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騰空
三十六米,在現代樓房來說,不能算是高層建築,但在沒有起重機沒有吊臂的古代,又是在條件艱苦的地下,那些方士道人是如何完成這一壯舉的,始終是困擾着眾人的一個問題。
找不到這個原因,他們就沒辦法上到頂端去。孟樓估計,他們脫離這個地下洞天的辦法,也應該在那上面。
“在石頭上開洞,我們爬上去,小樓你學過攀岩吧?”實在想不到辦法,胡海出了個自以為妙的主意。
孟樓看了看幾乎大幹九十度而且光滑平坦的崖壁,搖了搖頭說道:“不可能,沒有借力的地方,我們也沒有帶足夠的攀岩工具。”
“那怎麼辦,難道就在這裏干望着?”高大泉嘟噥着:“我怎麼覺得有點像坐井觀天?”
確實是坐井觀天,孟樓仰起脖子觀望着天上那閃閃發光的星河,也不知道那些方士道人是用些什麼樣的東西綴在穹頂,造成了這燦爛星空的假相。
然而,這樣的星空,似乎還缺了什麼……
孟樓咂了咂嘴,他拿出金匱六壬盤,定了一下方位。這半空中的樓宇宮殿座北朝南,而那星河則橫貫東西,與實際上的星空略有些偏差。但是孟樓還是根據星辰的亮度與形態,分辨出了北斗七星,然後又找到了北極星。
北極星在方士道人眼中是一顆非常重要的星星,這應當是天空中亮星之一,代表着北極紫微大帝。按道理來說,這顆星星雖然不是最亮,可是地位應該十分突出,但在這星河之中,這顆星星卻非常黯淡,如果不是藉著北斗七星的指引,孟樓幾乎難以分辨出它來。
“這是一個……還有……還缺了……”
北極黯淡,這是孟樓覺得星空不對的地方之一,但他覺得遠不止如此,這虛擬出的天穹中應該還有一個地方有問題,可那地方在哪呢?
思緒又回到北極星黯淡上,北極星是“帝星”,從望氣術的角度來說,在古代這代表着天子,北極星黯淡有三種原因,如果是客星(即超新星爆發或是慧星)相衝,主邊境有大的刀兵之災,如果是其它星光相衝,則是主大臣、內侍弄權,或者是百姓民變。而從個人的角度來說,北極星代表着個人運氣中最重要的生命,這顆星黯然,也即意味着個人的生命即將殞落。
一股森冷的感覺隨着這個念頭浮了上來,孟樓吸了口氣,將自己內心中的不安壓下去。
“每次看到都覺得漂亮極了……你看,這光圈像不像是月亮?”
霍玉鳴也仰望着穹頂,女人都喜歡亮晶晶的東西,她也不例外,從這一點來說,女人同西方神話里的龍是同類。那璀燦的星光讓她神馳目眩,看着看着,就不禁迷失,說出孩子氣的話來。
“月亮!”這話卻提醒了孟樓,對,天空中另一個不對之處就是沒有月亮,雖然圓月的夜晚星河不會如此燦爛,但月亮對於中國古人而言是極重要的天體,無數文人墨客歌頌過,無數道人方士膜拜過,這樣逼真的天穹里,因為是夜空,所以沒有太陽是情有可緣的,可是怎麼能沒有月亮?
“月亮去了哪兒呢?”
他喃喃自語,南明聽到了聳了聳肩:“月亮掉到井裏去啦!”
這是每個中國孩子都會說的一句話,猴子撈月的故事早就膾炙人口。孟樓一擊掌:“水裏,月亮在水裏!”
“神經病!”高大泉低聲罵了一句,孟樓懶得和他計較,他當然不知道,南明隨口一句給了孟樓多大的靈感。
在半空中的瓊樓之下,就是他們剛泡過溫泉的水潭,這水潭圓圓的,倒是像極了一個大月亮。孟樓跑到水潭邊,沿着水潭邊四處尋找,希望找到“月亮”的線索。
水波輕輕蕩漾着,帶着淡淡的乳白色,因此算不上清澈,從岸邊看水裏看得很不真切。孟樓用探燈一處一處地照射着,突然間,他看到了一個頭顱浮在水中,與他目光相對,那頭顱咧開嘴,露出兩顆獠牙,做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它那雙血紅的眼,彷彿能直透人心。
“啊!”孟樓倒吸了口冷氣,這頭顱上幾乎是皮包骨頭的臉上長滿了密密的白毛,看上去與他曾見過的粽子相差無幾!
孟樓嚇得倒退了兩步,眾人被他的驚叫引來,都在那裏駐足觀看,卻什麼都沒有看到。
“怎麼了?”張許低聲問道。
“沒什麼……可能是我眼看花了。”孟樓用力擠了一下眼,水中的那個影子早就不見了,他又抬起頭來,頭頂是那瓊樓玉宇從崖壁中延展出來的一部分。
孟樓雖然這樣對張許解釋,但他心中卻不認為自己看到的是幻覺,那個“大粽子”,那對鋒利的獠牙,那雙血紅的眼睛,一切都是那麼真切,彷彿剛才那東西就在水中,自己伸手便可觸到。
他沉吟了會兒,突然將自己的東西放下,只帶着探燈和短刀,再次跳入溫泉池水之中,在岸邊找不到線索,那麼就只有到水裏去了。
他們攜帶的探燈是防水的,因此在水下也可以發揮作用,孟樓潛在水池之中,左右搜尋着可疑的目標。水池邊緣很淺,但中間部位非常深,甚至超過四米,他憋氣憋不了多久就要上去換氣,因此搜索的速度並不算快。
水池深處的溫度很高,漸漸地他開始覺得燙了,當他一口氣快要用完,正要浮上水面時,突然間,他覺得腳踝部位一緊,像是被什麼水藻纏住了。他並不慌張,右手短刀揮出,想要切斷這些水藻,可接着腰部一緊,又有什麼東西箍住了他的腰!
孟樓心中一驚,他猛的想起,這溫泉中怎麼會有水藻?
那抓住他的東西從背後緊緊接着他,壓迫着他的腰腹,似乎是想將他憋在肺里的一口氣吐出來。孟樓一面拚命掙扎,一面揮舞着短刀,試圖從肋下反刺那抓着他的東西,可那東西卻鬆開了他的腳,頂了他腰眼一下。孟樓再也忍不住張開了嘴,肺中的極度缺氧讓他本能地呼吸起來,可是水中哪有空氣給他,灌入口裏的全是溫水。
儘管一向冷靜,可這個時候孟樓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恐懼,他儘力扭頭,想要看清從背後抱着他的究竟是誰,但他能看到的只是抓着他手腕的那隻手。
那哪是一個人的手,五指幾乎一樣長短,而且上面佈滿了可怕的斑紋。孟樓在剎那間想起,初到順昌龍首岩時那個拿走他望遠鏡的老人。
難道說那個老人竟然一直生活在這地宮之中,竟然知道他來順昌,特意在那裏等着他?
難道在龍首岩時他說的將眾人引到寶山雙聖廟的話,在盜洞口掛的望遠鏡,都是為了將自己誘入地宮?
他的目標是什麼?
儘管身處險境,這樣的念頭還是在孟樓腦海中不斷浮現,他知道現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可是越是危機之中,他就越無法控制自己的大腦。
大口大口的水灌了下去,他已經覺得身上極端不舒服,腦子也漸漸變得昏沉。恐懼終於將所有的雜念都驅走,他放棄了掙扎:“這……就是我的死期了……”
金匱六壬盤上冰冷的感覺又傳了過來,在溫熱的水中,這是唯一的涼意,孟樓霍然一驚,他想到了胡海,想到了張許,想到了其他的同伴,現在還不是放棄的時候!
那隻可怖的手臂離他如此近,他看得到上面細密的黑毛,他握刀的手完全被控制,但還有一隻手可以用,那隻手上雖然沒有武器,可是有探燈?
反腕將探燈的方向調轉過來,孟樓閉上眼,探燈的光從他耳邊照射過去,照在他身後東西的眼睛上。雖然水中光線受到一定影響,但足以讓身後那人閉眼偏頭,本能地鬆手要去遮擋光線。
孟樓苦等的就是這一剎那的機會,趁着對方松力,他反腳一踹,也不知道踹在對方哪個部位上,只覺得將對方踹得鬆手下沉。藉著這一蹬之力,他從水中浮了起來,在空氣中貪婪地呼吸着。
“小樓?”
本來就為水中翻滾不止的波浪而弄得惶惶不安的張許見他面色慘白,臉上帶着明顯的驚容,而且不停地咳嗽着,因此驚疑地喝問道。
“水下……水下有人!”
隨着孟樓一聲話語,胡海應聲蹦了下來,他迅速游到孟樓身邊,潛入水中看了看,卻什麼都沒有發現。
“沒有看到人影啊。”他浮起來,驚訝地盯着孟樓。
孟樓再次潛了下去,果然,溫泉之中又是空蕩蕩的,既沒有水藻,也沒有那東西。他倒是看到了在池底有一個環,只是不知道那環是做什麼用的。
“絕對不是幻覺!”孟樓心想,那個東西就像它突如其來地出現一樣,又突然地消失了。
穹頂仍是黑漆漆的星空,孟樓抬起頭來苦苦思索,那東西究竟是什麼,它又是怎麼出現怎麼消失的,它為什麼襲擊自己?
冰冷的恐怖感並沒有消失,經過剛才驚心動魄的搏鬥之後,孟樓更加警惕了。無論那東西是什麼,他都可以肯定,那東西就在黑暗中,在這裏的某一個角落裏,用惡毒的眼睛在窺視着他們。
“是不是你的同伴?”胡海不認為孟樓在嚇唬人,從孟樓的神態與表情來看,他剛才幾乎丟了生命,因此他向阿芸問道。
自從在這裏見到阿芸開始,他還是第一次這麼嚴肅,他眼中的怒火讓阿芸臉上掠過一絲愕然,但很短暫,她又恢復了平靜而淡漠的表情。她沒有理會胡海的斥問,彷彿是什麼也沒有聽見一樣。
“阿芸!”胡海一字一句地叫着她的名字,從水裏站直了身軀,表情非常可怕,以孟樓對他的了解,他是真正發怒了:“你聽着,我問你話,那是不是你同伴?”
“不知道。”阿芸本來想繼續不理睬他,可是在他那雙似乎要噴火的眼睛之下,她有些慌亂,下意識地吐出這三個字來。
胡海哼了一聲看向孟樓,孟樓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什麼。是不是阿芸一起的國際盜寶集團的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必須警惕,隨着他們離最終目標越來越近,他們面臨的危險也越來越大。
他再次潛入水中,抓住了池底的金屬環,這不知道是用了什麼方法處理,雖然積滿了碳酸鈣,但將這一層石灰抹去后,這金屬環仍然光潔,沒有絲毫銹跡。
孟樓用力一拉,金屬環下面是一根長長的鏈子,他浮上水面,一直來到池邊,那鏈子才到極限。他用力猛地一拉,鏈子位於水下的那一端隱約傳來“卡卡”的聲音,似乎給他拉動了什麼機關。
接着,一潭的溫泉水以驚人的速度開始下降,彷彿孟樓拉開了泳池的泄水管道一般。在水潭中,是一個巨大的漩渦不停地轉動着,水就是從這裏迅速漏掉。對於這個是否能幫助他們上到半空中的瓊樓玉宇,眾人一點把握都沒有。
潭水幾乎降掉一半才穩定下來,在水池的底部,原先被碎石與細砂掩蓋的地方,出現了一個敞開了的石室,頗類似於現在的地下導彈發射井,不等他們查看這石室里有什麼東西,突然間一聲巨響響起,震得眾人耳中嗡嗡聲連綿不絕。緊接着,剩餘的水中一道衝天水柱,頂着雲彩一般的東西直衝上來!
這其實不是單純的水柱,說是汽柱恐怕要更適合些,被頂起的雲彩狀的東西,像個降落傘一樣舒展開來,迅速衝上了半空。孟樓他們只能判斷出,這東西似乎是某種動物的皮革製成的。
“熱……熱汽球?”
隨着這皮革雲彩越升越高,從水中,慢慢升起了一個大吊籃,這東西剛才他們在水下搜索時根本沒有看見,大概是孟樓拉動機關后才觸發出來的。吊籃被不知是什麼動物筋製成的繩子掛在氣囊之下,雖然歷經時間的洗禮,卻仍然很牢固。眾人的注意力完全被這東西吸引,甚至連孟樓都把剛才遇到的險情忘了。
“不,不是熱汽球,這是……孔明燈,大號的孔明燈!”張許嘴唇有些哆嗦,他們看到的,幾乎是可以改寫人類科技史的奇迹!
雖然還不是很明白眼前這浮起的大號孔明燈的構造,但對於現代人來說,它的原理並不難辨識。利用地下高溫熱泉產生的蒸汽,將皮製的氣囊鼓起,然後再帶動升空。放在現代,這算不得什麼了不起的技術,可在古代就知道如此利用蒸汽能,那些方士道人們的奇思妙想與巧奪天工讓眾人震驚。
“應該是海里某種大魚的皮經過特殊處理后製成這個氣囊,所以才能這麼久也不腐爛!”張許說道。
“我先上去試試。”胡海膽子最大,那氣囊下的吊籃模樣的東西空間很狹小,他背着行李包站上去后便很難容下另一人。他站上去后便發現吊籃中有些已經腐爛了的繩索,這應該是固定吊籃用的,只不過現在已經失去了作用。好在眾人帶了幾卷繩索,拼接在一起也有近五十米,可以用來取代這爛繩。
在眾人鬆開手之後,那大號的孔明燈開始緩緩上升,看着胡海被它帶上了半空,眾人禁不住再次發出驚嘆,古人的智慧,實在是超乎後人的想像。
因為沒有什麼風的關係,那大號的孔明燈是以直線方式緩緩上升,三十六米高的距離,大約花費了一分鐘的時間。與後世的熱汽球不同,它的皮囊里裝的是熱蒸汽,隨着溫度地降低,它又會緩緩降落,等待裏面再度充滿熱汽,然後繼續上升。如此循環往複,比起他們此前見到過的石室升降梯更為精巧,製作者對於溫度的計算,實在是讓人嘆為觀止。孟樓第二個踏上了吊籃,那種緩緩升空的感覺,似乎與他用現代化工具騰起的感覺都不一樣。
古代的方士道人以無比的智慧完成這個創造,目的應當不僅僅是飛到半空中修建樓宇宮殿,更重要的是體會仙人騰雲駕霧的感覺吧。
這個想法讓孟樓有些唏噓,那些對成仙充滿渴望的方士道人,當他們騰到空中,發現這並非真正的天界仙境時,他們會如何想呢,失望,或者是崩潰?亦或是另闢蹊徑?
大號孔明燈也花了近一分鐘時間,將他帶到了半空中樓宇的正前。這裏有個平台,孟樓踏上平台,忍不住向下望了一眼,在下方的眾人看上去顯得很小。他想起那根連着吊籃與地面的已經爛了的繩索,它原本應起固定的作用,使得吊籃不至於偏離位置,下降之後仍可以停回原處,他們換的一根卻起不到這種效果,所以吊籃降落後需要稍稍將之移位,好落回那石室里。
上了平台,他終於可以最近距離目睹這古人傑作的風采。首先迎入他眼帘的是一座石牌坊。牌坊兩側的石柱,與他們在寶山雙聖廟前看到的沒有兩樣。只不過在牌坊最上方,用探燈照過去可以依稀看到“南天門”三個字。
“南天門?好像雙聖廟所在的那座山峰就叫南天門!”胡海記憶力很好,看到這三個字后說道。
“嗯,不過在這裏可不是指那座山,應該是指……這座半空中的宮殿吧。”孟樓吸了口氣。
從“南天門”牌坊往前走,是一連十八級台階,這與他們曾在曹操詭冢里地下銅雀台前看到的別無二致。台階盡頭是兩隻石鼎和一座石丹爐,在這之後,便是他們在下面看到的瓊樓玉宇。他們在下邊看時,覺得這地古建築金碧輝煌宛若神仙所居的仙境,但上來之後看,時間還是在上面留下了痕迹,不少地方明顯露出毀壞破舊的印跡。
“可惜了,多好的東西,如果開發出來,一定是最好的旅遊景點。”
第三個上來的霍玉鳴讚歎道,正如她所說,如果進行整修開發,這裏將成為一個新的旅遊勝地。
雖然從下面看是一大群建築,但上來后他們發現,實際上的建築並不多,在他們面前的只有一間正殿、兩間側殿,而且,只有正殿才有明顯的門,兩邊的側殿顯然都是通過廂房與正殿相連。在正殿之後,就是那由黑色天幕一般顏色的岩石組成的懸崖,孟樓總懷疑這種顏色不是自然形成,而是那些道人方士以礦物染料弄成的。至於懸崖內部是否還有甬道地宮,目前他們還不得而知。
大殿的門緊閉着,胡海早就跑到了那邊上,他用力推了兩下,卻沒有推動。從外面來看,大門並沒有上鎖,推不動的原因如果不是被從裏面堵住了,那就是被機關卡住。孟樓覺得,以這地下洞天的一貫風格來看,隱居於此的方士道人極善機關之術,這裏很有可能也是由機關控制的。
“等等,你們看到這裏了嗎?”見眾人都擁到門前,第四個上來的張許驚訝地說道。
她所指的地方,是上了台階之後的平台,平台上有不知是不是漢白玉的圍欄。圍欄上雕着花紋,因為光線非常黯淡,如果不是探燈直接照射的話幾乎無法看清這些花紋,所以孟樓他們幾個先到的反而沒有發覺。
“一個和尚……這怎麼可能,這明明是道人方士的地盤,怎麼會出現和尚的雕像?”張許湊上去用探燈照了照,發出驚訝的呼聲。
“這沒有什麼奇怪的,這裏很有可能就是齊天大聖孫悟空的最後歸宿,當然會有唐僧像了。”胡海聳聳肩,不以為然地說道:“沒準還可以看到豬八戒和沙和尚,還有白龍馬!”
孟樓等沒有理他,反正還要等阿芸和高大泉、南明上來,他們不急着去研究怎麼開門,而是將注意力集中在這些欄杆上的浮雕。無論這裏是不是孫悟空的墓,從這些浮雕中至少可以多知道一些這裏主人的事情。