醉於那空中樓台,孟樓目光在周圍逡巡良久,他們還在嘰嘰喳喳地稱讚着眼前的發現。
“那麼高,怎麼上去啊?”胡海剛說想到上面去看看,霍玉鳴反問了一句,眾人的議論才暫時停歇下來。確實,這樓台宮殿處在那麼高的地方,恐怕不是人力可以上去的,除非他們有傳說中神仙的本領,騰雲駕霧飛天遁地。
“這恐怕不是什麼宮殿,還是墓,古墓,建在地下洞天福地里的古墓!”
見眾人都不說話了,孟樓這才發言,他反覆強調這是座墓,每說一個墓字語氣便加重了一分,眾人這才想起自己一行還處在非常危險的環境之中。
“可是那些宮殿難道只是幻覺,”南明有些不同的看法,他反問道:“它們飄浮在半空中,我們看不到任何支撐……”
“你們記得有些飄浮的魔術表演嗎?”孟樓搖了搖頭:“光線、角度再加上精心的設計,要造出這樣的結果並不是很困難的事情。不管那是不是在半空中,我們先過去看看,比留在這發獃……咦!”
說到這的時候,他無意中回頭,卻驚呼了一聲。
生死眼的屍體……不見了!
他們反覆確認過生死眼的狀況,沒有呼吸,沒有脈搏,身體冰冷,因此孟樓相信生死眼確實是死了的。死屍自己當然不會走動,除非……
想到生死眼是死在血池獄這堪輿術中極容易產生屍變的地方,答案幾乎是不言而喻了。
大夥都注意到了這件事情,即使孟樓想要再掩飾也掩飾不住了,因為都摘下了面具,所以眾人臉上的驚惶表情顯而易見,而這種表情又相互感染,讓眾人的不安迅速增長。就連胡海這膽大的人,此刻也神情肅然,無法輕鬆起來。
“走吧。”孟樓心中有些後悔,自己原本只是想讓眾人多加謹慎,可生死眼屍體的失蹤,使得這一努力的作用走向了另一個極端。雖然他心中也擔憂,可是臉上卻盡量剋制不露出來:“你們現在還沒發現一個有意思的地方嗎?”
“什麼?”張許問道,她明白孟樓的意思。
“這下面有光。”孟樓指了指頭頂:“那些星星,還有天空,你們覺得是真的星星和天空嗎?”
眾人再仰首去望,有了他的提醒,他們也看出不妥的地方來,胡海驚訝地說道:“這些星星和天空都是假的?”
“正是……我覺得很奇怪,也不知道當年那些方士道人是怎麼辦到的……”孟樓讚歎地說道:“還有那宮殿,即使不是真地浮在半空中,也一定是建在陡崖之上,那些材料,古人是怎麼運上去的!”
他連續的問題讓眾人稍稍分了點心,總算不再去想生死眼屍體消失的事情了。眾人一邊說一邊向那半空中的宮殿方位走去,或許是為了壯膽,他們走路時都有意識地將腳邁得很重,這使得他們的腳步在這空蕩蕩的地方激起連綿的迴響。
“這的空氣似乎不太一樣。”走了一段之後,張許悄聲對孟樓說道。
“嗯,比較新鮮,帶着雨水過後的土腥味……”孟樓點了點頭,他也注意到這個問題,想了一想,他對南明說道:“南……南明。”
“叫我三叔,南三叔!”南明不滿地打斷了他。
“你們下來的時候,外面是不是下了暴雨?”孟樓笑了笑,覺得沒有必要和他爭執這個。
“是的,颱風,暴雨。”南明有些鬱悶地說道。
孟樓點了點頭,那麼現在的土腥味就可以解釋了,這一發現讓他心生暗喜,空氣新鮮而且帶有泥土腥味,證明這裏與外界相距並不遠,甚至有可能有氣孔、縫隙與外界相連,他們找到出去通道的可能性更大了。
離那半空中的宮殿越近,他們越覺得它宏大壯觀,但漸漸的他們也發現了其它有意思的事情。正如孟樓所說,那宮殿實際上貼著崖壁所建,在宮殿正下方,是一處波瀾不驚的水潭。水潭中的水是乳白色的,與外邊血池獄的殷紅成鮮明的對比。
“溫泉,是溫泉耶!”
最初這水潭讓眾人想到的是血池,因此都有幾分畏縮,但很快,霍玉鳴就發現它與血池不同之處了,這竟然是一處溫泉!
對於飽受驚嚇身心俱疲的眾人來說,什麼能讓他們在最短時間裏恢復體力和精力?毫無疑問,當然是泡溫泉,儘管明知道有危險,儘管沒有誰帶了換洗的衣服,可是所有人——包括妙法八幡宮阿芸在內,都毫不遲疑地跳下溫泉。直到身體浸入水中,孟樓才有些後悔:或許該先看看這水質是否對人有毒。
水質完全無毒,相反,溫泉中帶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現在孟樓明白為什麼骨潭附近有那麼濃烈的臭雞蛋味了,顯然,這個溫泉應該就在骨潭附近。
“相當不錯的溫泉。”阿芸低低稱讚了聲,溫泉的泉水讓眾人疲倦的肌肉得到了放鬆,緊繃的大腦神經也隨之活躍。這裏,仰首是宛如仙境的瓊樓玉宇,俯身是溫暖宜人的溫泉,如果不是一路上的經歷還未讓眾人淡忘的話,他們幾欲以為,這就是度假勝地了。
將身上的泥土污穢都清洗乾淨之後,孟樓閉起雙眼,溫泉可以驅走他身上的冰寒,卻驅不走他心中的冷意。那種危險的感覺並沒有隨着肢體的放鬆而遠去,相反,孟樓隱約中覺得,危險似乎更近了。
就像是一隻失去了耐性的猛獸,準備對自己的目標發動襲擊。
他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的精神與體力都儘快恢復到最佳水準,迎接即將到來的危險。
胡海是閑不住的性子,雖然他一直對高大泉惡語相加,但在喜歡東張西望上兩人卻有共同點。他們在泡了一會溫泉之後,便一起向溫泉深處趟去,孟樓因為閉上了眼睛,並沒有發現這一點。
他們泡的地方只是這潭水的邊緣,越是往深處走,潭水就越熱,到靠近絕壁邊緣時,水溫至少上升到六十度,這對於人皮膚來說已經難以忍受了,因此他們只是晃了一下就立刻回到了邊緣。
“剛才你們看到什麼沒有?”見他們回來了,霍玉鳴揚聲問道。
胡海、高大泉與南明都把目光投向她,因為天氣還不是很冷,所以霍玉鳴穿的衣服並不多,儘管為了探險她特意挑了厚而結實的運動衫,但被溫泉浸透之後,還是緊緊地貼在了她的身上。三個男人看到她傲人的身材,都覺得眼紅鼻熱口水上涌,偏偏霍玉鳴似乎不在乎,從水中站了起來。
“呃,我是正人君子,正人君子!”南明艱難地收回了目光,看了縮在水邊的張許一眼。
“你是正人君子,見過哪個正人君子動不動給人裝竊聽器跟蹤器的?”胡海哼了一聲,不知道為什麼,他收回目光后也看了阿芸一眼,阿芸在溫泉中盤膝端坐,她的衣服比霍玉鳴的更為寬鬆,這讓胡海禁不住開始胡思亂想,如果她站起來又會是怎樣一幅圖畫。
高大泉也收回了目光,因為他發現霍玉鳴為什麼站起來了,她回到潭邊,抓住了自己的手槍,若無其事地東瞄西瞄。高大泉覺得她的眼光似乎不斷地往自己某個部位瞄來,這讓他無比擔憂,那地方几個小時之前還被娃娃魚咬過,難道說現在又要吃槍子了嗎?
他們帶的燃料還有不少,在固體酒精的火焰邊上,眾人很快將衣服烘乾。
“目測是三十六米左右。”
霍玉鳴向上望了一會兒,然後對着孟樓嫣然一笑,她剛泡過溫泉,探燈光下她臉上的皮膚顯得粉嫩,這一笑讓孟樓不禁有種目眩神馳的感覺。他是個正常男子,開始也免不了瞄幾眼美女們的身材,這一呆之下就沒有聽清霍玉鳴的話語。
對於他的失神,霍玉鳴並沒有什麼不快,她又笑了笑:“小樓,三十六米啊,怎麼上去,除非你小樓變樓梯還差不多。”
她的笑話還沒有說完,就感覺到旁邊有一雙銳利的目光掃過,霍玉鳴向那目光也是嫣然一笑。張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若無其事地把頭抬了起來,也開始仰望半空中的瓊樓玉宇。二人的目光雖然沒有碰到一起,但一種不亞於溫泉邊硫磺味的火藥味兒,似乎開始瀰漫了。
“我不相信……那些修建這瓊樓玉宇的方士和工匠都是飛上去的,他們能上去,我們也能上去。”孟樓總算清醒過來,在火藥味變得更濃些之前,他說道:“這崖壁上沒有大規模開鑿的痕迹,證明當初修建時不是在這搭手腳架上去的,那麼問題的關鍵應該是在……”
說著說著,他的頭低下來,這完全不合常理,沒有任何大規模開鑿痕迹的情況下,那麼多木材、石料、磚瓦,都是怎麼運上去的?
難道說那些方士道人真是神仙,而那些工匠也都是神通廣大的精怪?
“五鬼搬運術,我猜是這個!”高大泉伸過頭來:“我的資深摸金校尉資料告訴我,有些精通法術的方士會將古墓里的屍體……”
“閉嘴啊!”
包括南明在內,所有人都對着他吼道,眾人好不容易因為泡溫泉而放鬆的心情,又被他兩句話弄得緊繃起來。
雖然高大泉是縮回脖子緊抿嘴唇一言不發了,但是眾人的心提起來便難以放下,想想進來之後遇到的各種古怪事情,雖然大多數的事情,眾人都給它找到了合乎常理的解釋,可是他們的解釋究竟是不是正確還不得而知。
誰知道,在這個龐大的地下洞天之中,會不會有封印了幾百幾千年的靈魂,正冷冷地注視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